顧雁飛看過一遍,便用放在桌子上的火折子點起了身邊桌之上的燭台,燭火跳躍起來,她絲毫不顧手中這張帖子有多精致,隻湊近那火苗,確定它在桌上燒成了一捧飛灰才罷休,青荷眼尖手快,上來將桌子收拾乾淨,顧雁飛吹了吹指尖粘上的一點兒灰燼,轉了轉頭。 “青蓮,去找梁媽媽來。” 梁媽媽是府裡的老人兒了,是跟著楚羿從宮裡出來建府的,由於跟楚羿關系親密,加上一直看不上顧雁飛是將門出身,上一世沒少在楚羿耳朵邊兒上說顧雁飛的壞話,顧雁飛也不樂意親近她,反而失了很多人心。 這一世,顧雁飛難道還要去看她臉色不成?現成的有經驗的婆子,不用白不用。更何況,昨夜她讓尺素一探梁媽媽的屋子,似乎是尋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還得請她老人家一觀。 一炷香的功夫,青蓮身後跟著梁媽媽,進了翠靄堂的正廳。梁媽媽臉色不大好看,大抵是因為顧雁飛剛剛坐上王妃,將軍府就打了王府的臉而有些憤憤然,她不卑不亢的按著禮數行了禮,臉色冷漠:“王妃叫老奴來何事?” “免禮,給梁媽媽上座看茶。”顧雁飛一擺手,眉眼帶笑也不掩貴氣。 梁媽媽似乎對於顧雁飛這樣溫和的態度很是詫異,卻仍舊從善如流的坐下接了茶水。 “梁媽媽也知道,本王妃剛剛入府,交接工作之事,本應由側妃來做,可惜偏偏王氏這個時候被休戚,該有的帳本名冊,一項都沒交進本王妃手裡。梁媽媽是內院的管事,不知道梁媽媽可知這事兒?” 梁媽媽唇角一抿:“這……”她怎麽能不知,可她就是看不慣這個將門出身的女人,想來將門魯莽,在管家方面,又怎麽能比得上那些大家閨秀的女子呢?可這話,她自然不能說出口。於是梁媽媽閃出兩分驚訝神色,“這老奴不知。” “哦?竟是不知嗎?那倒是本王妃誤會梁媽媽了。”顧雁飛語調帶笑,威壓卻不減。 梁媽媽隱隱調整了一下坐姿,似乎是下意識的,坐的更直了一些,仿佛這樣,就能扛過顧雁飛上位者的氣息——不應該,這個女人不該擁有這麽強的氣勢壓迫,想當年她侍奉李嬪娘娘身側,也只在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身上受過這樣的氣勢。 顧雁飛看著梁媽媽的目光輕微躲閃,忍不住笑了笑:“那麽就請梁媽媽教導,現如今,這帳冊名冊,倉庫庫錄田莊收支都在何處?” 梁媽媽輕輕咳了一聲:“應該是還在側妃那裡,手底下的人做事不利,還未曾收回我手裡。” “哦?還在王氏那裡?那王媽媽可知,王氏家裡的人前來收拾過兩回東西,若是一不小心將這些東西帶回王家去了,這損失,誰來償呢?” 顧雁飛的語調仍是柔婉的,她的聲音本就極好聽,輕靈如百靈鳥出谷,又似大珠小珠落玉盤般泠泠,故她說著這樣苛責的話語,卻依舊悅耳——卻也讓人後背發涼。 梁媽媽的後背立即密密麻麻起了一層冷汗,身上的汗毛似乎都立了起來,她本不喜歡王氏,奈何當時沒有正妃,王氏便是主子,她便也不甚關心王氏的死活,沒想到就是這樣的不關心,差點釀成大錯。 “老奴……老奴立刻去吩咐下人,速速去翠玉軒將那些尋來!”梁媽媽咽了一口唾沫,站起身來像是要往外走。 顧雁飛抬了抬手:“罷了罷了,好在沒能釀出大禍,昨日我已讓我的丫鬟去找了。”她使了一個眼色給尺素,尺素意會,捧上昨夜她在梁媽媽住處找出的那幾本帳冊,“梁媽媽看看,可是這幾本?”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道理。梁媽媽出宮之後已倒了年紀,自然沒有嫁人,而是從家族旁支裡過繼了一個男孩,現如今即將加冠,正是最需要錢的時候,雖說出宮身家本就算得上豐厚,但錢這種東西,誰會嫌少呢?這麽多年,梁媽媽貪汙下公中的不少銀兩,在加上常常收取一些奴婢的賄賂,索性每個月向王氏交帳時就交上一本做的粗糙的假帳,真正的帳本,一直被她藏在自己屋裡床底下的木盒裡。 尺素手中的那幾本帳冊,正是那幾本朕的帳目。 梁媽媽的神情先是一僵,隨後驟然站起身來,臉上已經沒了剛剛進屋時候的淡漠神情,緊張中展現出兩分恐懼來,她口不擇言:“不……不,不會是,不是這一本,王妃娘娘您找錯了,不會是這幾本。” “找錯了?”顧雁飛反問一句,指尖扣在桌上,輕輕一聲響,“到底是不會是這幾本,還是不能是這幾本呢?” 梁媽媽看著顧雁飛似笑非笑的目光,膝蓋一軟,跪了下來:“娘娘……娘娘,老奴不過是一時糊塗啊娘娘。” “一時糊塗?本王妃看,不盡然。”顧雁飛伸出手,尺素就把冊子交進她手裡,她翻了兩頁,又笑,“一時糊塗,便從永慶十七年,糊塗到了永慶二十三年?這個一時,未免也太長了些罷?” 梁媽媽趴跪在地上,只是不停地顫抖著身體,豆大的汗珠從她額頭跌到青石磚上,顯出一個個深淺不同的圓形水跡。 顧雁飛的笑意更深了些:“對了,本王妃還有一個疑問,還望梁媽媽能給本王妃解答。” 梁媽媽擦了擦額頭的汗珠,說話聲音都帶著抖:“什麽問題,王妃請說。” “貪墨家財,收受賄賂,這兩樣罪,在王府的規矩冊立,是要怎麽罰的?” 一時間,正廳裡靜默無聲,地上的梁媽媽抖動得愈發劇烈,最後乾脆利落的給顧雁飛磕了一個響頭:“王妃恕罪!王妃恕罪!” 顧雁飛很是為難似的搖了搖頭,神情無奈:“你犯了這麽大的錯,你又怎麽讓本王妃恕罪呢?還是本王妃應該去告訴王爺,讓王爺處置?” “不……不!”梁媽媽驚聲尖叫,她是看著楚羿長大的,她比誰都更加清楚楚羿的為人,雖然表面看著溫和,但事實上相當薄情——若是讓他知道,她犯了錯貪墨了家財,什麽自小到大的情誼,她都不會有個好結局。 顧雁飛的指尖點了點唇角,一張絕色面容上顯出兩分少女似得嬌憨,那雙眸卻像是深潭,寫滿了不符年紀的滄桑與複雜:“不?那倒是也有辦法,畢竟現如今,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 梁媽媽身體一震,隨即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膝行至顧雁飛坐著的榻邊,顫抖著手想去抱顧雁飛的腿:“娘娘,娘娘幫幫老奴,老奴定為娘娘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好話自然誰都會說,本王妃又怎麽知道,媽媽不是隨便說說而已呢?”顧雁飛輕輕一躲,讓她撲了個空。 梁媽媽自然不是什麽蠢人,更何況顧雁飛這話裡的意思明明白白,就是要她證明自己的忠心。她察覺顧雁飛肢體上表達出的不願,便飛快收回手,把手心的冷汗在自己講究的裙擺上蹭了兩下,似乎是在考慮著什麽。 顧雁飛掃過一眼:“梁媽媽若是還要考慮,便去柴房裡考慮罷,來人!” “不不不,娘娘,老奴已經考慮好了!”梁媽媽抬起頭,聲音幾乎要壓過顧雁飛叫人的聲音,她臉上閃過一絲掙扎,還是壓低了聲音,“還請娘娘屏退不相乾的人士,奴婢有一個秘密,只能您知道。” 顧雁飛這才冒出兩分感興趣的神色,她揮了揮手,剛剛準備進屋的丫鬟婆子連帶著青蓮青荷都行禮退了出去:“說罷。” “這……”梁媽媽拿眼角覷了一眼尺素,表情為難。 “本王妃叫你說!”顧雁飛的目光帶著實質的冷意,生生將梁媽媽扎得一個寒顫。 梁媽媽飛速的低下頭:“老奴說,老奴馬上就說,您不知道,這府裡有一個人……” 未時過半,顧雁飛才乘著馬車,出現在活水來茶室的門口,叩響了門。 門從裡面被打開,顧雁飛透過帷幕的白紗抬起頭,卻沒想到撞上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她是萬萬沒想到,來開門的,居然會是楚翡本人。 楚翡漂亮的桃花眼輕彎,便是一段風流笑意,他眉眼間似乎還帶著一點兒委屈:“翡等了顧小姐好久,顧小姐又遲了。” 楚翡本就美的雌雄莫辯,但是一身天然的貴氣與霸氣,永遠不會讓人質疑他的性別。只是每當他露出這樣無辜又無害的表情,搭配上這樣溫柔的語氣,當真會讓顧雁飛眼前晃得找不著北。 顧雁飛覺得自己這樣的直視有些唐突“美人”的意思,輕咳一聲挪開了目光:“家中有事,未免耽擱了些時間,翡公子先讓我進去罷。” “好。”楚翡仍舊笑著,向後退了兩步,讓出門來。 顧雁飛帶著尺素進了門,身後的門便被闔上,她抬眸去看楚翡,只聽楚翡輕飄飄的一句問:“顧小姐,已經回譽王府去了?” “是,畢竟現在,我還是譽王妃。”顧雁飛跟著楚翡往樓上走,那天的那個小間依舊還是那日模樣,似乎連桌上的那一盤殘局都未改,但仔細看去,其中又有些微妙的不同,這兒顯然是有人常住,但太子,不應常住東宮嗎? 楚翡在榻上桌邊的一側坐下,叫人撤下了那盤棋,又擺上一些精致的吃食來,色香味俱全,讓人一看就食指大動:“可翡覺得,顧小姐並不想當這個譽王妃。” 顧雁飛自覺這個問題沒什麽,便大方回答:“確實不怎麽想,但是我還有些事,需要以這個身份去處理。” “翡查到的資料上寫著,顧小姐與四哥在江東相逢,自此一見鍾情,不離不棄,甚至還幫助四哥使過暗殺的手段,檔過一次毒箭,幾乎稱得上生死相許,現如今,卻說自己不願意當譽王妃。”楚翡的句子和他的眼神一樣輕飄飄的,讓顧雁飛生不起一點兒警惕意味,“翡真是想知道,帝後星墜,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顧雁飛拿起了擺在面前的銀筷,隻奉送一個笑容:“翡公子還是不要知道為好。” “那,顧小姐這次尋翡何事,總能告訴翡罷?”楚翡沒有半點兒被拒絕的不悅神情,又提出下一個問題。 “對,這是正事,九天后的太后壽宴,翡公子已經尋找到合適的禮物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