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顧雁飛起身時已經過了辰時,既然免了晨昏定省,她多睡了一會兒倒也無妨。青蓮站在她身後為她束發,青荷一邊收拾著今日要帶的釵環,一邊跟顧雁飛說清菀探聽來的消息。 “今日一早王爺就回府了,聽後門門房的人說,王爺臉頰上又一塊青紫,似是受了傷……誰敢傷到王爺呢?”昨日在宮中發生的一切傳的還沒有那麽快,加上後院裡只有顧雁飛和尺素去了宮宴,自然無人主動去說在宮中發生了什麽事,青荷語意裡的疑惑分明,卻隻引來顧雁飛輕輕勾起的唇角——誰敢?自然是皇帝。莫要說是打,就算他一個不高興砍了楚羿的頭,又有誰敢說一句不呢? 顧雁飛只是聽著,便覺得痛快:楚羿不受皇太后待見,自然也就不怎麽受皇帝待見,母親身份低微,連帶著皇庶長子也成了世間的笑柄,他這十幾年謹小慎微處處討好也沒能讓皇帝覺得他可堪大用,最多的不過是不對他起疑。 可這一次,之前十幾年的努力,什麽都毀了。皇帝多疑,他定是已經對楚羿起了疑心,才會對楚羿出手,甚至打在臉上。顧雁飛只可惜她不在場,沒能把這一幕看在眼裡。 “還有呢?”顧雁飛從青荷捧上來的幾支裡挑出一支金釵,遞給青蓮,眸光一掃,緩緩地問。 青荷歪著頭想了想,恍然接上:“還有啊,今日早晨王爺回來之後在翠靄堂門口站了很久,只是那時不是奴婢們當值,是夜裡當值的婆子說的,隻說王爺就那麽站著,也沒有進來的意思,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站了一會兒便回去了。” 楚羿站在翠靄堂門口的時候在想些什麽?他大概是遺傳了當今皇帝的多疑,就上一世的顧雁飛那樣的性格,他也早在顧雁飛坐上後位的時候對顧雁飛起了疑,這一世顧雁飛表現的這般明顯,想來他也早已察覺了不對——至少對於顧雁飛原本堅不可摧的愛情,是不會再相信下去了罷? 只是他還需要顧雁飛身後的顧家,他還需要顧家的支持,顧雁飛不完全和他撕破臉,他便不會做這個壞人,反正無論是表面的琴瑟和鳴相敬如賓,還是騙了顧雁飛一輩子的眼中柔情,他都做的不錯。 雖然顧雁飛絲毫都不想再和楚羿扯上任何的關系,但是無論是復仇大業,還是與楚翡的合作,譽王妃的這個身份都帶給了她很多的便利,暫時,她還沒有想要甩開這個身份的意思,顧雁飛真心覺得,自從重生回來,她更能清楚的分析一切——雖然這些,都是由上一世的那些痛楚換來的。 青蓮和青荷手巧,兩個人很快就給顧雁飛挽出一個精致的發髻,一絲一毫的碎發都沒有落下來,新換的蘭花頭油清香嫋嫋,顧雁飛嗅在鼻尖,卻似乎覺得少了些什麽。她動了動鼻尖,忽的轉頭問收拾屋子的清菀:“今日是不是沒有熏香?” 清菀手裡正收著一套衣服,聽見顧雁飛的詢問微微一愣,又遲疑著點了點頭:“是,婆子說從將軍府帶過來的沉水香用完了,王府的沉水香與之前用的味道又有些不同,便未曾點上……小姐不習慣的話,下午就派人去將軍府取。” 清菀一邊說著,一邊將衣服收進櫃子裡,卻發覺從櫃子角落裡滾出一個小小的瓷盒,她輕輕咦了一聲,將衣服收進去,矮身撿起那個瓷盒:“青荷姐姐,這是什麽……好香!” 顧雁飛眸光無意間到過她手裡的瓷盒,卻在上面停住,瓷盒精致,上頭繪著花鳥紋路,隔得遠了嗅不著什麽香氣,卻讓顧雁飛下意識香氣那種香味——這是王明珠送來的熏香,是她配的她自己體帶的異香,她以這樣的理由來拜訪的顧雁飛。 王明珠,她差點忘了這個人。顧雁飛微微勾起唇角。 昨天的事,楚羿肯定想要找一個情緒發泄的出口,他既不敢和顧雁飛糾纏什麽,也不會敢把氣撒在身後有後台的玉華樓上,那麽,推薦他去玉華樓買下這一株玉樹的王明珠,會是一個好的選擇——王明珠的側妃之路,就算沒有她顧雁飛插手,也並不會順利到哪一個份上。 而王明珠呢?她會說這個消息是她從顧雁飛手裡搶來的?不,她不敢,也不會。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吞,她敢搶顧雁飛手裡的消息,就得做好得到苦果的準備,她自以為和楚羿兩情相悅能夠坐上側妃位置,卻不知道楚羿圖的到底是什麽。 楚羿看上去就瀟灑不羈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而喜歡上他的女子,一般都以為以自己的容貌才情捧出一顆真心,一定能成為他心裡不一樣的那個。喬氏如此,上一世顧雁飛如此,到現在,王明珠也如此。 就在顧雁飛若有所思的這段時間裡,從早就不見了蹤影的尺素也回來了,她仍舊一身勁裝,長發高高挽在身後,走路的時候習慣提著氣,幾乎從不在地上留下腳印,如貓兒一般又快又輕,她走到顧雁飛身邊來,低聲喚了一聲小姐。 “查到什麽?”顧雁飛翻過桌上放著的小瓷杯,給尺素倒上一杯還溫著的茶水,“忙了一早上辛苦了,小廚房給你留了你喜歡的,一會兒就去吃罷。” “謝謝小姐。”尺素從顧雁飛手裡接了茶,灌下一口,才放緩了語調,“是少將軍傳來的消息,昨夜在上書房,皇上對譽王發了大火,甚至還傷了譽王的臉。之後又扣了譽王半年的俸祿,明面上是叫譽王去北巡,實際上是褫奪了譽王現在手中的實權。” “北巡?”顧雁飛的眸光頓時深邃起來,“以什麽身份?” 尺素似乎是想了想,才答:“少將軍未說是什麽身份,隻說是北巡,說明沒有給譽王實職,只是以親王的身份去的,聖旨大抵還得過幾日才能下來,日子卻已經定了,下個月十五號走。” 顧雁飛輕輕吐出一口氣——下月十五日北巡,這是上一世就發生過的事。上一世,楚羿送出那一套七七四十九支的玉如意,備受皇太后喜歡,皇帝嘉賞他一片孝心,特升他巡撫之職,加兵部侍郎。 北邊入夏易受澇災,北巡前往巡查堤壩修建狀況。也正是在這一次北巡裡,雖然經歷了很多次的刺殺,但楚羿仍舊不僅在顧雁飛及顧家軍的幫助之下查處了幾個貪官,得了皇上嘉獎,還私自貪墨了一批銀兩,為今後養起的私軍備下了不少軍糧。 她原以為這一次壽宴上發生的事能夠讓皇帝生疑,從而讓楚羿避開這個北巡的任務,沒想到無論她用了多少心機,該避不過的,還是避不過。唯一讓她心覺明朗一些的,是他這一次並未加兵部侍郎與巡撫職位,強龍不壓地頭蛇,隻作為一個親王,去了北邊的夏州,他一點兒說話的權利都沒有。 可顧雁飛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個機會仍舊這樣滑進楚羿手裡,她不能任由所謂“天命”繼續一點點的加強楚羿的力量,他本就是上一世的帝星,這一世即使出現了她這麽一個變數,也不能掉以輕心。 她淺淺的抿了抿唇角,看了尺素一眼:“你先去吃點東西。”尺素頷首應下,她又放輕了音調,“再去活水來遞一張帖子,我要見楚翡,越快越好。” 尺素自然不會去忤逆顧雁飛的意思,更不會去問顧雁飛意欲如何,她只是沉默的應下,然後轉身出了翠靄堂的門,往小廚房去了。 夏州……或許是時間隔得太久,顧雁飛有些記不清當初在夏州發生的事情細節,只是一些大事仍舊映在腦子裡。吩咐清菀取了紙和筆來,她在上面畫下只有自己知道意思的符號,一點點的填充著裡面的內容,時間過得飛快,她回過神的時候,竟已經到了午時。 手底下的紙上花了一頁,似字非字,似符非符,她折了兩下,將紙片收進妝奩裡。恰逢清菀上來問要不要傳膳,她點了點頭,看著美食擺了一桌,端著盛上來的一碗魚羹,她罕見的有兩分懷念活水來的魚片的味道。 用完膳,一桌菜每一個都吃了些,那一碗魚羹卻只是草草動了兩口,青荷上來收拾碗碟,不由的疑惑多問了一句:“今日的魚不新鮮嗎?小姐向來愛吃魚,今日卻沒怎麽動。” 顧雁飛一愣,隨即搖頭:“不是,只是今日胃口不佳,收下去罷。” 青荷乖巧應下,收拾碗筷離開。顧雁飛一邊在清菀的服侍之下漱口淨手,一邊想著自己什麽時候變成這樣,就算是上一世,她也從不以自己的喜好與欲求來乾預一些事,今日卻因為手中的魚羹味道比不上活水來裡的魚片,而不願再多動一口了。 “小姐……小姐?”顧雁飛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晃了神,等清菀的聲音驚醒她,她又是一陣恍惚,只看著清菀彎著唇角笑起來,“小姐平日裡很少走神的,今日是怎麽了,昨夜未曾睡好嗎?” 顧雁飛只是搖頭:“不,你剛剛叫我做什麽?” “奴婢說啊,今日早晨找出來的那一盒子熏香收起來麽?雖說香味別致,但是聞起來竟然有麝香味兒,還是不要熏為好。”清菀攤開手掌,小小的瓷盒在她手心裡。 顧雁飛一愣:“麝香?不該的,我們都沒聞到啊。” 清菀抿唇一笑,似乎還有兩分羞澀之意:“奴婢自小眼睛耳朵靈敏,別人瞧不著的聞不見的,都能看見聞見,這裡頭大概麝香的量不多,又添了奇花異草的香壓住了,才聞不到呢。” “顧小姐的這個丫鬟可是真厲害,現如今,還沒多少人能在我用輕功的時候看到我的身影。”令羽的聲音想在顧雁飛耳畔,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清菀手裡的瓷盒,又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一邊清菀,只見她笑容一如往常,一點兒別的意味都不曾有,才點了點頭,一擺手。 “收進櫃子裡罷。” “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