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我沒有
  越過那片斷壁殘垣， 再往裡走，就超過天極掌教上次探索的位置了。
  伏天臨雖然有萬俟仙王的提醒，也不敢大意， 行走地非常緩慢。
  他們眼前的建築逐漸從殘破變得完整起來， 似乎有一層無形的屏障以一種不太明顯、非常緩和的姿態將仙墓內外逐漸隔離。
  行走在兩方的邊界，雖然沒有遭遇什麽阻擋物， 卻自然而然有種抵抗之感， 好像走進了一團棉花之中。
  天極掌教以神識感知了一會兒， 有些疑惑：“本座上次並未能入內， 一是因為那複刻之體，二是因為這無形屏障，怎麽這一次卻好似沒有多大的阻礙？”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回答他。
  但伏天臨猜想可能和他還有江聽玄有關， 那次在輪回之境他們兩傳承了不少仙族隱秘， 也許身上沾染了一些仙族氣息也不一定。
  他正細想著這些，走在身邊的江聽玄突然停下腳步。
  前頭的掌教感知到他的舉動，回頭看他們。
  可他的話才說完，伏天臨便毫不猶豫道：“我想選仙族傳承。”
  萬俟仙王逐漸咬牙：“你竟敢嫌棄本座！”
  這世上還從未有過人嫌棄他萬俟仙王、魔國之主的傳承。
  “……”
  “我覺得我不會輸給江聽玄。”
  萬俟仙王靜默了一會兒，帶笑的語氣終於恢復了平淡：“為什麽？本座魔國的傳承不會比禦氏的差，而且有我在，你得到的過程會順利很多，若是那仙王傳承，免不得還要歷經無數考驗。”
  伏天臨言語真誠，表情更是誠摯，他認真同萬俟仙王道：“我想要的，是看起來光明偉岸，一看便是人間聖人的功法，不想要那種烏漆嘛黑、血紅一片的傳承，你只要把之前說好的寶物給我就行了，仙族傳承我自己會爭的。”
  “……”
  “大約是因為你身上除了仙族氣息，還有本座的氣息吧。”
  江聽玄靜靜冥思，之後為他指了方向。
  “可本座在你的識海中，尋常人感覺不到，但那是仙族，你身上有本座的氣息，身為仙族自然能夠感知到。”
  伏天臨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正是那位禦仙王可能在的地方。
  “我沒有啊。”伏天臨表情無辜。
  伏天臨唇角微動，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
  萬俟仙王肯定了他的猜想。
  伏天臨也疑惑道：“師兄怎麽了？”
  “我沒有修習魔族功法。”伏天臨強調。
  “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本座說話？”
  “我知道。”伏天臨依然堅持：“可我就想選仙族傳承。”
  他聲音涼涼，幸災樂禍中還透著些故意，顯然早就知道這一點，卻不告訴他。
  伏天臨目光微怔， 下意識開口：“我怎麽沒聽見？”
  “沒錯，只要是有意志殘留的仙族之地，便不會把自己的傳承給一個沾染魔族氣息的修者。”
  伏天臨目光怔了一下， 倒是沒往什麽曖昧的方向想，他只是不解：那次仙族傳承是兩個人一起去的，沒理由江聽玄聽到了召喚他卻沒聽到，難道又是因為天賦或是運氣？
  這不合理啊，這又不是之前選傳承人，分明是感知到了他們身上仙族的氣息才對。
  萬俟仙王臉上笑意微僵，漫不經心的語氣終於低沉了些：“本座比那什麽仙王更強。”
  “那禦氏不過本座手下敗將，他的傳承有什麽了不起？本座看在你還順眼的份上，算你這些日子通過了本座的考驗，可以繼承魔國的傳承，待會兒我指點你去。”
  這麽說確實是仙族中某些殘存的意志或是存在在召喚擁有仙族傳承的人？
  為什麽隻召喚江聽玄？
  他忍不住戳了戳識海中的萬俟仙王：“我為什麽沒聽見，別說什麽天賦，不合理。”
  “倒也不算。”萬俟仙王語調漫不經心，甚至還帶著些無所謂的笑意，他故意道：“你雖得不到仙族的傳承，但可以得到本座魔國的傳承，你放心，本座看在與你親近幾分的關系上，定然會給你幾分便宜，指點你幾分。”
  因著他執拗的態度，仙王大人終於有些惱羞成怒起來。
  他說的正是那次輪回之境的事， 言語間有些含糊， 大約是不知道怎麽開口。
  他本身是風系，那禦仙王也是風系，這不是正好合適？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去改修魔道？
  可萬俟仙王不這麽想。
  江聽玄眉頭微皺，目光有些深邃，在兩個人的注視下靜默了幾息， 才低聲道：“我好像聽到了什麽聲音在召喚我。”
  江聽玄面色一僵， 大約想到什麽，他迅速垂下眼眸，聲音更低了， 還有些不敢面對他的窘迫：“許是、許是我之前得到了一些傳承， 與這仙墓有關。”
  所以說到底，他沒有聽見召喚的聲音，不是因為天賦也不是因為修為，原因都在萬俟仙王身上。
  “召喚你？”
  伏天臨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問他：“聲音是從哪邊傳來的？”
  “可我真的不想要。”
  他一字一句，聲音譴責，透著濃重的惱火：“你敢嫌棄本座，本座當年縱橫上古時，那禦氏是個什麽東西？他的傳承能有本座的魔國傳承好？”
  伏天臨欲言又止，幾番猶豫，他到底沒忍住，“那我豈不是損失了無數珍寶？”
  他試探道：“這麽說，只要你在我識海中，我基本上不可能得到這裡的仙族傳承了？”
  他原本還打算拿喬、稍稍給這小家夥一點考驗，以顯示自己傳承珍貴，等他央求再給他幾分便宜，可這想法還沒開頭便淹沒在伏天臨一句‘我想要仙族傳承’之中。
  萬俟仙王笑容愉悅，很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他故意用幽幽的語氣說：“小家夥，仙族那些家夥可看不上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
  “魚目混珠、不知所謂，本座要不是看在你這些時日還算盡心的份上，你以為魔國的傳承是誰都能繼承的嗎？你竟拿禦氏那手下敗將來和本座相提並論……”
  “……”
  他大約氣急，伏天臨一時之間竟有些插不上話。
  往常都是他在識海中大罵萬俟仙王，如今竟是反過來，萬俟仙王在他識海裡破口大罵了好一會兒。
  伏天臨一臉唏噓的神情裡，他才逐漸止住罵聲，最後哼道：“你如今後悔也沒用了，那禦氏的傳承，你想都不用想。”
  從來都是修者追逐機緣，還沒聽說過機緣非要自己貼上來的。
  可如今伏天臨卻體會了一把。
  他總覺得自己要是再提‘禦氏傳承’這幾個字，萬俟仙王也許會做出什麽不可預料之事來。
  思及此，他乾脆什麽也沒再說，假裝自己只是一個聆聽者。
  而現實世界中，江聽玄說自己聽到了有聲音召喚他，這讓掌教有些緊張。
  他仔細查探四周，卻沒有感知到任何異常，江聽玄所說的召喚他更是一絲未聞。
  但在這種地方出現了變故並不是什麽好事，天極掌教神色微沉，突然提議：“此地詭譎，又出現了本座上次未曾遇見的情形，說實話，我建議你們先同我退出，改日再來探索。”
  若出了意外，他只怕保不住這兩個小子。
  他的話讓江聽玄沉默了片刻，片刻後，他看向伏天臨，道：“師弟，你先同父親回去吧。”
  “？”
  伏天臨面露詫異。
  天極掌教更是聲音發冷：“你說什麽胡話？”
  江聽玄卻從始至終臉色一片平靜，他道：“我感知到那召喚也許與仙族有關，我之前曾得到過仙族傳承，就算遇見古老存在，大約也不會對我如何，至多是考驗一番。傳聞仙族高傲，視旁人於無物，你們身上沒有仙族氣息，也許會對你們不利。”
  “那只是猜測而已，機緣雖難得，可也不是非要不可，你天資絕世，何處沒有機緣？為何非要賭這一次，依本座看，你們兩都同我回去，今後再做打算，這仙墓中即便有機緣也不會生了腿自己跑了。”
  天極掌教依然持反對意見，他不願自己的兒子冒這險，實在是此地太過凶險。
  伏天臨沒有附和，只是靜默不語。
  江聽玄卻搖了搖頭。
  他深吸了口氣，臉色突然有了一些變化，神子眼眸深沉，眸光黝黑，他看著天極掌教，一字一句道：“父親，那刺殺，真的只是璿璣宗所為嗎？”
  伏天臨本在沉思，聞言面色一怔，下意識看向天極掌教，卻見掌教面容未變，隻道：“你想說什麽？”
    “我這次去寒冰絕域，遇上了幾個人。”
  江聽玄從芥子戒中拿出幾枚令牌，那令牌正面是一副山水圖，反面是一個水墨形狀的‘道’字。
  這是悟道庭的宗門令。
  伏天臨有些詫異：“師兄，你這是……”
  令牌已在江聽玄手中，豈不是說那些悟道庭的人已經？
  江聽玄眉宇間神色平緩，隻語氣略顯低沉。
  “師弟勿怪，師兄之前隱瞞了你，那九轉回命丹一共有三顆。”
  稍許怔然，伏天臨已明白了他的話。
  三顆九轉回命丹，如今少了一顆，因為他自己服用了。
  這是對宗門掌教這個等級的修者都有大用的丹藥，江聽玄服下一顆，說明他遇見了涉及生死的危機。
  他是宗門神子，身上至少有一道掌教給的保命之力，或是掌教的一道攻伐封印在體內，或是其他一次性的強力神器，伏天臨雖然不是很清楚，但對於宗門未來繼承人的待遇還是知道幾分的。
  即便這樣他還服下了一顆九轉回命丹，也就是說江聽玄至少遭遇了一位秘傳長老等級的伏擊或刺殺。
  而這距離璿璣宗刺殺之事才多久？
  江聽玄看著手中的宗門令，言語間並不激烈，讓人很難想象他之前死裡逃生。
  “這令牌是悟道庭的，但未必是悟道庭的人，父親，究竟有多少人想殺我和師弟，我甚至都數不清。”
  “就算諸天門、天玄宗之人我也無法相信。我尚且如此，若有一日遠離宗門的是伏天師弟，是別的弟子又會如何？我能戰年輕一代，可離真正的強者卻還遠，他們忌憚，卻並不敬畏。以死搏生，若我不死，便可到清算之日。”
  他握緊手中令牌，眸中內斂化作一片無法改變的沉著，壓抑著無數幽暗情緒。
  天極掌教面容低斂，罕見沉默下來，他看著自己的兒子，半響，輕輕一歎。
  伏天臨則有些愣怔，不過隻一瞬，他又露出笑容來。
  拍了拍江聽玄的肩膀，他未像掌教一樣顯露低沉，反倒暢快笑道：“師兄不必擔心，還有我在，我陪你一起，那些人想殺我們也要看有沒有那個本事，你我兄弟齊心，天極宗注定是要崛起的，誰也擋不住，待到那日，你我再一起清算從前種種，討回公道！”
  說完他還不忘寬慰旁邊的掌教一句：“義父您放心，現在您為我們撐腰，等過上幾年，我們變強了，您就可以隱居幕後慢慢享福了。”
  天極掌教原本還有些內斂的眸光頓時波動了一下，他瞥了伏天臨一眼，沒好氣道：“混帳東西，誰是你義父？”
  這小子越來越沒有規矩了。
  “這種小事無所謂，反正您放心，我和師兄不是短命的人，不會隕落在仙墓的，要不您先回去？”
  伏天臨依然滿面笑容，言語悠然，毫不在乎他的惡劣態度。
  掌教畢竟身居高位，要面子也正常，但伏天臨覺得天極掌教對於他和江聽玄結拜這事大約已經擺爛了，這些時日他看著態度和以前一樣，實際上對待他和江聽玄的教導是一樣的，也算是一種特殊的改變。
  聽他這麽說，天極掌教便知他們兩人都不是輕易放棄的性子。
  唇角微抿，他冷聲道：“我先回去？你口氣倒是挺大，沒有本座你們連此處都到不了，真以為自己能翻天不成？”
  他按了按眉心，道：“還不快走，既然召喚你的聲音在那邊，便朝那邊走。”
  伏天臨目光一亮，剛想讚同，便聽識海中萬俟仙王道：“往東邊，不準往西。”
  他頓時為難：“玉哥，掌教說往那邊……”
  “你的小心思本座能看不出來？”萬俟仙王哼了聲：“想找禦氏那家夥的傳承？除非本座死了。往東，否則之後的危險別找本座，沒有我的指點，就憑你們這點修為能到得了那處？你那師兄和掌教死了我可不管。”
  他說得出絕對做得到。
  伏天臨心思被戳破，頓時小聲腹誹了他幾句，卻也不得不同掌教說：“先往東吧。”
  天極掌教眉頭皺起：“為何？”
  伏天臨便道：“您還記得我之前說的話嗎？我對這仙墓有些了解所以才敢來，但我對這裡的了解是往那個方向，不是往西，往西全然未知，只怕危險更甚，不如先往東，探索完之後再斟酌著往西。”
  雖然天極掌教很懷疑這混帳東西是想先拿自己的好處，不過他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若伏天臨真對這裡有所了解，自然是先行熟悉的地方為好。
  總歸仙墓就在這兒，沒有其他修者敢進來，先往哪邊並無什麽太大影響。
  加之江聽玄也點了頭。
  掌教便道：“那便先往東，你們兩跟在我身後，特別是你，混帳東西，不要仗著自己有所了解便妄自行動，若有什麽事先喚本座。”
  伏天臨滿臉無辜。
  他明明都是先和掌教說的，哪有妄自行動？
  小聲嘀咕了幾句，三人重新上路。
  越過無形屏障區域，往裡走了一段，伏天臨突然開口道：“掌教！”
  天極掌教被他嚇了一跳，回頭看他，才發現他目露興奮，他緩緩呼出口氣，道：“小點聲！”訓斥了一句，又問：“什麽事？”
  伏天臨做了個壓唇角的動作，示意自己下次小點聲，才指著旁邊一處地方道：“我剛剛看到那裡有個青色的人影閃過去了。”
  “人影？”
  江赫海頓時警惕起來。
  卻聽伏天臨又道：“傳聞丹道至極者所煉丹藥，經過無數日月精華的洗練，能夠幻化人影、行動自如，我覺得剛剛那個很像，掌教，那可是好東西啊。”
  江赫海眸光微壓，並未同他一樣興奮，隻深深看了他一眼，語調淺淡：“你確定是丹藥化人？”
  “應該是。”
  “你小子秘密倒是不少。”
  伏天臨朝他微微一笑，絲毫沒有被戳穿的尷尬，反而十分從容：“掌教您若服用了這等丹藥，定然能再攀高峰，可喜可賀啊。”
  天極掌教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道：“等著。”
  沒有過多詢問，他掠身而去。
  留下伏天臨和江聽玄站在原地等待。
  這間隙，神子低聲道：“師弟有話同我說？”
  若不然，為何故意引走掌教？
  “沒有。”伏天臨笑道：“師兄誤會了，我真瞧見了那裡有個人影閃過。”
  他面上一片從容愉快，可江聽玄卻聽見他私底下傳音：“師兄，那召喚你的人說的什麽？”
  江聽玄眸光微怔，但見他依然面容帶笑，沒有絲毫異樣，雖然有些不解，他便也沒有顯出什麽端倪，平淡點頭：“師弟看得仔細。”
  私底下，他以傳音回道：“那人說，他是仙族之人，我因繼承仙族傳承，所以有資格參與他的試煉。”
  略頓，他又道：“他自稱禦啟仙王。”
  “禦啟仙王？”
  伏天臨若有所思，想來這就是那禦氏一族王者的名字。
  “師弟為何問起這個？”
  “沒什麽，有些好奇罷了，師兄你知道的，我得到的那秘境消息來自這仙墓東方，西方我並不清楚。”
  伏天臨笑意微深，明面上他笑著說：“若那真是丹藥成靈，興許掌教真能再進一步呢。”
  江聽玄聞言眉間微緩，他點點頭，語氣染上了些許溫柔：“謝謝你，師弟。”
  “我們兄弟一場，何須言謝？”
  伏天臨把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笑容盈面，一副哥倆好的樣子。
  識海中，萬俟仙王卻微微挑眉，突然問他：“你剛剛和他說了什麽？”
  伏天臨裝傻：“說了什麽？我說掌教能更進一步啊。”
  “你當本座是個傻子？”萬俟仙王眼眸微眯，語氣染上了些許危險：“你背著本座和他傳音，是不是在問那禦氏的事？”
  “沒有！”伏天臨語氣激動，滿面委屈：“你怎麽平白冤枉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