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語言的技巧
  他在殿宇門口站了一會兒， 才邁步進去，面容冷淡道：“宗門爭奪戰已近中期，你們若是養好了傷， 便同本座出來。”
  看得出掌教的臉色不是太愉快。
  伏天臨也不打算在這時候多刺激他， 聞言便飛快起身，道：“弟子傷勢已近痊愈， 可以參戰了。”
  江聽玄也跟著起身， 只是沒說話。
  天極掌教本還想囑咐兩句， 見此也沒什麽心情再說， 隻面無表情道：“隨本座來。”
  他轉身往殿宇外走去。
  伏天臨和江聽玄跟隨他一起。
  走出殿宇，宗門駐地中空了許多。
  前些時日宗門爭奪戰便開始了，只是他們兩傷勢未愈， 掌教覺得根基更重要， 下令不準他們參加，非要等痊愈後再說。
  當然，伏天臨明白，掌教擔心的肯定是好大兒江聽玄，他只是附帶的。
  一邊行走， 天極掌教一邊漠然道：“這幾日宗門各有勝負， 不過本宗輸多勝少， 你們要記住，若是遇到圍攻不敵，首先以自身為重， 不過幾年而已， 宗門不缺這點資源。”
  伏天臨聞言立刻詢問：“輸多勝少？是否其他宗門針對我們？”
  雖然看他不順眼， 但天極掌教還不至於此刻鬧脾氣， 他掃了伏天臨一眼， 聲音低沉：“你們先前，還是太出風頭了。”
  就算兩人敵對，在不少宗門眼中一門雙傑也是大敵。
  先前江聽玄戰黎以情不敗，已經讓不少人有了危機感，如今伏天臨又敗了迷夢宗的當代帝子，風頭盡出，於許多人而言這已到了該打壓的時候。
  若不是他們兩在外人面前一直保持著互相敵對的狀態，且宗門內大長老和掌教也真的彼此針對，只怕如今就不是僅僅打壓而已了。
  天極掌教說這話並無責怪之意，宗門內天驕盡出是好事，只要熬過這個關頭，日後騰飛不在話下，只是如何處理這些事，卻是一門學問。
  依他看來，就算暫且服些輸也沒什麽關系，一切都是為了未來著想，終究要爭萬年，而非朝夕，所以即便這些時日輸多勝少，他也不曾動怒。
  江聽玄與他一脈相承，性格沉穩寡言，掌教說話，他也只是靜靜聆聽，並未反駁，神子對這些虛名沒那麽在乎，待登臨九天之時，從前種種自然會一一清算。
  可伏天臨就不一樣。
  蟄伏？不存在的，人活著是為了什麽，說到底就是名利二字，憋屈地蟄伏和暢快戰一場，毫無疑問他會選第二種。
  龍傲天的字典裡就沒有認輸這兩個字，與其服軟，然後過很長一段憋屈日子，還不如縱橫謀劃，尋找一線生機。
  江聽玄如今是他哥，那天極宗不就是他家的宗門？天極掌教不就是他親爹，自家宗門怎能讓別人欺負？自家人說話也不用這麽忌諱。
  伏天臨當即便壓低聲音道：“掌教，是哪幾個宗門在打壓我們天極宗？”
  他問這話，江赫海本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畢竟眼前這混帳東西攪事從來有一手，微微停頓，他才道：“你想幹什麽？本座警告你，不得輕舉妄動。”
  “您放心，您看我像那種衝動的人嗎？弟子從來都是謀而後動的。”
  伏天臨笑容和藹，語調輕快道：“您同我說說，我興許能有些辦法。”
  可江赫海還是覺得他臉上的笑容有種不祥預感，因此隻閉口不說。
  伏天臨見狀乾脆看向身邊的死對頭，語氣染上了些許憤慨：“師兄，您能看著那些人踩在我們頭上嗎？小弟性格如何你也知道，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師兄會支持我嗎？”
  江聽玄原本只是靜默，無論天極掌教想要蟄伏或是奮起反擊，他都能接受，但伏天臨這麽一說，看到師弟臉上的委屈神色，他目光一怔，很快便正色道：“自是不能讓他們欺辱師弟。”
  然後他也看向天極掌教。
  “……”
  江赫海年輕俊美的面容上唇角微抽，良久才有些咬牙切齒道：“很好、你如今是長大了。”
  胳膊肘隨時隨地往外拐。
  “掌教，我和師兄都還年輕，年輕人氣盛，蟄伏這辦法雖好，卻不利於我等年輕人的心境，長此以往，只怕會生心魔，還望掌教見諒。”
  伏天臨語氣誠懇，目光也十分真誠。
  江赫海看了他一眼，好歹氣消了些許，畢竟他的話不是全無道理，年輕人就該一往無前，若長久蟄伏，確實會對心境有所影響。
  緩緩呼出口氣，江赫海聲音冰冷道：“幻天門、璿璣宗、迷夢宗、寂靈宗、還有悟道庭。”
  十大宗門，除了天極宗之外，只有四個宗門沒有針對他們，難怪這些時日輸多勝少。
  伏天臨眸光微暗，細細冥思了一會兒，才道：“天玄宗和諸天門與我們關系尚可，其余兩個宗門，一是仙靈宗，他們向來不理世事，二是星宇宗，他們道法特殊，也不會參與爭鬥，不過這兩個宗門都是十大仙門中的佼佼者。”
  前者從仙魔時代傳承下來，底蘊深厚，後者觀星象命數，手段詭譎，十大仙門，天極宗、仙靈宗、星宇宗還有悟道庭，實力更甚一籌，當然，按照萬俟仙王的說法，幻天門也不可小視。
  “若是我們能夠縱橫聯合，拉攏其他幾個宗門，這困局便不攻自破了。”
  伏天臨轉眼露出笑容，笑盈盈看著天極掌教。
  江赫海輕哼了一聲，“說得輕巧，你們這些年輕弟子，不知那些老狐狸的狡詐，若有這麽容易，本座用得著蠶伏？寂靈鴻和黎雪妃那兩個混帳東西，真以為本座是好欺負的？不過是不想再惹人注目罷了。”
  這話倒是讓伏天臨目光大亮，他帶著幾分殷勤湊到天極掌教身邊，言語慕濡道：“乾爹，你能戰他們兩？好厲害啊！”
  這一聲‘乾爹’叫得江赫海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滿臉晦氣斥道：“混帳東西，不得胡言亂語！”
  以前叫他‘義父’便也罷了，如今喚他‘乾爹’，這小子果真會惡心人。
  伏天臨也不在意，立刻點頭附和：“好的好的，義父，您真能戰他們兩嗎？”
  他知道天極掌教挺強，但還真不清楚他到底有多強，若是能一對二戰而不敗，怕是在掌教中也能名列前茅，畢竟不是他們這般年輕弟子，一宗掌教、強者中的強者，對戰更為凶險。
  江赫海冷著面孔，語氣稍稍多了些自信：“雖難以戰勝，但他們也休想勝我。”
  也就是說，他真的可以一對二戰而不敗。
  伏天臨在心中暗道了一聲‘牛逼’，旋即又十分熱切道：“那好說啊，咱們在十宗之中肯定也有一兩個關系好的宗門吧？掌教您親自出馬，那些本就無力爭奪宗門前列的掌教難道非要給別人當馬前卒？得罪我們有什麽好處？反正關系好，日後我們得利，他們也能分口湯喝不是？我就不信其他九個宗門都想著打壓。”
  本就不是親如一體的關系，有人想打壓自然也就有人想拉攏，這才是常態，只是如今打壓的宗門居多，又有中立的，是以親近天極宗的掌教也不敢表露出這想法。
  他的話江赫海也明白，他目光淺淡掃了伏天臨一眼，嗤道：“用得著你來教本座？天玄宗、諸天門便與本門交好，可他們本身實力就不在前茅，若是表現出友善，同樣會被其他宗門視為眼中釘。”
  換句話說，還是敵視的宗門太多，支持的宗門太少，無法形成平衡。
  “這好說。”伏天臨立刻來了精神：“掌教你去遊說這兩個宗門，我去遊說仙靈宗和星宇宗，只要他們願意和我們站在一起，這困境便立刻迎刃而解。”
  江赫海實在沒忍住，憤而罵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你以為遊說仙門是喝湯吃菜那麽簡單？還仙靈宗和星宇宗，你怎麽不乾脆上天？”
  他都只有九成把握說服天玄宗和諸天門的掌教，這混帳東西開口就是仙靈宗和星宇宗這兩個最神秘的宗門，像人家已是他囊中之物一般。
  再和伏天臨多說兩句，天極掌教覺得自己能被他氣個半死。
  “好了，不要廢話了，快走。”
  他率先轉頭往前。
    伏天臨卻有些不依不饒，直接扯住了掌教的衣袖，他的眸光依然熱切：“義父，您這是不相信孩兒啊，這樣，我先去遊說，若成了我再來報您，到時候您再去同那兩位掌教說話，如何？”
  江赫海直接氣笑了，“行，本座就在這兒等著你，只要你能遊說到一個宗門，不管是星宇宗還是仙靈宗，本座都算你為宗門做了大貢獻。”
  “一言為定。”
  伏天臨生怕他後悔，直接答應了這事，然後對江聽玄拱手：“師兄前去參加宗門爭奪戰，小弟去去就回。”
  江聽玄倒是沒想過他是不是在說大話，隻關切道：“若事不可為不必勉強。”
  這遊說之事還是有一些危險的，他畢竟只是個弟子，若兩宗掌教因此生怒恐怕會傷及他，雖然看在天極掌教的面上不至於殺人，可到底修為懸殊。
  “師兄放心，交給我。”
  伏天臨拍拍胸膛，帶著滿面笑容，立刻擺出摩拳擦掌之姿，轉了個方向大步往前。
  和江聽玄略顯擔憂的目光不同，天極掌教只是冷聲道：“這混帳東西越來越放肆了。”
  要是惹出什麽麻煩，還得他去給他擦屁股。
  但他的好大兒卻只是認真辯駁：“掌教，師弟為宗門計，你萬不該這麽說他。”
  說完江聽玄也不再停留，扭頭朝宗門爭奪戰的方向而去。
  他連‘父親’都沒喚，可見對天極掌教待伏天臨的態度有些不滿。
  江赫海微微吸了口氣，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在心中奮力安撫自己：他是掌教，不和這些不忠不孝的東西一般計較。
  如此幾番，才算平複下心神，他抿著唇角，也大步行去。
  另一邊，走在‘遊說’路上，正在打腹稿的伏天臨聽見之前才說了今日不想說話的萬俟仙王道：“你真覺得自己能說服那兩個宗門掌教？”
  “誰知道呢？總要先試試，萬一成了呢。”
  伏天臨毫不在意，其實星宇宗只是他隨口說的，他主要的目標是仙靈宗，對於仙靈宗他還是有一些把握的，畢竟他手裡捏著萬俟仙王這張大牌，只是如何說出來卻是個技術活。
  索性他對這方面還算擅長。
  心中打好了腹稿，伏天臨直接去了仙靈宗駐地，說自己要拜訪仙靈宗掌教。
  不知是仙靈宗掌教有過吩咐，還算因他之前戰勝了夢玦凌，立下不小名頭，不一會兒，便有仙靈宗弟子領著他入內。
  走到中途，還見到刑仇迎了過來，他輕聲行禮：“公子。”
  “嗯。”
  伏天臨負手而行，朝他微微點頭，“不錯，近日來有些長進。”
  “多謝公子的秘法。”
  初見刑仇隻覺得他是個冷峻的家夥，熟悉了之後發現這位‘小弟’人其實挺老實的。
  伏天臨也不多說，隻隨弟子往仙靈宗掌教所在的殿宇緩步行去。
  刑仇跟在他身邊，兩人入了內，見到仙靈宗掌教，那領路的弟子行禮退下，隻留下他們兩個人單獨面對仙靈掌教。
  仙靈宗掌教看他的目光有些幽深，但到底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萬俟仙王后裔，言語間還是比較客氣，他開口：“公子此次來……”
  他話還沒說完，便聽伏天臨漠然打斷：“我要你暗中與天極宗掌教聯和。”
  “……”
  仙靈掌教愣了一下，才道：“公子，我仙靈宗從不參與十大仙門爭鬥。”
  換句話說，這位仙靈掌教隻喜歡‘苟著’，要不然也無法從仙魔時期活到現在。
  可伏天臨卻有些不耐煩，他語氣冰冷道：“我不想聽到什麽‘不行’、‘不可’之類的話，你按照我的話行事，仙門大典之後，和我一起去面見吾王。”
  仙靈宗掌教目光更愣了，好一會兒才道：“見仙王大人？”
  說實話，雖然他懷疑伏天臨話中的真假，但並沒有做好準備真要去見那位仙王，他實在畏懼。
  此刻伏天臨說這些話，仙靈掌教一邊懷疑他在刻意試探自己，一邊又懷疑這是真的，所以他不敢輕易答應，也不敢直接拒絕。
  “不錯。”
  伏天臨似乎有些不想和他多浪費時間，他眉間微皺，“我已將你的身份告知吾王，吾王說，讓我尋個時間領你去覲見，好歹也是萬俟氏的血脈，正巧，仙門大典之後，我要回去一趟，就這時間吧，你跟我一起回去。”
  伏天臨不怕他真的答應，若是仙靈掌教真應允，他真敢到時候帶他一起去仙墓，那地方危險得很，連天極掌教也無法探索，萬俟仙王確實‘沉睡’在那裡。
  可見他說得如此篤定，仙靈宗掌教卻有些驚疑不定了。
  他眸光微暗，言語突然放緩，露出些笑容：“吾王召見，我自然應允。”
  “嗯。”伏天臨面色不改，直接丟了一枚玉簡過去：“此地為吾王沉睡之地，具體的位置等你和我進去了，我自會告訴你，記住，吾王不喜多言，你到時候少說多聽，也算我對你的提點。”
  他說得若有其事，連地址都給出來了，仙靈掌教掃了一眼，發現這地方還真有可能是萬俟仙王的沉睡之地，他曾經去過仙墓外圍探索，的確在裡面感知到了一些魔族氣息，但裡面有強大的陣法，即便他也無法入內。
  除了仙魔，誰還能弄出這厲害的陣法？
  伏天臨話中的可信度在他心裡立刻提升了許多，他說完話便轉身離開，似是不想多留，幾步已經走到殿宇門口，仙靈宗掌教唇角微顫，在他即將踏出殿門之後突然開口喚道：“公子。”
  伏天臨面色冷漠回頭，語氣不耐：“你還有事？”
  仙靈宗掌教擠出一個溫和笑容，道：“我突然想起，仙門大典之後我恐無法和公子同去，況且我如今也沒有什麽好東西可以獻給吾王，不知能否待我做好準備再覲見吾王？”
  “旁支真是麻煩。”伏天臨低聲罵了一句，才皺著眉頭不悅道：“你以為吾王是誰？是你想見便能見，想不見便能不見的？”
  仙靈掌教也不惱，依然帶著笑容：“還請公子為我周旋一番，我稍後便去尋天極掌教商談聯合之事。”
  這是交換條件了。
  伏天臨眸光微壓，多了幾分深意，凝視他半響，他松緩了一些語氣，伏天臨姿態優雅撣了撣衣袖，道：“也罷，那便等你準備好了再說，你為我做事，我不會虧待你，日後見到吾王，自然會多提點你幾句。”
  “多謝公子。”
  仙靈掌教面上毫不顯怒色，可見他對萬俟仙王實在畏懼。
  那位魔王的威名可不止對仙族，他如今想到那屍山血海上的邪惡笑容，依然覺得心驚膽戰，又怎麽有勇氣去面見他？
  他隻想安分待在仙靈宗這一畝三分地裡，好好做自己的掌教，如此，便是稍稍付出些代價也沒什麽。
  伏天臨離開殿宇後，仙靈掌教才長長松了口氣。
  可他不知道的是，走出殿宇的伏天臨也松了口氣。
  他有些唏噓和萬俟仙王道：“嚇死我了，還好你的名頭好用，阿玉，我以後不叫你老妖怪了。”
  萬俟仙王眉間帶著淺淡的笑意，隻彎了彎唇角，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