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数定理

第九十五章 阻挡者
  在馬克亨納瑞表示自己並非出於公務來尋找夏吾的時候,一枚骰子就落在地上了。
  赫胥黎來不及辨識這是“察言觀色”還是“心理學”。他只知道一件事情——要出人命了。
  影子在地面上蜿蜒,盤旋。這個過程明明快如閃電,但赫胥黎卻覺得它很慢……太慢了!
  快快快!再快一點!
  這不是赫胥黎擅長的魔法。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來得及,但眼下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米氫琳剛剛用京都純子的社會系構築替換掉了自己的湧現系構築,不然的話,她還能直接給未完成的魔法陣賦予完整的功能。
  但現在,只能靠自己了。
  影子的魔法陣緩慢的合圍。而馬克亨納瑞的眼球開始不正常的閃動起來。他似乎陷入了某種痛苦之中。
  血液緩慢的從他的口鼻之中溢出。
  在馬克亨納瑞的身體不由自主的懸浮起來的瞬間,陰影的魔法陣終於構築完成。赫胥黎的靈性在咆哮,魔法陣抗拒外界干涉,瞬間將夏吾的能力阻斷。
  馬克亨納瑞跪倒在地上,鼻涕眼淚不受控制的噴出,張口嘔出一團血汙。
  而夏吾也晃了晃,半跪在地上,吐出一灘水來——他剛才已經將今天吃過的東西全吐出來了,胃裡實在是什麽都沒有了。
  “好惡心……”夏吾覺得自己快要暈過去了。人類實在是太惡心了……那一團血肉堆積而成的機器,以及內裡的汙穢。
  操控這玩意,毫無疑問會大幅度降低他的意志力,他的專注力。
  “你居然要殺我?”馬克亨納瑞語氣之中充滿了委屈:“你為什麽要殺我?05,我……”
  “啊,是,早期試驗的時候呢,你還不是奧爾格那混帳的助手,所以,從這一點來說,你確實沒有直接給我施加肉體上的折磨……”夏吾笑了:“但是,作為奧爾格的助手,你小子……0853號到1360號實驗,基本都要經過你手吧?”
  “我……”馬克亨納瑞尖叫:“我只是服從管理的一部分,我沒有直接傷害過任何一個實驗體……”
  ——不對……不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
  “喂,朋友,我的那些漫畫,都是你在采購吧?”夏吾指了指自己的腦門:“試問一下,一個在邪惡組織做到幹部級別的反派,能夠是純白無瑕的小天使嗎?哈哈,還是說,你其實是被奧爾格那個老混蛋洗腦了、植入了虛假的人格或者記憶?”
  “我……”
  馬克亨納瑞表情錯愕。
  但與此同時,他卻抬起手掌,放出一道粗大的閃電。輝煌的電子流擊穿空氣,以光速卷向夏吾。
  他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夏吾是所有實驗體之中最不擅長戰鬥的,但就算如此,就算他已經陷入了虛弱的境地,也不是自己這種三流的魔法師可以力敵的。
  所以在剛才,他就已經默默的準備了好幾個魔法,然後同時發動,匯聚帶電粒子,製造電位差,推動粒子流。
  這道攻擊的速度是光速,除非對方已經準備好了對抗的手段,不然的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放的下來……
  防得下來……
  得下來……
  電子流如同水流一般圍繞夏吾的身體旋轉,幻化成炫目的彩光。
  “奧爾格不讓我們接觸過多的物理學知識,恐怕也是有這樣的考慮。”夏吾揚了揚眉毛:“我今天才是第一次想到,電子流也算是流體——或者說,等離子體、超導/超流體乃至於更進一步的誇克—膠子等離子體,色超導體,全·都·是·流·體·啊!”
  剛才那個實驗室裡縮發生的“短路”,並不是由於“某種奇跡”,而是夏吾無意識的干涉。
  對夏吾來說,“電流”其實才是最容易被干擾的流體,只是空間站的電路被魔法固化得更好,而空氣之中遊離的帶電粒子又太少,所以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由於夏吾已經在力量耗盡的邊緣,所以他沒有駕馭住全部的帶電粒子。閃電在他身周快速的消耗、衰弱。
  但夏吾很快就將最後一團閃電捏在自己手心,不懷好意的看著馬克亨納瑞。
  赫胥黎不得已,擋在夏吾和馬克亨納瑞之間:“夏吾,你現在又要幹什麽?”
  “你還沒明白嗎?沙威警探。”夏吾笑出聲:“我和我的感性面在剛剛達成了一樁交易,我要殺了他。”
  “什麽?”米氫琳以為自己聽錯了。夏吾在上一次見到馬克亨納瑞的時候,便沒有表現出如此強的敵意。按照她們事後了解的狀況,夏吾只是稍微抱怨了一下,就走人了,沒有過多的理會這個奧爾格·劉的助手。
  如果他真的有這個恨奧爾格·劉有關的一切事物……
  ——不,不對……
  其實這裡就應該有違和感的。沒有誰會“不恨”的。所有的實驗體都對奧爾格·劉懷有巨大的恨意,這種恨意甚至扭曲了他們的行為。
  奧爾格·劉用生命給他們下達了最後一個指令,讓他們想辦法逃離,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但除了夏吾之外,沒有任何一個實驗體選擇逃走。他們寧可留下來,和達爾文鬥犬廝殺。
  因為,“逃出去”是奧爾格·劉的命令。
  只要這些實驗體選擇了逃跑,奧爾格的目的就達到了。
  正是因為如此,他們寧可失去生命,也要阻撓奧爾格·劉實現自己的目的。
  哪怕他們並不知道奧爾格的具體想法。
  實驗體和奧爾格之間的仇恨,就是有這麽深的。
  從這裡也不難看出,所有的實驗體都有強烈的自毀傾向。他們根本就不留戀這個世界。
  而在看了馬克亨納瑞特別強調的資料之後,米氫琳反而理解這種想法——如果誰對她做出那種事了,那她多半也沒有活下去的念頭了。
  那麽……為什麽夏吾會是個例外?
  ——難道……
  驀然間,她看向夏吾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夏吾依舊在喘息:“呵呵呵……雖然我很感謝你的同情,但麻煩表情不要這麽明顯吧。”他從地上站了起來:“嘖嘖,沒錯,我之前沒想著要殺死他呢,是因為我知道殺死他肯定會引來大康采恩的注視,所以我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殺他。”
  夏吾的思考回路非常奇特。正常人面對仇人的時候,會本能的先感到“仇恨”,然後再以這份“仇恨”為前提進行思考。而夏吾則完全相反,他會先對敵人的狀態進行一個評估,並以評估結果為前提完成思考活動。
  夏吾明白,馬克亨納瑞身上有著大康采恩的契約魔法,所以他沒法在工作時間將對方殺死。而且,他也很難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打聽到馬卡亨納瑞是否在“出差”——按照大康采恩的條款,員工在出差過程之中遭受的意外,公司同樣需要負一定責任。
  在社會系魔法的庇護下,夏吾這種依舊在人類社會之內活動的怪物,也沒辦法在隱秘的前提下降將其暗殺。
  所以,在做出這個判斷之後,他就根本不會去思考“殺死馬克亨納瑞”的問題。
  而他在空間站中的表現,也是出於這個邏輯的。
  只要“必須服從人類”的本能還在,那他就沒法離開那個空間站。
  所以,他就不去思考“離開空間站”的事情。
  與此同時,他也明白,自己是絕對可以離開空間站的——因為他是主角,所以他一定可以離開。劇情注定了這樣。
  “實驗體05是所有實驗體中最溫順的”恐怕也只是一種表現。
  這僅僅是因為夏吾看不到勝利的可能性,所以沒有表現出反抗的意願而已。
  只要有一點點可能,他就一定會做出反抗的。
  甚至,如果剛才馬克亨納瑞沒有說明自己的狀況,而是欺騙夏吾說自己是因為工作關系來到這裡,夏吾就根本不會表現出任何殺意,甚至能夠像以前一樣,和馬克亨納瑞嘻嘻哈哈幾句。
  “只要你們別說什麽‘哎呀呀呀這孩子一定是因為痛苦而屏蔽了自己的心靈,幻想自己是無所不能的主角’就好了。”夏吾扶著牆,盯著馬克亨納瑞:“我很清楚我並非無所不能,但我真的是主角,這是客觀上的事實。”
  “你們可以說,我是過於懦弱,過於膽小,或者過於怎麽樣,不敢反抗,甚至強迫自己忘了反抗——隨你們的便。畢竟,人只能通過事件的結果來認知他人。出於理想考慮不反抗與出於懦弱不敢反抗,從結果上來看沒有多大區別。”
  夏吾的右手松開扶著的牆壁,雙腿微微打開,就這樣站穩在三人的面前。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他確實快要耗盡了全部的力量。但這個時候,即使是赫胥黎,也不免生出一種“這家夥不可阻擋”的錯覺。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可能就是這樣太久了吧?我可能真的忘記怎麽憤怒了。居然到今天才想起來……哈哈……我的天——我是說,我的作者啊……”夏吾指著馬克亨納瑞:“我的感性面覺得,所有與那個實驗有關的人,都得死,我覺得我不應該反對這件事情。我沒有任何理由否決。”
  “我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夏吾。”赫胥黎握緊長刀:“我覺得你不應該殺人。神父沒有告訴你這是不對的嗎?”
  夏吾反問:“你難道沒有殺過人嗎?”
  “我沒有一次是出於自己的欲望殺人。”赫胥黎語氣平靜:“我殺死的每一個人,都是經過自然法原則斷罪,且對人類產生巨大危害的個體。”
  夏吾偏了偏頭:“你身後那個,難道不是‘對人類社會產生巨大危害’的個體嗎?”
  赫胥黎沉默不語。
  “顯然是的了。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我個人的主觀偏見,但那天你們攻打空間站的時候,確實殺死了幾乎所有研究員——而其中顯然有一些罪責比馬克先生更輕一點。”夏吾揚起眉毛:“換句話說,你應該一槍崩了他的,沒錯吧?”
  馬克亨納瑞不可思議的看著赫胥黎,兩腳悄悄的往後挪移,但依舊不敢離開赫胥黎的保護范圍。
  他確實記得,赫胥黎很沒人性的。這個時候……
  “當然,你出於某些目的,也確實可以不殺他。大康采恩代表著人類的秩序,而理想國尚且無法顛覆這種秩序。我懂的。甚至你與他暫時的合作,也不是不可理解……”夏吾聳聳肩:“而且,我要殺死他,也不僅僅是出於個人的激情。我是……‘復仇’。”
  “這非是正義……”
  “但也不是邪惡,沙威警探。”夏吾歎了口氣:“同態復仇,本就是自然法的一部分。但是,現代社會為什麽會禁止‘復仇’呢?因為‘法’啊——每個人讓渡出一點點自然權力,組成了社會契約,使得眾人的力量能夠合二為一。而‘復仇’就屬於‘讓渡出的一點點權力’了。而同態復仇,確實很容易失控,造成社會的動蕩。”
  “但是,人們遵守法律,是有前提的——人之所以會讓渡出自己的權利,結成社會契約,是因為他們相信這樣就能過得更好。換句話說,在新的社會契約之中,必然存在那些讓渡出的權力的上位替代或補償。”
  “人們正是相信,執法者代表權力的意志執行的懲罰,就足夠實現‘公平’,震懾潛在的罪犯,庇護公民,所以才自願放棄了古老的自然權利。”
  夏吾說到這裡,頓了一下:“然後呢?然後……”他張開雙臂:“你看看我吧,還有我那些現在不知道在哪裡的兄弟姐妹們。資本的力量就足夠踐踏我等了——它已經做了。然後,再看看你……或許你是正義的英雄,但你顯然不是所有政治力量都認可的執法者。你維護的自然法,並沒有庇護我們所有人。現在,你又因為某些目的,而與一個應該被殺死的人合作。”
  “這就是答案啦,沙威警探。”
  夏吾攤攤手,示意自己已經說完了。
  赫胥黎輕輕搖了搖頭:“有些事情,你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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