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和他的剑

作家 又生 分類 玄幻言情 | 30萬字 | 99章
第五十二章 云梦
  第五十二章 雲夢
  楚地無處不行船,入長江之後, 桃氏師門趕著季節, 嘗著了甘甜可口的橘子。
  每過一處灘塗或是山口, 秦鬱都要問支流的名字, 他本想讓甘棠的水匠把它們都記住,好繪製輿圖, 然而, 一日之內行經十七八條河流, 有些連文澤都記不起來具體的名字, 隻按當地的習俗,說是什麽阿公河,阿婆河, 還說常會改道。
  卻幾乎每條不起眼的支流的兩岸,每座山巒的背後, 都世代居住著一個幫派。
  秦鬱想,楚國的冶業之所以受幫派的影響深廣, 大概就是這麽個地緣的道理。
  江湖二字, 用在此處再合適不過。
  近鄂城, 河運擁擠起來, 河面飄滿五色旗幟,千舟百船從四面八方的不知名的支流進入長江, 談笑相伴而行,不久之後又各自漂去不同的流道,辦不同的事。
  沿岸人流龐大, 絲織、刺繡、描金漆器、帛畫、雕刻,應有盡有,爭相奪目。
  秦鬱探出頭望,迎面而來的灘塗立著一塊石碑,碑刻四個大字——龍泉劍池
  遠處坐落一處升著淡藍炊煙的木寨,想來,那就是左千約他見面的論劍之地。
  “先生,先生,我方才問過,旁邊那些雕花的香杉船……”阿莆進來,扶著艙門說道,“那些船,那些商賈和貴族,都是來看今天先生和宗主左千會面的。”
  方得知,翟家諸子天各一方,是為規避風險,以免一處出了事,全族難保。
  “師兄。”秦鬱道。
  石狐子道:“他能破解先生的獸口銜環?我不相信,倒要看一看,如何做到。”
  翟斛道:“畢竟,楚國的礦產遍地都是,冶金,也是民之所需……”說到這裡,翟斛忽然皺起眉毛,問秦鬱道:“怎麽,文盟主沒有和先生提起今日事由?”
  唯有水車旋轉,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秦鬱頓了一頓,看其黑白的衣袍,是墨家子弟無疑,然,此人眉眼端方,與翟無有極其相似,再聽他自報名姓,更讓人猜測是翟無有的血緣之親,這才奇妙。
  秦鬱聽到這番話,首先想到的就是將作大監公冉秋:“本地的工師都信服他。”
  “翟斛,我看你們的佩劍,和我在安邑教出的工師所造的無鋒劍形製相同,而中原現在還沒有能夠模仿其鍛造工藝的門派,所以,無鋒劍應當是無有兄從安邑轉來給你們的。”一門至二門,秦鬱跟著翟斛,隨口問道,“我也略知墨家紀律森嚴,弟子隻執行上峰命令,似這樣轉接劍器,難道不會觸犯你們的規定?”
  “看來,我想在楚國立足,還得經過他的同意才行,可是上回,你沒提到他。”
  秦鬱笑了:“原來如此。”
  語罷,翟斛取出一枚青銅鑰匙,插入門旁的鎖孔,鐵柵轟然下沉,內裡無人。
  湖面平靜。
  秦鬱才知道是文澤費了這麽些周章,或許又還有更多事,文澤仍然隱瞞著他。
  一聲縹緲的鍾音從寨中傳出。
  石狐子四處探看,見這寨子深陷河灣又背靠山石,幾乎是絕境,遂倍加警惕。
  秦鬱道:“無有兄是你的……”
  文澤道:“他的祖先是越人,崇尚自然,多年被各派系推為宗主,所以,不光是冶署工師,甚至山裡獵戶,河邊樵夫,只要遇到不公義,他多少都能過問。”
  文澤站在船頭,對秦鬱道:“我與你師出同門,不便進去做中,就送到這裡,一會,自有合適的人來接你們入劍池。”秦鬱點點頭,吩咐阿莆在棧橋邊等候。
  如此才算入門。
  “這位小兄弟。”翟斛微笑道,“劍池寨是墨家子弟所造,機關無數,即使你的侍衛可以飛簷走壁,但若沒有我手裡的鑰匙,一年半載你們解不了鎖鑰[1]。”
  談笑之間,行船靠岸,幾人登陸。
  “師叔,楚人喜歡熱鬧。”木蓮憨厚地笑道,“先生也就是借著事由,請朋友聚會娛樂而已,畢竟,左宗主和江南江北的鑄劍師,平時隱居世外,極少露面。”
  近寨門,霧氣之中浮現出幾襲黑白交錯的長袍,為首的人,呼了一聲秦先生。
  文澤先不回答,而是讓木蓮取來一個漆盤。石狐子替秦鬱接著,見漆畫以紅黑為基調,色彩鮮豔,圖案豐富,右邊繪著一位側立擊鼓的獸形樂師,左邊繪著一位拋揚長袖,伴鼓起舞的佩劍舞師。木蓮解釋:“師叔,劍是巫舞的必備道具,楚人相信山川、草木、鳥獸都有靈魂,而左宗主就是斬除鬼怪,守護靈魂的人。”
  “秦先生好眼力。”二門至三門,翟斛對答如流,“劍的形製,確實是安邑的工師所獻,然而劍的工藝,已經被左宗主門下的鑄劍師破解,在楚地也能生產。”
  秦鬱轉了轉腳腕,把沙子抖出草鞋,讓石狐子、甘棠、采蘋、敏等十八位入室弟子統一佩戴秦地所鑄的虹脊劍,躬身對鳳凰雙子行過揖禮,才走上了棧道。
  棧道兩側立著銅人,左紋鳳,右紋凰。
  翟斛揮袖,一邊請眾人入內,一邊說道:“秦先生,此番是文盟主和左宗主兩邊同時請墨家做中人,動靜很大,所以伯父才有所聽聞,傳信讓我與先生見面。”
  文澤笑了笑:“我又怎麽知道,師弟你問的是鑄劍之派系,還是江湖之規矩?”
  行至一門,翟斛回過身,看向桃花士道:“劍池不容帶甲的侍衛入內,若是桃氏弟子相信墨家,便讓他們留在此處休憩,自有雲夢的酒水和舞樂以供消遣。”
  “秦先生,在下墨家翟斛。”
  秦鬱步子平緩。
  寨中環境清幽,絲毫不似煉鋼鑄銅的作坊,裡外木樓櫛比,前後有三道坊門。
  翟斛出示牒符:“伯父。”
  石狐子握在劍柄的手動了一下,桃花士立刻往左右散開,繞著寨子偵查而去。
  秦鬱道好。
  秦鬱道:“青狐。”
  “左宗主是怎樣一個人。”
  文澤但笑不語。
  秦鬱道:“有啊,本就是我讓他幫忙聯絡各路工師的,論龍泉劍之鑄鍛工藝。”
  “唉,秦先生,你怕是被文盟主給蒙在鼓裡了,也罷,事已至此,悔不了了。”
  秦鬱寬和笑了笑。
  “有你在,我不必悔。”
  “秦先生請。”翟斛道。
  三坊之門砰然敞開。
  江風吹過,霧氣退散,紅黑的旗幟向西南飛揚,庭院正中,一朵金屬製成的蓮花浮在池面,花瓣隨水流緩緩轉動,映著列坐在東西兩面的衣著各異的鑄劍師。
  一時瑜亮,所有目光都匯聚在這群素衣草鞋,號稱與龍泉劍同宗的工師身上。
  秦鬱環顧場面。
  左邊坐著一位手指纖長,正撥弄著魚形鎖的男子,身後百余弟子悉數佩飾複合劍;右邊人數亦不少,佩菱紋劍,首席工師捏著酒爵,似無時不刻在感受火候。
  翟斛道:“秦先生,左邊佩雲紋玉的是合劍派系,為首之人,名號淨水,擅卯榫焊接,獸口銜環便是他破的。”待秦鬱認識,翟斛接著介紹:“右面佩蘭草香囊的是紋劍派系,以褐發之人為尊,名號亮石,他用勻火之術澆鑄了這朵蓮花。”
  石狐子仔細觀察,才發現蓮葉之下燃著爐火,而蓮花瓣之所以紅,則是因鐵被燒熱而呈現出顏色,其玄妙之處在於火候的傳遞,能使不同的花瓣顏色統一,而同片花瓣之上,又呈現出內裡的顏色醇厚,向外至瓣尖顏色漸漸退淡的效果。
    足以見,楚地的冶鐵之術不輸中原。
  秦鬱記了一記。
  左為淨水,右為亮石。
  秦鬱又看向正中之人,額刺丹鳳,身若青松,便不用介紹,自然想到是劍宗左千,但,當他把目光從左千的首部往下挪,卻發現其右邊衣袖空空,風中飛舞。
  獨臂之人。
  左千目不斜視地看著秦鬱。
  翟斛道:“左宗主,各位工師,秦先生是魯國公裔孫之後,秦國大匠,洛邑……”
  “秦鬱,師承燭子。”
  秦鬱止住翟斛,近前三步,張平雙臂,再環繞於胸`前一尺半,對眾人行揖禮。
  無人應答。
  當此時,一個笑音從左面傳出。
  “又是中原來混飯吃的。”
  說話之人正是淨水。
  “此話怎講?”秦鬱看向淨水。
  “難道秦先生當真認為,我們是因為你,才不遠百裡來相會?”淨水的唇邊含著玩味的笑,手裡轉動魚鎖的橫杆,“好,那既然論劍,我先問你一個問題。”
  秦鬱道:“請。”
  淨水道:“你為何人鑄劍?”
  石狐子按住劍,他察覺出,在淨水發話之後,眾人的神色都有了細微的變化。
  半是戲謔,半是慍怒。
  秦鬱道:“我在魏國為仁者鑄劍,我在秦國為勇者鑄劍,因燭子先生教誨,鑄劍師守護的品格有五種,即仁者、義者、信者、智者、勇者,我為他們鑄劍。”
  “好鋒利的口舌。”
  淨水道:“抬來!”
  十具腫脹的屍身被抬至庭院。
  一時,惡臭難當。
  眾人掩袖。
  事情發生在北近魏境的西陽。
  “秦鬱,在你們出武關不久,西陽郡來了一位名為何念的士子,他用重金行賄郡守,試探楚地的錫金渠道,意圖借助官府,引誘冶署將多余的錫金平價賣與雀門,此舉看似無所傷害,然而其背後的真實目的難以預測,因此,冶署有十位工師提醒郡守,這樣做必須上報朝廷……”淨水說到這裡,渾身顫了一下,語氣中的戲謔全部消失,唯剩慍怒,“結果,郡守給這些敢於說話之人安了個罪名。”
  妖言惑眾。
  所幸還能保全屍身,於是,十位無名工師就這樣,順著江流漂回了龍泉劍池。
  其中之一,曾是淨水弟子。
  “秦先生,這個何念,現在仍然高臥在西陽郡守府中,你猜他是誰?是魏國司空府佐吏何時的堂弟,而何時又聽命於誰,不用我說了吧,他是雀門之主,你大師兄尹昭的幕僚,難道,這就是燭子教誨你們三兄弟的劍道所守麽?”淨水道。
  “……”直到此刻,秦鬱才知道,文澤為他安排論劍,是讓他頂包挨罵來的。
  “宗主!”淨水轉身,面向北方跪拜,“今日若放縱西陽郡如此行事,將來荊山以北所有的郡縣便都會起不正之心!請宗主動用魚腸!為門下主持公道!”
  這時,左千的目光才從秦鬱的身上挪開,他不緊不慢,打開了案前紅木劍櫝。
  “專七,取劍。”
  一位手臂刺青的俠士從秦鬱師門眾人之中穿過。石狐子拉過秦鬱:“先生,小心。”不想,俠士根本沒理會他們,徑直前行。秦鬱側身讓了開,安靜地觀望。
  他也是親見才知道,魚腸在楚地不僅是劍的名字,還是左千門下的一個組織。
  這群只出沒在典籍之中的神秘人物,共有著一個高尚而悲慘的身份——刺客
  劍宗左千決定派出魚腸刺客,取西陽郡守之性命,以戒諸郡,於是,他借今日與秦鬱師門論劍為幌子,征求各派系同意,並取南北之鮮血,為刺客專七送行。
  “秦先生。”
  左千開口道:“雲夢澤雖是僻陋之地,但先生之劍遍布南北,左某還是見識過的,既然同行,不講虛禮,請先生放了血,棄了邪門,歸依龍泉正宗,左某便保證,從此先生可以在南國的任何一條河流落腳,創派收徒,不受惡勢力的干擾。”
  盛血的酒爵正冒出熱氣,而那旁邊,一枚雕刻鳳凰的短匕首,看似冰潤敦厚。
  秦鬱遲遲沒有動作。
  石狐子見秦鬱猶豫,暗自也捏一把汗,左千的弦外之音,顯然是要秦鬱承認,燭子派系乃至中原所有的派系都是異支,只有楚人,才能是龍泉正宗,天下劍宗。
  這確實不合理,但,左千認為雀門濫用鑄劍之術,不講君子道德,不敬天地神靈,將受譴責,這立場又十分誘人,若秦鬱拒絕,則會失去一個強大的盟友。
  正思忖著,石狐子看見秦鬱挽起袖子,持起那把匕首,在掌心劃下一道傷口。
  血滴入酒爵。
  “歃血為盟,因為我認同宗主的情懷。”秦鬱用絲布擦去殘留痕跡,放回盤中,“但天下劍宗我不認,因為雀門遠不能代表中原冶術,燭子先生也並非異支。”
  “聽秦先生的意思,難道又要去往別處?”亮石開了口,“既如此,我奉勸先生一句,楚地雖廣袤千裡,西及秦國,東接齊宋,然而,楚地也無處不江湖。”
  秦鬱道:“我不走,我要留。”
  亮石的手終於離開酒樽,托在腮邊。
  “左宗主,我要與南北所有派系比手藝。”秦鬱目光如炬,“按你們規矩來。”
  幾名近的劍師上前哄人,石狐子與甘棠攔在前面,一陣風過,雙發同時拔劍。
  “放肆!”
  左千喝止了爭執,瞪住秦鬱。
  “你當真要比?你初來乍到,不熟悉楚國地況,就算有文澤幫你,也定是輸。”
  “地況不是問題,摸了就熟悉。”秦鬱笑了笑,整平衣袖,“來,說規矩吧。”
  (本章完)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