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王设了一个很大的宴席。当天晚上盛况空前,不绝如缕。歌舞升平之时,敏敏穿了件青玉色双肩袄,里面衬着奶黄色的雪纱裙,被青儿搀扶到苻坚面前。苻坚看她的样子,忍俊不禁:“你这副贤惠的打扮还真有趣。”敏敏撇嘴:“是大王要带我这‘有趣’的人来的。”苻坚呵呵一笑,揽过她:“千金难买我愿意。”两人对视而笑,迈起步子朝着盛宴方向去了。青儿在身后默默注视着,好一对儿女情长般的皇室夫妻,心中不由有些艳羡,随即一笑,有些东西是羡慕不来的……有些东西也是琢磨不透的劫数。她刚刚踏进盛宴大殿上时,见西域王真很客气跟他们打招呼,她也没多大注意,她心里没由产生一股不安,让她呼吸不畅,她忐忑坐在苻坚旁边。她的心神不定让苻坚见到了,苻坚关怀问:“怎么了?”敏敏报以安慰地微笑:“没什么,有些紧张。”苻坚不作声,安静坐在一旁喝酒。他要的结果也快得到答复了。片刻,大殿引起了骚动,似乎又有客人来了。西域王照样与他们打招呼,所有人脸上都很平静,只有见到谢玄的敏敏,脸上霎时变得苍白。她慌张挡住自己的脸,怕他能看见她。可是后来想想……她不是一直想回到他身边吗?为何要躲闪呢?她怆然而下,手突然抓起旁边那人的手,狠狠地抓着不放,似乎带着一股诀别的味道。苻坚盯着她死死抓他手的那双惨白的手,他忍不住咬着牙,一句也不多说,另一只手附上,几乎用微弱的声音呼唤:“有我在。”她沉痛闭上眼,似乎下了决心似的,勇敢抬起眼,看向谢玄……她的相公啊!她看到了什么?为何她看到是如此的事?谢玄的旁边已经有了一位姑娘,那个叫梅儿的姑娘,此时她正与她的相公言笑晏晏,神情怡然?好比鹣鲽情深的伉俪?她几乎掉进地狱般的失落,手的力度慢慢散去,顿感无力。她一直努力去坚持,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吗?这是上天给她的惩罚,惩罚她的不忠?她带着哀怨去注视着对面的那个男人……她以为一生的良人啊!谢安坐在谢玄旁边,看着谢玄与梅儿有些欢愉地说些什么,不免奇怪问了问。谢玄回道:“叔叔可不知,有沙漠之舟称的骆驼可是有两个肚子,储水用的。刚刚听梅儿说起呢。”坐在谢玄旁的梅儿笑道:“这也是以前偶尔在一本书籍上看到的而已。”嘴角带着微笑,宁静得很。谢玄呵呵一笑,谢安也只是适当点头,眼睛偶尔一抬,看见对面那双哀怨的眼睛,愣住了。“敏敏。”谢安不自觉地念出这个名字。当还在谈论的谢玄听见谢安的话时,也停顿下来,他莫可名状把目光转向谢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他就那样惊呆注视着眼前那个女人,一身宫廷盛装,宛如一位贵妇一般坐在自己对面,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两人目光交错,似乎千言万语,却只能无言!她以为他看见她,会站起来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她以为她可以那样毫无忌惮的扑向他的怀抱,她以为她还可以像当初一样,高喊出“相公”。结果……她以为的一切都不存在。他们仅仅看了对方几眼,谢玄就扭过头不再去看她。身边的人把手揽在她肩膀上,默默无言。直到良久,身边人幽幽来了一句:“你从未失忆对吧?当你怀孕时,我就知道……你还在骗我。”她震撼地看着旁边的男人,只见苻坚莞尔一笑:“你终究还是我的,他不要你了……”她忽然感觉眼前这个男人很深沉,深沉到她不可言喻。他一早就看出她在假装失忆,那么为何迟迟不肯揭穿?他带她来的目的,难道就是要证实给她看:她的相公不要她了?她狠狠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想把他看出一个窟窿来。而苻坚却淡笑而对:“女人,你还是不懂男人,尤其是像我像谢玄这样的男人。”随后他把手拿开,静静坐在桌前喝起酒来。她真的很想掐死他们。她再次看向谢玄,见他在喝闷酒,余光注视到了谢安,她正眼看去,只见谢安正对她温和一笑,一如往昔。她涩涩回个微笑,心中怆然,有没有人能告诉她,她在那一刻是否终于明白什么叫作心疼?那样怆然泪下的身心俱灭。西域王隆重登场,他观望台下,笑道:“我西域小国,能有幸请到大秦大王和东晋第一宰相谢安,第一将神谢玄真是何等的荣幸,来来……”西域王站起举杯。指明三人也站起举杯饮酒。接着一曲流觞,舞女衣袂飘飘,袅娜多姿缓缓走来,轻步曼舞如燕子伏巢、疾飞高翔如鹊鸟夜惊。舞女的风姿让在场所有的人连连叫好。她默默注视着一脸平和的男人们,心中冷笑不已。这时,还在沉浸在舞姿妙曼的歌舞中的西域王突然道:“呀,大秦王妃好像是不服啊。”西域王的一席话,让在场所有达官显贵都忍不住看向她。她根本就没想到,突兀地成为焦点。当听到西域王叫她“大秦王妃”时,谢玄的手攥成拳头,那样紧。他脸上几乎是盛怒,抑或者是暴躁不安。谢安面无表情地轻声道:“大局为重。”谢玄深深吸口气,狠狠瞪向敏敏。而她顺利接住了这个憎恨的眼神……她感到委屈,却一句话也不能说。不想,苻坚却在这时对西域王来了一句:“爱妃刚产育一子,身体不适而已,并不是所谓的不服。”这一句看似轻柔淡漠,却让人产生窒息感。她似乎感到谢玄再次射来的憎恨感,也许此时的他在质问她,为何要背叛!“呵……秦王好福气,刚纳不到一年,就有一子,可见感情甚笃啊。”谢玄好不嘲讽地撇嘴一笑,拿起酒杯,狠狠饮去。苻坚很温润回应:“还好还好,不知谢大将军是否也有喜事?”只见谢玄嘴边勾出一抹微笑:“在下亡妻已一年又余,并无所出。”“啊!谢将军也不续弦了?”苻坚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劳烦秦王关心,在下暂且没有这个打算,只想要一个答案而已。”谢玄的目光牢牢锁住敏敏,那样真真切切。她真的很想冲过去告诉他实情,可是——在这样的场合,儿女情长排在国家大事之后。苻坚不再过问,而是把话题转移,问到一些西域的人文风气,也就是客套而已。他们的正事也是在事后。这顿盛宴,她食不下咽。她始终没有勇气去看见谢玄的眼神。她太清楚明白他刚才话中的意思。为何我与你结婚五载,你却不愿与我生儿育女?而跟他一年,就育有一子?难道是真的感情甚笃于我吗?为何我愿意坚持我们之间的约定,你却背弃?我在等你一个答复,只要一个答复。她是个背弃者,十足的背弃者……她不堪忍受,半途离席,她知道很不符合礼仪,可是她真的扛受不住心里的压抑。一到寝宫,再坚强的外壳,也抵挡不住心中的抑郁,她第一次如孩子一般痛哭起来。青儿听到了动静,不动声色站在她的旁边静静地听着她哭泣。她哭得时间不长,草草擦了下泪水,见到站在一旁的青儿,微笑而对。青儿却道:“夫人,青儿虽然不知夫人所谓何事而哭,但是青儿还是愿意见开心的夫人。”她一直很信任青儿,虽然年纪小,却懂事。她觉得青儿算是个好的倾诉者,于是把她的故事,告诉了青儿。青儿听后张着嘴半天也吐不出话来,最后还是叹息道:“青儿不知夫人口中的相公是如何,但青儿很清楚,大王是真心的。至少青儿没见过大王眼底真正有过谁,除了夫人。”也许,她迷恋的,就是那冷酷外表下的淡漠中有着一泓温暖的清泉,是属于她的。也许是每个女孩骄傲的趋势,虚荣心的满足。那晚她没等迟迟未归的苻坚,早早地睡去了。第二日醒来,天空的颜色昏暗,乌云密布,像是快要下雨一般,她迟疑起床,唤“青儿”。青儿应声敲门而入,手里端着脸盆道:“夫人这次起得甚早。”她怔了怔:“大王起来没?”青儿摇头:“昨儿大王二更才回来,见夫人睡了,就去正殿睡了,现应该还躺着呢。”她“嗯”了一声,起床穿衣洗漱,随意问了下:“你可知……东晋那些大使所住何处吗?”青儿眨巴眼,叹息道:“夫人,您……哎。”青儿端茶递给她,她接住,静静等青儿的接话。只见青儿道:“青儿早就为夫人打听好了,青儿知道……这样夫人才不那么痛苦。”“谢谢你,青儿。”“夫人,早去早归。您是秦王的妃子,不宜出入,青儿为您准备了宫女衣服,还有夫人您早去早归,要是大王醒来,就不好说了。”“嗯。”她穿上青儿为她准备的宫女衣服,碎步穿梭在西域王为东晋使者准备的寝宫,去找那个男人。她四处张望,希望能巧遇。“敏敏。”果真,巧遇了,可惜不是谢玄。她望着前方的谢安,她走了过去:“安石。”她的语气平静而又颤抖。谢安看着眼前的她,笑:“找谢玄吗?”“是。”谢安语气调高起来:“如果你还在乎他,请让敏敏在他心中死去吧。”她蓦然抬首,眨巴眼问:“为何?”只闻他一声叹息,用了他平生最大的情绪道:“谢家的希望早晚是他,而作为一名将军,不能有太多的牵绊。而且……”谢安回到从前的淡笑,“你的婚姻里,已经有了第三人,之于你与羯儿来说,已是支离破碎。而你也扪心自问,你放得下那个男人吗?”她不想谢安竟把她看得那么透,她微动下嘴唇,念道:“我爱他,一直爱他,我答应过他,就算他不再要我,厌烦了我,我也会一直身边,不离不弃。”“那么你是否做到了?你这么做对他公平吗?你可知你告诉他,你这一年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对他是怎样残忍?”谢安不徐不疾问。她选择了沉默。“你不知他知道你死的消息,是怎样的?羯儿这孩子太固执了。”张敏敏:……“他在努力说服自己,他一直不肯放过自己,如果你告诉他,这一年你一直待在前秦宫殿,你是知道他对你的感情,我不知他会怎样。你还是选择沉默,让他心中留下你们美好的回忆吧。”“安石!”她几乎声音开始沙哑起来,“也许你是对的。”她和谢玄有着美好的回忆,可是现在他们之间掺杂了背叛,也许以后在一起有着不必要的隔膜,倘若彼此留下美好无瑕的回忆,那么就会彼此毫无芥蒂。对不起他,已是必然。何必在他心口上再划上一刀呢?留下美好的回忆,对谁都是好。她自嘲一笑,转身而去,留下落寞的背影。谢安默默注视她的背影,对不起,敏敏。他望向天空,深蓝的天空,和他眼角不易察觉的泪水。他为了谢家,为了国家,也许是仁至义尽了。羯儿,请原谅叔叔冒昧为你做的选择,你就当敏敏死了吧……斩断情丝寝宫之内,萧索的季节,落叶哀哀,凋零的叶子片片落下。一片叶子被人接住,落进那人落寞的眼里。谢玄轻轻嚯了口气,叶子再次随风飘起,缓缓降落。“玄哥哥。”梅儿走了过来,手里拿了件大氅,递给他“天气转凉,早晨寒气重,还是多穿点吧。”谢玄一直默默看着她手里的大氅,嗤笑:“我真是个十足的傻瓜不是吗?”梅儿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怎么表达,不禁紧紧握住手中的大氅。谢玄轻笑把大氅接过,摸了摸这件一直不离身的大氅,似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诉说:“这是她为我做的大氅,一直离不得身。每当她不在我身边时,只要看到它就会想起,她的一颦一笑。如今……”他自嘲笑了起来。“玄哥哥,我感觉秦王身边的那个夫人不是敏敏姐,要是真是如此,那她一定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谢玄笑而不答。只是盯着手中捧着的大氅发呆,终于,他深吸一口气,拔起手中的剑,向它挥去,一剑下去,大氅破了个很大的口子。梅儿甚是吃惊注视着谢玄,半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心里难过……他把心中最后的一点慰藉也敲碎了。谢玄本想再继续,可是第二剑是怎么也下不了手。他看着大氅苦笑了,他是真的难以再做到再去挥一剑。他真的支撑不住。叫他如何去忘记曾经的诺言,曾经的海誓山盟。谢安这时走来,看着地上那件谢玄一直视为珍宝的大氅,上面的一道剑痕,嘴角苦涩不已,心也沉甸甸,无奈转身离去。皇上下的婚约,也许谢玄会同意了。秦王住的寝殿。她碎步进来,有些心不在焉,连一直坐在床头等她的苻坚都没注意。她坐在在椅子上,倒了杯茶刚想去喝,眼神却正好抬起与苻坚那似笑的眼神对上了。她一下子呛了起来,杯里的水不稳的洒了:“大王。”苻坚走了过来,为她拍了拍背,有些温柔道:“回来就好。”她一怔,抬眼看去,对上一双温柔如水的眼。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对她那般好,好得让她恐慌,再这样下去,她定是万劫不复。她躲开他欲伸出的手:“既然你都知道,我是谢玄的妻,为何还要陪我一起做戏?”苻坚讪讪收回手,呵呵一笑:“看你葫芦里卖什么药。”她一怔。“把你禁在后宫,就可以一辈子无忧了。可是你心里的一堵墙是我无法逾越的,我希望这堵墙能碎了,让我更加接进你。”她抿嘴不语。苻坚却接着说:“本来我想只要得到你的人……可是……”他嘴边的笑意更浓了,“我似乎贪心了。”“你还真有把握,我能被你俘获?”她轻笑,却笑得悲哀。还真是讽刺啊。苻坚剑眉一挑:“当年我能,多年以后,我还是能。”她又怔住,当年?是陆锦诺吗?只见苻坚抬起她的下颌,慢慢靠近她:“当年你不肯下毒,不就是舍不得我死吗?嗯?”她的脸开始发白,愣怔看着他。“四皇子的未婚妻。”他抚摸起她的脸,“从小的青梅竹马,为了一颗棋子,背叛的父亲,背叛了整个家族。”她听后,震惊看着他。“我是多么恨你……”苻坚轻轻吻了一下她,“既然不忍心,却为何不对我母亲手下留情?”他在说什么?苻坚呵呵一笑:“为我生个孩子吧。要不每次看到谢玄那孩子,我这一嫉妒,就不知我心里一憋气,会做出什么事。”她咬着唇,刚才接受的信息太多,让她消化不了。不过眼下,苻坚的问题,也是个棘手的问题。“只要你放过我的孩子,其他我都答应你。”苻坚笑了,明媚无比:“答应我,不准回到谢玄身边。”“好。”“答应我,从现在开始,我才是你的丈夫。”“好。”她的逆来顺受,反而让他多了暴躁,心中憋了口气,急需想发泄出来,闷闷地说:“给我生个孩子。”“好。”依旧是那么淡淡,那么无关痛痒。她不再奢望自己能得到谢玄的原谅,只希望自己能尽量保住她与他之间唯一的牵绊,那个无辜的孩子。她之于苻坚,也许是害怕,抑或是溺水中最后的浮木。几日后,西域王与东晋方面达成协议,东晋与西域通商,商人可来去自如。借给西域两个城池暂且管理两年。其实也是片面的意思,算得上是不平等合约,但也没办法,缓兵之计,也只有这样了。目的达成,东晋方面就都开始启程回去。她就站宫殿的眺望台,看着谢玄的身影一点点走远。也许,她和他真的是陌路天涯,两不相见。她努力给自己一个微笑,转身回去,等待她的,还有很多事……东晋来的人走后,苻坚却没有离开的打算。他频繁去西域王那而,然后三更半夜才回来,他很嗜睡,也许是累的。她开始闲了起来,她一闲,心中总是堵得慌,于是常常不自觉地去干某事,对西域的珍惜药品甚是热衷。她频繁出现太医院,然后问了很多关于医学方面的事,比如她一直很好奇的雪莲,尤其是西域王赠予给苻坚的那朵。太医告诉她,那朵雪莲是可以起死回生的,并且灵性很大,可以召回前世的记忆等等,说得很玄妙,听得却有兴趣。虽然知道大多是些谬论。日子一点点过去,苻坚也终于似乎干完正事,准备打道回府了。她当然毫无疑问跟着他继续回到大秦宫殿,做他的“张夫人”。谢玄,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暮与朝。天下总有不散得宴席,已经是曲终人散之时。天南地北,陌路已天涯。觉得悲凉,却无可奈何花落去。两年过后……大秦宫殿,正值夏至,炎热的太阳烤焦了大地,聒噪的知了叫个不停。青儿摇摆着蒲葵扇,对着床上安逸的人道:“夫人,今年的夏天真热。”床上的人轻轻“嗯”了一声,轻微闭起的双眼,显得有些不安。这时一名小男孩跑了进来,二话不说,直接跑到她的床上,蹭到她怀里撒娇道:“母妃,我想吃鸭梨汤。”敏敏坐了起来,忍不住咳嗽起来,把怀里的男孩抱正:“吃多了不好,明天再吃吧。”男孩不开心地嘟嘴,可怜巴巴看向青儿:“青儿姐姐……”青儿扑哧笑了笑:“明天哦。”男孩嘟嘴变撇嘴,不再说话。敏敏笑了笑,宠溺地把手在他发间揉揉:“就知道吃,瞧瞧,肚子都长出来了,圆鼓鼓的。”男孩吐吐舌头,蹦跶下床,做个鬼脸又跑了出去。“呵呵,夫人,小皇子还真活泼。”青儿捂嘴笑了笑。敏敏仅仅莞尔一笑,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凝重起来。两年了……她真不知该拖到什么时候,也许他是该发现的时候了。在她神往之时,苻坚大步走来,怀里抱着刚逃跑的男孩,如慈父般逗弄:“宝儿,想吃什么?”“鸭梨汤。”名字叫宝儿的男孩大声诉求。苻坚笑道:“可以。”敏敏赶紧接住话:“大王,前几天,他就是喝鸭梨汤喝了拉肚子呢。”苻坚一副了然的样子,重新对怀里的宝儿说:“原来都生病了,那就先喝药了再喝鸭梨汤吧。”宝儿大叫:“不喝,好苦,我不喝鸭梨汤了。”苻坚哈哈大笑,把他放了下来,他一着地,又飞奔出去。敏敏走了过来,帮他把衣裳退去,道:“也就只有大王能治得了他。”苻坚干燥喝了杯水:“我不在这几日,瞧你把他惯得。”“大王一来不就得了?”苻坚不语,看着为他扇风的敏敏,偶尔不自觉咳嗽。眼中噙着一股雾气:“敏敏……”“嗯?”现在的苻坚很少叫她锦诺了,几乎都是“敏敏”称呼。两年来,大秦宫殿谁都知,捧到天上的张夫人,独占后宫之宠。苻坚大多时间只进她的华清殿。他笑了笑:“你这肚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身体越来越差,难道是这原因?”她一怔,淡漠道:“这也是着急不来的啊。”苻坚不答,眼中掺杂着莫测的情绪:“是吗?”她依旧淡淡微笑。苻坚也不多加说话,只是深深看着她,问她:“要是有一天,我要亲自去伐晋,你会怎样?”“与君相随。”“呵呵……”苻坚朗朗一笑,“很好。”说罢,就拿起衣裳,准备出去,走至门槛,转身告诉她,他计划十月伐晋。拭目以待吧。她眼中毫无情绪,只是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这一天,她等了很久了。她仰望熠熠发光的太阳,刺目得睁不开眼,但她固执地去看,滚滚泪水,浸没了眼中掺杂的不明悲伤。针无双头锋利,人无两副身心。倘若一分心,那么注定只能期期艾艾,苦度一生。她一直愿意做个明媚的女人,一直……一直都是,不曾改变。不受控制得,她又咳嗽起来,哎,这身子,越来越不行了。苻坚为这一战,计划了很久。为此耗费的精力也是不言而喻。可是当他召集大臣在太极殿,商讨伐晋,却遭到朝臣的劝阻。无非是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再者毫无理由去伐晋,不是上策。还是积聚粮食,等到东晋灾难降临、自己失德的时候,才是好时机。可是苻坚决心已定。听不进去。朝臣无他法,只能求苻融去劝诫。他是苻坚的弟弟,也是征西南大将军,最得苻坚的倚重。太极殿上,只剩下他二人。苻坚等着他说一堆的措辞。苻融开门见山道:“如今伐晋有三个难点,第一,天道不顺;第二,东晋自身并无失德;第三,我们频繁作战,士兵士气低落,经过上次的教训,有些畏敌倾向。大王还是听听群臣的意见吧。”苻坚变了脸色,有些不悦:“连你也这样,我还能寄托给谁?”苻融跪下,脸上有板有眼:“大王难道不记得王猛宰相临终前的话吗?大王偏爱的鲜卑、羌人、羯人都布满京师,这些人都对我们有深仇大恨,要是大王离京,他们趁机作乱,到时可是危在旦夕却无能为力啊。”苻坚却依然觉定:“事情我已决定,我将联合西域一起去攻打东晋。”苻融沉默了,很久之后,他凄凄问了一句:“大王,你心里的不安,到底是什么?”被苻融这么一问,苻坚明显愣住了。苻融却继续道:“几年来,大王甚少出入其他嫔妃宫殿,这本是大王的私事,可是……那个女人真的好到您这么较真吗?”苻坚不答,等着他继续说。“那女的是东晋第一将神谢玄的妻子吧。”苻融无奈耸肩,“三年独宠也无所出,确实是件很无奈的事。”“闭嘴。”苻坚明显不悦道。只见苻融跪下:“大王,何必为一个女人如此?”苻坚冷笑:“你真会自作聪明。我苻坚是这样的人吗?前秦大多数百姓都是汉族,他们一门心思想归顺东晋,上次淮南之战大败,民心更是动摇。我倒要打个胜仗警告他们,我们氐族不比南方的东晋差。”苻融嚅动下嘴唇,不再说些什么。而苻坚的眼神忽然昏暗起来,他到底哪点比不上那个男人?自十月开始,他不断去讨论南侵的事,可是天下总有透风的墙,东晋方面也有所察觉。在苻坚还在规划之时,刺史来报,西域上次向东晋借的两座城池被东晋强制用兵力讨回,不仅如此,上游还直逼长江,攻占了多个城池。好啊,先发制人?上游是由桓冲治理的。看来“上下齐心”来抵抗他的南侵了。苻坚玩味一笑,似乎这场战,会很有意思了。连本带息大秦宫殿内。青儿为她细心地束发:“夫人的发,真滑顺呢。”敏敏看着铜镜上的自己,依旧平平的脸,好无特色,虽然还看起来年轻,但是眼角不露痕迹的鱼尾纹在慢慢滋生。“青儿,我可有白发?”她随意问了问。青儿手上一哆嗦,不自然道:“怎么会呢?”她见她这般,就知道真相。她嘴角笑起:“有白发是正常的事,人总是会老的。”她已经不年轻了,虽然这几年在大秦宫保养了,但是长期服用那种药,身体已经被摧毁得差不多了。她忍不住咳嗽起来。青儿一见,连忙拍拍她的后背:“夫人,要不要吃药?”她摆手:“不用了,你帮我把白发拔了吧。”青儿吸吸鼻子:“夫人才三十多……就……”看着有些憔悴的敏敏,青儿鼻音越来越重了。“没事,那药副作用太大了而已。”青儿不语,认真为她拔发,嘴里念叨:“这样不仅伤害您,还伤害大王的。”是啊,伤了自个身子,也伤害那个把她宠爱至极的男人。可是心里那道坎,是怎么也过不去。她曾经也不愿为谢玄生孩子,孩子是两人修成的爱情结晶,她一直认为是那么神圣。直到自己心里真真切切明白自己爱上了谢玄,她才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她知道这太自私,也许是太被宠的关系,造成她的侍娇而宠。如果她再为苻坚生育,之于她来讲,她做不到。因为在他之前,已经有人了,如果真要代替,除非……是那人对不起她。而如今,是她对不起那人。青儿为她拔了白发,数了数,道:“又多了。”然后为她一一放在匣子里。她说过,她想留住她的白发。看看匣子里的白发,快有一绺了。她呵呵笑了:“正常。”而后起身,做起平常事。她平时就绣绣东西,难的不会,向青儿学了些简单刺绣。想起当年秀的那只限量版的“泰迪熊”心中就油然一股悲伤,那方帕,是否他还留着?她摇了头,又多想了。“咦?夫人是在绣字吗?”青儿瞄了一眼,甚是好奇起来。“嗯。”她笑道,“明黄的线确实很夺目啊。一看就知在绣字了。”青儿捂住一笑:“夫人,您这一看就知是绣给大王的。”她脸上笑得妖娆起来:“是啊,明黄色只有帝王才有呢。”她盯着手中的荷包,赤红色的绸缎,明黄色的线。确实很扎眼啊。在她忙活这时,门外太监传呼:“大王驾到。”她慢条斯理放下手中活,站了起来,等待他的到来。苻坚大步走来,看见含笑的她,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今天看起来气色很好。”他们之间都不再有宫中礼仪了。如平常夫妻一样自然。敏敏一笑,靠在她怀里:“今天天高气爽,人也就跟着气爽了。”苻坚朗朗笑之,瞅到桌子上的女红,拿起来看了看,脸上喜色更浓:“给我做的?”“嗯,无聊之作。”“喜欢。”他直截了当,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夫人可是要绣什么字?”她盈盈一笑:“可否绣个名?”苻坚一愣,随即缓神,点了点她鼻子:“有何不可,求之不得。”两人相视而笑。“大王,最近甚忙吧。”她端了杯茶,递给他。苻坚接住,点了点头,嘴角勾勒出一股微笑:“我可要出去几个月,你一人待在宫中可否?”她微怔,抱住他的腰:“那么这几日,你都得是我的。”苻坚怔了怔,无奈苦笑:“那可不行,这几日忙得很。”“那我去你殿上住,不打扰你。”她用恳求的目光注视着他,让苻坚又怔了半天,他是真的读不到她,有时那么淡漠,让他绝望;有时却那么粘腻,让他受宠若惊。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难懂,比他想象的还要有爱。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去原谅这个女人,他曾经要报复的女人,结果还是不忍心,还是陷了进去。她住进了苻坚寝殿,又是首例。后宫之人早就习以为常了。大王那么宠她,还有什么好说呢?他们早就漠不关心,也许是哀莫大于心死。一连圣宠五日,在第六日之时,苻坚就出发了。她独自留在苻坚宫内,看着满室的装潢,心中不禁叹了口气。他那么信任她,她这样做,到底应不应该?她叫唤了青儿。青儿小步走来:“夫人。”“按计划行事吧。”青儿咬咬唇,有些隐忍:“夫人,您这样对得起大王吗?”敏敏一怔,不想青儿眼中竟有了那么多的不舍和抗拒?“这是我的事,你就照着做吧。”她扭头不想去理会,心中开始躁动不安了。不想,青儿扑通跪了下来,大哭:“夫人,您不能这样,大王爱您如斯,您怎能忍心?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您与大王与有近三年的恩情,您就真的要这样吗?”敏敏咬了咬嘴唇,犀利注视着梨花带雨的青儿,抬起她的下颌,有些阴森地问:“你为何哭?你在为我,还是在为大王?”青儿不语,牙咬得很紧,最后仅仅吐出:“没有比大王对夫人更情深义重的人了。您这样,太伤害他了。”她一直注视着青儿的眼看,她想去看清楚,一直跟在她身旁的婢女,到底是怎么了?可是却被眼底那抹不平震撼了。也许她说得对吧。她随意笑了笑,还真是难办的事啊……“你下去吧。”她疲惫摆了摆手。青儿看了她几眼,无奈地退去了。人人都知苻坚爱她爱得很深,当初也是人人都知谢玄爱她爱得很深,而她爱谁爱得很深?这份爱将何以为报?爱之类的云云,真的是难理出头绪的东西。想多了,还真是难以自拔困扰。她走到案旁,拟了份手谕,盖上玉玺,笑了笑。苻坚太信任她了……连玉玺都告诉她在哪儿。多年之前,她行走于这条黑漆漆的走廊,眼前那么黑暗,但心中有着信念,是想回到谢玄的身边。而如今,当她再次行走于这条黑暗的走廊,眼前却甚是光明,看着前面为她掌灯的太监,她嘴角挂起微笑。世事无常,只是多年以后。再次来到尽头,看着牢里坐着的人,心中酸酸的。狱卒为她开了门,把钥匙交给她,就走了出去。她缓步走了进去,低声道:“别来无恙。”坐在地上的人,闻声抬起头来,对她微微一笑:“等你好久了。”她一怔,随即笑笑,跟着坐了下来:“怎讲?”“敏敏,我们虽算不上青梅竹马,却也是两小无猜。”谢朗嘴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当初你反应那么激烈,让苻坚失措抱住你时,你阴沉的眼眸就告诉我,我定当会回来的。只是想不到,这么快。”她看着谢朗的苦笑,沉默了。“你在宫中独宠,算是家喻户晓了,连这里的狱卒都谈论张夫人以后必定做皇后呢。”她轻扯微笑,为他把链锁解开,不想他却狠狠抓住她的手臂,那样用力:“早知你会这样,我真不该救你。”“是呀,你要是不救我,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她扯下他的手,似乎生了气,帮他把链子解开后,想站起来。可是谢朗却一个猛扑,把她抵在墙上,双手按住她暴动的手,眼睛死死盯着她。“你想怎样?”她暴动一会儿就安静了,眼色也淡漠了许多。谢朗沉默了许久才道:“你答应了他什么,才让他放过我?”“没什么,他难得不在宫中而已。”谢朗再次沉默,随即哈哈大笑:“你认为我们可以安全出宫吗?”“不,你走,我不走。”谢朗一怔,皱着眉:“别告诉我是为了我安全出去,你才不走。”她摇了摇头,凄凄然的样子,眼神却坚定看着他:“你可以很安全地走,而我不走,与你无关。”谢朗沉默了,半晌后,低下的头缓缓抬起,面无表情道:“堂弟怎么办?你这样,让堂弟情何以堪?”“相公他身边应该有个好女子了,他们可以相亲相爱,不会像我一样,只要他一味地付出,而我却不肯付出半分。”谢朗看着她眼中闪出的哀怨,隐忍着不再说话,终究还是唉声叹气:“你明明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好了,这样的姿势很不舒服呢,你速速跟我走吧。”谢朗松开她两只手。她一解放就站了起来,准备出牢房,刚走到门槛时,后面的谢朗却道:“我走了,他会把你怎样?”她顿了一下:“不会怎么样,只多是难过一阵子,我已不是第一次让他难过了。”扯出个无奈的笑容,“你之于他,无关痛痒。”说罢,出了牢房。谢朗看着她的倩影,默默跟着她出去。她把谢朗护送出宫后,便独自待在苻坚的寝殿,无关痛痒地绣着那个荷包。当把一个“文玉”字刚刚绣完最后一横时,心中也划了一道横。人啊,就是这样,不得不去做很多事,只要一横心罢了。她把青儿为她多次拔下的白发捆成一团,塞到荷包里,算得上是白首结发吧。按照原计划,苻坚大概要去一个多月,可是时间到了还是迟迟未归。这是了不得的事,国不可一日无君,要是其他外族心有异数,可能就危险了。高层都开始担心起来,怕这样前朝的事再次发生,现今太子还太小,京师只有些弱兵,要是外族揭竿而起那可怎么办?本来朝中之事不该由女子过问,但如今苻坚只有一子,又尚幼,宫中无皇后,唯一得宠的就是她了。她虽有些哭笑不得,但为何总是临难之时都找她呢?高层猜疑的无疑是对的,但要避免此时发生缓冲之际,只得有人顶着。朝廷上下,谁能顶?当初有王猛,如今王猛去世,还有谁?蓦然发现,苻坚的朝臣中没有一个可信任的。她不禁同情起苻坚来,一个国,当没了信任的人,全要靠自己,确实太累了。难怪打仗也要亲自出马。她叹了口气,她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还在想怎么避免外族揭竿而起。事情却已经发生了。鲜卑族首领从北方而下,派三万大兵想一举攻下京师。这下朝廷上下,都无措了。这可怎么办?京师留守的不过才六千人,根本无法抵抗。太极殿上,她看着百官都焦头烂额的样子,心中也跟着紧张起来。一位朝臣拱手出来:“不知夫人可向大王告知?”敏敏点头:“告知了。”“现在箭在弦上,告知顶个屁用?自求多福才是。”一个比较暴躁的上前应答。敏敏忍不住扶额,稍微好的咳嗽又响起,她阵阵咳嗽,本来殿上嘈杂的议论声,渐渐停了下来,只见上面的敏敏咳嗽几声,停了下来,微弱地说:“这几天夜晚是什么天气?”“大概有些大雾。”她点了点头:“派留京的六千士兵去赶制一些稻草人,能做多少就多少。还有,京师方面最好都歌舞升平,盛况空前。越热闹越好。”朝臣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只见敏敏笑道:“空城计?懂?”他们才懵懵懂懂点头。其实这些太虚了,也只是想缓缓时间,要是他们不中计,那真是枉然了。不过……眼下,只希望苻坚能及时回来。留京的六千士兵做了很多稻草人。敏敏吩咐夜晚把这些稻草人放在草木之中,头上带上兵帽。都不知这位夫人搞什么,却也依照她做了。不想这么做几天,鲜卑人却撤兵离去,并且上报,这次前来,只是为了保护京师,见京师兵力尚足,觉得多余就撤兵了。朝臣们个个瞪着眼,不再多说,只是打心眼里佩服这位夫人,这样的独到见解,难怪盖世大王情有独钟。其实她也是有病乱投医罢了。几日后,苻坚没有回来,而是苻融回来了。他告诉敏敏,苻坚偶感风寒,滞后不前。她咬了咬唇,请求前去照料。苻融立马应承了,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着急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也许,大王没有爱错了,当然,也只是也许。她这次巧救大秦,也仅仅只能证明,她不会加害大王而已。关于他们马车渐行出城,敏敏撩起帘子望向外面,终于是出了京师。以后的路还要怎样才能不那么坎坷呢?她笑道:“我这一生还是真颠簸啊,安息歇在一个地方的时候真少。”坐在旁边的青儿接口:“夫人这不是颠簸,而是走的路多,遇见的事多。”她呵呵笑之。她遇见的事真的很多,多得她都没想到过。以前混在谢家,为的是生存;嫁给谢玄,为的是生存;待在苻坚身边,也是为了生存。最终,她终结了她最初的目的。生存之道,不过就是听天由命。马车行至郊外,极目望去,远处有座慈庵若隐若现。她随口问问:“这是什么慈庵?”青儿想了想:“应该是青缘庵吧。”青缘庵?不正是李贵妃代发修行的地方吗?她顿了一下,道:“去看看吧。”“是。”青儿撩帘对马夫说了些什么,马车就朝青缘庵去了。青缘庵是个很僻静的地方,人少。可能是皇家嫔妃来得频繁,成了专属吧。她们上了台阶,敲了门。敲了几下,门缓缓开了,露出个尼姑的小脑袋,问:“找谁?”“李贵妃在吗?”敏敏问。尼姑对她上下打量,眼珠转了转:“没这个人。”说罢想关门。“哎!”敏敏用手一挡,“我是皇宫来的,请你向李贵妃通报一声,说有名张氏求见。”尼姑再看了她几眼,把门关得严严实实。“这尼姑好傲慢。”青儿有些不悦。敏敏只是一笑而过,哪个地方自有清高人在。不该那般计较的。等了半晌,慈庵门开了,那名尼姑道:“进来吧。”她笑了笑,跟着尼姑进去了。她们行径一个念经的小屋子,尼姑转身道:“绝尘师姐在里面等候呢,不过绝尘师姐吩咐,只让张氏一人前去。”尼姑盯着青儿,奉命行事拦住欲跟敏敏进去的青儿。青儿着急看着敏敏,敏敏只是笑了笑:“你外头等我吧。”“是。”青儿抿嘴狠狠瞪了瞪那尼姑。尼姑却眼皮也不眨一下。敏敏走了进去,一股浓重的檀香扑鼻而来,她忍不住咳嗽几声,见一直面对观音的尼姑转身看她。她一怔,不是带发修行吗?怎么是彻底出家了?她走了过来,对李贵妃刚想欠身,却被她捷足先登:“贫尼绝尘,叩见张夫人。”她连忙扶起她:“姐姐,你这是……”李贵妃面无表情道:“张夫人所说的李贵妃早就在失去孩子那刻死了。”她咬了咬唇,心中有些难过,十分抱歉道:“都是妹妹不好,要不……”李贵妃却一笑了之:“张夫人不必自责,有些事都是命中注定的。”她愣了愣,没想到还有比她还觉得无奈的。“不知张夫人这次前来,有何贵干?”敏敏答不上,不好意思起来:“只是想看看姐姐罢了,只是没想到姐姐竟然出家了,不是说带发修行吗?”李贵妃潸然一笑:“带不带发有何区别,那个地方不属于心已死的人。”“姐姐很爱大王吧。”李贵妃一怔,手指微微掐了掐手上的珠子:“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敏敏坐在她面前,拄着头,怅然若失的样子:“姐姐,当初你送我的凤簪有何用意?妹妹至今也想不明白,那凤簪怎会是前燕慕容恪将军赠予一名陆锦诺的东西?”李贵妃原本毫无波澜的脸突然羡起一丝涟漪,她顿了一下,轻微闭上眼:“那是个很冗长悲壮的故事,你想听吗?”“想。”李贵妃念道:“前燕的首富,陆氏。他的财产让整个国家都觊觎。当时的大秦不过是个还站不稳的小国,听说前燕有个首富就慕名去拜访。陆氏是个聪明人,把一大笔财富投资给异国,要是没什么抵押是断断不肯的。那时的大王很特别,他不像其他皇族那样只知舞刀弄枪,他是皇族唯一一个知书达礼的翩翩公子。当时的大王特别喜爱这个孙子。”敏敏听到这里,似乎知道后来的事了,便道:“陆氏的要求就是以大王为抵押吗?”李贵妃笑道:“怎么可能?那时前燕长长骚扰大秦,刚刚建立的大秦怎能抵抗?为了和平,不得不把要拿皇长孙和太子妃作为人质。可是谁又愿意让这么高贵的血统前去呢?”她一下子心中五味杂陈,难道是他做了替代羔羊?“大王的母亲身份不高,仅仅是当时太子的一个普通小妾,于是被选中,携大王一起以人质的方式进入了前燕。”李贵妃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大王这一生的劫数也从此开始了。陆氏财富不仅让大秦觊觎,就是前燕也是觊觎很久。燕王不得宠的四儿子便与陆氏的小女儿有了婚姻。他们算得上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大王与太后就被派送到不得宠的四儿子那居住。”她眨巴眼,等着故事的发展。“陆氏的小女儿名锦诺,是个活泼的女孩,她的天真和活泼让初来前燕的大王有了改变,原本抑郁的心情由于她的带动变得明朗爱笑。大王也是那时有些喜欢那个女孩。然而陆氏是个老奸巨猾的人,他认为,与其让女儿嫁给不得宠的四皇子,还不如嫁给大秦的皇长孙。于是便一直给陆锦诺制造机会,培养和大王的感情。大王的情窦初开就那样开始了。我说过,陆锦诺和四皇子的感情甚笃,她并不想和四皇子分开,而四皇子亦不想她跟了别人。”那么苻坚恨陆锦诺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李贵妃笑道:“什么都有不透风的墙。姜还是老的辣。燕王知道陆氏的打算,很怒。于是,他开始宠四皇子,不知给他灌输了什么思想,总之,四皇子对大王与太后起了杀心。那时,他们不过是年幼的孩子。燕王说,其实对四皇子抱有很大的希望,要是能为国效率,证明自己,以后定会前途无量。每个不受宠的孩子听到父亲如此说,定是很高兴效率的。”敏敏讶然:“燕王是想让四皇子杀大王吗?可是要是查出来,前燕和大秦就会有不共戴天之仇,燕王会这么笨吗?”李贵妃笑了:“说得很好,所以后来才造成了大王那么恨那个女人的原因。”“你的意思是说……陆锦诺杀大王?”“如果是那么简单也不会那么恨了。”李贵妃叹息,“燕王的计划是让陆锦诺杀大王,然后责任推给陆氏。他便可以得大陆氏所有的财产。他答应四皇子放过陆锦诺,并允诺以后可以大婚。四皇子觉得,可以和喜欢的女孩完婚,铲除一直阻碍他们的陆氏。更重要的是能得到燕王的重视,那么何乐而不为?”“陆锦诺能答应吗?”“能,四皇子说的是杀了大王,以后他就可能是燕王,而她就是皇后。把嫁祸给陆氏的事,自动删除了。”敏敏无言以对,只是感觉陆锦诺真的很笨。不过,那时她们还那么小,又懂什么?不过是大人们利用的棋子罢了。“可是她答应得那么轻巧,却做不到了,因为她爱上了大王。”这个敏敏早就感觉到了,心里那么多次的悸动,都是陆锦诺传给她的。“可是她也爱着四皇子,一面是旧情人,一面又是新欢,你说,这个女人她能怎么选?”敏敏睖睖睁睁抿着嘴,这就是历史重演吗?敌人……却同时上了心……她音有些不稳地问:“那么她怎么选择的?”“她?选择了旧情人,帮助他杀了大王的生母,可是对大王……她下不了手。”难怪……要是直接去伤害他,他也不会恨她入骨,她杀了他至亲的人,那是绝对不可原谅的。她的心不由得一颤,悲痛地闭上眼睛。针无两头锋利,人无两副身心。要是硬掰成两份,那必定是殇。要么伤害其中一个,要么伤害自己。陆锦诺伤害了苻坚,也伤了自己……李贵妃笑道:“是不是觉得她不可原谅?”她点了点头,苦涩一笑:“后来呢?”“后来?大王能原谅她吗?”李贵妃嗤笑,“大王逃回到大秦,东窗事发,燕王早就想好了对策,陆氏满门抄斩,女子流放。”“陆锦诺该很后悔吧。”她难过一阵,结局注定悲凉啊。“是啊,也许是真的很后悔,也许是真的恨了四皇子,叫她姐姐替她出宫,自己独自去流放赎罪。”她讶然……原来真相是陆锦诺故意成全她姐姐的。“那凤簪怎么到了姐姐手上的?”“应该是说怎么到大王手上的。”她再次震撼,默默看着李贵妃,等待她揭晓答案。“大王恨透了她,派杀手去杀她。”她倏然睁大眼,苻坚要去杀陆锦诺?难道就是苻坚杀了她,她张敏敏才会魂穿才此?“于是杀手带来这支簪子,大王把这簪子送与我。”李贵妃说,“大王的寓意是想忘记过去,怜取眼前人。”那么沉重的过去,真的该忘记啊!可是苻坚终究没有忘记过去,怜取眼前人。有时爱愈是想拒绝,却愈加不能罢休。这就是情不自禁,怨不得人,只能说,那人就那么正好的进入自己的心房里。她忍不住笑了,凄凉地、无奈地。忘记过去,怜取眼前人才是……曾经那么多人说过,可谁又能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