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一发出去以后,整个建康富贵显赫家族,无不震惊。把桓温的侄女嫁给谢家孩子,无不是拉拢桓温,免去谢家遭桓温的压迫。而朝中唯一的女官下嫁给谢家,无疑不是又增加了一股小小势力,如此一来,潦倒萧条的谢家突然熠熠生辉起来,这无疑是皇帝的再次垂爱。这其中也许是皇太后的原因。其他人议论纷纷,可谢家人全都震惊了。谢朗愤怒地跑到谢安的书房,第一次对他敬仰的叔叔歇斯底里:“叔叔,为何会这样?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谢安此时坐在书案旁,正一笔一画勾勒字,有些漫不经心道:“对叔叔可以这般无礼吗?”“我只是想问叔叔,为何新郎不是我,而是谢玄?”“哦?你为何笃定自己就是新郎?”“是我请皇上赐婚,把敏敏指给我的。”他顿时激动起来,眼瞪得很大,似乎有些冲动。谢安定定地看着他,似乎看个笑话一般:“你还是不懂吗?皇上是在帮我们,你娶了桓温的侄女,对你是百益而无一害,他会看在你是他亲戚的份上,不再压迫你,反而提携你,懂吗?”“可我要的是敏敏,其他女人我不要。”“作为谢家的人,说出这般话应该吗?”谢安有些生气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谢朗轻哼一声:“叔叔,你为谢家牺牲,并不代表我们同样要牺牲。正如谣言所说,为何是我娶桓温的侄女而不是谢玄?他也是谢家人,为何单单要我去牺牲?”“因为你在桓温那做事。”谢朗一怔,轻笑道:“荒唐,你就是偏袒谢玄,你知道他也喜欢敏敏,现在他指不定乐成什么样子。”谢安摇头:“你与羯儿的区别就是于此。”他木讷。什么于此?谢玄知道后,大为不解,怎么会?他有些忐忑,上次表明心意以后,敏敏并未答应,现在强制将他们拴在一起,她愿意吗?他有些迟疑,想去找她问个清楚。他敲了敲她的门。她开了门,见是谢玄有些微愣:“是你?”“我能进来吗?”她点头,让出道。他们相对而坐。“我……”他不知道怎么开始说,似乎鼓足了勇气问道,“你现在开心吗?”“不开心。”她很直接说道。谢玄虽然知道了答案,但真真切切听到后,还是忍不住难过,独自低喃:“是吗?早就猜到了。”“我不想欺骗你。”她回答得很诚恳。谢玄简单笑了笑:“这样……”抿嘴而笑,“我去跟皇上说,叫他收回成命,一切责任我来承担。”说完,起身正欲离去。她连忙拉住他,他一顿,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你疯了吗?他是皇上,他说过的话,岂有收回去的?”他笑了笑,一脸无奈:“可是我不希望你不开心。”她顿了一下,放下他的袖子:“其实你很好,不是为此不开心,就是迷茫罢了。这么突然要嫁人了,有些不适应,现在我愿意嫁给你,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娶我。”他定定看着她,笑道:“你愿意嫁,我就愿意娶。”她也笑了笑:“那么以后,还请夫君好好照顾我了。”他轻笑,如此专注望着她,眼神诚恳:“好。”站在门外良久的谢朗轻轻扯出一个微笑,终于明白自己与谢玄的区别,他不及他半分。至少如果他是谢玄,他不会去理会她的感受,问她是否愿意。他承认自己输了,无关其他。他定定地看着门,也许透过门,祝愿里面的新人,白头到老。一丝寂寥缠绕在他身旁,事已成定局,想力挽狂澜也来不及了。一笑而过,谢朗默默转过身,接受了一切……大婚定在下个月,而这一个月似乎变化也多。一来,谢朗终于被桓温重用,调到东阳任职,二来,谢安被调到吴兴做太守。三来,谢玄顶替了谢安原来的职务,做了桓温麾下的司马。这一切似乎是瞬间发生,谢家的地位因此也提升了不少。不得不说,谢朗的这场婚姻,给谢家带来了很大的便利,至少桓温暂时不会对谢家不利。而谢玄的这场婚姻,可以说,只是给谢玄的仕途一个华丽开场仪式。此时的谢玄刚刚二十,说小也不小了。谢玄与敏敏的婚姻最开心的还是谢道韫,在快大婚的那时,谢道韫总喜欢拉着敏敏看看绫罗绸缎,凤钗宝珠什么的。有时候,敏敏总会想,这人生还真是戏剧化,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嫁给那个不可一世的妖孽,自己曾经认为会祸害姑娘的少爷。因为是皇上赐婚,大婚时办得很是风光,因为大司马的关系,达官显贵更多的是阿谀奉承。不过这场二对新人婚礼对于谢朗来说是个讽刺,他身边娶的女人不是自己想娶的,而旁边的却是,这可能比剐上他几刀还要难受吧。这场婚礼她也不记得怎么完成的,喜帕遮住她的视线,她就本分的做一套婚礼该有的礼仪,然后按照该发展的发展,由媒婆送进了洞房等待夫君。她独自一人待在新房中静静等待,也许等得太久,她有些耐不住了,偷偷掀开喜帕向房间四周看去。正对她的是一大圆桌,上面点燃了两根火红的蜡烛。桌上摆放些无关就是红枣花生莲子什么的。平时不爱吃这些东西,而今忙活一天了,她感觉有点饿了,便站起来,拿几个放在嘴里嚼着吃了起来。忙活许久,与那些官场的人应酬的谢玄,终于摆脱了,准备朝新房走去。“堂弟。”同样身为新郎的谢朗叫住了他。他有些吃惊转身,对他点点头:“堂哥。”谢朗露个微笑,见谢玄身上喜庆的红色分外扎眼,他勉强自己不要难过,很是平和地问:“事情都办完了?”他点头,有些疲惫:“真没想过大婚这么累。”谢朗苦笑:“但你心里很甜吧。”他怔了怔,看了看谢朗,有些抱歉道:“堂哥,对不起。”“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一笑而过后,拍拍谢玄的肩膀勉强自己道,“好好待敏敏。”他重重点头:“我会的。”谢朗抿着唇,无奈耸肩:“去吧,别让新娘子等久了。”他点头后,转身朝着新房走去……谢朗就这样眨都不眨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眼前。他仰天苦涩一笑,当低下时,已是满满的泪水…… 一切都结束了。她将成为他谢朗的弟妹,那个他曾经爱过的人。他把泪流满面的悼念,变成满面春风的告慰,告慰自己,生活还得继续。因为他是谢家人。转身,谢朗迎向祝贺的来宾,浅浅一笑。敏敏拍了拍手上的果屑,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这时,谢玄推门而入,见她这般姿态,有些苦笑:“你怎么自个把喜帕给揭开了?”她怔了怔,见穿着红色长袍的谢玄,那明媚的眼睛含笑。不知怎么,她又被他给祸害了,她觉得那个时候的谢玄特别的漂亮。虽然男子不能用漂亮来形容,但是那时的她真的只想用漂亮来形容他的妖娆,他给她的视觉震撼。见他的新娘如此惊艳般看他,谢玄有些腼腆,轻微低下头:“没见过我啊?”她回了身,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张罗着:“来,过来坐。”他点头上前在她旁边坐下:“你倒好,把喜帕给揭开了,把我的活都抢去了。”她嘻嘻一笑,坐回到喜床,把喜帕从新罩在她头上,坐正道:“来吧,揭喜帕。”他有些呆滞,不想她来这么一出,甚是无奈,走过去,揭开了喜帕。见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谢玄不是感到浑身发暖,而是恶寒,甚是苦笑道:“你装得好搞笑。”原本含情脉脉地注视顿时怒目圆瞪:“你咋没一点情调?”谢玄又一阵苦笑:“你想要情调?”“至少配合点嘛。”她有些抱怨低头看着自己那双红色的绣花鞋。谢玄凝视着她,深呼一口气,手轻轻挑起她的下颌,眼中带着一股若有的雾气,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他本是个妖娆的人,如此一来,敏敏有些呆滞了,似乎有些被他迷惑了。他专注地看着她,雾气的眼眸中隐现出如烟似雾的情愫,他情不自禁低下了头……她轻轻地闭上了眼。可是刚要触及她的唇瓣之时,他停了下来,有些震撼注视着她……她发觉触感还未有,便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谢玄带笑的眼眸。她忍不住暗地骂自己,这情调,可真是太有情调了,差点整个人都迷惑过去了。她推开他,有些尴尬看着他,笑了笑:“刚刚睡着了。”谢玄扑哧一笑:“那我们先睡吧。”她一怔,有些不自在:“我现在不困了,你……你先睡吧。”谢玄看着她,苦笑道:“好吧。”说着,宽衣准备睡。敏敏则目不转睛地盯着谢玄一件件脱去,只剩下亵衣亵裤,他完美的身形展露出来。她猛地吸口气,她可从来没发现,这个妖孽不仅有祸害的外表,还有遭人嫉妒的身材。天,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嫁给这样一个大妖孽……谢玄走了过来,看着她:“你确定不睡吗?”她赶紧摇头。他轻轻笑了笑:“那么我先睡了。”她连忙点头。谢玄上了床,盖好了被子,叮嘱她:“你也早点睡吧。别太晚了。”她点点头。谢玄轻笑,转个身,睡去了。她就这样呆呆地看着谢玄的背影,直到眼皮耷拉下来,再也睁不开为止……妖孽惑心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来时,她睡醒了。她懒懒地伸个懒腰,睁开眼睛。嗯?她怎么睡到床上了?她第一反应是看自己的衣服。还好,完整。应该是谢玄抱她上床的吧。她挠挠头,下了床。这时门推开了,谢玄衣冠楚楚走了进来,见敏敏刚下床,微微怔了怔,笑道:“这么早就醒了?”她瞟了眼:“你不是比我更早?”他笑了笑:“昨天睡得蛮香的嘛,可是苦了我,把你给扛上床。”“这是相公的义务。”她得意起来,“娘子难受,相公要百般呵护护成宝,娘子失眠,相公要连哄带骗哄着睡,娘子开心,相公要喜笑颜开赔笑。这就是标准的相公了。”她一脸期待着他信誓旦旦地答应。谢玄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而后沉思皱起眉头:“那是否娘子难受是护在怀里?娘子失眠哄着一起睡?娘子开心赔笑拉拉小手?”她一怔,点了点头,又想不对劲,赶紧摇头……这感觉怎么有点歧义?谢玄扑哧一笑:“这么好的义务,相公自然是答应。”她老脸一红,扭头不去看他,怎么大婚以后,这谢玄不再跟她作对,反而开始调侃起她来。“对了,我们去正堂吧,好些人在等我们呢。”谢玄收回笑容,一本正经道。她点了点头,起身正欲走出去……“等一下。”谢玄停顿一下。“嗯?”她转身看他,却见他把手指往嘴里一啃,血顿时涌了出来,他把带血的手指在床单上蹭了蹭,床单上洇出一小片的血迹。这……他在给她制造落红?她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明明已是夫妻,行周公之礼本是应当,而他却不勉强她,反而帮她……谢玄用手帕擦了擦手上剩下的血迹,含笑道:“这下一切都就绪了,走吧。”她盯着他手上的那方手帕:“这手帕……”那上面赫然出现的泰迪熊让她话语一滞。这整个朝代也不可能有另一个人还会绣泰迪熊了。谢玄看了看他手中的手帕,脸上顿时染起红晕:“上次被蛇咬,你帮我包扎,我看这手帕图案很新奇,觉得蛮喜爱的,就拿来当自己用了。你要是想要回去,我洗干净就还你……”她心中不知涌出怎样的难言情愫,只觉得自己眼热得很,她吸口气,抿着嘴摇头道:“不了,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吧。”谢玄静静一笑:“那么,我们去正堂吧。”她点了点头。当谢玄与她并排走时,她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谢玄一愣,她笑道:“夫妻本当这样啊。”谢玄含情注视道,轻轻一笑……她觉得,妖孽一旦专注地看着自己时,自己总是会想到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看来,她也差不多被他给祸害了。出门时,遇见一嬷嬷,后面跟着抱着床单的丫鬟。嬷嬷见他们,欠身道:“少爷,夫人。”谢玄道:“你去忙吧。”“是。”嬷嬷含笑看着敏敏,便带着丫鬟去他们房里了。她怔怔看着谢玄,谢玄一脸无奈:“这是规矩。”原以为他那是多此一举,只是给别人看的,怕别人说三道四,如今,原来是一心一意为她着想。正堂上,谢安刘氏正喝着谢朗的新婚娘子敬的茶,刘氏感觉甘甜可口,含笑道:“胡儿,思琴很是乖巧啊。”谢朗微微点头,看向自己的妻子。那个叫思琴的女子,脸带羞涩之情,侧目娇笑:“相公。”谢朗只是微微一笑。这时,敏敏搀着谢玄含笑走去。谢安远远就见他们走来,目光不禁一瞬的暗淡下来,但又恢复过来,含笑看着他们。谢朗逃避般直接把头扭了过去,思琴原本红润的脸颊顿时失了血色,只呆呆地注视着这么一对夫妻走来。谢玄含笑,敏敏柔情,好一对璧人,羡煞旁人。敏敏看见谢安那刻,心扑通加速,她努力让自己变得轻松自然,大大方方走到他面前,对他礼貌一笑。谢安淡淡回给她一个微笑。刘氏也凝视着她。她顿了一下,不知自己该怎么先开口,她始终过不了自己那关,无奈道:“能否不叫叔叔婶婶?”她首先开了口。思琴大惊,不想这小辈竟然这般大胆。谢安对于她这样一句,有些吃惊,随后言笑:“张军医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刘氏大雅笑道:“是啊,张军医随意。”她也微笑,挽着谢玄道:“相公,我去盏茶了。”谢玄点头。敏敏对大家点头,算是礼貌,就出去了。“玄弟弟的妻子真是特别啊。”思琴有些讽刺笑道。谢玄一怔:“她喜欢怎样就怎样吧。”思琴大惊,看看谢朗,谢朗却当没事一般低着头喝茶。她向谢朗撒娇道:“相公,玄弟弟对妻子这般宠爱,你是否也会如此?”谢朗盯着思琴看,似乎毫无生气般看,随即笑道:“会,会比他对他‘妻子’更好。”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妻子”二字。听不出语气的思琴又撒起娇来,扑倒在谢朗的怀里蹭了起来,谢朗很是温柔地抚摸着。只有谢安、谢玄心神不定起来……也许谢朗还是有点介怀吧。敏敏端了杯茶回来,对谢安、刘氏行了个礼,而后把茶端给他们。谢安有些涩涩拿着这杯茶,看着茶杯良久才喝了下去,那股热气蔓延到他的身体,他感觉在燃烧内脏般难受,甚是勉强。刘氏平静喝了口,慈祥和睦道:“羯儿,敏敏甚是体贴。”谢玄看着叔叔如此,微微低下头:“婶婶垂爱。”这时,早上那嬷嬷碎步走来,站在门外张望。谢安见到,招手让她过来,她连忙跑上前,上下打量两对新人,一副暧昧至极眼神看着,而后偷笑对着谢安咬耳朵,不知说了些什么,谢安原本平静的脸上突然有些落寞,他点了点头,报告完毕,嬷嬷就恭恭敬敬地离去了。谢安呆滞了一会儿,回神后把茶放在桌上:“该办的都办了,过几日都回去好好做事吧。燕尔新婚,虽然情笃,但也不宜放纵。”谢安这话怎么听起来这般别扭?敏敏莫可名状,看向谢玄,却见谢玄脸色有些苍白。思琴一听谢安这话,连忙娇羞不已,偷偷瞄了会儿谢朗,见他脸色变幻不定,一会白一会红,有些担忧拽着谢朗的衣袖,嗫嚅道:“相公,你哪儿不舒服吗?”谢朗努力平复自己心中那悲愤交加的情绪,怕自己失控,隐忍着摇头。可思琴还是担心看着谢朗,眼神柔情万种。刘氏看着这些男人,轻轻叹口气,曾以情重负情浓,偿还了一个人的情重,却负了一个人的情浓,这感情的债,怎能还得清?燕尔新婚,本该卿卿我我几日,然谢安下达了命令,大家也只好去工作。谢朗早早收拾好,带着思琴去了东阳。谢安似乎也不怎么想多留,一家子也紧跟其后去了吴兴。整个谢家人去楼空,当敏敏再次迈离谢家门口时,不免有些感慨……曾几何时,她会想过自己会再回到谢家,会想到自己会与谢家有着千思万虑尽如空般的纠葛……望着从谢家大门出来,面容妖孽的男子,她从未想过,多年前的纨绔少爷,会是自己一生的良人。他走了过来,笑道:“我们走吧,烧饼。”这婚都结了,他竟然还叫那个雅致的绰号?她停顿,半眯着眼:“美人,你说什么?”他僵硬,干笑道:“走吧,娘子。”“哎……一大美人娶了个大烧饼,悲哀哦。”她仰天长笑,“造化弄人,看还臭不臭屁。”她得意地看着谢玄。“没事,烧饼好吃就行。以前有个烧饼说成熟了给本大爷尝尝的,你说是吧?”他瞟了瞟她,别有用心道。她老脸一红,给他将了一军。八百年前的话他竟然还记得。瞧他强忍着笑意,她就待不下去了,直接钻进了马车里,躲了起来。谢玄终于笑了起来,很是温润,宠溺从他眼底溢了出来,他也钻进了马车……生活还得继续,感情还在培养……意外也在不断地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