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东西就藏在我的眼底若你凝神细望,你会发现那是你01周晚音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入目是刺眼的白,贺栖年坐在床边假寐,窗外完全黑下来了。昏迷前腹部痛得要命,现在却毫无感觉,她动手摸了摸,按下去时还是有点疼,她忍不住“咝”了一声。小小的抽气声惊动了贺栖年,他微微抬眸,眼里的迷茫一秒切换成澄明:“醒了?”周晚音望着他,眼角被刚才的动作染上浅淡的红色:“我怎么了?”她只记得跟贺栖年去吃了顿麻辣烫,出来时他去取车,而她去买了点消食片,准备离开时无意间发现巷子里,几个男生正准备对一个女孩施暴。“急性肠胃炎,”贺栖年见她努力地回想,低声解答,“你吃的那碗麻辣烫刺激了肠胃。”周晚音愣了愣,说道:“可是我以前经常吃,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贺栖年给她掖了掖被角,云淡风轻地说:“走夜路总会遇到鬼的,早晚而已。”这个解释还真是另辟蹊径。周晚音又问道:“那巷子里那个女孩……”贺栖年接话:“我报警了。”周晚音眨了下眼:“我进医院的事,你通知我家人了吗?”贺栖年点头:“你哥下楼去给你买粥了,熠然在外面,需要我叫他吗?”原本听到前一句周晚音还觉得欣慰,但听到另一个名字,她愣了片刻。应熠然?他怎么也来了?对上周晚音疑惑的目光,贺栖年难得沉默了一下:“我给时安打电话的时候,他听到你喊了熠然的名字,就把熠然带来了。”周晚音有点卡壳:“我……喊了应熠然的名字,什么时候?”贺栖年低眸审视着她,他那双眼看似平静无波,但要是凝神细望,就会发现眼底有情绪翻涌。“昏迷的时候。”周晚音蒙住,像是突然陷入什么回忆里,眉头皱了起来。见她没说话,贺栖年又重新问了一遍:“需要我把他叫进来吗?”“不不不,不用了,没关系。”周晚音连忙摇头拒绝。贺栖年注意到她刚醒,嗓音晦涩,于是说道:“我去给你倒杯水。”门被打开又关上,房间里恢复安静。周晚音把鼻子以下的部分都埋进被子里,久违的窒息感仿若让她重回梦中。许是被巷子里的那个场景刺激,她在昏迷中也梦到了一个巷子。是她高一下学期的事了。那天周晚音跟朋友约好晚自习后去一家新开的甜品店,因为被老师留堂,她晚了十分钟,抵达相约的地方时,那儿已经没了朋友的身影。周晚音以为朋友有事先走了,却在下一个路口的转角处听到了对方的呼救。她循着声音找过去,看到朋友被一个持刀的男人逼到了巷子的角落里。月光如泻,从刀身照到男人的脸上,周晚音看清了那张狰狞的面庞。那张脸使她战栗,她吓得失声叫出来。而男人也因此发现新目标,握着刀就冲过来。刀光刺痛眼睛,周晚音来不及闪躲,就被一个面容模糊的少年护在怀里。他把一顶鸭舌帽罩在她的头顶,帽檐遮住视线,随后手里被塞进一样东西。她在狂乱的心跳声中,听到他的附耳呢喃:“转过身去,不要看。”周晚音乖乖听从,巷子里风声呼啸,很快就响起持刀男的号叫。等警察闻讯赶来,周晚音才取下帽子,少年已经没了踪影。手里的东西快要被捏变形了,她低头一看,发现是一瓶未开盖的养乐多。养乐多被她握出了热意,烧得掌心有些辣辣地疼。那晚的一切都如同一场噩梦,周晚音因此受惊吓发了两天高烧。后来病情好转,她凭借少年留下的帽子几经寻找,找到了其主人。正是跟哥哥交好的应熠然。小巷初遇,是她同应熠然的缘起,也是她此后两年奋不顾身的原因。主角之一都已经结婚了,这个梦真是来得毫无意义。周晚音从梦境里抽回思绪,郁闷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做梦太耗精力还是怎么着,她只觉得困意又涌了上来,正想闭眼补补觉,门把手“咔嗒”一响,有人推门进来。周时安提着粥盒打头阵,身后跟着贺栖年和应熠然。三个男人一进来,直接围站在她的病床前。周晚音心想:要是再来两个人,我应该就能体会到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的感觉了。“哥,贺先生,”周晚音依次打着招呼,看到应熠然时顿了下,“熠然哥。”她跟应熠然的关系错综复杂,两人一个是周时安的妹妹,一个是周时安的哥们儿,中间还隔着一段告白被拒的年少往事。虽说一个已经结婚,另一个差不多也放下了,但周时安今天来这一出,让周晚音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应熠然。不过比起她的不自在,应熠然倒没什么异样,他仔细打量她一圈,笑着应声:“没想到我出国这几年,小晚音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他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还是婚礼上那身西装,整个人神采奕奕,有种成熟的魅力,却再不能影响到周晚音半分。“谢谢。”周晚音客套地笑笑,转头看到周时安坐在床头揭粥盒,然后把浓白飘香的粥缓慢倒进另一个塑料碗中。周晚音还没喝就知道那味道肯定寡淡黏稠。嘴里泛出淡淡苦味,周晚音撇撇嘴,又望向贺栖年静默站立的身影,以及他拿在手里的水杯。她眉眼兀自一弯,朝他伸出手:“贺先生,我想喝水。”她的掌心纹路明显,不同于其他女孩葱嫩的手指,许是经常扛摄影机的缘故,手上布满了老茧。贺栖年视线垂落,定了定神,把水杯递过去。“谢谢贺先生。”周晚音笑得不设防,眼睛弯弯的。贺栖年看得怔然,转过头,正对上应熠然饶有趣味的视线。应熠然眉梢微挑,目光在周晚音和贺栖年身上转了一圈,勾了勾嘴角。周时安特意把应熠然叫来,贺栖年自然要知趣地腾出位置,留下病房的三个人,叼着根烟去了楼道的抽烟区。天擦黑,住院区高楼视野极好,能将小半个城区的灯火收进眼中。贺栖年无暇欣赏风景,医院病房跟殡仪馆一样,都是见证生与死的地方。消毒水味儿弥漫的楼道里,隐隐的哭声与叹息夹杂,他抖落一截烟灰,看见灰烬轻飘飘地落进垃圾桶。大多人的一生,轰烈而来,无声逝去。在楼道喂了十多分钟的蚊子,他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打火机,身边有人一把抢过。贺栖年头也不抬:“聊完了?”应熠然“嗯”了一声,看到贺栖年胳膊上的几片红痕,揽过他肩膀:“走,下楼买瓶六神擦擦。”超市就在医院旁边,驱蚊水味道重,贺栖年闻不惯,喷完把手背到身后散散味。应熠然接了两个电话,新婚大喜,新娘子还在家里呢,他不能在外边待太久。贺栖年看不下去,说道:“时安这边我会打招呼,你赶紧回去吧。”应熠然点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倒是挺沉得住气,也不问我病房里发生了什么。”贺栖年瞥回去:“你一个有妇之夫能发生什么事。”“说得也是。”应熠然手里掂着贺栖年的打火机,嘴角挂着淡笑,话有深意,“我说呢,你这么多年没和我联系,回国了也刻意生疏,原来是在替某人记仇啊。”贺栖年没搭话。“没想到你喜欢这种风格的,难怪大学时给你介绍的女生都被拒绝了。“不过眼光还不错,晚音这姑娘确实挺可爱的。“时安知道你对他妹妹有意思吗?”男人八卦起来与女生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贺栖年被问得眉头皱紧:“你话真多。”应熠然叼起一根烟点燃,重重抽了两口,把打火机还给贺栖年:“这不是关心你嘛。”说着,他眯起眼,“时安也挺护着他这妹妹的,当初要不是他暗地里警告我不许玩弄她的感情,说不定我出国前那两个月,真会答应跟她谈恋爱呢。”贺栖年接话:“然后等你出国,就跟她提分手?”不愧是兄弟,应熠然对上他冷淡的视线,耸耸肩:“异国恋是没有好结果的。”说完又笑笑,自顾自继续道,“不过嘛,看着当初天天追着我跑的小姑娘,现在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我这心里还是挺失落的。”贺栖年淡淡地说:“那我该提醒下嫂子,让她给你收收心了。”贺栖年这人,说他温柔也温柔,说他薄情也薄情。回国以来,应熠然就没听到他喊过自己一次,今天在婚礼上,他也只是递了礼金,没坐一会儿就离开了。这下听他叫了嫂子,算是缓和关系有所成效。“小心眼。”应熠然笑着握拳捶了下贺栖年的胳膊,力度跟挠痒痒似的,“下次喝你喜酒,伴郎位要记得给我留一个。”男人心里的结,系得容易,解得也容易。贺栖年嘴角一弯:“赶紧回去吧。”02因为病情还需要观察,周晚音住了三天院。不想爸妈担心,她便跟周时安串好口供,借口去朋友家玩。周晚音本来想趁这三天追追剧玩玩游戏,隔壁病床却住进一个聒噪的小朋友,为了躲避打针吃药,闹得护士和整个病房都有些不安生。游戏玩到一半,周晚音被吵得完全没了玩游戏的心思,干脆戴着耳机刷起了“N网站”。她之前用时下的热门剧剪了一些练手的视频传到上面,之后就忘到了九霄云外,这会儿登上去看,发现数据竟然还不错,几个视频加一块的播放量也快到五十万了。不过比起双夜还是稍逊一些,他最新一个视频就破了五十万的播放量,流量噌噌地涨,大概也跟“N网站”最近对原创博主的大力扶持有关。周晚音闲得无聊,把双夜最近的几个视频都刷完了。有病房里小朋友的声音做伴,她刷视频时心如止水,竟也不觉害怕。点滴快要打完,她正想把手机搁一旁喊护士,私信里忽然跳出一条消息通知。双夜最近人气高,有粉丝在“N网站”自发组了个群,邀请她进去。虽然是陌生ID,但周晚音也不是没见过,那是在双夜的“投食榜”上被她压下去的那位榜二。她随手点了同意邀请,粗略扫了一眼,群里成员数将近一千,女粉丝占大部分。大家的群备注名也是千奇百怪,都是些“双夜的小娇妻”“等阿夜来娶”“双夜夫人”……恐怖游戏毕竟小众,周晚音真没想到双夜竟然能这么圈粉,圈的还都是“女友粉”。大概这就是声音好听的优势吧。在小朋友闹腾的病房里住了三天,医生总算准许周晚音出院了。云曦最近在剧组里发生了点麻烦,周时安忙着替自家艺人危机公关,腾不出空来接周晚音,遂打电话让她自个儿回去。周晚音难得呼吸到医院外的空气,要是回去肯定避免不了被父母询问这几天的行程,她得先和绵绵对一对“剧本”。不过,绵绵这两天心情不太好,两人约在老地方见面。老地方是一家清吧,清吧里放着舒缓的小调。绵绵喝了不少酒,整个人浑浑噩噩,见到周晚音来了,朝她强撑起一个笑,叫来服务员加了杯柠檬水。“你刚出院,喝这个。”“你也少喝一点,”周晚音夺过绵绵手里的酒杯,把面前的柠檬水推过去,“借酒浇愁没用,我在这儿,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都可以说给我听。”绵绵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眼泪无声地砸了下来,肩膀微颤着,低下头去,用手捂着脸。她一贯以笑脸示人,坚强久了,连哭都没声音。不过能哭出来也是好事。周晚音沉默着搂住绵绵的肩膀,陪她无声地发泄一场。半晌,平复了情绪,绵绵终于抬头,抽抽噎噎地开口:“那姓温的真不是个玩意儿。”从绵绵口中,周晚音得知了事情原委。这位闺蜜本以为自己遇到了真爱,没想到付出真心的同时,发现那位管理员其实是个“海王”,一边跟她暧昧,一边养了个“鱼塘”。“我还自诩感情专家呢,连这种小把戏都看不穿。要不是今天他休假,有个女生直接找到动物收容所,我可能还会继续被蒙在鼓里……”绵绵话音里带着自嘲。周晚音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渣男是不会把‘渣’这个字写在额头上的,你又不是火眼金睛,总会有疏漏嘛。更何况你现在做得也很好,尽早抽身,及时止损。”从周晚音那儿找到安慰,绵绵心里舒服了不少:“他还以为我会一气之下辞职呢,我偏不,我就要继续待在收容所里扎他的眼,让他愧疚。”周晚音顿住:“跟他杠到底?”绵绵摇摇头:“那倒也不是,我只是单纯喜欢这份工作。小动物多可爱啊,干吗因为一个人渣离开它们呢?”喝了酒又哭过一场,绵绵的情绪渐渐缓和,醉意上头,很快就睡过去了。昏睡的她仿佛一摊烂泥,靠周晚音是带不回去了,正好这会儿姜烨打来电话,周晚音便麻烦他跑一趟。姜烨二话不说驱车过来,看到在酒桌上“躺尸”的绵绵不由得愣了一下,问道:“绵绵学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喝那么多酒?”周晚音说道:“算是单方面失恋了吧。”姜烨眼里掠过一丝讶异,嘴角弧度微抬,很快又收敛回去。他轻松地把绵绵捞进怀里,稳步抱回车上。车里冷气开得低,他从后备厢里取了床毛毯给绵绵盖上。回到驾驶座,姜烨看一眼后视镜,问道:“是送绵绵学姐回家吗?”周晚音点点头,刚想报地名,姜烨已经先她一步调出导航里绵绵家的地址。她愣了下,发觉他们俩的关系似乎比她认知里还要更好一些。把绵绵送回家,姜烨只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周晚音怕她醒来宿醉难受,给她泡了杯醒酒茶放在床头柜上。刚出小区就接到周时安的电话,问她怎么还没回家。周时安那头声音嘈杂,像是一群人正在开会讨论着什么。周晚音压了压嗓音:“在路上了。”周时安看一眼表:“快三个小时了,几公里的路你走回去呢?”周晚音说道:“绵绵心情不太好,我刚从她家里出来。”周时安叹气:“行吧,你病才刚好,没事别乱跑,早点回去。”摆起哥哥的架子对周晚音唠叨了几句,周时安就挂了电话。办公室空调温度太低,周时安刚放下手机就被冻得打了个喷嚏,环顾四周,问道:“谁把空调打这么低的,不冷吗?”有人赶紧拿起遥控器调高温度。云曦的助理小阚找了床毯子给周时安披上。周时安瞥了她一眼,问道:“云曦人回来了吗?”小阚说:“在会议室。”云曦为了拍戏,提前进组训练,最近一直低调得很。周时安作为经纪人本来乐得清闲,不承想这两天网上突然爆出云曦所在剧组有工作人员猝死的消息。这事本来跟云曦毫无关联,但偏偏有爆料者甩出照片,言辞凿凿,证明猝死者倒地时云曦也在,质疑她冷眼旁观没有施救。舆论影响范围太大,有人骂云曦冷血,有人嘲她人设崩塌。周时安这个经纪人一下子多了不少麻烦事。虽然死者跟云曦毫无关系,但牵扯上她的名字,难免会有一些娱乐记者借题发挥。周时安听说尸体被送到了卞南殡仪馆,决定先找贺栖年探探口风。没想到贺栖年嘴极严,接到他的电话,听明他的心思,简单干脆地回了句:“不知道。”周时安揉揉眉心:“你只需帮我留意一下殡仪馆附近有哪些记者就行。”贺栖年沉默了下:“怕是帮不上忙。”周时安听出电话里除了他的声音外,还夹杂着一道高铁播报的声音,马上问道:“你在哪儿?”“车站。家里出了点事,我要回去一趟。”周时安微皱起眉:“贺阿婆出事了?”贺阿婆是贺栖年的外婆。“嗯。”即将检票进站,贺栖年不再多说,匆匆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03由于绵绵突然失恋,周晚音跟她约定的毕业旅行就提前安排进了日程,算是顺便散散心,让她早日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而旅行的地点嘛,绵绵定了黎塘古镇,因为云曦是那儿的代言人。周晚音没有异议,她是奔着那地方的酒去的。上回周时安没给她带回去,她干脆自己过去尝尝。原本以为这趟旅行是甜甜蜜蜜的闺蜜双人游,没承想上了飞机,发现姜烨也在。姜烨就坐在她俩的斜对面,隔了个过道,正戴着耳机听歌。仿佛感知到了两人的目光,他倏然扭头,瞥了过来。绵绵皱眉道:“他怎么在这儿?”周晚音好笑道:“难道不是你叫过来的?”绵绵摇了摇头:“咱们这是毕业旅行,我叫一个大二的学弟来凑什么热闹。”但既然是熟人,就免不了一阵寒暄。等飞机落地,姜烨拉着行李跟上两人:“两位学姐,好巧啊。”“是挺巧的,”周晚音冲他笑了笑,“你也来黎塘旅游?”姜烨看一眼绵绵,说道:“我有个婶婶住黎塘这边,过来看看她。”原来是探亲的。绵绵狐疑地问:“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在黎塘有个婶婶?”姜烨弯了弯眼:“她是前两年搬过来的,在古镇上开了家青年旅社。”同是去古镇,反正顺路,三个人就一块拼了个车。不承想缘分极巧,姜家婶婶的青年旅社,居然就开在周晚音她们订好的民宿旁边。两家店就只隔着一堵攀满爬山虎的墙。周晚音感叹:“这还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啊。”绵绵没听清:“你说什么签?”周晚音指了指民宿里:“我说,这店里放的薛之谦的歌,还不错。”民宿老板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人挺爽快,带着个上小学的儿子。周晚音收拾完行李下楼,就看到小男孩坐在前台看动画,他怀里抱着个小鱼图案的抱枕,眼睛对着电脑一眨不眨。“小朋友。”周晚音走到他面前敲了敲桌台。小男孩抬眸看她一眼,没说话,又低下头去。好的,把她忽略了。“他叫汀汀,不爱说话,姑娘你有事找我就成。”老板从后院进来,手里拿着一块切好的西瓜,递给汀汀。汀汀乖巧地接过,慢条斯理地啃起来。怕抱枕被弄脏,他还特意扯了张纸巾垫在上面。周晚音收回视线:“请问你知道最近的超市在哪儿吗?”她这两天肚子不大舒服,感觉是“大姨妈”要造访了,得提前备点卫生棉。老板笑着说:“小超市的话我们民宿对面就有,不过里面东西少,可供选择的不多。你要是想去大一点的超市逛,出门右拐,到第三个巷子口会看到一家水果摊,往旁边小路进去就是。”大热天正适合吃西瓜,一听到有水果摊,周晚音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在超市买完东西,周晚音就直奔水果摊去。老板戴着顶草帽在旁边吹风扇,边嘬着北冰洋冰棒,边冲她招呼:“小姑娘想买什么,尽管挑。”周晚音指着竹篮里的西瓜,里面放了五六个,个顶个的圆溜幽绿。“这个怎么卖?”“七毛一斤,小姑娘,要我帮你挑,还是你自个儿选?”周晚音本想让老板来,但她忽然想起之前在网上看过挑西瓜的方法,便想要试试,像模像样地拿起一个西瓜拍了拍。“咚咚——”网上说,如果西瓜发出的声响是清脆的,说明瓜熟了,而且熟得刚刚好。她半信半疑,又拿起几个试了试。因为挑得太认真,旁边多了个人她也没发现。直到选中一个满意的瓜递给老板,准备称斤付钱的时候,周晚音才听到一个轻淡的男声提醒着:“这个瓜没熟。”声音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周晚音扭头看过去。头顶阳光正烈,贺栖年逆着光站在周晚音面前,又高又瘦。阳光真是刺眼睛,差点把她的眼泪勾出来。周晚音揉揉眼站起身,一脸惊讶,问道:“贺先生?好巧,你也来买西瓜啊?”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对劲,西瓜哪儿没有,他非要跨越城市,从青城跑到黎塘来买?周晚音清了清嗓子,正想补充一句,水果摊老板先开了口,招呼道:“小年这是刚从医院回来?你外婆好点了吗?”贺栖年对老板颔首:“好多了,谢谢仲叔。”仲叔感叹道:“老人家虽然身子骨硬朗,但也经不住摔。你们这些小辈啊,没事还是多回家看看吧。”“我知道的。”贺栖年温声接话,低眸看着周晚音一脸呆愣,伸手在她眼前一挥,“没事吧?”“没事。”周晚音回过神,想到贺栖年说的那句“瓜没熟”,她顿了下,冲老板说,“我重新挑挑,老板别称我刚才给你的那个。”贺栖年在她旁边蹲下身,视线在一堆西瓜里扫了一会儿,给她建议:“挑这个试试?”周晚音看向他指的那个西瓜,模样大小跟自己刚才挑的那个好像没两样。他也没听声音,怎么就知道这个瓜熟了?像是听到了周晚音的腹诽,贺栖年拿起西瓜转了转,缓缓说道:“表皮光滑、纹路明显、绿色的瓜柄,”又用手指压了压表面,“瓜皮掐起来很薄,再一拋,西瓜落下时不算很沉,就是熟得刚好的那种。”周晚音把西瓜拿给仲叔切开,果然如贺栖年所说,瓜瓤红透,饱满多汁。仲叔望见周晚音一脸惊讶,把西瓜打包装好,笑着说道:“小年从前可没少来我这儿买西瓜,这点挑瓜技术对他来说绰绰有余。”贺栖年摸摸鼻子:“仲叔说笑了,没有的事。”瓜是好瓜,就是有点重,回程时,贺栖年问周晚音民宿地址,打算送她回去。周晚音本想客套一下,但又想到自己跟贺栖年也好久没见,顺路可以聊聊天,于是便干脆应下,贴心地在旁边替他打遮阳伞。“真没想到贺先生家居然是黎塘的,早知道就先找你取取经了。”听见她半开玩笑的语气,贺栖年回眸看她。她一边撑伞,一边看路,右手还提着两袋东西:一袋是零食,另一袋用黑色便利袋装着,看不出是什么。周晚音扎了个丸子头,露出流畅的脖颈线条,身上是件碎花长裙,外面搭了件薄外衫。贺栖年眸色一深,收回视线:“你哥知道我家在哪儿,但他没说过你们会来。”周晚音吐了吐舌头:“他要是知道我刚出院就溜出来玩,大概会被我气死吧。”她没跟家里说是跟朋友毕业旅行,只是扯了个谎说去外地参加同学婚礼。贺栖年沉默了下,说道:“抱歉,前几天太忙,没时间去医院看你。”“没事,反正都好得差不多了。”周晚音笑笑,扯开话题,“贺先生这次回黎塘,是因为外婆住院了吗?”刚才贺栖年跟仲叔的对话,周晚音听进去了。贺栖年眉头舒展,说道:“老人家不小心摔了一跤,在医院观察两天,没什么大碍。”周晚音犹豫了下,问道:“反正这几天我都在黎塘,可以去医院看看她吗?”贺栖年看着她,忽然报出个地名:“乌木巷135号。”周晚音眨了眨眼,没明白他的意思。贺栖年笑笑:“外婆明天出院,你如果有时间可以直接来家里看她。”这算是邀请吗?周晚音愣了愣,随即扬起笑意:“一言为定。”说话间,两人很快就到了民宿门口。周晚音从贺栖年手中接过西瓜,见他转身欲走,连忙叫住。贺栖年步子微顿,回头看去,见周晚音跟一阵风似的,噔噔噔进门,过了一会儿又噔噔噔出门,手里拿着块切好的西瓜。“你挑的西瓜,你也尝尝。”她跑得急,呼吸还带着点喘,额头上沁出细汗,乌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同他对视。贺栖年低头,见她拿着西瓜的手上有道细小的血痕,微微皱起眉:“被刀划了?”“小伤小伤,切西瓜的时候没注意。”周晚音把西瓜塞进他手里,丝毫不在意地抹了抹那伤口,把手收到背后,“你尝尝,看甜不甜?”迎上她充满期待的目光,贺栖年拿起西瓜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顿时弥漫口腔。周晚音眨了下眼:“怎么样?”贺栖年诚恳地点头:“还可以,就是那摊上没搭棚,被晒得有点温热。你待会儿吃的话,先放冰箱冰一冰。”不是敷衍式的评价,而是很认真地给了建议。周晚音忍不住笑出声:“好的,贺先生,我一定照做。”看她这样乖,贺栖年嘴角也扬起浅浅的幅度,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个创可贴递过去,说道:“待会儿把伤口冲洗一下,贴上这个。”周晚音借了民宿的厨房,把西瓜切成一盘带回房间。绵绵正拿着平板电脑看电视剧,见她进门,招呼一声:“终于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楼下站成一尊望夫石呢。”周晚音用一块西瓜堵住闺蜜的嘴:“胡说什么呢,我跟贺先生碰巧遇到而已。”绵绵囫囵吞下嘴里的西瓜,秀眉一挑:“那说明你俩有缘分啊,来旅行都能遇上,不在一块都说不过去。”“他不是来旅行的,他老家在这儿。”周晚音放下果盘,把刚才贺栖年给她的创可贴拿在手里摩挲一会儿,最后放进钱夹里。绵绵好奇地看过来:“不贴吗?你这伤口再过会儿可就要愈合了。”周晚音嗔她:“您还是闭嘴吧。”04说是来陪失恋的绵绵散心,但周晚音发现,绵绵的自愈能力非常强。除了那天喝醉酒痛哭了一阵后,周晚音再没从她脸上看到任何受伤难过的表情。来到黎塘后,绵绵精力充沛地带着周晚音逛遍了所有云曦去过的地方,不过因为云曦最近八卦缠身,免不了在这些地方听到一些流言蜚语。绵绵哪里容得别人侮辱偶像,气势逼人地跟造谣者们吵了一架。景区人多,要不是周晚音拦着,这一架怕是要闹到派出所去了。“其实你没必要跟她们吵,”周晚音安慰着,“云曦清者自清,网上的流言也迟早会散。”“我就是气不过。”绵绵嘟囔着,又看向周晚音,“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你哥,我‘女神’最近情况怎么样?”那些热搜对云曦影响不算大,她浸淫娱乐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此事一出,云曦乐得轻松,正好借这个机会休息几天。辛苦的大概只有忙里忙外的周时安了,谁让他是云曦的经纪人呢。周晚音拍拍绵绵的肩,说道:“放心,她挺好的,吃得好睡得香,昨天在游戏新赛季里玩得不亦乐乎。”绵绵睁大眼:“什么?她还打游戏?能不能把游戏ID共享一下?”见绵绵恢复正常,周晚音笑眯眯道:“可以啊,晚上等你睡着,我在梦里发给你。”这句话翻译过来约莫等于——做梦吧你。绵绵嘴角一撇:“塑料姐妹,咱俩还是友尽吧。”既然云曦没事,绵绵就能安心逐鹿情场了。吃过晚饭,周晚音被绵绵拉着去了古镇的酒吧街。绵绵目的明确,她今晚是来猎帅哥的。“你确定这地方能找到真爱吗?”周晚音扫了扫四周,不觉得这种消遣场合真能遇到什么正经男人。绵绵摇晃着高脚杯里的红酒,视线已经锁定了一个男人:“管他是不是真爱,先聊聊看呗。”说着她站起身,离开前不忘对周晚音嘱咐:“等会儿如果看到我跟酒保点酒,说明这男的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就给我打电话。”周晚音点点头,看绵绵走到一个衬衣男身边,两人似乎聊得还不错。不过渐渐地绵绵的笑意就有点僵了,没多久悻悻而归。周晚音问道:“怎么了?”绵绵咬牙道:“出师不利,我搭讪的第一个男人居然是……”黎塘是旅游景区,来这个酒吧的多半也是游客,真爱没有,想找人一夜春风的倒是不少。两个人玩得没劲,绵绵便叫上了住隔壁青旅的姜烨,一块打起了游戏。姜烨打游戏果然厉害,有他带着赢了两回,绵绵脸色总算好了很多,长声感叹:“果然,男人还是没有游戏好玩。”姜烨以为绵绵还沉浸在上段感情的低落情绪中,安慰道:“学姐下次谈恋爱的话,要不看看你身边的人吧?最好是那种相互了解、知根知底的,这样会避雷不少。”绵绵不以为然:“谈恋爱需要的是冒险和探索精神,知根知底的就太无趣了。”姜烨闻言一顿,干笑一声:“你说得也有道理。”气氛陡然寂静,周晚音出来打圆场:“一直三个人玩也没意思,要不咱们还是四个人一起玩吧?匹配路人队友一块儿玩。”姜烨说道:“行,那我改一下模式。”“先别!”他话音刚落,绵绵忽然出声,瞥向一旁的周晚音,笑眯眯道,“我这边有个很好的队友人选。”贺栖年去医院给外婆送完晚饭出来时,天已经黑了。街上路灯一盏盏亮起,夏天连风都带着热气。他坐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抽完两支烟,才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医院门口出现。那人是贺栖年的远房舅妈,跟外婆关系不错,是最近几年为数不多还会来黎塘看望老太太的亲戚。外婆住院的消息还是她打电话告知贺栖年的。瞥见贺栖年,舅妈有些意外,朝他笑笑走过来:“小年还没回去?”舅妈走路有点跛,是年轻时出车祸留下的残疾。贺栖年掐灭烟迎上前:“听外婆说您是晚上七点半的火车,这边不好打车,我送您去车站吧。”“可以啊,难得小年有这份心。”舅妈笑了笑。贺栖年开来的车停在路边,车身掉了不少漆,看起来有点破旧。舅妈跟他走过去,看到那车愣了下,说道:“这车是你爸开的那辆吧?我记得在你家里放了好几年,还以为是破铜烂铁一堆,没想到居然还能开呢。”贺栖年淡淡一笑:“偶尔开开,过两年就可以扔了。”火车站距离医院十多公里,黎塘不比青城,路窄人多,贺栖年来回开了一个小时。送走了舅妈,他回到家把车一放,去了趟后山。外婆说落叶要归根,尽管贺家已经在青城为贺母立了墓,外婆还是固执地在后山立了个女儿的衣冠冢。墓碑前摆着一些瓜果和未烧完的纸钱灰烬。贺栖年蹲下身,同墓碑前母亲的黑白笑颜对视,静默中,他想起刚才送舅妈到火车站,临走时她说的那番话——“其实你外婆平时出门挺注意的,她那天之所以会摔一跤,还是因为前阵子有人去给你妈烧过纸钱。你们家也就婆孙俩,你又没回来,她就想是不是你那消失十多年的爸出现了。她那几天一直没睡好,精神就有点恍惚。”“真的是那个男人回来了吗?”贺栖年的手抚过坚硬的石碑,望着那张照片轻声低喃,“妈,您见到他了吗?”从后山回来,贺栖年接到了周时安的电话,询问他外婆的情况。贺栖年言简意赅:“不严重,没摔着骨头,明天就能出院了。”察觉到好友语气不对,周时安微微挑眉:“外婆没事了是好事啊,听你声音怎么半死不活的?”“你听错了。”贺栖年转开话题,“倒是你,工作怎么样?你那个艺人没事了?”“没事,事情基本都解决了。”周时安感叹,“前几天忙得要死,今晚突然闲下来就有点迷茫。你待会儿有时间没,陪我打两把游戏呗,哥带你。”贺栖年拒绝得干脆:“不玩,懒得更新。”“懒死你得了。”周时安无言以对,看了眼时间,“现在才八点半,你老家又没电脑啥的,你打算晚上干吗啊?”“睡觉。”周时安就差竖大拇指了:“行吧,你牛。”周晚音洗漱完躺回床上,听到手机一振,贺栖年发来消息。【贺栖年:才发现你改网名了,不喜欢喝养乐多了?】【晚晚:啊哈哈,这牌子喝了很多年,差不多也腻了。】【贺栖年:那你找到替代品了吗?】【晚晚:嗯,最近喜欢上了这个。[照片]】照片里是一杯凉白开,水杯边周晚音比了“耶”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