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光为证我为你动情01工作室助理不多,周晚音算是块砖,哪儿缺人就往哪处搬。起初周晚音还有点不乐意,但转念一想,她这样也能观摩到不同摄影师的拍照技巧,说不定还能学习到点东西。这样想着,她也就释然了。秋老虎余威尚在,周晚音在摄影棚里待了一天,被里面黏稠的空气闷得难受,拍摄刚结束就去洗手间透气了。镜子里的女生素面朝天,带着淡淡的疲惫,她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扑了两捧水。这天气热得人都没了精气神,周晚音在洗手间待了一会儿,出门没注意,差点撞到了人。“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忙道歉,抬起头见是阿海,松了口气,“我没注意看人,没撞到你吧?”阿海跟她是同时期进工作室的,之前应聘的视频组,被领导叫去办公室聊了一下午,出来就转到了摄影这边,是助理也是后勤。不过听说他打算往摄影师的方向努力,最近跟何谓关系不错。阿海笑了笑:“没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撞上来,就跟挠痒痒似的。”阿海个儿高身板也壮实,平时没少被同事拿这个开玩笑,久而久之,他也学会了自嘲。周晚音不知道怎么接话,索性换了话题:“对了,前两天我不是请了病假嘛,谢谢你送来的海鲜粥,很好吃。”那天晚上,周时安回家把那粥热了吃了,听他说味道还不错。谁知阿海听完却一脸疑惑:“什么海鲜粥?”“就是我请假那天,你跟何谓出外景路过我家的时候,让他送去的那个。”“那天啊……”阿海挠挠头,仔细回忆,“那天我跟老何去桐花街采景,的确是路过了你们小区来着。但我并不知道你生病,也没有给你买过粥。”周晚音一愣:“可是,何谓说是你买的。”“他说的话你信个五成就行,我琢磨那粥估计是他自己买的,怕实话实说你不要,就只好借我的名义。”何谓会这么好心?周晚音想起前不久在楼梯间里何谓对自己的态度,不大相信。临下班的时候,周晚音接到出外景的同事电话,让她下楼帮忙搬东西。同事拍的是婚纱照,带了一堆气球和娃娃制造浪漫场景。周晚音有先见之明,拎了个箱子下楼,正好派上用场。不过气球跟娃娃都很占位置,她把装不下的气球攥在手里,勉强抱着箱子上楼。等电梯的时候,遇到几个来上辅导班的小学生,见他们对气球感兴趣,周晚音乐得省事,把手里的气球都送了出去。其中有个小姑娘挺懂礼貌,接过气球脆生生地说了句:“谢谢阿姨。”周晚音自诩青春无敌,没想到也有被人叫阿姨的一天。她故意板着脸吓小姑娘:“我看起来很老吗?”许是被她严肃的表情和生硬的语气吓到,小姑娘捏着气球有些惴惴不安,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得,这下她是真的坐实了怪阿姨的身份了。周晚音暗暗叹气,正想哄哄小姑娘,身后忽然响起一声轻笑。“病才刚好就开始欺负小朋友了?”嗓音温柔熟悉,周晚音眉心一跳,回过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贺先生?”她惊讶又惊喜,“你怎么在这儿?”“来接人。”贺栖年今天穿了件浅色T恤,头顶的帽子把额前一撮刘海压到眉前,挡住了眼睛。这几天微博还有不少人关注他的消息,怕被人认出来,他出门依旧要口罩帽子全副武装。贺栖年走到小姑娘面前微微倾身,从兜里摸出一块薄荷糖在她面前晃悠,语气诱哄:“叫她姐姐,这块糖就是你的了。”小姑娘捏着衣角,犹豫了下摇头:“妈妈说,别人送的糖果不能随便吃。”贺栖年愣怔片刻,忽然笑起来:“你妈妈说得对,你做得也很好。”他将糖果收进手心,瞧见她身后的小书包,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那用这个作为交换呢?”那是贺栖年工作用的水性笔,下班时换衣服顺手拿了出来,忘记放回去了。笔对小朋友的吸引力更大,小姑娘看到他摸出来的笔,立即扭头朝周晚音鞠了一躬,改口道:“姐姐好。”周晚音哭笑不得。目送小姑娘拿着笔欢喜地去伙伴面前炫耀,贺栖年这才走到周晚音旁边,顺手接过她手上的纸箱,重量让他皱了下眉:“这么大的箱子只有你一个人搬吗?”“其他人已经搬着其他东西上去了,我慢一步,在等电梯。”周晚音笑着甩了甩胳膊,想到刚才贺栖年从身上掏出来的东西,忍不住打趣他,“你这口袋该不会是哆啦A梦的百宝袋吧,怎么什么东西都有?”贺栖年摘下口罩:“巧合。最近在戒烟,所以口袋里常备着糖。至于笔,是下班忘记放回去了。”两人距离近,周晚音默默吸了吸气,发现贺栖年身上那股烟味真的变淡了。“对了,你刚才说你是来接人的,知道是在第几层吗?”周晚音工作的这栋写字楼有三十多层,每一层几乎都有几家公司。找人的话知道楼层还好,要是不知道就得去大厅里找找指示牌。“就在你们工作室,”贺栖年说道,“我来接谢颜。”谢颜今天来工作室选片,在何谓那儿拿到底片付完全款从会议室出来时,刚好遇到进门的周晚音跟贺栖年。谢颜笑着冲贺栖年喊了声“老师”,看到周晚音,抿着唇对她颔首打了招呼。谢颜今天穿得挺漂亮,吊带长裙,披肩长发,衣服颜色跟贺栖年的还挺像。察觉到这点,周晚音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强撑着笑道:“已经选完照片了?”谢颜羞赧地点头,看了眼贺栖年:“何摄影师拍得都很好看,选了好半天。”贺栖年说道:“那就走吧,待会儿还要去谢教授的生日宴。”跟谢颜说完话,贺栖年视线移向周晚音,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忽然看见不远处的会议室门被推开,何谓抱着电脑出来。见着周晚音跟谢颜站在一块,他只诧异一瞬又回过神,吩咐道:“既然你忙完了,就顺道送送客人吧。”这声音有些熟悉,贺栖年微微一愣,很快意识到何谓就是那天在周晚音电话里听到的声音的主人。他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周晚音倒是乖巧地点了头,准备送人去电梯。何谓路过她身边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道:“会议室里有杯奶茶,别忘了拿去喝。”周晚音步子一顿,心里默默叹道,善变的男人啊。前不久还甩人冷脸,这下又请喝奶茶。在周晚音眼里,何谓这个举动就是打完一巴掌又请吃颗甜枣,她不仅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吐槽。但在别人眼里,意义就不一样了。等电梯的间隙,谢颜眨巴着好奇的眼睛看向周晚音:“原来那杯奶茶何摄影师是留给你的,他看起来很关心你呢。”周晚音客气地笑笑:“没有的事,他对谁都那样。”“不是呢,上次拍摄那天我也看出来了,”谢颜努力地回想,“何摄影师在拍照的过程中一直在偷偷看你。”她弯了弯嘴角,“我闺蜜还说,虽然那天拍照的主角是我们,但何摄影眼里的主角是你。”这误会有点大,以周晚音对何谓的了解,那天他估计是看出她生病了,怕她耽误工作才一直留意她的。解释的话卡在喉间,周晚音犹豫了下还是没开口。从见到何谓开始,贺栖年就一直沉默,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偷偷把目光瞥过去,想知道他听了谢颜的话是什么表情。没想到她望过去时,恰好同贺栖年对上了视线。他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转到了她身上,眸子幽深如潭水,仿佛要把她淹进去。电梯里静悄悄的,谁都没有说话。经过一番对视,先败下阵的是周晚音,她被贺栖年看得心虚,清了清嗓子,忍不住澄清:“你们误会了,我跟何摄影师的关系就是普通同事,朋友都算不上。”“这样吗?”谢颜轻声呢喃,又笑了笑,“那应该是我误会了。”从工作室离开,谢颜发现贺栖年脸上难得浮起了笑意。“老师今天好像很开心。”贺栖年的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怎么看出来的?”谢颜回:“你一直在笑。”路边停着不少车,贺栖年撇头对上一扇车窗,上面映出他的脸,果然如谢颜所说,是笑着的。他重新戴上口罩,模糊的音节从口罩下吐出:“你好像很喜欢她。”“你说周晚音?”得到贺栖年确认的眼神,谢颜笑起来,“是啊,感觉她人很好,相处起来很舒服。就是有点遗憾,我看了她给你拍的那个纪录片,拍得很好,待在摄影工作室感觉有点大材小用了。”贺栖年认真地听她说完后,说道:“对她来说却未必。”谢颜没听清:“你说什么?”贺栖年摇头,换了个话题:“我没开车,打车过去吧。”周晚音刚送完人回到办公室,就被隔壁桌同事叫过去咬耳朵。“刚才跟你一块上来那个帅哥好眼熟,是不是前几天上热搜那个遗体整容师啊?”周晚音一怔,心想同事不愧是搞摄影的,认脸真的很有一套。贺栖年那套伪装做得也算是到位了,没想到就摘了会儿口罩,看到他帽檐下半张脸的同事居然也能认出来。周晚音笑笑:“你也觉得像吧?我刚看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言外之意,只是长得像而已。同事肉眼可见地失落:“好吧,我还以为跟热搜人物近距离见了一面呢,原来只是个误会。”周晚音安慰地拍拍同事的肩:“会议室有杯奶茶,喝完你大概会好受一点。”同事眼睛一亮正想道谢,周晚音笑眯眯地补充:“何摄影师请客,要谢可以去谢他。”这颗甜枣她才不要呢。02下午六点多的时候,青城毫无预兆地下起了暴雨,乌云翻滚风雨席卷,足足下了半小时才停歇。周晚音没带伞,顺势加了会儿班,直到雨停了才回去。小区门口的路灯有两盏坏了,灯光一闪一闪地晃得她眼睛疼,脚下一个不留神,就踩进了水洼里,鞋袜全湿了。下雨后的青城,风刮在身上有点冷,周晚音觉得脚心冰凉又有点麻,只想赶紧回家洗个澡。然而匆匆走到单元楼下,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贺栖年。“贺先生?”贺栖年摘了帽子和口罩,顶着一头湿发站在檐下。听到周晚音的声音,他回过头,漆黑的眸子染上两分笑意:“回来了?”周晚音看着他还在往下滴水的头发,衣服好像也有点湿,心想:他该不会是冒雨过来的吧?贺栖年适时地解释:“从教授的生日宴出来没带伞,顺路经过你家就过来躲会儿雨,不介意吧?”“哪有人躲雨把自己躲得一身湿的,”周晚音抿了抿唇,摸出钥匙开门,再回头看他,“要不要进来坐坐?”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她已经做好了被贺栖年拒绝的准备。但这次,贺栖年一反常态,对着她笑了笑,竟然答应了:“好啊。”这两天周时安陪云曦去了国外的时装周,家里没人。周晚音回家烧了壶热水,又从周时安房间挑了件衣服拿给贺栖年换,随后自己去洗澡。等她擦着头发出来,贺栖年正站在客厅里注视着她家那面照片墙。她随手在哥哥衣柜里挑的卫衣,穿在他身上格外合适。那照片墙是周晚音从黎塘回来后弄的,当时她对贺栖年家里墙上贴的那些照片印象深刻,就想着自己也弄一个。为了贴这个照片墙,她几乎把家里的相册都翻了一遍。周晚音吹干头发,给贺栖年倒了杯热水,走过去时发现他正在看的是她的生日照。她穿着白裙子,戴着皇冠,像个小公主似的坐在餐桌中间捧着蛋糕笑,旁边坐满来客。“这是我十四岁生日时拍的照片,那天我父母还弄了一个生日宴,邀请了不少人。”贺栖年接过她递来的水杯抿了一口,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浮起浅淡的弧度:“那天很热闹。”“是啊,来了很多客人。”周晚音对那天的记忆已经变淡,记得哥哥带了个朋友过来,那人总是一脸郁气,她还用蛋糕哄他来着。说着,周晚音看了眼贺栖年的侧脸,他浓眉高鼻,轮廓跟印象里的那个男生莫名有些相似。“在看什么?”感受到她的打量,贺栖年微微垂眼看过来。“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周晚音眨了下眼,收回视线,“下雨天贺先生不直接打车回去,怎么会绕远路到我家楼下躲雨?”他说的恰好经过她是不信的。贺栖年微怔,淡淡失笑,摸了摸鼻子,说道:“早该知道这个借口很蹩脚。”他垂眸望她,“手机没电了,但想起有些话还没告诉你,便想着来你家一趟。”“什么话?”“谢颜的爸爸是我大学时的教授,他们父女俩之前生过嫌隙,教授怕谢颜不愿意参加他的生日宴,所以今天才特意让我过去接她。”这是在解释他今天去接谢颜的原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不想让你误会。”周晚音感觉心里某一处倏然酸酸胀胀的。这样一本正经撩人于无形,难怪女孩会喜欢他。周晚音忍不住有点心酸:“你这话除了我还跟别人说过吗?”“什么话?”明知故问。周晚音脸红了红,重复道:“就是,不想让人误会这句。”贺栖年垂眼看她,嘴边浮起笑意:“没有别人。”见他神色认真,周晚音愣了一瞬,随后嘴角扬了起来:“哦。”那晚的雨一直下到九点才停,贺栖年晚上要去殡仪馆值班,周晚音把自己那把紫色的伞借给了他。走到门口,贺栖年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问道:“周小姐这周什么时候有空?想请你帮我个忙。”周晚音抬头:“什么?”“帮我挑几件衣服。”衣服是给贺家外婆挑的,她这个月要来青城。老太太爱美,不喜欢贺栖年挑衣服的眼光,他只能求助外援。难得有刷好感的机会,周晚音当然乐得答应。周末特意调了休,跟贺栖年逛遍了扶南路的所有商场。挑完衣服挑首饰,一天下来,贺栖年两手提满了购物袋。周晚音却不肯罢休,又买了套茶具和茶叶。贺栖年掏出手机想付款,被她拦住:“这个算是我送给外婆的礼物。”贺栖年无奈地笑了笑:“特意找你帮忙,哪能让你破费。”“你就当我是想讨老人家欢心吧。”周晚音弯了弯双眸,“更何况礼物归礼物,我帮了你,你要怎么感谢我都会照单全收的。”两人走出商场,对面楼上有一家新开的江浙菜馆,贺栖年抬头瞧了一眼,问道:“请你吃饭?”周晚音正好饿了,爽快地同意了:“好啊。”周晚音的高中母校也在扶南路,两人吃完饭坐车回去时经过,她拉开车窗看了两眼。毕业四年,学校外观变化不大,就是图书馆的外墙从蓝色变成了砖红色。看着青春飞扬的学生从校门走过,她忽然生出一种恍惚,就好像高中时的那段时光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不知不觉之间,一声叹息已经从喉间溢出。“在想什么?”贺栖年回头看她。“感觉时间过得好快,离我上高中那会儿居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贺栖年视线飘向车窗外,看着坐在校门口赏夕阳的门卫大爷,说道:“确实挺快的,侯叔头发都白了不少。”门卫大爷姓侯,学校周边认识他的人都喊他一声侯叔。周晚音上高中那会儿,侯叔才四十多岁,天天坐门口盯着谁迟到谁翻墙,学校里经常能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嗓音。这么些年过去,他也老了很多。不过——周晚音微愣,扭头看向贺栖年,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姓侯?”车窗半开,有风钻进来,吹得贺栖年眯了眯眼。他兀自一笑,指了指学校对面不远处的一家超市:“我刚上大学那两年,在这里做过兼职。侯叔是常客,经常来买烟。”贺栖年跟周时安同届,估算一下时间,那时候周晚音正在念高一。高一时的周晚音还没有尝过蛀牙的痛苦,不时就约同学去超市买零食。贺栖年兼职的那家超市她也去过很多次,想起第一次在殡仪馆见他时的似曾相识,她回头望向他,试探地开口:“我们那时候是不是见过?”贺栖年看向她,坦然道:“是见过那么几次。”“几次?”意思是还不止一次?看到周晚音发愣的表情,贺栖年笑了。“还记得你在这家超市里买过两袋蜡烛吗?”听到“蜡烛”二字,周晚音睁圆了眼:“那天……是你?”周晚音高中时算得上一个乖乖女,学习不错,做事也让人省心,在学校没怎么给家长惹过麻烦。唯一一次离经叛道是她高一那年朋友过生日,因为忘带礼物,又正好赶上晚自习教室停电,她就偷偷翻墙出校想去精品店里买礼物。结果翻墙的时候撞倒了盆栽,响声惊动了门卫,追赶中,她就躲到了这家超市里。那天超市里是个戴帽子的男生值班,见周晚音一脸惊慌,还给她找了个角落藏着。不过她没藏多久,还是被门卫找到了。好在周晚音急中生智,立即找那个男生买了两袋蜡烛。在门卫问及为什么逃课时,她义正词严道:“我看教室停电了有些同学还在看书,怕他们近视,就想着出来买点蜡烛。”不知道当时门卫信没信,反正周晚音是听到那位值班的男生毫不掩饰的笑声了。但因为情况紧急,她没看清对方的脸。现在经贺栖年这么一提醒,周晚音发现两人好像是有点像。“我们居然这么早就认识了?”周晚音不敢置信。她最初以为殡仪馆才是她跟贺栖年相识的地方,后来应熠然那件事,她又发现原来她读高中时两人就有过交集。现在看来,她认识贺栖年,比认识应熠然还早。贺栖年笑了笑:“也算不上认识。”“嗯?”“毕竟我不提,你也想不起来。”最多也只能算是他单方面记得吧。见他的话里带了点自嘲,周晚音尴尬地抠着椅背,一时不知道怎么接。的确,她高中那段日子,记得最清楚的片段都是跟应熠然相关,至于其他的她都下意识忽略掉了。车里的氛围诡异地安静了两秒,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贺栖年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揉了揉眉头,放到耳边接听电话:“外婆。”虽然是月底才来青城,但贺家外婆坐不住,现在就开始准备行李了,特意打电话来是想问贺栖年要不要她带一些黎塘特产。老人家身体不好,行李一多就成了负累,贺栖年不忍心,便拒绝了。外婆不领情:“不要觉得麻烦,晏绯正好来青城谈生意,她开车怎么都方便,你想要什么尽管提。”实在犟不过她,贺栖年只好答应:“那您就带点酸枣糕吧。”“就吃这个?那我过两天上集市去看看。”电话里传来笔尖跟纸张的摩擦声,外婆在笔记本上备注完,又问道,“你跟时安的妹妹怎么样了?我想顺道也去看看她。你帮我问问她喜欢吃什么,我也带些过来。”周晚音虽然目光扫着窗外,但耳朵却一直留意着贺栖年的电话。车里很安静,外婆的声音沿着电流传过来,她听得一清二楚。本以为就是婆孙间唠一些家常,没想到居然还会提到她。周晚音愣怔又惊讶,回过头正好撞上贺栖年的视线。他忽然弯起了嘴角,对着电话道:“她就在我旁边,您要不直接问问她?”周晚音还没反应过来,贺栖年就已经将手机递到她耳边。贺家外婆语气很慈祥:“小音啊。”尽管已经见过不止一面,但想到对方是贺栖年的外婆,周晚音还是很拘谨:“哎,外婆,我在。”贺家外婆笑了笑,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紧张,温声寒暄了几句。这期间手机一直由他半举着放在她脸旁。怕他拿久了手酸,周晚音想接过手机,但贺栖年没放手,她手指直接触上了他的手背。触感凉凉的,她却好似被烫了一下。贺栖年望着她,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周晚音咬唇回瞪,眼神莫名带了一丝嗔意,看得贺栖年双眸一深,松开了手。周晚音接过手机,又跟外婆聊了一会儿。贺栖年扭头看了眼车窗外一晃而逝的风景,收回目光瞥向身旁的女生。她把手机放到另一侧耳朵,不知道在跟老太太说什么悄悄话,低着头微微笑着,不时点头。几分钟后,终于挂了电话。“外婆跟你说了什么?”在周晚音送还手机时,贺栖年不经意问了一句。其实也没什么,老人家无非就是问问她跟贺栖年相处得怎么样,让她多忍忍他的脾气,想在来了青城后顺便见见她。明明不过是在黎塘见过几次,但贺家外婆言语间熟稔的语气仿佛把周晚音当成了自家人。周晚音隐隐觉得诧异,却并不排斥,准确来讲,她还挺开心的。抬眼迎上贺栖年微微疑惑的眼神,周晚音嘴角上扬:“秘密。”03前阵子工作太忙,周晚音下了班就只想躺床上看剧玩游戏,电脑很久没打开,视频也没怎么剪了。这两天闲下来,想着不久就是七夕,她便做了个影视剧里的表白台词混剪视频,想传到“N网站”。结果一登上去,就被账号里一堆新增关注吓到了。之前因为双夜回关的缘故,她的粉丝栏里偶尔冒出从他那儿好奇找过来的观众,但撑死一周也就十几个。再加上她自己发视频涨的粉丝,一共五百个粉丝不到。这才短短一周没登录,她的粉丝数居然翻了几番,马上就要破万了。消息栏99+的红点异常显眼,周晚音点开评论一看,发现大家都是从她微博摸过来的。【网友A:观光客打卡,从小姐姐的微博链接找过来的。】【网友B:看到那个纪录片还以为小姐姐喜欢的是严肃题材,没想到也会看这些无脑甜剧啊。】【网友C:视频剪得不错啊,博主不愧是传媒大学的毕业生。】【网友D:导演为什么不把那个纪录片也传到“N网站”来啊,我真的很想给它投点“猫币”!】……周晚音想起先前在“N网站”传完视频就顺手点了分享到微博,她那时的初衷是想增加播放量,没想到会被网友们翻出来。有了微博被扒的体验,周晚音这次已经比较淡定了。她淡定地看完评论区,淡定地回复一堆私信,直到收到“N网站”官方发来的邀请,她平静的表情才有了一丝裂缝。谁能想到连“N网站”的编辑都在追热点呢,得知之前上热搜的纪录片导演在自家注册了账号,忙不迭就发去了私信邀请对方入驻“N网站”。入驻“N网站”相当于有了官方扶持,发视频会有推荐位,这对周晚音来说是件好事,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N网站”效率高,半天时间就把她的账号加了认证,不一会儿,对接编辑也加上了她微信,把她拉进了视频博主大群。里面很多知名视频博主,周晚音翻了下列表,不少ID她都在首页上刷到过。双夜也在其中。想起不久前跟他聊天时自己还是个普通粉丝,转眼却成了跟他一样的视频博主,周晚音一边内心感叹,一边点开了他的账号。从工作间出来,贺栖年摘下手套去后院抽了支烟。他回去时经过追悼厅,看见空荡荡的大堂里,陈胤独坐在钢琴前弹着一首曲子,低沉又恬淡。似乎对曲谱不太熟练,他弹得很慢,还会不时停下来翻一遍谱子。等他弹完,贺栖年走过去,问道:“这曲子叫什么?”“《她曾来过》。”陈胤合上曲谱,手从钢琴上撤下,“谭笑笑的母亲说她生前很喜欢这首歌,希望我能在明天追悼会上给她弹一首。”谭笑笑是这两天送来殡仪馆的逝者,出门采风时不慎溺亡,送来时已经被水泡得辨不清模样。贺栖年刚给她做完面部修复,想到那样年轻鲜活的生命就这么逝去,沉默地垂了垂双眸。陈胤闻到贺栖年身上有烟味,挑了挑眉:“你最近不是在戒烟吗,怎么又开始抽了?”贺栖年说道:“偶尔。”抽烟是他唯一纾解压力的方式。陈胤撇撇嘴,没再说什么。贺栖年看了眼钢琴,又问道:“谭笑笑的追悼会是什么时候?”“明早九点半。”“这首曲子我会,那个点我有时间,我替你弹吧。”“不是吧,这歌这么小众,你刚才还问我名字呢,这么快就会了?”“嗯,以前听过。”贺栖年点了下头。这曲子的确小众,要不是因为周晚音把它作为背景音乐插进纪录片里,而他又正好看过几遍视频,怕是也没什么印象。晚上下了班,贺栖年去更衣室换衣服,摸出手机看到周晚音发来的微信。【晚晚:嘻嘻,我也是认证博主啦。】截图里是她“N网站”主页的认证图标。【双夜:你视频剪得挺好的,认证也是迟早的事。】【晚晚:终于收到回复啦,双夜你刚下班?】看到“双夜”二字,贺栖年这才发觉他是在用双夜的账号跟周晚音聊天。【双夜:对的。】【晚晚:难怪。谢谢你的肯定,哈哈,你也很厉害呀,我今天上“N网站”,发现你的粉丝都破40万了!】【双夜:厉害谈不上,那些都是因为游戏才关注我的。】【晚晚: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谦虚呢。对啦,我听说“N网站”下周有个年会,邀请了不少博主,双夜会参加吗?】“N网站”最近铺天盖地都是年会的宣传,贺栖年前几天也收到了官方发的邀请函,但他因为不想暴露在镜头下,就拒绝了。【双夜:他们邀请你了吗?】【晚晚:这倒没有,不过我上班的这家摄影工作室跟“N网站”有合作,这次年会我也会去。如果你是嘉宾的话,说不准咱们还能见一面呢。】【双夜:那还真是巧了,你一个人去吗?】【晚晚:我是摄影助理,还不够资格啦,这次是跟摄影师一起去的。】摄影师?贺栖年忽然想到了那个何谓。尽管周晚音对那个摄影师没意思,但这两次间接接触下来,贺栖年总觉得这人对周晚音有所企图。他皱眉犹豫几秒,退出聊天界面打开另一个人的对话栏。备注叫N,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个周末。【N:真不去?举办年会的酒店就在落日大道,离你家不算远。】【栖鸟:嗯,不去。】贺栖年扫了一眼聊天记录,敲了敲键盘。【栖鸟:上次说的那个年会还有名额吗?我想试试。】【N:怎么,反悔了?】【栖鸟:嗯。】【N:啧,我就知道,幸好,名额一直替你保留着呢。】贺栖年弯了下嘴角,松了口气,转头给周晚音发消息。【栖鸟:那我们到时候见。】但消息发出去没多久,他突然意识到在周晚音眼里,贺栖年跟双夜是两个人。他微微蹙眉。双夜这个身份不可能一直瞒着她,他得考虑怎么跟她坦白了。“N网站”年会在落日大道酒店举办,上午是博主们化妆和拍宣传照的时间。不得不说“N网站”还挺大方的,直接包了酒店整个二楼用来办年会。宴会厅和走廊放了不少摄像机,有两个包厢临时做化妆间用。周晚音一到酒店就被工作人员叫去领要拍摄的游戏博主名单了,这次“N网站”邀请了三十多位视频博主,ID全都印在了一张薄薄的A4纸上。周晚音一行行看下去,在倒数第三行才看到双夜的名字。何谓拍完前面几组照片去洗手间,周晚音一个人守在摄影棚,把工作室那边传来的精修宣传图发到跟“N网站”对接的讨论群。她忙完后刚抬起头,就瞥到门外站着个人。个儿挺高,大热天戴着口罩跟墨镜,五官被遮得严严实实。要不是看到他胸口的铭牌上写了双夜的名字,她都要误会这人是怕被记者跟拍的某位明星了。没想到见偶像的场面来得如此突然又毫无准备,周晚音着实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绽了个笑脸招呼道:“你好,是来拍宣传照的吗?”双夜点点头,看向她:“就你一个人?”“摄影师去洗手间了,等会儿就回来。”这句话刚说完,何谓的身影在门口出现,他手里拿了两瓶矿泉水,进来后把其中一瓶丢给周晚音,看了一眼双夜:“来拍照的?”周晚音“嗯”一声接过水,见双夜没吱声,视线似乎在盯着她手里的水,便递了过去:“你想喝吗?给你。”双夜不客气地接过:“谢谢。”随后拍宣传照,周晚音回到何谓旁边打下手,过程中视线不住打量着双夜。虽然她刚才并没有说自己是那个“爱喝养乐多”,但她感觉到双夜应该是认出来了。不然以他的性格,应该做不出跟陌生人讨水喝这种事。不过,周晚音望着那个身影,不自觉就想到另一个人。同样慵懒散漫的声线,还有相似的体型……她有点好奇口罩下是怎样一张脸了。一上午就这样忙过去了,吃过午饭,三十位嘉宾的宣传照陆续登上“N网站”的官博。年会一点半开始,周晚音替何谓把相机等设备搬进宴会厅的时候,已经有主持人在热场了,大厅里几个摄像头都在直播。她不想在镜头前露脸,但又没戴口罩,只好避开相机往旁边藏。但也因此视野受限,差点被横在面前的矿泉水箱绊倒,好在旁边有人经过扶了她一把。她站稳身子抬起头,入目是双夜黑色的口罩跟墨镜。“别分心,注意看路。”他说话的腔调跟贺栖年真的很像,那种气声和偶尔的尾音上抬,连停顿的习惯都一模一样。周晚音听得愣怔,鼻息间嗅到一股淡淡的清冽的味道,有点像薄荷,又有点像山茶。她冷不丁问道:“你抽烟吗?”双夜被问得莫名,随即有所察觉地退后两步,正想说什么,有个男人从宴会厅后门进来,喊了双夜的名字。这个男人戴着“N网站”的工作牌,大概是内部人员,他说道:“待会儿年会上有个流程要和你确认一下,跟我来。”双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眼男人,又收回目光瞥向周晚音。隔着墨镜,周晚音看不见双夜是什么眼神,只听到他轻声叮嘱:“年会结束后等我,我有话想跟你说。”隔壁包厢被临时用作了嘉宾休息室。贺栖年跟着男人走进去,对方递过来一张纸,上面是年会的流程表。“年会开始后有个嘉宾表演环节,我之前听你在视频里哼过几句,就自作主张给你报了唱歌。具体曲目没定,你可以随便选一首能唱的。”男人姓陈,是“N网站”游戏区编辑,也是微信上跟贺栖年对接的那位“N”。贺栖年听完皱起了眉头:“你之前没说要表演节目。”陈编辑抓抓脑袋:“没办法,这是昨天领导刚提出的,每个版块的视频博主起码要准备两到三个节目。咱们游戏区就来了四个人,两个妹子表演舞蹈,另一个又五音不全,我只能拉上你了。”“可以不表演吗?”贺栖年不喜欢站在舞台上被一群人盯着,像是耍猴。“这是‘N网站’第一次举办大型的年会直播,环节出不得一点差错。”陈编辑叹气,“你就当帮我个忙,成吗?”他说得凄惨,贺栖年沉默了下,只好退一步:“那我想换个节目。”“不唱歌?”“嗯。”“也行,现在还有时间改,你想换什么节目?”贺栖年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想到刚才宴会厅里的女生,说道:“有钢琴吗?”04何谓工作的时候不喜欢分神,周晚音在拍摄期间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自觉退场去走廊上透气。年会开始后,走廊上就没什么人了,周晚音透过玻璃窗往楼外看,路口等红绿灯的车排成了一条长龙,有辆红色的摩托车裹挟其中,像是在龙身上划了条伤口。她忽然想起了贺栖年的那辆摩托车,从黎塘回来之后,她就没见他骑过。说曹操曹操到,口袋里传来轻微振动,周晚音摸出手机,正是贺栖年发来的消息。【贺栖年:《追光者》和《所念皆星河》,你更喜欢哪首?】这两首歌都是周晚音前两天在朋友圈分享过的。【晚晚:问这个做什么?】【贺栖年:单纯想知道。】【晚晚:哦。】大概是被他发来的那句话取悦了,周晚音嘴角笑意浅浅,酒窝若隐若现。【晚晚:《追光者》吧。】【贺栖年:好。】宴会厅靠右的电梯传来一阵响动,周晚音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几个男人抬着架钢琴从电梯里出来,领路的是刚才宴会厅里把双夜叫走的那个男人。他指挥着把钢琴放到宴会厅隔壁的包厢,然后给谁打了个电话,没说几句就挂断,往宴会厅里走。刚到门口,他视线无意间划过周晚音,眉头微挑,仿佛想起了什么,步子一转朝她走过来。“你好,我姓陈,在‘N网站’工作,也是双夜的编辑。”他自报家门,含着笑道,“刚才看到双夜跟你说话,你们是朋友?”朋友?这个词让周晚音愣了下,她虽然跟双夜也认识了几个月,但并不常聊天,说不上多熟。两人的关系勉强能称得上网友,但朋友就算了。周晚音摇了摇头:“我之前在‘N网站’上关注过他,聊过几次。这次过来工作,刚好遇到,就聊了一会儿。”陈编辑听完笑笑,以他对双夜浅薄的了解,这可不是个会随便跟粉丝聊天的人。他看了眼周晚音脖子上挂的临时工作牌,转开话题:“既然是摄影师,怎么待在外面不进去?”周晚音没好意思说自己只是来帮忙的,摸了摸鼻子,说道:“我同事在里面,我就出来透透气,等会儿进去。”陈编辑点点头:“那你可要早点进去,等会儿双夜有节目表演,可别错过了。”周晚音以为这种年会就是播报下企业的突出业绩,然后做做游戏抽抽奖,最后以一顿晚餐结束。至于嘉宾们的作用,纯属用来增加人气跟养眼的。没想到他们还要表演节目。不过想想也能明白,既然开了直播,肯定有不少博主的粉丝会看,这也算是给粉丝们谋福利了。双夜的节目排得靠后,周晚音熬过了好几轮歌舞表演才等到他。“接下来有请我们游戏区的博主双夜给大家带来一首钢琴独奏。”主持人串完场后,宴会厅里的灯光骤然暗下来,随后“啪”的一声,头顶亮起一束追光,缓缓落在舞台上。那里放了架钢琴,钢琴旁边是个挺拔的身影。双夜手指放在琴键上没有按下去,而是犹豫了两秒。随后,他回过头遥遥看了眼台下,明明隔着无数颗脑袋,周晚音却有种错觉,他好像在看她。这个念头刚划过,双夜就转回了头。紧接着,安静的宴会厅里响起清亮又温柔的旋律。周晚音站在何谓旁边,听到临近的嘉宾席位上有人低声讨论:“这首曲子好熟悉啊,叫什么来着?”“不就是那个电视剧《夏至未至》的主题曲嘛,好像是叫《追梦人》?”“什么《追梦人》啊,这叫《追光者》。”“哦对,我记性不太好,是这个名字。”周晚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那个弹琴的身影,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是巧合吗?贺栖年前脚问她喜欢什么歌,双夜后脚就在年会上弹了这首。何谓拍完照片,扭头注意到周晚音的神色有些不对,马上问道:“怎么了?”周晚音吸了口气,对他扯了个笑:“没事。”何谓点了下头:“你现在有空吗?服务员送酒把我衣服蹭脏了,你要是方便的话,去车里帮我拿件备用衣服吧。”周晚音没忘自己今天是摄影师的助手,皱眉又看了眼台上的双夜,才垂眸应下:“好。”工作室的车停在酒店地下二层,宴会厅的钢琴声随着周晚音的离开而越来越远。电梯里没人,周晚音摁下楼层后靠在轿厢开始想双夜,他和贺栖年的共同点太多了——同样的声线、相似的体型,还有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烟味。原本这一切都可以用巧合来解释,直到刚才双夜在台上弹奏了那首《追光者》。脑子里的两个人影不断晃动,逐渐重叠,周晚音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这个猜测成型之前,她先给贺栖年拨了个电话,对方没接。她又从微信好友里翻到之前加的林落,发了条消息。【晚晚:林落,你好,我找贺先生有点事,请问他现在在殡仪馆吗?】林落大概在忙,周晚音从停车场出来才收到她的回复。【林落:不在,贺大哥今天请了一天假,你要找他的话不如去他家看看。】【晚晚:好的,知道啦,谢谢你哦。】【林落:不客气。】周晚音握着手机回到宴会厅时,双夜的表演已经结束了,大厅里恢复明亮。她刚从后门进去,就听到主持人的声音。“听说双夜你最开始是拒绝了我们年会的邀请,后面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呢?”嘉宾表演完有个例行采访的环节。台上的钢琴已经撤下,双夜跟主持人站在一起,他一身白T恤黑裤子,在盛装出席的嘉宾里并不显眼,然而因为戴着口罩跟墨镜,又显得有一丝特立独行。听到主持人的话,他拿着话筒沉默片刻,说道:“听说这家酒店的饭菜不错,想来尝尝。”是句玩笑话,主持人也配合地捧场笑了笑:“尝过之后觉得怎么样,满意吗?”双夜点头:“还不错。”主持人弯起嘴角:“刚才我在看你的表演时,也留意到了直播间的弹幕,你的粉丝对你会弹钢琴这事都很意外,看你弹琴的姿势也很熟练,之前是有练过吗?”“嗯,小时候学过几年。”……采访之后是直播抽奖,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舞台旁边的大银幕上,那儿有同步的直播画面。周晚音把衣服拿给何谓换上,又接过他那件沾了酒渍的衣服就要离开。何谓叫住她:“去哪儿?”“宴会厅里都是人,待会儿你衣服跟别人的搞混就不好了,我帮你拿回车里去。”“没事,一件T恤而已,你上下楼也挺麻烦的。”“不麻烦,我正好也要下楼买个东西。”说这句话时,双夜正从台上下来,周晚音远远瞥了他一眼,心里有股名为“被欺骗”的愤怒情绪漫开。她想:只要不待在宴会厅,去哪儿都行。落日大道酒店的后边有条街,周晚音从停车场出来,去街上找了家奶茶店。老板将做好的桃桃乌龙送上来,周晚音咬着吸管喝了两口,抬眼望着门口玻璃上映出自己孤单的身影,忽然想起来很久没跟绵绵一起约着喝奶茶了。上大学的时候,她俩是学校旁边的奶茶店的常客。但自从工作后,两人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再加上绵绵最近谈恋爱,能分给周晚音的时间更少。周晚音想不明白,谈恋爱真的有那么好吗?不自觉想到贺栖年,又想到双夜,她忍不住咬了咬牙:“骗子。”不好空着手回酒店,周晚音给何谓也打包了一杯奶茶,上楼绕过走廊,迎面跟一个人撞上。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让路,对方却一动不动,她纳闷地抬眼,看到了双夜。双夜不知何时摘下了那副墨镜,露出他黝黑的眼睛。那双跟贺栖年一模一样的眼睛。周晚音觉得心口闷得慌,语气不自觉变得生硬:“劳烦让让,我要去宴会厅。”双夜依旧没动,恍若未闻般,低头看了眼她手里的奶茶,问道:“酒店里有果汁和饮料,怎么还特意跑出去买奶茶?”周晚音不看他:“给同事带的。”从他们工作室过来的就两人,除她之外,另一位同事是谁不言而喻。双夜微怔,愣神之际,周晚音从他身旁走过,她本想头也不回地离开,但走了两步还是停下。“你上午说,等年会结束后有话告诉我,是跟你的身份有关吗?”双夜抬眼:“是。”回答得毫不犹豫。周晚音将奶茶袋攥在手心,扭头又回到他面前:“那不用等到年会结束了,现在就告诉我吧。”两人距离骤然拉近,咫尺间,双夜低头就能闻到她的发香,是山茶花的味道。他沉默片刻,说道:“就算我不说,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他这一整天故意露出的破绽,足够让她发现端倪。周晚音说:“我想听你亲口解释。”没有什么解释能比亲眼见到更有说服力。双夜顿了顿,缓缓摘下口罩,露出那张棱角分明的五官。“如你所见,双夜是我,贺栖年也是我。”两人站在走廊上,并没有发现头顶吊灯旁闪着红光的摄像头已经将他们的一举一动拍下。沿着寂静无声的电流,那些画面被传输到了总监控室。负责调度直播镜头的策划还在关注着年会舞台的情况,旁边的助手忽然指了指另一个摄像头拍到的一幕:“老、老大,你看看这个!”策划顺着助手指的画面看去,只看到一男一女在走廊上聊天。他挑挑眉:“这有什么好看的?大惊小怪。”助手问道:“你不觉得这个男的很眼熟吗?”在助手的提醒下,策划又细细瞧了两眼,男的那身穿搭是有点眼熟,白T恤黑裤子,好像是刚表演完节目没多久的游戏区博主双夜。不比在宴会厅的全副武装,走廊上的他摘下了墨镜和口罩,模样长得还算周正。策划说:“这人刚才还在舞台上弹钢琴呢,你这就忘了?”助手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他像不像前两天上热搜的那个遗体整容师?”策划没看过那条热搜:“什么遗体整容师?”助手登录微博翻出那条爆火的视频,放到监控前同画面里的男人做比较。策划眯着眼看了两遍,点点头:“是挺像,难怪戴口罩,原来还是个名人。”说着他视线扫向周晚音,“跟他聊天的女人是谁?”助手说:“好像是这次年会合作的摄影师助理。”闻言,策划眼里闪过精光,他勾起嘴角,转头叮嘱助手:“马上和主持人说我会切几个镜头,走廊上这一幕多停两秒,你去直播间刷弹幕引导一下,就说那个遗体整容师也来参加年会了。”助手犹豫道:“啊?对方特意戴上口罩应该是不希望被人认出,咱们这样不太好吧。”策划瞟他一眼:“是不是傻,他要真是不想被人认出,干吗要在摄像机前摘下口罩?咱们只是顺水推舟,话题热度都有了,这叫双赢。”而另一边,全然不知即将暴露真实身份的贺栖年还在同周晚音解释。更准确来说,是周晚音提问,他负责回答。“你两个号都加了我微信,所以你很早以前就知道我是‘N网站’的‘爱喝养乐多’了?”“是。”“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用两个微信,两种身份,看我一边叫你贺先生,一边叫你双夜,是不是很有意思?”言辞逐渐变得犀利,周晚音咬牙瞪着贺栖年,眼角染上淡淡的红色。一想到她认识的双夜跟贺栖年其实是一个人,周晚音就觉得自己被耍了。明明他什么都知道,却一直都瞒着她,任由她像个小丑在他两个身份面前表演。贺栖年迎上她愤怒的目光,低声说道:“对我而言,双夜只是网络上的虚拟身份,我从来没打算把它跟贺栖年这个名字捆绑在一块,也从来没想用这个身份跟你有什么接触。”也的确是这样,认识周晚音这么久,贺栖年从未用“双夜”这个身份主动联系她,唯一一次还是最初返还“猫币”那次。那时的两人,都还不知道彼此的真实身份。不过这话说得有点拗口,周晚音短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贺栖年微微叹气。“双夜只是我用来自娱自乐的网站账号,我从没想过它会有这么多粉丝,也没打算让身边的人知道。最开始用双夜的身份加你,也只是把你当成普通网友,想退还你的‘猫币’。后来在殡仪馆见到你的那天晚上,你哥给了我你的微信,我才知道你跟‘爱喝养乐多’是同一个人。至于为什么会用另外一个账号加你,是因为我不希望你因为双夜这个身份对我另眼相看。”他的声音低柔,继续耐心又温和地解释着:“我希望你认识的贺栖年,是站在你面前的这个真实有温度的人。”周晚音提着奶茶的手紧了紧:“如果没有这次年会,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了?”“没有如果。”贺栖年注视着她,“在确定参加这次年会之后,我就决定要告诉你了。”两人目光对视那一瞬间,周晚音感觉耳边有细微的轰鸣声,她眼睫微颤,心里的气忽然就消散了不少。绵绵总说她耳根子软,别人说什么都信,轻易就能被人哄走。但望着面前这个男人,周晚音想:如果那个“别人”是贺栖年的话,耳根子软一点也没关系。她低头看了眼右手的奶茶,扬起下巴递过去:“说这么多话口不渴吗,要不要喝?”“不是送给同事的?”都这会儿了谁还管何谓,周晚音瞪他一眼:“随便买的口味,他不一定喜欢喝,你解决吧。”贺栖年怔了一瞬,眼尾下压,忽然笑起来。从宴会厅传来一阵惊呼。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的表情里都看到了疑惑。还没等任何一人说话,贺栖年手机一振,收到编辑发来的微信。【N:你是不是把口罩摘了?】【栖鸟:?】【N:你们在走廊上的画面被切进直播镜头了,有网友认出了你,现在直播间被刷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