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昏沉间,她听到了殿外急切匆忙的脚步声。“快,太医,快——不然就来不及了——”“快些啊!若是昭容出了什么事,皇上怪罪下来,你我可都担当不起啊——”太监宫女们焦虑的声音已是越来越近了。终于,“嘭”的一声,殿门被推开了,听那脚步声,似乎有不少人闯了进来。她躺在层层纱账之内,微牵了下唇角,很想笑,但腹中实在疼痛,竟连这样的力气都快使不出来了。冷汗早就湿透了重衫,全身冰冷而潮湿,让她异常难受。如果她真的就这样死了……当这个念头闪电般地掠过脑海,立刻被她甩却。不,她怎么可以死呢?这时纱账被人掀了开来,她听到了贴身宫女晨星的声音:“主子,主子,您听得见吗?太医已经请来了——”早已没力气回答的她很勉强地半睁开了眼睛,见晨星正轻轻地将她的手腕挪到了床边,然后入下了纱账。立时有一只冰冷颤抖的手诊上了她的脉搏。“昭容这是中毒了。”太医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惶恐,“若是在一个时辰内找不到解药,昭容恐怕——”太医话音未落,殿外已传来了一声通报:“皇上驾到!”“参见皇上。”紧接着,她听到了一片跪地叩拜之声。如同预料中一般的,纱账被猛地掀了起来,床头更是一沉,她被抱进了一具熟悉的胸膛里。那一瞬间,她身体里的冰冷总算被驱除了几分。“羽琦——”她听到了熟悉而焦急的呼唤声。“皇上,若是再找不到解药,昭容恐怕挨不过一个时辰——”当老太医战战兢兢地把话说完,皇帝的怒吼声便响彻了整个宫殿:“这是怎么回事?”殿内死寂得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惊惧的粗喘声不断起伏着。置身于皇帝的怀中,她又想笑了,但此时眼睛已是睁不开了,更别提牵动唇角,就连神智也只是在极力地保持着最后一点清醒。她还不想昏过去。无论如何……她也要坚持到最后……“晨星,你说!”皇帝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吓得面无人色的晨星几乎不敢直视皇帝的眼睛:“皇上,半个时辰前,昭容喝了小半碗参汤后就腹痛不止——”“参汤?”皇帝的目光落到了放在案桌上的半碗参汤上。老太医连忙走过去,用银针试了一下,果然顷刻间银针便黑了半根。皇帝脸色一变:“来人,立刻搜查御膳房,审问一干人等。半个时辰内若是没有结果,你们提头来见。”“遵旨。”立刻有人领命而去。“太医,有没有办法暂时控制住昭容的毒性?”皇帝沉声问。老太医擦了把额际的冷汗,摇了摇头:“皇上,这毒性剧烈,昭容能撑到现在已属奇迹——”“都是没用的废物!”皇帝一双黑眸闪过了冰冷的怒意。“臣无能,请皇上降罪。”老太医吓得跪倒在地,浑身颤抖。其他宫女太监们更是不敢出一声大气。皇帝也不理会那太医,微一沉吟:“马上去太傅府,把萧靖给朕叫过来。”“是。”一名太监急匆匆跑了出去。萧靖!那个熟悉的名字让她轻轻震动了一下,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竟比身体还要疼痛上百倍千倍。“羽琦,你醒了吗?”那轻微的震动并没有逃过皇帝的眼睛,“羽琦,睁开眼睛看看朕——羽琦——”终于,她用尽了力气睁开了眼睛,甚至用了最后一丝力气牵动了唇角,扯开了一抹虚弱的笑容。“这种时候,你竟还对着朕笑吗?”皇帝的心为之狠狠一揪,“羽琦,朕绝不会让你死的。绝不会让你死。”她又重新闭上了眼睛。神志已经开始处于半昏沉状态了,倦意不住地袭来。不行,她一定要撑下去。这时,耳畔响起了太监督带着喘息的声音:“皇、皇上,萧太傅带到——”他终于来了吗?“先让她躺好。”那道声音带着一贯的清冷和淡漠,就好像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无法惊起他心中的波澜一般。这种无情和冷静就像一把双面刃,深深伤害了彼此。隐约间,她感觉到了他在为自己诊脉动。他按在她脉搏上的指尖还是那么得冰凉,甚至比她的手还要冷上三分。“是蚕噬之毒。”她听到他冷静地做了判断,随后她又被人扶了起来,一头乌黑的长发全数被撂起,披散在肩前,掩住了她苍白的脸。紧接着,她感觉到背心隐隐一痛,似乎是什么东西刺了进去。只是顷刻间,体内翻腾的痛楚立刻减轻了一大半,她全身心也为之一松。被长发掩住的唇角隐隐地牵起一抹笑。她就知道,她是不会死的。下一刻,黑暗顿时笼罩而下,模糊了她所有的感官……---------------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窗台有淡淡的天光投射而入,殿里殿外都是一片祥和宁静。天竟已经亮了吗?真是可惜,她居然错过了最精彩的部分了。还是没能支撑到最后啊!她在心底嘲弄地笑。身体里倦意还未散去,但已是好了许多。只是现在的她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昨夜那折腾了她几乎半条性命的疼痛,早已离她远去了。昨夜发生的一切,和现在这片宁静对比起来,就如同做梦一般,显得那么不真实。殿门被轻轻推了开来,端着汤药的晨星走了进来,看见她醒着,脸上露出了喜色:“主子,您真的醒啦——昨夜真是吓死奴婢了——”她朝着晨星淡而虚弱的一笑:“我这不是没事了吗?”晨星放下汤药,将她扶了起来,并给她拿来了软枕靠上:“主子,昨夜真是太危险了,若不是萧太傅及时赶到,您恐怕——”话说到一半,惊觉自己失言,晨星伸手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奴婢该死,不该说这么晦气的话。”她还在笑着:“晨星,我可是命大的很。我不会死的。”“主子——”看着姚羽琦脸上的笑容,晨星突然间心头堵得慌。她永远都是一张微笑的脸庞,但那平静笑容的底下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伤痛?“药给我吧!”姚羽琦淡淡地道。“哦,对,差点忘记了。太傅吩咐过了,这药一定要趁热喝。”晨星连忙将药递了过去,“不过太傅大人真是神算啊,他昨夜就说主子约摸这个时辰就会醒了,让奴婢拿药进来给您喝。没想到,您真的醒了——”姚羽琦打断了晨星的话:“后来的事都说给我听吧!”“嗯。”晨星点头,“主子,您比太傅大人还要神啊。昨夜后来发生的事,跟您料想得一模一样。”晨星的眼睛里写满了钦佩,“太傅用银针控制住您的毒性之后,不到半个时辰,皇上就查到了线索,顺藤摸瓜找到了刘充仪和王婕妤那里,并且搜出了解药。她们已经招供了,为了与您争夺淑妃之位,偷偷买通了御膳房的人,在您每日喝的参汤里下了毒。皇后娘娘原本想保她们,但皇上震怒,而且主子您又差点——”晨星顿了下,缓了口气,又道:“所以到最后皇后娘娘也无话可说了。现在刘充仪和王婕妤二人已被皇上同样以毒酒赐死,并且满门抄斩。”姚羽琦低头看着碗里那黑稠的汤药,唇角又扬起了笑容。只是为了一个淑妃之位,多少人为此豁出了良知,甚至豁出了性命呢?而这些人当中,也包括她。晨星不解地看了姚羽琦一眼:“不过,主子,奴婢不明白。您既然早就知道参汤里被下了剧毒,为什么还要喝下去,您就不怕——”“我不是说过吗?我不会死的。”姚羽琦说完,就将药一口气喝了下去。“主子,您慢点喝。”晨星叹了口气,不再追问什么。她很清楚,在这深宫里头,不能问太多的为什么。因为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主子,您先好好休息吧!奴婢这就去御书房通知皇上您醒了。”接过姚羽琦手中的空碗,晨星退了出去。殿内又恢复了一片清静。姚羽琦轻合上眼帘,静静地闭目养神。她必须要尽快恢复体力。“为什么要这样做?”耳畔忽然响起了熟悉而清冷的声音,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微笑地看着突然出现在殿里的人。他还是那一身简单素雅的白衣,只是好像比前次所见又瘦削了一些。“太傅大人未经许可便私闯我羽心殿,可知这是犯了何罪?”她淡淡地笑问。“为什么要这样做?”萧靖又问了一句,墨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为什么吗?”姚羽琦还在笑着,但那笑意却未达眼睛里去,“要想彻底地铲除对手,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对自己也不能留情。太傅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下毒未遂与成功的区别所在。”萧靖沉默了。“现在太傅大人知道答案了,可以请回了吧?”姚羽琦看了殿外一眼,“我想皇上就快到了。在现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我不想节外生枝。”“淑妃之位对你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用自己的性命去搏?”萧靖微握起手心,“你知不知道,只要我迟一步,你现在可能已经——”“已经死了吗?”姚羽琦转过头,重新看向了萧靖,一字一句地道,“萧靖,你不会让我死的,不是吗?”萧靖微闭了闭双目:“是。我不会。”“那就行了。”姚羽琦的唇角重新挂起了笑容,“你放心,我也不会让自己死的。我还未完成自己的心愿,我又怎会让自己就这么轻易地死去?”一阵剧痛瞬间贯穿了心口,萧靖终于忍不住掩唇轻咳了两声,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无血色。姚羽琦静静看着他:“萧靖,你听着,你也不能死。在我消除对你的恨以前,你也不能死。”萧靖没有回答,而是转身沉默地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羽心殿外,她才低下头看着撑在床沿边、自己那双苍白修长的手。又沾染上了不少血腥了,连她自己都开始憎恨自己了。——萧靖,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不恨你,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活下去?-------------------------因为一个淑妃之位,宫里的人都争破了脑袋。到处都充满了阴谋算计。很多人因此被打入了冷宫,但有更多人的人因此而送了命。姚羽琦坐在软塌上,失神地看着窗外飘扬的细雪。烘在手心的手炉暖暖的,但那股暖意却传达不到她的心底。自从上次被人在参汤里下了毒之后,皇帝将她保护得更为严密了。没有人可以伤害到她。不过,她耍的那些手段伎俩怕也是瞒不过皇帝的眼。那个男人就像是黑夜里蛰伏的豹,虽然他表面上什么都没说,但他的心却如同明镜一般。只是,他放任着她,任由她为所欲为。他对她的宠爱真是毫无理由啊。不,应该是有理由的。父亲姚成手上那三分之一的兵权,正是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的肥肉。宁贵妃说的没有错,帝王的宠爱怎么能用情感的来衡量呢?唇角牵起了一抹冷笑。现在的她已经什么都不相信了。“主子——”身后传来了宫女晨星满是惊喜的声音,“主子——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她还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淡淡地扬起了笑容。晨星已经跑到了她的面子,圆而稚气的眼睛里兴奋就像是染上了阳光,明亮得晃人的眼睛。“我已经知道了。”她轻笑。每次看到晨星,她都会想起朵儿。虽然她们个性南辕北辙,但晨星的模样与朵儿长得有五、六分相似。她很清楚,这是皇帝特意这么做的。“您已经知道了?”晨星诧异地张大了嘴,相较于朵儿的冷静,晨星则总是轻易地显露出自己的情绪,有点像以前的自己。“皇上的圣旨就要到了吧!”她从躺椅上站起了身,将手炉交给了还处于震惊听晨星,“准备接旨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昭容姚氏羽琦,品行端庄、谦顺识礼,贤惠淑良,特晋封为姚淑妃,钦此。”“谢主龙恩。万岁万万岁。”姚羽琦起身接旨。整个羽心殿欢腾成了一片。“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无数的道贺声在耳畔响起,她却丝毫也感觉不到喜悦。她终于成为了淑妃。然而,当她爬到这高位,她却只觉得心寒。接了旨,她没有庆贺,而是只身来到了荒园。坐在小木屋前,她静静地仰望着天际。“宁婆婆,我终于被封为淑妃了。”她淡淡地道。屋里的宁贵妃却是轻叹了口气:“丫头,你是越陷越深了,若是可以选择离开,还是早日离去。”“我已经离不开了。因为一切才刚刚开始。”姚羽琦苦笑。是啊,才刚刚开始。她成了淑妃,那么现在的她就有足够的权扳倒她想扳倒的人。-------------------如今后宫之中三足鼎力。姚羽琦很清楚,要扳倒德妃和皇后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德妃身后有尚书令蓝台明,皇后身后则有太师勒晋,那她的身后呢?她的身后也必须要有一个强力的后台。她想到了她的父亲姚成。下旨召了姚成入宫。姚羽琦坐在主座上,等着她的父亲出现。自从上次一见,她已有许久没见过父亲了。不过,也自那一天起,她就寒了心。既然在父亲的眼里,权势那么重要,那么,她就给他权势。“姚大将军到。”门外传来了通报声。她坐在主座上没有动,看着踏入羽心殿的姚成,屈膝跪在她的面前。“微臣参见淑妃娘娘。”“姚大将军平身吧!”她淡淡地道。姚成起身。“你们都退下。”姚羽琦挥退了左右。等宫女太监们退下,姚羽琦才从主座上站起身,慢慢地走至姚成的面前。“父亲大人,可知道这次本宫为什么叫你来?”姚成低垂着头:“臣不知。”“如今本宫已位居淑妃之位,父亲大人,您若想要明哲保身,怕是做不到了。”姚成一怔,有些诧异地看着女儿,就好像在看陌生人一般。“本宫知道,父亲当日不想我进宫,就是怕有朝一日得罪了皇后和德妃,那么你就得罪了勒太师和蓝尚书,你怕他们会找机会夺取你手上的兵权,到时,你就一无所有了,对吗?”姚成低头不语,算是默认。姚羽琦轻笑:“其实父亲您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当时我和佳莹都年少无知,很容易给他们找到把柄和机会,但今时已不同往日了。”微微一顿,她深深看向姚成,“如今我深得皇帝宠幸,现在是淑妃,也许有一天,我还会成为皇后。”姚成一惊,脱口惊呼:“羽琦——你——”“怎么?难道父亲只想手握着这区区三分之一的兵权?”姚羽琦的眼神像是会看透他一般,犀利如箭。姚成低垂眼眉,似在深思。“父亲,勒晋和蓝台明他们就是看准了,你在宫中无势,所以他们一直对你手中的兵权虎视眈眈。”姚成的眼神已有所动摇。姚羽琦冷冷一笑,继续加重筹码:“只要我在宫中得势,父亲以后能得到,可就远不止这三分之一的兵权了。”“你要我怎样做?”姚成抬头问道。-------------------------天,阴沉沉的,看样子又要下雪了。姚羽琦抬头看了看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想再在羽心殿呆下去。让随身的宫女太监们在殿里呆着,她只身一人在宫里漫无目的地散步透气。途经劲竹园时,她看到了满园的寂寥。已经深冬,这些青竹也枯萎了,安静地等待着下一年的茂盛。她举步走了进去,如游魂般走到了那株曾经刻字的青竹上,那里还是泛白成一片,萧靖当日用内力抹去的痕迹还在,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连那痕迹也开始变淡了。有多久没见过萧靖了呢?姚羽琦轻轻一扬唇。相见不如不见。只是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她还是会不经意地想起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份感情早已随着唐钰的死而烟消云散。可惜,没有。那份感情还跟毒藤一样纠缠着她的心。也许,她还需要时间吧!轻轻叹了口气,她转身就欲离开,却赫然迎上了一双墨玉似的黑眸。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他也静静地站在那里,谁也没有说话。时间就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她扬唇一笑,慢慢地迈开步伐,然后,慢慢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那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也没有开口说话,静默地僵立在那里,直到她的身影远离,他还是一动未动。现在的他们经陌生人还不如吧?姚羽琦又笑了,心中却是阵阵地泛疼。她已经不愿再奢望什么爱情什么感情了,如今的她,已经没有了心。失神间,她来到了一座熟悉的宫殿。这里是纪芷兰所住的云晌宫。不知道此时此刻在九泉之下,芷兰姐姐和谢太医是不是长厢厮守在一起呢?心中不由泛起了一丝羡慕,姚羽琦推开了沉重的殿门,举步踏入了云晌宫。云晌宫里,一片清冷。虽然每日都有人清扫,但因无人居住,而显得有些恐怖阴森。宫里的人都是忌讳这些的。因为这里冤死的人实在太多,相干的、不相干的,都怕怨灵作祟。但也正由于这样,云晌宫里的一切都没有人动过。走进了纪芷兰的房间,姚羽琦坐在床头,回想着当初遇到纪芷兰的情景。虽然与佳莹后来反目了,但纪芷兰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这无形中,也是一种安慰吧。拿起纪芷兰生平最爱穿的一件衣物,她想了那日纪芷兰临死前那一幕,她永远也无法忘记。她要牢记这一份仇恨。皇后!紧紧地握起了手心。突然,手中的衣物里飘下了一封书信。她捡起书信一看,属名竟是自己。“羽琦:对不起。这封信,我早就写了很久,可是迟迟不敢给你送去。早在我们相识的那一天,我就告诉过你,这深宫之中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人,包括我。那时,我说的是真话。我并不值你的信任。从一开始,我就是别有居心地接近你。从紫薇香到奇兰花,连同静安堂的那一场刺杀,都与我有关。我们只不过是让刘淑萍做了一次替罪羊。那时,当我知道你没有遇害时,我的心底真的松了一口气。羽琦,很多事,我都身不由已。从小,我就是一名孤女。是纪家收养了我,让我存活至今。纪家曾欠下了宁王的大恩,所以,为了宁王纪家就算拼上性命,都要成全宁王殿下的愿望。而我为了完成父亲的承诺,真的什么事都愿意做,包括埋藏自己的情感。我不求你的原谅,只是请你相信我,我对你的姐妹之情是真心实意的。我不知道,当你看到这封书信时,我还在不在世。但我恳求你,若是有机会,请你一定离开这座皇宫。这里,不是你适合生存的地方。羽琦,我是真心地希望你能幸福。纪芷兰留姚羽琦手中一松,书信随风飘落于地。这个世间,果然谁也不能信任……--------------轻尘园。她已经很久没上轻尘园了。当她踏进园子时,只看到了满园的寂寥。冬天了,园里的花也早就枯萎了。她想起那日,皇甫泓生辰之时,德妃曾带了人来捣乱。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她举步踏进了园林。“泓大哥。”“羽琦,你怎么来了?”皇甫泓还是那一脸温暖优雅的笑容。“好久没来看你了,今天有空,所以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你入宫都快一年了,现在都成了淑妃了。时间过得真快。”“是啊,真快。”姚羽琦拿出刚刚准备好的芙蓉糕,“吃吧,泓大哥,这回可是我亲手做的。”皇甫泓看着那盘糕点,眼底闪过了一丝复杂。“泓大哥,你有什么愿望想实现吗?”姚羽琦忽漫不经心地问。皇甫泓一怔:“愿望?我能有什么愿望?”“泓大哥,你我现在是结义兄妹,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啊。我一定会帮你达成的。在我力所能及之前——”姚羽琦眉宇间浮现出落寞。“羽琦,怎么了?不开心?”皇甫泓问。“泓大哥,记得你以前曾跟我提过,如果我想离开这里,你会帮我,对不对?”“嗯。”皇甫泓点头,“你想离开?”“是啊,这座冰冷的宫殿,我早就想离开了。”“可你刚刚封上了淑妃——”“泓大哥,你以为我看得上这淑妃的位置吗?”姚羽琦唇角一声,笑意竟显出了几分冰冷,“对我来说,我宁愿流浪街头,也不想呆在皇帝的身边。”“羽琦,你这是——”“泓大哥,我知道皇上为什么这么宠我,因为我爹手上的那些兵权,是不是?”皇甫泓没有回答。“他对我好,并不是出于真心,那我又为何要留在他的身边?”微微一顿,她看向皇甫泓,“但泓大哥,现在宫中,我能信任的人就是你了,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若是走了,我不知道皇帝是不是会对你不利——还有宁婆婆——”“羽琦——”皇甫泓眼底闪过复杂。“泓大哥,我真的好难过——”姚羽琦忽然红了眼眶,“能不能借你的肩膀,让我靠一靠?”皇甫泓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姚羽琦轻轻靠着皇甫泓的肩膀,闭上了眼睛:“泓大哥,你知道吗?一直以为,我都希望自己真的能遇上一个爱保我一生的兄长——幸好,老天待我不薄,让我遇到了你——”这时园林外传来了一声轻哼,然后有人转身离去。“德妃娘娘——”姚羽琦抬起头,看着那愤然离去的身影,不解地道:“泓大哥,你是不是与德妃娘娘——”“曾是旧识。”皇甫泓只是淡淡地解释了一句。“是吗?”姚羽琦也未追问,却是微微垂下了眼帘。皇甫泓,有你这样一句话就足够了。--------------------深夜。一道人影悄悄潜进了轻尘园。正在收拾花园的皇甫泓听到了脚步声,却没有回头。“皇甫泓!”那一声熟悉的清喝,让皇甫泓握着水壶的手微紧了紧:“德妃娘娘,深夜造访,不知有何事?”那淡漠的语气,淡漠的眼神,让德妃蓝心雅心中一痛。“泓,难道你真的都忘记了我们当初的一切吗?”“我不明白德妃娘娘你在说什么?”“泓——”蓝心雅一把扑进了皇甫泓的怀中,“泓,带我一起走好不好?不要再呆在这座皇宫里,我们一起逃到天涯海角,什么也不要管。”皇甫泓轻轻推开了蓝心雅:“德妃娘娘,你现在贵为德妃,父亲又在朝中手掌重权,你没有理由离开。”蓝心雅已是泪流满面:“泓,你是不是怪我这么多年来,帮着我父亲,一直和你对立?”“德妃娘娘,过去的事已经成为了过去,我没有责怪任何人。”“那现在,我只想你带我走,你愿不愿意?”皇甫泓沉默。“还是不能放弃吗?”蓝心雅万念俱灰地轻摇了摇头,“你还想爬上那最高位,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吗?”皇甫泓还是没有回答。蓝心雅转身飞奔而去。皇甫泓目标送着她远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复杂。-------------------------一回到清玉宫,蓝心雅便将花园里所有的花都摔了。“嘭嘭嘭——”清玉宫里一片零乱,宫女太监们都吓白了脸。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失控的德妃。当蓝心雅的目光扫到窗台放着一盆雪白如玉的兰花时,正想举起来,却被宫女琳儿拦住:“娘娘,这可是你最心爱的暗香兰,你一直在等它花开不是吗?不能就这样摔了啊!”蓝心雅浑身一颤。是啊,她一直等暗香兰花开,一直在等,可是她一直都等不到。眼角缓缓滑下了泪痕。她想起未进宫的时候,当她与皇甫泓第一次相遇。那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然后就那样毫不犹豫地相爱了。他喜欢暗香兰。因为暗香兰需要极为细心的呵护,而它开花之时,却是人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就好像特意给人惊喜一般。而那时,他也送了她一盆暗香兰,二人约定看谁种的先开花。但他们谁也没有等到花开。她和他的身份成了二人相爱的隔阂。他们从相爱的人变成了陌生人。后来,她进了宫,再后来,她成了德妃,他与她也越来越远了。这一盆暗香兰,她一直在细心呵护着。她期盼着,当花开的时候,他与她之间能重新回到过去,什么都不要管,什么也不要理会。可是,他又能放下吗?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上,蓝心雅只觉得心底一片空虚得可怕。自她进宫的那一天起,他们之间就注定了没有结局。--------------------坤清殿“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姚羽琦朝皇后微扶了扶身。这是例行的请安。凤天皇朝的惯例,凡是嫔妃,不论品阶大小,都要每天清晨向皇后请安。自被封了淑妃,她竟比以前要遵守宫中的礼仪了。她在心底冷冷地笑。“妹妹快平身吧!”皇后依旧是笑容满面,那是与第一次相见时几乎相差无几的笑容。好像彼此都忘记了这些时日以来明里暗里结下的怨,结下的仇。“德妃娘娘似乎没来。”姚羽琦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四周,众嫔妃中并没有德妃的身影。“她哪天会记得给本宫请安?”皇后眼中闪过不满。“可能最近她身子不适吧!”姚羽琦淡淡地道,“就在前两天,臣妾还看见德妃娘娘哭着从轻尘园里跑出来,想必,是生病难受了吧?”“轻尘园?”皇后微蹙眉心,“她去轻尘园干什么?轻尘园是皇宫禁地,一般嫔妃都不得入内的。德妃怎以可以擅自进出?”姚羽琦笑了笑:“娘娘多虑了,都说德妃娘娘爱花,可能是在轻尘园里找一些什么花草种种吧——”皇后没回答,但眉心却拧得更深。又寒暄了几句,姚羽琦和其他嫔妃起身告辞。皇后低唤:“小安子。”一旁的太监连忙上前:“奴才在。”“给本宫去查查,宁王和德妃是否曾经是旧识?”“是。”小安子恭身退下。皇后眼中闪过冰冷:“德妃,这一回看我抓不抓得住你的把柄。”而在坤清殿外,还未走远的姚羽琦看着匆匆离去的小安子,唇角勾起了一抹莫测的轻笑。-----------------霜龙殿夜色已很深了,四周一寂静,只能听到霜龙殿四周那轻微的流水声。棋已下到了一半,棋局错综复杂,黑白二子各自占据着半壁江山,一时之间还分不出胜负。皇帝拿着黑子瞧了半天,终于安下一子:“今天皇后来找朕了。”萧靖也拿起一白子放下,淡淡地问:“她找你什么事?”“让朕多关心一下自己皇兄的终身大事。”“宁王?”萧靖一怔,抬起了头。“是啊,朕可是这位皇兄还比我大上一岁,确实也该好好想想他的终身大事了。”皇帝又不紧不慢地放下了一枚黑子。“皇后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这个?”“这还多亏了朕的姚淑妃了。”皇帝笑了,笑容莫测。萧靖微微蹙眉。“怎么?你不高兴听到这些?”皇帝看了萧靖一眼,“她比我们想像中的还要聪明厉害,不愧是朕当初挑上的人选。这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我们就看看三虎相争,哪一方惨败吧!”萧靖沉默了,将手中的白子放入棋盘之中。皇帝唇角一扬:“举棋不悔。你可是输了。”说着,他放下了手中最后一枚黑子,转眼间,白子被黑子团团包围,几乎无突围之势。“与你下了三年的棋。这可是我第一次赢你。”萧靖掩唇低咳了两声。“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心神不宁可是下棋的大忌。”皇帝命人收起了棋盘,然后看了眼黑沉沉的殿外:“朕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