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眠不醒

一个古怪的父亲,一对儿古怪的姐妹。菲利普·马洛第一次登场,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家庭。老迈而富有的将军请马洛去寻找他的女婿,他的两个女儿却一直阻止马洛采取进一步行动,花痴一样的妹妹甚至头头爬到马洛的床上。诱惑力十足的姐姐则送上双唇。 只认识钱的混混儿、最有情意的流氓、租售淫秽书籍的同性恋……马洛本来只是找一个不见的人,结果确见了这么多人。他要一个一个和他们打交道,用他利如刀锋的语言和拳头、手枪。

14
四点五十分,我在兰德尔广场那座公寓大楼的门前停车,傍晚的收音机发出嘈杂的声音,有几扇窗户已经亮起了电灯。我乘坐电梯到了四楼,穿过一个镶着象牙壁板、铺着绿色地毯的大厅,经过一道没有上锁但挂着帘子的门,这道门通向消防楼梯,门外的阵阵冷风吹到大厅里。
我按了一下四零五房间门前的一个小象牙按钮,等了很久以后,房门敞开了一条大约一英尺宽的缝,没有一点声音,这种开门的方式一点都不坦荡。一个宽肩膀长腿长腰的男人站在门口,他漆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只看见一对深棕色的眼睛,他早就学会让自己装得面无表情了。这个人的头发长得非常靠后,像硬鬃毛一样,前面漆黑的额头露了出来。乍一看,可能觉得脑子里还有点东西。他看了我好长时间,目光非常阴冷,漆黑的手指又细又长,一直在门上抓着,他什么话都不说,就在那里站着。
“是盖格吗?”我问道。
看不出他听了这两个字脸上有什么表情。他从门后取出一根纸烟,衔在了嘴里,抽了一小口,烟雾喷到我的脸上,有种桀骜不驯的懒惰感。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在烟雾后面响起,就好像是玩费罗纸牌游戏的发牌人说话一样,没有高低起伏的调子。
“你是什么意思?”
“盖格。这些书的主人,阿瑟·格文·盖格。”
长腿男人想了好一会儿,一点都不慌张。他落下眼皮,看了看手中的纸烟。另外一只手——一直抓着门的那只手——放在了门后我看不见的地方,从他的肩膀上看,这只手好像在门后做什么小动作。
“你说的这个人我不认识,”他说,“他在这附近住吗?”
我笑了笑,但他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不喜欢我的笑容。我说:“你就是乔·布洛迪吧!”他漆黑的脸绷得更紧了。“你想找点钱花吗?是不是能怎么样?老兄,你是来耍我的。”
“原来真是这样,你就是乔·布洛迪了,”我说,“这真有趣,我可不认识一个叫盖格的人。”
“是吗?你真风趣,可能你的风趣和别人不一样。我看你要么向别人去展示你的风趣,要么就把你的风趣用在别的地方去。”
我倚在了门上,对他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乔,你这里的书应该挺多吧,咱们应该好好聊聊,我有一张名单,上面有很多傻瓜。”
他的眼睛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一个很轻的声音从他身后后面的屋子里传出来,好像是挂在帘子上的金属圈轻轻地碰了一下金属棍。他把门开得大了一点儿,斜着眼睛往里面看了看。
他冷飕飕地说道:“那好吧,如果你手里真有些货的话。”他让开门口,我就从他身边来到了房间里。
房间里的家具都很高档,但还是很宽松,这间房子的陈设非常舒服。后面的墙上有一个通向石头阳台的落地窗,在这样的傍晚里可以远远地看见远处又低又矮的山丘。有两道门开在西墙上,靠着窗户的那一扇门是关着的,还有一扇门距离房门不远。后一扇门上有一根金属棍悬在门梁底下,上面挂着一块长毛绒门帘。
最后我看了看东边的墙,这道墙上没有门。一张坐卧两用的沙发摆在中间靠墙的位置,我坐上了这张沙发。布洛迪关上门,侧着身体,走到了一张书桌后面,这张橡木桌子非常大,有很多方头的钉子镶嵌在书桌上,一个带镀金合页的雪松木盒子安置在书桌的下面。在西墙两扇门中间,有一把安乐椅,他把这个盒子放到了安乐椅前面,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我把帽子扔到了沙发上,等着他说话。
布洛迪说:“好了,我在认真听。”他把纸烟头丢到身边的一个烟灰缸里,打开装雪茄的木盒,然后往嘴里放一支长长的雪茄,“你要雪茄吗?”从空中扔过来一只给我。
我伸手接了过来。他趁着这个时候,从雪茄箱里拿出一支手枪,对准我的鼻子。我看了看,这把手枪是警察使用的手枪,大约0.38口径。在短时间内,我不想因为这件武器而吵起来。
“是不是很利索?”布洛迪问,“只要我略微站起来往前走两步,你就可以呼吸一些空气。”他用那种假装随意的语气说话,就像电影里面的铁血汉子的语调一样,这些人已经被电影打造成一个模型了。
“小声点,”我说,我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坐着,“拿着枪的人倒是不少,有脑子的人却没有几个。在这几个小时里,我已经遇到第二个这样的人了。你们这些人认为,只要手里拿着一把枪,就可以让全世界的人都在你们屁股后面转悠。乔,别傻了,把枪放下吧。”
他的眉毛扭在了一起,眼睛露着凶狠的光,对我翘了翘下巴。
“艾迪·马尔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我说,“对于这个名字,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他的枪仍然对准我。“没听过。”
“假如他知道昨天晚上下雨的时候你在哪里,他就会一下子把你干掉,就像是在赌场里干掉那些有筹码的人一样。”
“我没有招惹他吧?”布洛迪非常冷漠地说出这句话,不过他还是把枪放在了膝盖上。
我说:“的确没怎么招惹他。”
我们两个互相瞪着,僵持了好长时间。在那长绒门帘下,一双黑色的拖鞋鞋尖露出来了,我故意不往那里看。
布洛迪的语气比较平稳,“我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要小心一些。对于你的身份,我半点都不清楚,你有可能是冲进来杀人的。”
“你还是不够谨慎,”我说,“你一点都不聪明,从你运走盖格书的事儿上可以看出来。”
他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轻轻地呼了出来。接下来他两条腿叠在一起,把拿枪的手放在了膝盖上,向后靠了靠身体。
“如果有必要,我不介意让这东西派上用场,你不要算计错了,”他说,“先讲讲你的事儿吧!”
“让你那位穿着尖拖鞋的朋友出来吧,他太辛苦了,站在那里都不敢喘气儿。”
布洛迪的眼睛没有离开我的肚子,他喊了一声:“阿戈尼丝,出来吧!”
门帘向后甩了一下,出来了一个女郎,她每走一步路都要扭一下屁股,这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就是昨天在盖格书店见到的那个女人。她盯着我看,一副怨毒的样子,对我恨得牙痒痒。她的鼻子好像被人掐了一把,眼圈发黑,看起来很不高兴。
“你就是一个祸害,我早就知道了,”她生气地说,“我已经告诉乔了,每做一件事都要万分谨慎。”
“如果他要谨慎的话,我觉得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后腰,而不是走路。”我说。
灰金色头发的女人发出一声尖叫:“我觉得你可能认为自己说话非常幽默吧!”
“曾经还算幽默,”我说,“不过现在不能太幽默了。”
“把你这些好听的话都留着吧,”布洛迪说,“老子我一向非常谨慎。开灯,如果真的有那个必要,我要开枪的话也能准一些。”
灰金色头发的女人按下了开关,一盏四四方方的大落地灯亮起来了,她在灯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好像皮带勒得有点紧,他的身体非常僵硬。我把雪茄放在了嘴里,咬住一头,在我拿火柴点雪茄的时候,布洛迪的科尔特手枪对我更加重视。我一边吸着雪茄,一边说:
“我刚才说到了一个傻瓜的名册,这都是用密码写的,一共有五百多个名字,但我现在还没有破解密码。不过据我所知,你的书大约有十二箱,至少应该有五百本,这还不包括借出去的,就算保守估计,那总共也得有五百本。假如这个名单上的客人现在还和书店有联系,或者是说只有一半人保持联系,你就可以把书借出十二万五千次。我这只是猜测,其实你的女朋友比我更能干,咱们可以尽量少说一点租费,但至少要一块钱,这些货的成本很低,也就是说,借一本书要花一块钱,你就可以赚到十二万五千块钱。另外,你的本钱一点都没少,我的意思是,盖格的本钱没有少。所以,跟踪你是非常划算的。”
“你这个浑蛋,简直是个疯子。”那个灰金色头发的女人大喊一声。
“你给我少说两句,闭嘴。”布洛迪对她龇牙咧嘴地大声喊。
就算她有一肚子的怒火,她也只能自己咽下去。她用力地用银色的指甲挠自己的膝盖,又生气又伤心。
“那些笨蛋可做不了这种生意,”我的语气非常亲和,“一定要像你这样聪明的人才可以,乔,你对自己有信心,而且永远有信心。但就像找不到客店里的有钱老太太那样,花钱买这种间接刺激的人,不但烦躁而且还焦虑。如果是我,会更加安分一些,做一些买卖和出售图书的事,敲诈勒索简直是个错误。”
科尔特手枪一直瞄准我致命的部位,布洛迪的棕黑色眼睛把我看了个遍。“你真是一个幽默的人,”他的语气非常平和,“谁去做这个生意了。”
“你呀,”我说,“基本已经上手了。”
金发女人堵着了一口气,气得直想扯耳朵,但她只能呆呆地看着我。
“你说什么?”金发女人喊了一声,“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在那样热闹的大街上,盖格先生怎么可能做那种生意?你就坐在那里瞎说吧!”
我对她笑了笑,非常有礼貌。“谁都知道这是什么店铺,我可没说谎。这种东西在好莱坞是需要的,如果有需要,那些极为现实的警察就会让他们在这热闹的地方开设。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把猎物赶到某个地方去。我们不也是因为同样的道理而支持红灯区吗?”
“我的老天,”金发女人喊道,“乔,他在侮辱我,这个脑子里都是干酪的蠢猪,你手里有枪,你都不打算教训他吗?你还让他瞎扯什么?你就在这里掐着一支雪茄?”
“我愿意听,”布洛迪说,“这是一个有脑子的家伙,你还是别说了,闭嘴吧,不然我可以让你闭嘴,直接拿这个东西打你的嘴。”他对我的提防越来越弱,晃了晃手枪。
布洛迪看着我,狡猾地说:“你说说我是怎么样把这宝贵的东西运出来的?”金发女人抽了一口气,转过脸看着墙。
“你把盖格先生杀死,然后就得到了。这天气真适合杀人,晚上下着雨。比较麻烦的是,还有人在旁边看着你把他杀了。我觉得你不太可能没发现她,实际情况应该是,你看到情况不妙赶紧逃跑了。不过你竟然从相机里取出了底片,我认为你还是很有胆子的,而且你竟然还敢跑回去藏起尸体,你还真是大胆,在警察发现尸体、展开调查之前,就把盖格的书弄走了。”
“胡说。”布洛迪一脸鄙视,他膝盖上的科尔特手枪又开始晃来晃去。他漆黑的脸就像个木头一样绷得紧紧的,“先生,你这是拿你的命开玩笑,我没有打死盖格,不然你还能活着吗?”
“你根本说不清楚,即便盖格不是你杀死的,”我有些得意,“说到这个案子,你肯定被牵扯进去。”
“你要陷害我?想设一个陷阱?”布洛迪的声音开始颤抖。
“就是这个意思。”
“你要做什么?”
“有一个证人看见了。我刚才和你说得很明白,有人说盖格是你杀的。你别认为我跟你对着干,那你的脑子就太蠢了。”
布洛迪一下子就火了。“啊,那个小骚货,”他喊着,“她总是跟我对着干,一点儿都没错,总是跟我对着干,真是该死。”
“真好,我还以为你把她的裸体照片弄到手了呢!”我笑呵呵地看着他,把身体往沙发上靠了靠。
布洛迪和那个金发女人什么都没说,我就是想让他们好好地推敲我说的话。过了没多长时间,布洛迪虽然还是垂头丧气的,但好像想明白了,脸色也不那么臭了,他把手枪放在了椅子旁边的一张小桌子上,不过他的右手始终在枪的附近徘徊。他弹了弹雪茄上的烟灰,抖落在地毯上,用力地看着我,眼睛都已经眯成了一条缝。
他说:“我想你可能认为我实在太笨了。”
“智力中等,把照片拿出来了吧,如果你想去做勒索的事儿。”
“哪来的照片?”
我摇了摇头。“乔,如果你这样接下去那就错了。假装无辜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要么是你从另外一个到过那里的人手里拿到了照片,要么是你昨天晚上去了那个地方。这件事和一个刑事案件有关。你让你的女朋友恐吓里干太太,可见你知道那个女孩曾经到过那里,并且必然亲眼看到了这件事,所以你才会这样做。要不然你就拿到了照片,知道照片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拍的。还是说点实在东西吧,你要机灵一些。”
“我要钱。”布洛迪说。他转过头看了看金发碧眼的女人,我现在发现她金色的头发只剩下了外表,她的眼睛也不那么绿了,倒像是一只被杀了的兔子,软塌塌地倒在那里。
我说:“这我可给不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他拧着眉,脸色一片阴郁。
我拿出了钱包,让他看了看我的证章:“我在帮我的主顾处理盖格的事情。昨天晚上我在外面大雨里听到了枪声,然后从窗户爬进去了,我什么都看见了,就是没有看见谁杀了他。”
布洛迪冷哼一声:“你没有告诉别人吗?”
“没有,”我装好钱包坦白告诉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你不把照片给我吗?”
“你是怎么知道那些书的事的?”他说,“我真是搞不懂。”
“我有一个证人,我从盖格书店出来以后,一路跟踪,一直就跟到了你这里。”
“那个小浑蛋?”
“哪个小浑蛋?”
他的眉毛又挑了挑。“就在书店里工作的那个。装书的卡车一离开他就跑了,至于他去哪里了,连阿戈尼丝都不知道!”
“你提供了一条非常有用的信息,”我笑着对他说,“我本来没有想通这点事儿。晚上以前,你们两个人谁去盖格家里了?”
“我们两个昨天晚上都没有去,”他有些气愤,“你什么意思?她说是我杀死了盖格?”
“她昨天晚上喝了一点酒,如果你把照片给我,也许我就让她知道她弄错了。”
布洛迪感叹一声。“她恨死我了,我把她甩了。当然,我也得到了一些钱,不过我早晚会把她甩了,就算是没有钱。我这个实诚人,可招架不了她那个疯子。”他清了清嗓子,“我一分钱都没有了,给我点钱吧,我和阿戈尼丝明天就从这里离开。”
“我的雇主不给我钱。”我说。
“你听我说——”
“布洛迪,把照片给我吧。”
“他妈的,”他骂了一句,然后站起来,把科尔特手枪插在侧边的口袋里,“算你狠。”他的左手伸到上衣里,把那东西拿出来,放在了我手里。他脸上分明写着嫌恶,门铃在这个时候响起来,而且还不停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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