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老狐狸晏门主遇到了大狐狸舒隽,一个匆匆赶往约定地点,途中有点迷路;一个刚刚遭遇杀手突袭,浑身狼狈。两只狐狸相逢,结果什么也没发生。舒隽很爽快地把晏门主领到了滇西北的雪山,他老爹的坟墓随意地安置在树下,让晏门主半天没缓过神。舒隽捧着两壶烧刀子过来,递给他一壶,只说:“现在你人来了,有旧仇也好,新怨也罢,没什么可避讳的。你爱挖坟、鞭尸,只管做,记得回头把人埋回去,墓碑摆好就行了。”说罢他竟转身走了。晏门主微笑道:“我不挖坟也不鞭尸,只当看一个过世的英雄侠客吧。舒隽,你与你父亲,还是很像的,过来陪我老人家喝几杯。”舒隽也笑了,摸摸鼻子,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带着点孩子气:“我怎么会像他。”晏门主将一壶烧刀子倒在舒畅的墓碑前,长叹一声,轻声道:“许多年,都过去了。他死了,你也死了,人既然都死了,计较在世的恩仇又是何必。总有一日,活着的都要死去,当日我只道是他看不开,原来你也一样看不开。”他默然喝了一杯酒,良久无语。舒隽陪着他蹲在雪地里喝烧刀子,笑道:“老爷子说得好听,活着的都要死去,那晏门拓展霸业又是何必。”晏门主慢慢摇头:“正是因为所有人都会死,所以才要做一番大事。你总要留下一些东西,无论是在人心还是在这个世间,那是死亡都无法带走的。否则,白来世间一趟,又算什么?”他见舒隽只管笑,那笑淡淡的,略有些心不在焉,于是便道:“我有两个女儿,大的十九,小的十七,都未曾许得婆家。你若有心与晏门一处,我便将两个女儿都嫁给你。小伙子,男儿在世,怎能没有宏图伟愿?”舒隽还是笑,眼睛弯弯的。他指指天,指指地,说:“我有宏图伟愿,这辈子只愿做个有钱有闲的江湖散人,娶一个好老婆,生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人心也好,世间也好,有没有我的痕迹,那有什么关系?我自己知道一辈子活得快不快活。老爷子,你我道不同啊。”晏门主呵呵笑了两声,在他肩上拍拍,便不再说话了。隔日下了雪山,得知伊春被软禁在晏门,舒隽年轻脚程快,便抢先一步赶到晏门把老婆接出来了。出了江城,便远远地看到了晏门主的马车。经过两人身边的时候,马车略停了一下,晏门主探出头看着他俩,点头笑道:“如此,告辞不见了。”马车走远之后,还能听到伊春的声音:“原来你这一个月和晏门的老爷子待在一处,他人如何?”舒隽歪着脑袋想:“嗯……是个枭雄,大概就是能够改朝换代开天辟地的那一类吧。”“那好累哦。”“就是,累得很。”走了一段,她又开口:“舒隽,我有个事情要告诉你。”“嗯?是告诉我你这个月过得很好,把自己吃成小肥猪了?那是挺好的……”“不是,其实……就是……那个……”她想了又想,好像这些甜蜜肉麻的话,不太适合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别扭得很,怎么斟酌词语也不行。额头上开始有汗渗透出来,舒隽低头看她咬牙切齿了半天,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抬头定定地看着他,脸有点发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附近有寺庙吗?我们去求个签再说。”舒隽微微一笑,在她头上摸摸:“你要说的,我知道。”伊春一下奇了,顾不得再纠结,急忙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表白?”他扬起嘴角,笑意渐渐加深,嘴里却故意说:“我刚才不确定,现在确定了,原来是要向我表白。姑娘家,不知道害臊。”伊春急了:“你耍我!你才不害臊!”他还是笑,怎么也停不下来,嘴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大。握住她的手,两个人晃啊晃地往前走,要去哪里?前面通向哪里?他一点也不在乎。“那你喜欢我什么地方?”他问了个非常白痴问题。伊春别过脑袋:“哪里都不喜欢。”他揉揉鼻子,悠然道:“不过你哪里我都喜欢,太吃亏了。”伊春笑了,回头看着他:“果然最不害臊的在这里。”舒隽把她两只手抓过来,环在自己脖子上,笑得甜蜜:“有老婆了,脸皮还要来做什么?”伊春摸着他的脸颊,两人的额头靠在一起,久久,没有分开。“我们去永州宁裕镇,我爹娘在那里,他们见到你,一定欢喜。”舒隽点了点头:“好,不过我这个丑女婿见岳父岳母之前,还有个事要做。”伊春静静看着他微笑。不用他说出口,眼神已经告诉了她一切:去苏州,看杨慎的墓。“伊春,我们会活下去,替他一起活着。”他摩挲着她的脸颊,低声道,“我们永远也不分开。”伊春心中一阵感慨,久违了,这句话。她曾想说,却没说出口,眼睁睁看着那少年凋谢在自己面前。她和舒隽会活着,一直活到老,此后的生命中会遇见许多愉快和不愉快的事情,从此一起分担。可是那少年永远停留在十五岁的那个冬天,那是她曾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迟了,一切都太迟。也过去了,所有的都过去了。她点头,轻道:“好,我们永远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