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江湖

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心中万古刀!

罪江湖·恕我有罪 伍
噼啪,噼啪,噼啪。
这是干材在火焰中燃烧的声响,好似干材的呻吟。
蒙福安感觉眼前的黑暗摇摇欲坠,仿佛他只要眨一眨眼睛便会把这黑暗撕碎。
于是,他真的眨动眼睛,而这黑暗也真被撕碎。
四周还是浓密的树木,月光被枝叶切割着,斑驳着铺满林间。面前的那一堆篝火轻轻摇曳,而火光也随着这摇曳而明暗不定。
有人隔着火堆坐在蒙福安的对面,悠闲地从手掌上的一个小铁盒里掐起一撮烟叶放在他嘬着的旱烟杆的烟锅里,压实之后赤手拿起篝火中的一小块烧的通红的木炭将其点燃之后猛吸了一口,随即他缓缓吐出了浓稠的白色烟气。
蒙福安看见有人后,疑惑地看了看,四周以及自己的身体。
“这里是阴曹地府?”蒙福安问着。
“你所经历的世间何尝不是阴曹地府?”有人回答。
“我连死了都需要面对你吗?”蒙福安叹息。
“你确定你死了吗?”有人吸了口烟。
“烈火焚身还能不死?”蒙福安反问。
“你可听过浴火涅盘?”有人吐出一口烟气,那烟气在空中竟然化作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形象,之后在蒙福安的面前消散。
“可我又不是凤凰?何以重生?”
“你当然不是凤凰,你是恶人。你的重生,是因为我的需要。”
“哈哈,需要?”
“是的,有些事,善人不会做,英雄做不了。但,恶人,却可以做到作好做到彻底做到决绝。因为恶人,百无禁忌!”
有人说完掏出一面小镜子抛到蒙福安身前。
蒙福安疑惑地拿起镜子,下一秒,他手中的镜子几乎脱手而落。
因为,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那是一张年轻人的脸,但他却一点都不陌生,这张脸的主人就是很多年前的他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蒙福安一边问着一边用手摸索着自己年轻紧实的脸,那道羞辱折磨了他许多年的疤痕好像重来都未存在过一样消失地无影无踪,不仅是那道疤痕,蒙福安注意到自己拿着镜子的手也不再是原本那样伤痕密布畸形扭曲了,反而和他的脸一样年轻而紧实。
他扔下镜子,解开自己的衣襟,脱下上衣,用双手摸着,用双眼看着,那些原本的丑陋刀伤剑痕,也都荡然无存。
过了片刻,梦福安收起笑容,看向有人。
“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把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
“这是你通过试炼的奖励。”
梦福安面色一冷,开口说道:
“我接受试炼是因为你说可以救紫韵,而不是为了我自己,况且我应该也并没有通过你所谓的试炼。”
“你错了,如果那些回忆已不再让你动心动情,你才会真正失败,而失败下场就是你会死在这密林之中。”
“什么意思?”
“我说过,我需要你,而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会让烧去你身上的恶而使你重生。”
“为什么是我?”
“不为什么,你在这世间的万千的恶人之中并不特殊,在你之前也有不少人接受过这个试炼,只是他们没有成功罢了。”
“好,既然你说我成功了,那你怎么还不兑现你的承诺?”
“能改变过去的,只有过去的始作俑者。”
“什么?”
“我回把你送到你想去的任意一段过去,而去哪里,怎么做,需要你自己选,但机会只有一次。”
“好……”蒙福安顿了顿,接着说:“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呢?”
“这个先不急,你现在可以开始你的选择了。”有人说完,他面前的篝火猛地爆裂开来,蒙福安立即便被汹涌而来的火焰吞噬。
蒙福安犹如深堕火海之中,身周皆是翻滚着的滚滚烈火,然而蒙福安却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烈火焚身之痛,反而却是浑身舒泰,如沐春风。
在火焰之中渐渐地浮现出一张张人脸、一声声人言以及一幕幕场景,皆是蒙福安心中的回忆。
蒙福安猛然间想到有人所说的选择,便试探着去分辨这些呈现出的回忆。正当这时,有人的声音骤然响起。
“我提醒你一声,十方坏色只能回到你与紫韵的因果的时空中,而我现在的身体只能帮你回到你最开始作恶的时候。”
蒙福安听罢,沉思许久后,便闭上了眼,眼中的那一幕缓缓浮现……
一秒……
二秒……
三秒……
蒙福安猛地睁开眼,他的面前是一个县衙门。
县衙门口上挂着的两盏大红灯笼照映着惨淡昏暗的暗红色光晕,门口一旁的旗杆上已是断成两截倒在地上。而旗杆上的令旗浸泡在一片泥泞中。
蒙福安笑了,他真的回来了。
他走上前去,抚摸着那个旗杆,这个旗杆曾经高悬着王臻的尸体,也成见证了他狂醉地笑的歇斯底里、笑的状若嚎哭!更是目送着他领着忠磊的命令而踏上去寻紫韵和药星辰的旅程。
而此时,蒙福安看着这个旗杆,恍惚间好似看见了那个名叫王臻的捕快正静静地看着他。
他走上前去捧起那半截旗杆,那半截旗杆在他的怀里却又好似化作了紫韵,正冲他娇羞地笑着。
他把旗杆上的令旗扯了下来,缠在腰间,顿时又好似看见他那阿妈正捧着给他做的新衣裳在村口翘首以盼。
他突然间痛哭着跪了下去,一头磕在地上,顿时鲜血长流,曾经他在这里对着旗杆笑,笑得是那么的张狂那么的痛苦,而此时他在这里对着旗杆哭,却是哭的如此寂寞如此解脱……
过了片刻,他停止了哭泣,捡起身旁的酒坛碎片,那里面还有一汪残留的酒,然而却是混合着泥浆,但他毫不在意,却是混着滴落到其中的自己额角的血水和腮边的泪水一饮而尽。
随后,他站起身大步想着梦华帮走去。
这一路上,他唱着他家乡的山歌,而这山歌不但是阿妈最爱听的,也是紫韵最爱听的……
那些梦华帮的帮众们闻声而来,他们惊愕地看着这个平日里冰冷如刀的杀手正笑着走到梦华帮门口。
“你……你要干什么?”梦华帮的一个头头儿有些发怯地问他。
“我要杀忠磊。”蒙福安平静地说。
“你疯了吧?”那个头头儿不可置信地问。
“我重来没有这么清醒过。”蒙福安说完,不待对方再开口,便直接走上前去。
那个头头儿一惊,但他的刀却是条件反射似地一刀迎头劈下。
蒙福安躲也不躲,只是伸手一把钳住了刀刃!
下一秒,蒙福安夺下了刀,与此同时,那个头头儿在蒙福安的一拉一带之下先是肩膀脱臼继而摔跌出去。
那些帮众们顿时为了上来,纷纷抽出兵刃。
蒙福安看着四周的青衣利刃,缓缓握住夺下来的刀,然而他却是以刀背冲人。
“有个人给了我一次机会,我也给你们一次机会吧。”蒙福安说完,身作长虹直冲向黑云般的人群。
忠磊感到了一丝恐惧。
多少年来,他都不再感觉到恐惧了。而这一次,恐惧的感觉又回来了,而且好似挑衅似的在他心里敲打着。
他看着不久前走出了梦华帮大门的蒙福安又回来了,并且在不断击倒围拢着他的帮众而向着他所在的内堂而来。
可这些并不是让他恐惧的源头。死亡和杀戮,他见的多了,然而这一次却正是因为没有死亡和杀戮,才让他感到一丝莫名其妙的恐惧。
他看见印象中狠戾的蒙福安在人群中冲杀着,然而并没有鲜血和残肢,因为蒙福安是用刀背在打。
再看蒙福安的神情,那是一种……怜悯?!
怜悯?!你他妈在怜悯什么?!
忠磊心中暗念,顿时心中无名火起!
他提起身后大堂正中香案上供着的宝刀,转身冲着蒙福安奔去。
与此同时,蒙福安刚刚打到最后一个帮众,而忠磊的刀锋便在这个空隙间迎头劈下。
蒙福安一侧头堪堪躲过,然而顺势而下的刀锋还是将他肩头的衣服剐去一片。
“这么快,就想要独吞配方?”忠磊收刀后冷笑。
“我不打算要药方了。”蒙福安回道。
“啊?你想和药星辰一样?”忠磊嘲讽道。
“我……希望如他一样,但是……我还是选择回到这里。”蒙福安自顾自地说着,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忠磊疑惑不解的神情。
“回到这里?!”忠磊冷哼:“你不是回到这里,而是闯进了地狱。”
“地狱?哈哈,也好也好,我本就该去往地狱的,幸好……我还有机会带着你一起去。”蒙福安说着,转动手腕,这一次,他的刀锋冲向忠磊。
“带上我?要和我同归于尽?!呵呵,当年我教给药星辰的那一刀你都胜不了,还说要和我同归于尽?!”忠磊讥笑着。
“但我想试试。”蒙福安说完,摆出一个起手式。
忠磊看去,竟然和自己的起手式一模一样。
“谁他妈给你的自信,竟然想用我教你的招式来打败我?!”忠磊冷笑。
“阿妈,紫韵,药星辰,王臻……”蒙福安回答着。
“原来都是一群死鬼!好吧,我这就送你去见他们。”忠磊说完,便是一刀砍去,其刀招与药星辰当年的那一刀相同,然而其刀势却是和药星辰的迥然不同,若说药星辰的刀势如奔流的清冽江水,那么忠磊的刀势却好似一头扑起噬人的蛟龙!
然而蒙福安在这扑面而来的刀势面前,不但没有迎击或是防御,反而是收起了架势,把胸口坦露在忠磊的刀锋下!
蒙福安伸出胳膊,迎向刀锋!
当忠磊的刀锋毫无阻拦地砍断了蒙福安的手臂时,忠磊感到一丝诡异,这丝诡异在电光火石间在他心里无限放大,然而这种放大截然而止了。
因为一把刀刺进了忠磊的胸口。
忠磊诧异地看着直抵着胸口的刀柄,又看了看蒙福安骨肉狰狞地断臂切口。
“你……你他妈的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可我不懂,你那么惜命,怎么会……”忠磊问着,他正慢慢盛开起一朵血色的花朵。
“因为我已经死过了。而且死去的感觉……还不错。”蒙福安说完缓缓转动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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