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青春祭

十七岁的毛头小子田海当兵了,从江南水乡逛荡了七天七夜,来到了西部边陲。青山秀水变成了冰河铁马,麦海稻浪变成了大漠狂沙。其实,真正的故事开始于他的二十岁。那是一个秋日,他遇到了他青春期乃至一生都纠缠在一起的女兵秦罗敷。故事的主要发生地在内蒙古的额济纳河和额尔古纳河。额济纳河发源于祁连山,是边境河,在内蒙古的最西南边;另一条叫额尔古纳河,则发源于大兴安岭,是边界河,在内蒙古的最东北边。本来这两条河毫不相干,离着一万多公里,却因着这两个人牵扯在了一起。当然,还牵扯出了一些其他人物,如蒙族少女、赤脚医生乌云琪琪格,海拉尔的东北姑娘鲁晓娟,还有额尔古纳河畔的华俄少女小金娜。还有一个蒙族兄弟,实际却是汉族孤儿宝音格日,被一对蒙族老人所收养。所谓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以及边陲风光、民族风情,该有的都有了。几多曲折,几度断肠,一掬青春泪,谁敢言荒唐? 仅以此篇祭奠我们曾经的青春,并献给当代的青年们!

第三章 又到了左岸002
这时,蒙古包的主人已端来了奶茶和炒糜子,并恳请他们再留一晚,但实在是不能再留了,实际上他们在这儿已逗留了两晚,得赶下一个牧民点了。
走到半路,天变了,刮起了沙尘暴。
天整个地暗了下来,两个人坐在车里,眼看着前方灰黑色地竖起了一道墙,这是极为糟糕透顶的,这道墙滚滚地向他们推了过来,眨眼间,他们已陷身在昏天暗地中,车是不能再开了,再开,就是前方不明,不知开向何方了。
车熄火,只有等。
飞沙走石,打在车窗玻璃上,砰砰啪啪的,大有要冲进驾驶室之势,唐代边塞诗人岑参曾有过“九月轮台夜风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的诗句,其情景和这时颇有些相近,乌云不自觉地有些害怕,身体蜷缩了,向田海这边靠了靠,田海说:“没事儿,你把眼睛闭起来,索性就睡它一觉,补补这两天的缺觉之苦。”
说着,把自己的右肩低了低,让乌云的头舒服地靠了上来。
乌云睁开眼悄悄地瞥了他一眼,便合上眼,似乎是睡去了,田海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随手从驾驶座后拉过了军大衣,盖在了两个人的肚腹及腿部,军大衣是羊毛的,随着沙尘暴卷过来的森森寒意立即减轻了许多,田海也合上眼,似乎也睡去了。
也是这两天太缺觉,两个人竟都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都醒了过来。
沙尘暴竟然停了,天和地显得特别地安静。
也许就是这种安静,两个人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了,两个人互相看了看,黄乎乎地,不大分得清眉眼。
这应是拜沙尘暴所赐,小小的、细细的沙尘们从车的缝隙处不管不顾地钻了进来,落了满车,自然也落了他们一脸一身。
尽管是这副模样,两个人感觉到他们还是靠得太近了一些,已几乎脸贴脸了,便赶紧分了开来,掀开军大衣,各自跳下了车,发现砂石已掩埋了近半个车轮,咋舌,再刮下去,岂不要将他们活埋掉!站在车下,视野开阔了,发现暮色正从四下里围拢上来,在西边的地平线处,尚留有一抹亮色,已经这时候啦?沙尘暴刮了多长时间,两个人睡了多长时间,竟都不知道,两个人不由又互相看了一眼,田海跳上车,拿下了军用水壶,递给乌云,说,喝几口水吧,脸也简单洗洗,你毕竟是女孩子。
说着,就用手,又用衣袖在脸上撸了撸,接着,就重新跳上车,从驾驶座下抽出了一柄短柄军用铁锨,铲起了车轮前的砂石,铲了一会,又跳上车,又是掸又是拂的,车里看上去也就不再是黄乎乎的一片了。
他在驾驶座上坐好,发动了车,对车下喊道,小丫头,上来吧,我们赶一下,说不定还能不耽误放电影!乌云上来了,眼睛似有些湿润,嘿,眼睛干嘛要湿润呀?感动的吧?感动什么?借肩膀给她靠了?盖大衣让她不觉冷了?递水壶让她喝水、洗脸了?他妈的,做这些值得人感动吗?你叫她洗脸,眼睛沾上了一点水,想什么呐?叽叽歪歪的,把自己想成自作多情的贾宝玉了,混账!松开离合器,车开动了,发现乌云那边的车门没关好,说:“小丫头,把车门关关好,你想一会儿飞出去吗?”乌云说:“我不会关,飞出去,你负责!语音里,明显地带着撒娇。”
刚想回“干嘛我负责呀”?又一想,连着好几天了,这小丫头也确实辛苦了,人家是地方上的同志,也就是帮忙的,无论是该她做的还是不该她做的,人家做得都蛮好的,撒点娇就撒点娇呗,何况这一阵又是刚刚睡醒,带一点“被窝气”、准确地说应该是“大衣气”也是挺正常的,便侧过身体伸出手,将乌云那边的车门推开又重新拉好了。
乌云便没再吭气,车子急速地行驶着,很快地驶进了夜色里,车大灯打开了,两道光柱,照出去很远,可是他却不得不让车子慢了下来,乃至停住了,老问题,失去方向了,两边没有参照物,前方没有车辙印,天上的云影还很重,星星还不甚明显,往哪儿开呢?扭脸看乌云,乌云已然推开车门,跳下了车,沿着车灯的光柱走着,应该是一丛梭梭草吧,她蹲下了,仔细地辨认着什么,然后,站了起来,迎着光柱,向他打着手势,他将车开到她身边停住了,她跳上车,说:“方向偏了,再开又要绕圆圈了。”
他说:“是。”
又说:“车门还是没关好!”并未待她回说什么,就侧身伸手重新拉好了她那边的车门,好像他已成了一个专职的关门者。
她仍然未说什么,安之若素地享用着他的专职关门。
车开动了,修正了方向,疾驶了一阵,又开慢了,停下了,她又跳下车,再上车,他再帮她拉好车门,如是,重复了几次,在照向远方的车灯的光柱中,终于出现了蒙古包的身影,他们相视一笑,他加大油门,向蒙古包冲去,远远地,便看到一处蒙古包前,聚集着不少人,原来,电影队要来给牧民们放电影,已经像风一样传遍了额旗的每个牧民点,这个牧民点的人估算着电影队的人该来了,已是早早地在等着、盼着了,在欢呼声中,他们的车停稳了,接着,自然是放电影前的各项准备,然后,是放电影,而且,在牧民们的强烈要求下,加放了一部,总共放了三部,开始得迟,结束得就更迟了,放完,东方的天际,已露出了鱼肚白。
不用说,又是睡不成了,好在沙尘暴时美美地睡了一觉,倒也不觉得太困,和蒙古包的主人商量,尽量地简单一些,他们还得赶下一家,于是,就喝了热热的奶茶、加奶酪、加炒糜子,就上路了。
到中午,他们已赶到了下一处,当然的,对车里进行了比较彻底的清扫,车子、发电机也进行了保养,本想下午能找机会眯一下眼的,但等倒完片子,再挂完银幕等等的,已是晚上了,连轴转吧,在大人孩子们的期盼中,电影又开始了,依然是乌云的蒙语解说,随着放映场次的增多,乌云已从简单的翻译人物的语义进步成了可以绘声绘色地模仿各种人物的配音师了,这样,会不会对乌云日后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呢?这是后话,暂不提。
又必须进行加油添料了,又开回了额旗的卫生所,但就在快要开进额旗的时候,在路的转弯处,突然发现刹不住车了,踩刹车时,发出了咯噔的异响,再踩,刹车竟然失效了,赶紧松开了油门,将车挂在了一档上,好在车速本来就不快,路上也没什么行人,又给车挂了空挡,熄了火,拉了手刹,车子滑行了一下,停住了。
跳下车,钻进车底一看,刹车处漏油了。
拆开一看,是刹车片磨损了,但手头没备件,只好将旧的再装上,哼唧哼唧地将车开回卫生所再说,不敢开快,开快了怕刹不住车,进了卫生所,想法停住车,第一件事就是给主任打电话汇报情况,请主任立即派车送刹车片刹车油过来,又开出了一份备件清单,他知道他开的是一辆老旧车,是中苏友好时期苏联援助的,有十多年的车龄了,一旦出现故障,就会接二连三出故障,出故障倒也不怕,他是修理工出身,坏哪儿就修哪儿,修不来就换,只要有备件就成。
主任听完,叮嘱,一定要保持车况的良好,万一车坏在路上,政治任务完不成且不说,想要去找你们都没法找,把困难要想足些,有备无患,你开的清单全不全,再想想,我连夜派人开车给你们送去!最后又说,辛苦了!你和乌云表现得都很好,我为你们自豪,任务完成后,我会给你们庆功的!放下主任的电话,他又请通讯员接通了他的老单位,回说,有信,一封,家乡的,其他?没了。
又心急火燎地去问了小汪司务长,自然也是,没。
他知道是自己猴急了,即使她到家就写信,也应该还在路上,“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急什么嘛?别急,急了没用!还有一大堆事要干,一回到卫生所,他就安排小丫头回家了,并告诉小丫头,到第二天车修好之前都没她的事,好好休息。
到晚上,小丫头却又来了,又是全身洋溢着清新,似乎换了一身衣服,换成了奶油白的,站在他旁边,好像天上的一颗星星落了下来,艳光四射的样子。
他有些怔忡,有一种被照射了的感觉,但很快收慑心神,他这儿还全身油渍麻花的,他刚把车整个地检查、检修了一遍,爬上爬下的,才整完,又给清单上添加了几样零件,又忙着给主任打电话。
乌云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就从车上拎下了拷贝箱,忙着倒片,临了,又敲门拿走了他刚换下的衣服,然后在自来水管旁“哗哗”地洗着,他过来了,说:“真是的!不是让你休息的吗?怎么又来了?”乌云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裤衩呢?我怎么没洗到,没换呀?”他说:“不不不,我换了,我洗了。”
乌云说:“其实,大晚上的,我能看见什么呀?”他刚想说你要看见什么呀,立刻意识到这么说会很蠢,对这种话最好装聋作哑。
便说:“很晚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说着,蹲下身,欲端走洗衣盆。
乌云按住了洗衣盆,说:“我快洗完了,献什么殷勤呀?站一边去!”真是的,这话说的,我要洗我自己的衣服,反成了献殷勤,这还有没有天理啦?乌云这话一说,弄得田海只好缩回了手,有点尴尬地站在了一边。
当晚的月色还不错,月光洒下来,影影绰绰的,这使田海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他和秦也在这儿洗衣服、同样的地点、场景,洗衣服的人却不同,两个很不一样的女孩儿!“去岁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脑海中突然蹦出了这么几句诗,哪码对哪打呀?秦,你那儿究竟怎么样了?想死个人了呀!
乌云洗完衣服,晾好,站在了他旁边,看着他。
他正神游几千公里外,没察觉。
乌云伸手,在他眼前拂了拂,又跺了一脚,说:“嘿!真当我是空气呀!”他一愣,神魂归元,说:“啊,是,啊啊,不是。”
乌云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什么呀?是呀不是的!我走了。”
就走了。
田海看着她走进了充当她临时宿舍秦旁边的那间房,嘴里咕噜了一句,对不起了。
对不起什么呀?他自己也说不清对不起什么,就也走回了自己的那间房。
第二天上午,医院本部的车赶过来了,带着他要的所有材料。
驾驶员,熟人,打趣着,说,什么样的大首长呀,原来是两个兜的!田海说:“两个兜的怎么啦?你还不是屁颠颠地赶来啦!”驾驶员说:“是呀,军令如山,一刻也不敢耽搁呀,连夜赶,好像全天下,就我一个人、一辆车,一路上,连个鬼影子也看不到哇!”田海说:“怎么看不到,你不是吗!”驾驶员说:“去你的,你才是哩!”田海拿好材料,已钻到车下,开始换刹车片了。
中午,他和乌云就又出发了。
连着好多天,都没有出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已踏进了十一月了,白天和晚上的温差愈来愈大,到晚上已有了哈气成霜的感觉,但这并没有妨碍牧民们看电影的热情,冷点算什么,多穿点衣服?!这当间,又回了几趟卫生所,只是,秦那儿竟没有一点消息,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这使田海心里的不安感愈发强烈起来,可是,又没法说出来,一次,回卫生所,再也忍不住了,电话向主任汇报时,问起了秦的情况,说:“秦罗敷同志,好像已过了归队时间,怎么没见到人呀?”主任说:“小秦同志家里有些特殊情况,归队推迟了,没有事的。
小田同志,不会影响我们的工作吧?”田海答:“不会,不会!”田海嘴里说着不会,心里却在打着鼓,家里有些特殊情况,有什么特殊情况呢?为什么不能明着说呢?可为什么要向你明着说呢?你是谁?你不就是一个战士吗?到目前为止,你和秦的关系不都是“鬼子进村,打枪的不要”,在悄悄地进行吗?不合法呀!知道,不收拾你,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你还想怎么样啊!唯一的,就是捺下性子等。
但还是捺不住,还是给老单位打了个电话,竟说有,有一封,刚来的,寄自四川。
他听了,心几乎蹦了出来,说话时,嘴唇都哆嗦了,说,给,给我转寄过来,马上转,立即转,转寄到额旗卫生所,电影队田海收,一千个,一万个地谢谢了!真是的,干嘛不直接寄过来呀?直接寄过来,我现在不就看到了吗?疯了吗?她知道你调来了吗?她知道你在这儿放电影吗?唉,有车来额旗,能给我带过来就好了,车要是这时候坏了也行呀,我就有理由打电话让医院派车来了,别他妈的得寸进尺,心窝塘子不得满了,终于有她的信了,耐心地等几天,能怎么样呀?他唱着歌去了。
这一天,也就是他要他们转信的第三天,他驾车向着他的蒙族兄弟宝音格日的蒙古包方向行驶着,原本,这是他们最后一天要到的地方,上一次的医疗队也结束在那地方,不知怎么的,就想着要早一点见着这位兄弟,这样,就更改了行车路线,乌云也同意,她也愿意早一点见见那臭小子,老同学呀,怎么样了呢?可是,等他们到了地点,也就是西河沿的一处地方,只有两棵老胡杨还在风沙中立着,河床依稀可见,却见不到一丝水的痕迹,干涸了有一段时间了吧?放眼周边,也看不到蒙古包的影子,宝音格日兄弟,你们去了哪儿呢?下车仔细地找了一找,看看可有什么信息留下来,可是没有。
就重新上了车,沿着河床,向下游方向、也就是向西及西北方向搜寻了一阵,可是都没有,碰到牧民,问起宝音格日一家,说知道这家人,说再往北或再往西是不大可能的,再向西那就要出境了,到外蒙古了,那当然不可能,再向北就要到阿拉善旗了,那也不可能,虽说都是内蒙古,但去占人家的地盘,终究还是说不过去的。
最有可能是向南走了,但究竟走到了哪里,天高地阔的,就说不清了。
就想有没有可能还是向北向东走了,就像上次在八号也就是在军事区的边缘地带他们相遇一样,但想想还是不可能!待一段时间可以,关键是没有固定水源呀!有一些小海泡子小水塘,但都是季节性的,过了时间这些泡啊塘的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要是再向东呢?那就更不可能了。
再向东就到了巴丹吉林大沙漠,那是真正的无人区,虽说其中像珍珠一样,散布着大大小小有好几个湖泊,那也算是大自然一种奇妙的馈赠吧?春天时候,突然有水泛上来,在黄乎乎的沙漠中突然抹出了一小片碧潾潾的水色,冬天一到,这些湖又悄无声息地就沉入了地下。
但也有几座如同敦煌的鸣沙泉一样,常年都有水,属压力湖之类的了,无论是季节湖或是压力湖,但那都属于阿拉善的地界,他们只管额济纳旗的事,铁路警察,管不到那么宽的,宝音格日一家也是,是不会越界去阿拉善的!于是赶紧折回头,向着南方向开了一阵,可开着开着,又觉得不对了,这条路他们已走过,没听到牧民们提宝音格日一家,再打听,还是没有!再继续开下去,那就要接近农耕区了,这样的一家人是不可能跑到农耕区讨生活的!怎么办?放弃吗?那就偏西一些,向西南偏,那就无限接近马鬃山丘陵区了,地势一会高一会低的、疙疙棱棱的,丘石嶙峋,车很难开了!乌云说,即使在医疗队时期,他们也很少来,路很难走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牧民们很少在丘陵区里生活,关键是没有河流性水源,有一些渗泉,但大都是季节性的,说现在情况可能会有一些改变,因为现在一些河流性水源都断得差不多了,那就去看看!于是车就向着西南丘陵区开去。
车开得比较慢,但真的有牧民点,而且不止一处,牧民们说,有水就能活人呀!有季节性渗泉,但也有常年的渗泉,水虽然苦一点,盐碱重了一点,但能喝就行,没办法呀,谁让那些祁连山下来的甜甜的雪水都断得差不多了呢!没有甜甜的水,有苦苦的水也行!人真是的,怎么都能活呀!只有期待来年了,祁连山的雪下得大一些,黑河的水更充盈一些,水流过来更多一些,谁知这一期待就期待了好多年,一直到1990年,国务院成立了黑河管理委员会,从国家层面对黑河水进行统一调配,黑河水才重新冲进了额济纳河、额济纳旗,居延海也重新恢复了她旧时风韵,那是后话,不提。
既然有牧民点,那就抓紧时间放电影吧!牧民们可高兴啦,搬到这儿来了,还能看电影!真的太谢了,太谢谢了!谢谢共产党!谢谢毛主席!谢谢解放军!不仅是电影带去的愉悦与感动,还有他们去放电影本身,就有一种感天动地的份儿!牧民们千恩万谢,就又乘机打听起了宝音格日一家的情况,但是,依然没有消息,犹如石沉大海一般!他妈的,混账,王八羔子!臭小子躲到哪里去了!一顿好骂,但再怎么骂,也骂不出人来呀!骂归骂,电影可是一场也没少放,三场,放少了,牧民们不答应!放三场就放三场,无非就是自己累一点困一点,怎么啦?又死不了人!不过,今天稍微特别了一点,白天赶了几处地方,找人,晚上又连放了三场,放完了,就是觉得特别的累特别的困,上下两个眼睛皮子直打架,就想就地躺倒,先眯上一觉再说,说到底,应是和心情有关吧,到处找了,还是找不见人,失望,失落,沮丧,气恼。
可真的躺下了,又睡不着了,乌云忍不住说:“那臭小子,就这么放弃,不找他们啦?”田海先闭着眼,又睁开眼说:“怎么可能!我那个兄弟可能看过电影,老阿爸,老额吉,肯定都没看过,于公于私,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让他们看上一回!”乌云说:“那,那就别睡啦,反正天快亮了,干脆出去再找找他们!”田海说:“找他们,到哪里去找?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呀?急啦?想见那臭小子啦?”乌云说:“是,想见臭小子了,你不想呀?”田海说:“是那臭小子不想,迁走了,连点信息都不留!”乌云说:“怎么留?留给谁?他知道我们要来呀?”田海说:“就应该有这种意识!一个是他的兄弟,一个是他的女对象。”
乌云说:“别胡说了,谁是他女对象呀?”田海说:“看看,又不承认了!”乌云已坐了起来,说:“我说你是我的男对象,你承认吗?”田海说:“如是,我就承认,可惜我不是!”乌云说:“真的可惜吗?”田海说:“可惜呀!”乌云忽然不说话了,黑暗中,双眼瞿瞿地盯着他,他蓦然感到了这眼光中的热力,他意识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乌云可能当真了,哎哟,这可当不得真,自己在干什么呀?混账!他赶紧翻过身,背对着乌云,说:“睡觉,睡觉,我困了。”
闭上了眼,接着,似乎打起了鼾。
一会儿,在自己真的就要沉入梦乡,意识即将模糊之际,耳朵边有了热热的嘘气,再接着,就觉得自己的耳垂被什么软软地衔住了,再接着,就有了轻轻地咬啮痛,一惊,醒了!一拧脸,感觉到乌云的脸正贴着他的脸,一个少女的气息,热乎乎地笼罩了他,乌云柔柔的双唇,这时已放开了他的耳垂,从他的耳边移到了他的唇边,似乎是试探性地,那双唇碰了他双唇一下,接着,那双唇就吻住了他的双唇,湿湿地,热热地,电光石火一般,他觉得自己昏了、蒙了,本能的就要做出回应,就在要意乱情迷之际,秦罗敷的脸,忽地浮在了虚空里,尽管自己的眼睛还闭着,可分明看到秦的双眼就在近前注视着自己,一惊,这下是真的醒了,他意识到现在吻着自己的是乌云,脸贴着自己脸的当然也是乌云,这可不得了,怎么会听任事情发展成这种样子?他一拧脸,随即坐了起来,接着,跑出了蒙古包。
天际已经泛白,启明星孤独地悬挂在西边的天空,这样的天空显得十分的纯净、廓大。
他按着自己的胸口,让一颗狂跳的心,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他回身,看到乌云已站在了自己身后,熹微的晨光中,乌云的脸还泛着美丽的潮红,眼睛里,似藏着些些哀怨。
他不由嗫嚅着说了一句:“对不起!”乌云说:“对不起?对不起什么?”田海说,又觉得还是不要说,谁都对不起呀!就慌慌地跑上了车,“轰”地发动了车,乌云也跟了过来,跟着上了车,乌云说:“真的,就去找他们?”田海不答,车开动了,却又停下了。
乌云的眼睛看着他。
田海这时说话了,田海说:“不行!这时去找他们,找到了,也没法放电影。”
乌云这时也记起来,发电机的油不够了。
他们出来一次,车上只装了够放六七部电影的油量。
这是主任特地关照小汪司务长的,只给这么多油,这样,两三天他们就必须回去一趟,主任也好随时掌握他们的动向,也是为他们的安全计。
这一趟出来,他们已放了两个牧民点了,原本昨晚是该在臭小子那儿放的,找不见呀!乌云的眼睛还看着田海,田海说:“下车吧,先填肚子吧。”
就下了车,乌云也跟着下了车。
一会儿,喝上了牧民们奉上的热乎乎的奶茶,还有炒糜子、油粿子什么的,只是,乌云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老是跟着他转,这可让人受不了!
车又开上了回卫生所的路。
田海不说话,乌云也不说话,就是默默地在看着他,含情脉脉呀!不行,这种状况不能再继续!田海把车‘嘎’的一声停下了,黄乎乎的灰尘从车尾卷过来,车头淹没在了灰尘中,一会儿,灰尘落尽,田海伏在方向盘上,回脸看向乌云,乌云仍在有些痴迷地看着他,只是多了些许疑问,似在问,你这么停住车,要干啥?田海说:“乌云同志,你知道我还是一个战士吗?”乌云说:“知道呀?”田海说:“战士不能和驻地的女同志谈恋爱,这个部队的规定,知道吗?”乌云说:“知道呀。
你和驻地的女同志谈恋爱了吗?”这?田海一下子被反问住了,反倒不知如何回答了。
乌云说:“就是呀!我知道,你并没有恋爱,是我恋爱了!我快二十岁了,可没有任何规定我不能恋爱呀!田海同志,田海哥,我喜欢上你了,不允许吗?你可以不和我谈恋爱呀,你也可以不喜欢我呀,这样,你也就不用违反你们的规定了,不是吗?”这真是他妈的狗屁逻辑呀!把头埋进沙子里,就可以宣称谁也看不见了,鸵鸟呀!就连骗自己也骗不过呀!田海说:“乌云同志,我有喜欢的人了!”
“谁?”乌云问。
干脆就说了吧,再不能这样暧昧下去了,那样,只能是害人害己。
田海答:“你的秦姐。”
乌云并没有太惊奇,说:“我就猜到了。
一开始看到你们,我就猜你们是恋人。
可后来在医疗队,看着又不像,你们并没有超出同志关系的行为。”
田海说:“是。
就因为我是战士,我不能做出有违我战士身份的事!”乌云在鼻孔里哼了一声,说:“可在心里,你们做了不知多少次了,隐藏得挺好呀!”田海心里说,不只是在心里,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有些事我们也做过了。
田海认真地说:“对不起了!乌云同志,你会遇到你真正喜欢的人的!”乌云说:“我已经遇到了!”
“嗯?”田海“嗯”了一声。
乌云说:“我遇到遇不到,喜不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我又没要求你喜欢我,你嗯什么嗯?又说,田海同志,田海哥,开你的车吧!”竟是命令的口气,这他妈的,这对话还不大好进行下去了。
反正我的态度已经表明了,开我的车就开我的车!
轰轰地,他们的车,开上了归途。
下午,车开进了卫生所的大院。
一切按照原来的程序,车停下了,田海要乌云回家休息,晚上也不要来了,明天一早出发。
乌云并没听他的,默默地爬上车,拎下了拷贝箱,开始倒片子。
田海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就知趣地去做自己的事了。
当然,第一件就是向主任汇报,但这次却被排在了第二上,到了通讯员处,就问有没有他的信,从修理大队转过来的信。
通讯员说有,就递给了他两封信。
他知道有一封是家里的,就迫不及待拆开了其中的一封,当然是那封从四川来的。
字迹娟秀而有力,见字如人,信的开头写着“海”,她称他为“海”,田海是第一次接到她写的信,他仿佛看到远在四川的她,在轻声呼唤他,信中写道:“我是在我父亲的病榻边给你写信。
这是我第二次和你不告而别。
第一次是因为母亲,这一次是父亲。
我父亲突然病了,很重,中风,但庆幸的是,父亲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我不能从这样的父亲身边离开,组织上也同意了我暂留父亲身边的请求。
我不清楚我何时重回额旗,也许很快,也许还需一些时日。
想你!保重!”信很简单,万千思念,似乎就浓缩在“想你保重”四个字里。
母亲悲惨离去,父亲刚从冤狱中“解放”又突然病倒,但她说“庆幸”,应该是庆幸他父亲的生命还在,看到这句话时,他眼里突然蒙上了一层雾,他仿佛看到了她在写这句时心里流的泪。
信最后署名是“你的秦”,是,我的秦,我坚强地秦,愿你的父亲能早日康复,也愿你一切安好!愿你能早一点回来,也愿你能多陪你父亲一些时日!这很矛盾,似乎又不矛盾,但不管怎么说,我都将在这儿等你!他急着就想给她写回信,但找遍信、信封,除了在信封上留下的“寄自四川”四个字,竟没找见她留下详细地址,是她粗心了?不,显然不是,显然是她不愿意他写回信,也显然在告诉他,“什么都不要说,我懂”,正如同她只写了“想你保重”一样,有时,什么都不要说,“此时无声胜有声”,好吧,那我就什么都不说,等到见面的那天再说,说他个三天三夜。
他收好信,放在贴胸的口袋里,然后,拿起了电话,请通讯员接通了主任,汇报了情况,主任仍然叮嘱他们要尽心尽力服务好牧民,愈是到最后愈是要注意安全,愈是要把困难预估足一点,争取圆满而漂亮地打好这一场政治仗!同时还告诉他,说他的提干报告医院党委已讨论通过并上报了,待他完成任务回来,就会正式向他宣布。
他有些激动,他原本想,他提干的事,至少要等到这次任务圆满完成后才会被提及,他得通过这一次的考验呀!没想到,提前了,看来,对这位主任的看法原先还是有些偏颇呀,还是人就是这样,他待你好了就会觉得好,他待你不好了又会觉得不好,还是,人的黑和白,原本就没有那么分明!他按住胸口,在心里喃喃地说,秦,我和你的地下状态,终于要结束了!秦,想你,想你呀,秦!
就在这样“秦,想你,想你呀,秦”的反复念叨中,他完成了对车子和发电机的保养和维修,满身疲惫又满怀兴奋地回到了宿舍,在经过乌云那个房间时,发现灯光亮着,心里不经意地想到,这丫头,没回家呀?及至回到自己的那间,发现灯光也亮着,推开门,那丫头、乌云,就在他床边坐着。
一愕,“你,怎么在这儿?”乌云说:“怎么,不能在这儿呀?”田海说:“那倒不是,不是让你回家的吗?明早过来也不迟!”乌云说:“少废话,脱衣服吧!”田海有些木,说:“脱,脱什么衣服?”乌云说:“想什么呐?脏衣服,不洗呀?”田海说:“不,不用了,我,我自己洗!”乌云说:“想与我划清界限吗?就同那臭小子一样,在桌子中间画上一条线!”田海说:“嘿!不至于!昨夜没睡成,今晚,你应该早点休息!”乌云说:“你呐?”田海说:“洗完,我也睡了!”乌云说:“那就洗呀!”说着,站了起来,掀起门帘,走进了隔间,也就是火墙间,这时节,晚上已有了生火取暖的需要,火墙的火炉应该是点着一会了,难怪他走进房间时已感到了暖气扑面。
接着,乌云从火墙间拎来了一铅桶热水,并将热水舀在了一个面盆里,舀了有大半盆吧,又将毛巾放了进去,并用手试了试水温,说:“洗呀!呆立着干什么?是要我帮你洗吗?”田海说:“去你的!我干嘛要你帮着洗?”说完这话,田海的脸红了。
乌云说:“脸红什么?防冷涂的蜡?”这是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的对话,乌云说完这话,兀自“咯咯”地笑起来,掀门帘走进了隔间,又说道:“洗完了,说一声。”
接着,就听到她捅炉子、加煤、封炉子声。
田海就抓紧时间洗起来,又有三四天没与水亲近过了,在途中饿了当然是啃干粮,嚼着干馒头片子就上两口水也就挺满足,在牧民那儿有热奶茶喝,洗碗却只能用沙擦擦,睡觉当然是和衣而卧、大衣一裹,自然也没有水洗一说,双手合起来搓搓、在脸上撸撸也就算洗过了。
这阵有水了,而且是热乎乎的水,当然是要大洗特洗一通的,他一下子把自己扒了个精光,当然还留着裤衩,要不是顾忌着隔间有人,连裤衩也会扒了去,就呼噜地洗起来,中间又换了一盆水,洗完了,赶紧换上了干净衣服,蓦然发现,乌云正靠在隔间的门帘处看着他。
一惊,说:“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乌云说:“你说呢?”田海有些张口结舌了,说:“这,这……”乌云说:“这什么这,当然是你洗完进来的!”田海面红耳赤了,说:“你,你看到我换衣服了?”乌云说:“看到看不到的,怎么啦?你换个衣服有什么可看的?不过,你倒是挺壮的!”说着,就“嗤嗤”地笑着走过去拾起了田海扔在一边的脏衣服,当然也包括裤衩,忍住了笑,说:“田海哥,我拿去洗了,你早点休息吧。”
掀开门帘,又站住了,说:“要不要我帮你把灯也关了呀?”回看着田海,田海未应,乌云就说:“算了,还是你自己关吧!”笑出声了,并笑着走了出去。
田海待了一会,便钻上了床,刚要闭眼,突然记起了那一封信,那一封信是自己放在贴身的衬衣口袋里的,刚才换衣服时光顾着痛快了,没来得及掏出来,一惊,汗下来了,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信一瞬间给忘掉了呢?朝思暮想、放在贴胸的口袋里的最亲爱的人的心呀,怎么能就随着脏衣服扔一边了呢?“呼”地爬起来,大衣一披,就向门外冲,心里念叨着,乌云同志,乌云同志,你千万别洗,你千万别洗了呀!三步两步,就敲响了乌云的门。
乌云奓扠着满是肥皂泡的手拉开了门,说:“是敲门还是擂鼓呀,火上房啦?”田海没回话,身一侧,就向房里钻,进了里间,又钻出来,看到了火炉间地下的一个面盆里泡着衣服,跨过去,从肥皂水里拎出了自己的那件衬衣,抖开,捋直,又从水里把其他衣服捞起来抖了抖,又把手伸进水里捞了捞,自然都没发现信的影子,这才松了一口气,把眼光投向了尚站在门口的乌云,说:“信呢?”乌云说:“信?什么信?”田海说:“乌云同志,我刚刚收到的一封信,放在了衬衣口袋里,这阵没了,我想,肯定是你发现了,帮我收了起来。”
乌云说:“我没发现呀。”
田海说:“不可能!乌云同志,这事我们不开玩笑好不好?”乌云说:“我没开玩笑呀,你看我笑了吗?”乌云确实没笑,挺认真地看着他,他一瞬间疑惑了,难道是她在拿衣服的过程中信落地上了,抑或是自己脱衣服时落在自己房间了,他心急火燎地一拢大衣就往门外钻,这时,乌云叹了一口气,说:“信,我收起来了,至于你急成这副鬼样子吗?跟我来吧!”遂走进里间,田海亦跟进里间。
乌云说:“是秦姐的信吧?”田海说:“你,你怎么知道?”乌云说:“你的这副鬼样子,我还能不知道吗?再说,秦姐的字,我认得。”
田海说:“你,你看了?”乌云说:“信封上不写字呀?”说着,从枕头下拿出那封信递给了田海,田海展开看了一眼,又赶紧叠好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乌云说:“这么紧张呀?是真的怕我看吗?”田海说:“这,哪能呀!其实,你真想看给你看了也没啥!”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信,递给了乌云。
乌云说:“真可以看吗?不怕我酸倒牙呀?”田海什么也没说,乌云也就不再说,展开信看了,又复轻轻叠好,递还给了田海,说:“秦姐的事,我不知该说什么,反正,如果换作我,我肯定承受不住。”
田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也许吧。
我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就走了出去。
乌云洗好晾好衣服,也休息了。
第二天,他们早早就上路了。
待走到较为平坦的硬戈壁路上,颠簸得好一些、车内的轰隆声也小一些时,乌云说:“海!”刚喊了一声,又忍不住“嗤嗤”地笑起来,说:“听着怎么怪怪的呀?算了,小牛学大牛屙屎,学不来的,我还是叫你田海哥吧。
田海哥,秦姐说你们第一次也是不告而别,那是什么时候呀?”田海说:“就是她母亲出事的时候。”
这时,他们的车正经过噶顺淖尔旁边,据说,这一片海子干涸的要比东居延海要早得多,据说原来的湖面也不小,田海忽然把车开下了原来的湖床,细细的、灰灰的沙土碛,在原岸两边还能见到些枯草痕迹,乌云说:“田海哥,把车开到这里面干啥呀?”田海未答话,又开了一阵,停住了。
田海跳下了车,车前面,是一方小小的水塘,田海回身,招了招手,乌云也下了车,走到田海身边,说:“干啥呀?这水塘有什么看的呀?”田海说:“这水塘,原来也是一汪大湖呀!”水塘的水,呈现着暗黑色,散发着一种浊臭,其里,还会有生物吗?水塘边上,倒还有一些污秽的杂草,毫无生气地耷拉着。
荒野的风,呜呜地刮过来,“死水微澜”,塘里的水荡着波纹,不是碧潾潾的那种,倒更像皱巴巴的老树皮,被风撕扯着在丑陋地颤动,让人看得觉着恶心,就都不说话了。
默默地退回车上,车重新发动了,呼呼地倒车,调转车头,开出了湖床。
路过了湖岸边的一片胡杨林,据说,这片胡杨林也曾丰茂、葳蕤过,也曾生气勃勃过,油绿时油绿。
金黄时金黄,装扮着这片土地的春天,也装扮着这片土地的秋天,即使在冬天,在风沙中、在风雪中,也挺立得那么傲然,那么招摇,可现在,看到的却是一片萎颓,胡杨林的叶片几乎已经落尽,车轮碾过落叶时,似乎可以听到落叶‘咔咔’的碎裂声,那是干燥和死亡的声音。
开过了胡杨林,开上了大戈壁,乌云说:“怎么想的,要去看那臭水塘呀?”田海说:“不为什么,就想看呗!”又说:“他妈的,居延海也是,那么大的水面,也干成了这种样子!看了,只觉着恶心,混账!”骂完话,就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开车。
开着开着,忽然看到车头部腾起了热热的蒸汽,田海‘嘎’地一脚踩住了刹车,给车熄了火,还恼怒地骂了一句:“他妈的,放屁都砸脚后跟呀!”急刹车使乌云一冲,头差点撞到挡风玻璃上去,乌云坐回座位,扭头看着田海,说:“怎么啦?有那么厉害的屁吗?感觉不好,也不能拿我出气呀!想撞破我的头,让我没人要吗?”田海说:“去你的,胡扯什么?没人要。
我要!”乌云说:“真(蒸)的?”田海说:“煮的!”就跳下了车,走到车前,掀起了车前盖,蒸汽呼地冲出散了开来。
田海支好车前盖,退回了驾驶室,坐好,又不说话了。
乌云看着他,说:“怎么啦?不走啦?”田海没好气地说:“水箱开锅了,还怎么走?”顿了一顿,放缓了语气,又说:“对不起,是我今天的情绪不对!水箱开锅了,继续开下去,有可能烧坏发动机,那就真的走不了了。
我们得等水温凉下去,有可能是水箱的回路管子被泥沙堵了,得修!刚才在湖床上走了一阵,全是细泥沙,有可能被吸进了水箱管子。
先是看了臭水塘,弄得心情不好,接着又弄得水箱开了锅,走不了了,倒霉事总是要接着来,这就叫屋漏偏遭连夜雨!”乌云说:“不说放屁都砸脚后跟,改这句了,不过,果真这样,那可是大好事呀!”田海说:“又来胡扯了,怎么就成大好事啦?”乌云说:“你想呀,我们这地儿要是能下上一场连夜雨,那额济纳河,还有居延海,就又会汪洋一片啦!”田海说:“唉,你这个丫头,真能扯呀!想对你这个小丫头生气,也难呀!不过,也没理由对你生气。”
乌云说:“就是,干嘛要对我生气呢?田海哥,我是本地人,我怎么觉得你比我们本地人对居延海的感情还深呢?”田海说:“是吗?”乌云说:“还是吗?就是!”田海说:“额济纳河干了,居延海也干了,我不相信你们会不觉得可惜,难过!”乌云说:“是觉得可惜、难过,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中上游的人,也就是农耕区的人,农业学大寨,向荒山、荒漠要粮,要粮就要用水,于是就筑堤坝、开沟渠、建水库,这种风一刮起来,就一刮一凶,人人争先,处处赶超,短短的一个春夏,额济纳河连同居延海就成了现在这模样,可你能说他们错了吗?我们这些地处下游的人,没水了,断流了,老天饿不死瞎家雀,日子该过还得过,什么难过呀,可惜呀,有用吗?不过,田海哥,我总觉得你的难过和可惜,还有另外一些东西,和我们的不大一样?”田海说:“是吗?”乌云说:“又说‘是吗’?就‘是’!你们这些书读得多一些的人,就喜欢多愁善感,一片水没了,一片草枯了,就会感慨一通,有时连一片小小的树叶落下了,也会大惊小怪地说什么‘一叶落而知秋’啦,‘落叶似离人’啦,总之,都是‘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意思,可是,秋天到了,冬天还会远吗?”田海打断了她,说:“你这个小丫头,又来胡扯了,什么‘秋天到了,冬天还会远吗’?有这种话吗?”乌云说:“有啊!我不是刚说过吗?”说着,“嗤嗤”地笑起来。
笑完了,又说:“田海哥,我知道那句话的原话,‘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是说人不要灰心,对将来的事要充满希望。
其实,我已经猜到了你情绪不高的真正原因,应该和秦姐有关,昨天接到秦姐的信,应该是想秦姐了吧?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事,对将来还是要充满希望嘛,嗯?”田海说:“你这个小丫头,挺会充大尾巴狼呀?”乌云说:“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吧?”田海说:“对,对!你小丫头说得还能不对吗?”乌云模仿田海说了一句:“是吗?”田海也模仿着乌云回了一句,说:“是,就是!”顿了顿,又认认真真地说:“我承认,我心情不好,确实和你的秦姐有关,更和那居延海有关。”
乌云说:“这阵,反正也走不了,就和我说说你和秦姐的事呗,要老实交代,不准隐瞒,否则,斯拉斯拉的!”并做了一个刀割脖子的手势。
田海说:“你这个小鬼丫头,真的是愈来愈放肆啦!”乌云说:“好好,我不放肆。
我老老实实地听,你也原原本本地讲,好吗?”田海看了看她,说:“现在,我也不怕和你说你秦姐的事,我和你秦姐的第一次见面,就在居延海的边上。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着居延海,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么的激动,在这样的戈壁滩上,竟然有着这样一片浩荡的水面,我不怕你笑话,说我多愁善感也好,说我自作多情也好,总之,当时我激动得想哭,就在湖边蹲下了,洗脸,想洗掉脸上的灰尘,也是想洗掉脸上的泪水,还想着跳进湖里,和湖水来一番亲密接触,就在我脱衣服的当口,我被一声枪响惊着了,原来,是你秦姐正在湖边为病号打猎,恰巧我差点就被你秦姐打下的一只大雁砸中,滑进了湖里,淹了个半死,被你秦姐拖上了岸。”
乌云说:“这样呀?蛮狼狈的嘛!”田海说:“是,当时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不过,也是从这儿起,我和你的秦姐开始了相识、相知,相爱。”
乌云说:“这样呀,难怪,居延海对你们就有了特别的意义。”
田海说:“是。
在我们的心里,居延海就不仅仅是居延海,青春、热情、美丽、浪漫、幸福、甜蜜,反正,你怎样形容她都可以。
现在,居延海就和那个臭水塘一样了,心里自然就会感到特别的难过、不得劲!”乌云说:“是,居延海没了,我们的额济纳河也没了,这边的西河也没了,是让人觉得难过、不得劲,但我们想得更多的,是怎样把日子继续过下去。
田海哥,部队里不是不准战士谈恋爱吗?而且,你们也不在一个部队?难道,你们有什么障眼法,你们谈恋爱,别人看不见?或者,你们两个人,一人一件隐身衣,可以自由来去?”田海说:“你这个鬼丫头,真能鬼扯呀!不过,你说得对,我们有我们的隐身衣。
我们虽不在一个部队,但驻地连着,就隔了一道土墙。
而且,战士也有生病的权利呀,病了,就可以去住院呀!”乌云说:“小病装大病?”田海说:“不是,不是,真的是可以住院的病,不过,病好点了,可以赖着多住几天。”
说着,止不住“呵呵”地笑起来。
仿佛又回到了当时住院的情形中。
乌云看着他,他此时脸膛发亮,眼睛也放着光。
乌云又说:“可是,在医疗队,我真的没看到你们有什么超出同志关系的举动。”
田海说:“你不是说我们有隐身衣吗?又说,不是,不是。
那是我们都清楚在医疗队这样一个特殊的集体里,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该克制的就得克制!”乌云说:“爱成那样了,还能装成没事人一样,如果是我,我就做不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露馅了。”
说着,突然探身,在田海的脸颊上“啄”了一口。
田海一惊,扭脸看乌云,乌云的眼睛这时也放着光,脸红红地看着他。
田海蓦然清醒了,说:“乌云同志,我们该干活了。”
就跳下了车。
水箱的水温已经降下去了。
他拆开了水箱,卸下了管子,果然不错,堵了,清理后,又重新装了回去,又把水箱重新注满,这样,半天时间就耗去了,赶紧发动车,赶路。
肚子也饿了,“咕噜咕噜”地直响,连乌云都听到了,乌云摸出挎包,掏出干馒头片子,欲喂,田海忙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乌云说:“你能自己来吗?看看你自己的手,脏成什么样子了?”是的,刚才拆装水箱时,手沾上了机油,黑咕隆咚的,就简单地用抹布擦了一下,能擦掉吗?自己确实也不忍心用这样的手抓东西吃,于是,只好任由乌云喂自己,喂了几口,又就着乌云递过来的水壶喝水,乌云又喂,他妈的,这种情形,如果有第三人看到,肯定觉得很暧昧。
田海心想,乌云喜欢自己,这是乌云早就表明了的,这既不违规,更不犯法,乌云也明瞭他的感情在哪里,乌云还是愿意为他做这些,要做就让她做吧,自己当成同志情谊就行,“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只要自己的心不暧昧就行!
紧赶慢赶,薄暮时分,赶到了一个牧民点。
其时,正逢落日火红火红地卧在地平线上,周遭的五彩云被烧得灿然生光,这一处应是硬戈壁和大沙漠的交错地带,金黄的光洒在金黄的沙漠上,大沙漠俨然被泼上了一层油,油汪汪得发亮,几顶白白的蒙古包镶嵌在火红的落日中,车远远地开过来,看着,有一种宛若仙境的感觉,说是海市蜃楼也行,开车的田海和坐车的乌云,恍恍然似在驾云而行,太美了!其余的天空,则显得特别的湛蓝,也特别的低,仿佛一抬头,蓝就贴在脸上,人就融化在这种湛蓝里了,人和天、和地、都离得特别地近,这种感觉很奇特、也很梦幻,但毕竟短暂,仿佛听到“咣”的一声,卧着的落日整个地跌进了地平线,只在西边的天际留下了些许的几抹红,接着,暮色就整个地有些沉重地落了下来,他们的车,也在蒙古包前停住了。
自然是例行的程序,待到电影放完,又到后半夜了。
第二天醒来,田海说,怎么样?抓紧时间,我们今天再去找一找,如何?走出帐篷,竟然是满天霞光。
昨晚是落日熔金,这阵,又是朝霞灿烂,一片一片瓦状的云块覆盖了东边的天际,瓦状云块由金黄、橘红、淡黄、浅红叠加着,竟是一片辉煌,可是,这片辉煌很快就暗淡了,日头上覆上了一圈风圈。
乌云这时皱起了眉头,说:“田海哥,这天有可能要变?”田海说:“嗯?这么好的天能变成什么样子?最多,霞变云,再加上风呀沙呀什么的,也就那样了,不是吗?”乌云说:“田海哥,我们这地方很少能看到朝霞的。”
田海说:“那又怎么了?”乌云说:“那说明天上有了水汽。”
田海说:“嗯?”乌云说:“那就有可能来风雨,也可能来风雪!”田海颔首,说:“唔,也有可能。
我们家乡也有一句天气谚语,‘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说的就是这种情形吧?”说话得当口,霞云已急遽地演变成了灰云,云色也愈来愈重,竟成了满天云。
这时,风声也大了起来,刚出帐篷时听着的风声是“娑娑”的,颇有一种曼妙的滋味,这一阵已变成“嗖嗖”的,还时不时夹杂着“呜呜”地啸叫声。
两个人都不自觉地裹了裹身上的大衣。
田海说:“孩儿脸,说变就变呀!不过,风沙也好,风雪也好,我们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吧?”乌云没说话,两个人直奔车子而去,车发动了,就欲出发,已有牧民挡在了车前头,也有牧民捧来了奶茶、奶皮子、奶豆腐什么的,热腾腾的,必须得吃呀!牧民的脸色都显得特别兴奋,一个年纪大一点的牧民说,别走了,有可能来风雪,十一十二月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这么一两下子,窝在半路就不好办了!另一个说,什么窝在半路不好办了呀!解放军的车一开,“突突突”地,什么样的风沙雨雪能挡得住呀!有什么想法就直说,解放军,亲人,不走了,留下,这种天气,我们是都不出去放牧了,一起留下,喝酒、吃肉、唱歌、跳舞,军民大联欢,到得晚上,再给我们放电影,一辈子没看过电影,有新的,就放新的,没新的,就放昨夜放过的也行呀,一次让我们看个够!难得的好机会,天气好,我们就不留你们了,留不住呀!风雪天,留人天!留下,留下!牧民们喊成了一片。
田海看着乌云,乌云把牧民的意思翻给了田海,还特别地补充了一句,如果真有雪下来,牧民们就会当作过节了,把雪收集起来,一冬天的用水就不要愁啦!田海说难怪牧民们会这么兴奋!沉吟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请牧民们谅解,我们这是在执行任务,不能随意更改行程,我们必须奔下一个牧民点。
为了感谢牧民们的盛情,他田海愿意先行喝酒,和牧民们一起庆祝他们的“风雪节”!他下了车,接过了牧民们捧过来的一碗马奶子酒,以右手无名指沾酒,敬天(朝天)、敬地(朝地)、敬祖宗(沾一下自己的前额),谢老天和祖宗赐下雪水来!以手抚胸施礼致敬,然后,一仰脖子,喝下了一整碗酒,就欲告别,可牧民们不答应呀,最少的三碗,田海估量了一下,马奶子酒,度数低,三碗不至于醉,最多有一点熏熏然吧,正好眼前是大戈壁,不是山里的路,开不到沟里去,不喝够三碗,看样子是走不掉的,三碗就三碗,就结结实实地喝了三碗酒,脚步有一些不稳,但还是爬上了车,乌云担心地看着他,说:“能开吗?要不,先歇一会?”田海嘴里有些打绊,说:“能,能歇吗?歇,歇下,还能,走得掉吗?”就发动了车,挥着一只手对车窗外喊着:再,再,再见了!就“呜呜呜”地开出了牧民们的包围圈。
可眼睛看出去,总是晕乎乎、晃悠悠的,怎么啦?不就喝了三碗吗?也可能是喝猛了吧,再加上是饿肚子喝的,头撑不住老想往下垂,眼睛也老想闭,恐怕真有些醉了,不行,得,得撑住,得开出牧民们的视野,不然,牧民们还是会围上来的!可,可这车怎么晃得这么厉害呀?这车真不能再开了,再开,真可能晃翻掉,就本能地放掉油门,一脚踩住了刹车,人就趴在了方向盘上,睡过去了。
也幸亏这一脚刹车,前面不远处,竟是一个小海子,里面还有水,结着薄薄的冰,开进去,不翻车,也会陷进去,要是发电机、拷贝整得进了水,那就是大事故了!坐在一旁的乌云,打开车门,跳下了车,看着眼前的小海子,倒吸了一口凉气,退回车上,瞅瞅身边呼呼睡着的田海,真想揍他几巴掌,不能喝就不要喝嘛,少喝一点也行呀,说歇一歇开也不愿意,差一点,不想歇也得歇了,好险呀!真要揍,又下不手,他也是真的累了,这段时间以来,他不是在开车、修车,就是在放电影,每天睡得觉,平均下来也就三四个小时,这阵乘着醉酒睡了,睡得就像个婴儿,嘴角还挂着一丝口涎,头歪在方向盘上,还时不时地咂咂嘴,大概梦里也在吃什么好东西吧?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此刻的线条也变得分外柔和,虽被方向盘挤压得有些变形,依然让人觉得好可爱!凑过去,就想亲亲他,亲了他,他也不知道,也不会醒吧?不,还是不碰他,让他美美地睡吧,她缩回座位,坐好,眼睛看向了车窗外,这才发现,雪真的下起来了,雪花就在车窗外飞舞,风声似乎也大了起来,“呜呜”地。
她忽地想起了小孩心性,多久没见着雪花啦?这地方雨水少,雪当然更少,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舞上一阵如何?比比,看谁舞得更好?她下了车,立即感受到了风雪的寒意,风裹着雪,打在脸上,有一种割面如刀的凄厉,他妈的,不怕!她跳起来,蹦起来,抖肩、屈腿、展臂、下腰,舞姿曼妙,是不是真曼妙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在这样的风雪中这样恣意地跳上一阵,一边跳着一边唱着还喊着,“哟哟”地,应该是蒙古长调吧?这是他们蒙族人与生俱来、长在血液里的东西,太痛快了!忽然,她停住了,一张脸,就在她面前,盯着她!哟,田海哥也!什么时候醒啦?下车了,在看着她!她听到田海说:“疯了吗?这么大风雪,还跳舞,我们两个,到底是谁喝醉了呀?”乌云说:“是老天醉了!我们都没醉!”就“咯咯咯咯”笑起来,但很快被风雪呛着了,就“咔咔”咳着,背着风雪,上了车,田海也上了车。
车门关好了,乌云的咳嗽也停住了,一张脸,冻得通红,也咳得通红,看向了田海,说:“本想让你美美地睡一觉的,怎么就醒啦?”田海说:“是吗?车门开着,风雪全打进来了,让我在风雪中美美地睡吗?”乌云说:“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应该是我没关好车门,让风吹开了!”田海说:“故意的吧?”乌云说:“是,故意的,我想让你看我跳舞呀!”田海说:“小疯子!”乌云说:“大疯子!”两个人就“咯咯叽叽”地笑开了。
田海挂上倒挡,在海子前退开了,雪还没能全覆盖,前天开过的路还能依稀辨出,于是就开上了老路,在这条老路上,应该还有一两个牧民点,这是上次为了寻找宝音一家先行放下的。
乌云说:“刚刚,你怎么刚好在海子前刹住了车呀?踩过刹车,你就睡成了猪了!太险啦!”田海说:“我是谁呀?你田海哥呀!”乌云说:“哼!你就吹吧!”其实,吹不吹的,田海自己也说不清楚,当时是已醉得迷离迷糊了,是驾驶者的本能吧?感觉到了危险,于是一脚刹车就踩了下去。
当他在座位上被风雪打醒后,竭力去回想当时的情景,可就是想不起来,看着车就停在海子前,剩下的唯有暗自庆幸了!车开着,风雪依然在车窗外肆虐,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打开雨刮器,刮掉车前挡风玻璃上的积雪,前方看出去,已然混沌一片,天地一片白,雪已覆盖住了一切!怎么办?还开吗?可开向哪里?视力所及处,远近皆茫茫!不得已,田海停住了车,下了车查看,除了来路留着车辙印外,其他方向,看不到任何目标物。
向前开,可真的是向前吗?开进了海子也不知道呀!那就往回开,退回去,可是,远处一点的来路,也被雪覆盖了呀!这阵的风也是,好像是旋着刮的,说不清来自哪个方向。
真是前不得,后不得,左不得,右不得,只有停在原地不动,待风雪停了,再重新上路。
他上了车,看到乌云睁大了眼睛在看着他,说:“看什么看?我脸上有路吗?”乌云说:“有啊!你是谁?你不是田海哥吗?”田海说:“唉!你田海哥就是孙悟空,也跑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呀!刚刚在牧民点牧民们说‘风雪天,留客天’,自己还不以为然,这阵信了,也迟了!”乌云说:“我下去看看。”
田海刚想阻止乌云就已下了车。
田海看着她在近前转了转,又看着她往远处转了转,一会儿,看不见了,哟,这鬼丫头别在雪野里迷了路呀?掉进海子里更不得了!赶紧,开车跟上,明明有脚印,就是不见人,哟,别真的掉进海子里?开着,就见前方有一低洼处,开近了,看见了那丫头正从低洼处一脚一脚往上爬,真的掉进了海子里哎!慌得他一脚刹住了车,跳下车,“咔嚓咔嚓”跑过去伸手去拉,那丫头也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那丫头却突然一使劲,拉着他向着海子扑了下去,弄得他啃了一嘴一脸的雪,使劲地爬了起来,明白自己是快滑进海子底了,刚想骂,但觉得脚底站得结结实实的,脚底不是水,而是冰,周边看看,明白那丫头刚才也跌进来过,抬头看看,站在高处的那丫头正一脸灿笑地看着他,这个死丫头呀!这种时候了,还不忘拉自己垫背!但也不是真的垫背,只是想开开他的玩笑。
他爬了上来,说:“死丫头,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你就不后怕吗?怎么这么不小心,就跌进去了!要是海子里的水没有结成冰,或者结得不结实,你知道有什么后果吗?”乌云说:“什么后果?”田海说:“你就成了一条冻鱼干了!”乌云说:“当然!也不一定,一化开,就成一条美人鱼了!”田海说:“死丫头,你就扯吧!”率先往回走,推开车门,看着她也跟上了车,说:“小祖宗,下次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你就乖乖地待在车上,要是你出问题了,我可向谁也没法交代呀!”乌云鼻孔里哼了一声,说:“哼!忘啦,我是向导呀!”田海说:“这样冰天雪地、四野茫茫的,你只是我的小妹妹!”说着,侧身,拉紧了车门。
乌云说:“刚才,我是先看到了一棵沙枣树,辨认阴阳时,一脚踩空,跌了下去。
我们现在车头的方向,有点偏西北了,正确的方向,应该偏西南才对!”田海说:“你确定?”乌云说:“确定!这就是说,现在车头的方向已偏了360度,开下去,又要绕圆圈了。”
人迷路了会绕圆圈,车怎么也会绕圆圈呢?有些神秘,说不清!那就修正方向,车开慢一点,凡看到雪野上有稍凸露一点的植物,如沙枣、红柳什么的,就停下,拂去雪,查看一下阴阳面,当然,还要特别小心周遭有没有海子、沙坑什么的,就这样,开开停停,停停开开,不觉间,风雪已小了好多,但天色也暗沉了许多,虽说全是雪原,白光光的,但植物的阴阳面已分不清,把车开近,把车灯打在上面也看不出来,瞭望四野,依然看不到蒙古包的影子,按时间推算,牧民们的蒙古包就应在附近,可就是看不到呀!天上没有星星,远处没有标志物,不敢再开,再开,说不定又是绕圆圈。
有意识地将车头偏一点,说不定不绕,但不敢试呀!雪地里开车,本就特别费油,又要时不时地停车,这油就耗得更厉害了,此时,车外的温度可能已降到零下一二十度,也有可能到了三四十度,不敢熄火,熄火了,车里的温度就会急剧下降,降得同车外一样,人冻一点倒也罢了,冻不死就成,可车头的水箱就有可能结冰,就有可能被冻爆掉,那时一般车的防冻液在零下十度左右时没问题,但过低了,就没法保证了,为防冻,只能把水箱放空,开时再加,再就是让车怠速空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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