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青春祭

十七岁的毛头小子田海当兵了,从江南水乡逛荡了七天七夜,来到了西部边陲。青山秀水变成了冰河铁马,麦海稻浪变成了大漠狂沙。其实,真正的故事开始于他的二十岁。那是一个秋日,他遇到了他青春期乃至一生都纠缠在一起的女兵秦罗敷。故事的主要发生地在内蒙古的额济纳河和额尔古纳河。额济纳河发源于祁连山,是边境河,在内蒙古的最西南边;另一条叫额尔古纳河,则发源于大兴安岭,是边界河,在内蒙古的最东北边。本来这两条河毫不相干,离着一万多公里,却因着这两个人牵扯在了一起。当然,还牵扯出了一些其他人物,如蒙族少女、赤脚医生乌云琪琪格,海拉尔的东北姑娘鲁晓娟,还有额尔古纳河畔的华俄少女小金娜。还有一个蒙族兄弟,实际却是汉族孤儿宝音格日,被一对蒙族老人所收养。所谓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以及边陲风光、民族风情,该有的都有了。几多曲折,几度断肠,一掬青春泪,谁敢言荒唐? 仅以此篇祭奠我们曾经的青春,并献给当代的青年们!

第二章 额济纳河河西及又回到河东006
既然你们都安排好了,就这么做吧!”心说:幸亏你们还都记得什么是头等大事!这帮人到底怎么啦?一个想攀高枝、小资思想严重的小兵,就这么值得帮吗?况且是不是高枝,且难说着呐!还好,他们还都算有度,不像一中队长,想要帮着提干什么的,只要不提干,一个小小的士兵放映员,就先让他干着吧!临了,政委还是问了一句:“说,这个田海,是不是在地方上就干过放映员呐?”副政委看着刘干事,刘干事说:“这个,还真不知道。
不过,这电影机子是全新的,不可能干过吧?”
放映员的事,田海算是就这么干上了。
但提干,在几天后大队党委会上,一中队支部也就是一中队长没提,自然也就没旁人提了。
还有处分啦什么的,人都调大队部了,铁路警察——管不到那段了,还处分个鬼呀!
八座山,有四座派驻了维修小分队。
第一次做这种电影慰问,还挺隆重,副政委带队,刘干事也跟着,当然还有放映员田海以及电影机和电影片子,由大队里的嘎斯63小车拉着,连着四晚,跑了四座山,所到之处,自是受到了最衷心最热情的欢迎。
维修小分队的战士们脸上洋溢着欣喜和骄傲,自己的部队专门来给他们放电影了,他们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周围坐满了堆山部队的战友们,幸福呀!副政委、刘干事也陪着不同的兄弟部队的领导连看了四晚上相同的电影,再加上在大队里的那一晚,应该是连着五晚了,再好看的电影连着看也受不了呀,一上车,副政委、刘干事就睡着了,田海也不例外,也睡过去了,似乎雷都打不醒。
说实话,最辛苦的应是田海,每天,电影都放到后半夜了,还要再倒片子、收银幕,第二天一早,又要赶路,因此,在车上的这一段时间,应是他最好的休息时间了。
不过,他正睡得不知四六的时候,硬是给驾驶员捅醒了!
这种老式的嘎斯六九小车,是车门朝后开的那种,七座,他迷离迷糊的,硬是被驾驶员拽下了车。
驾驶员和他是同批兵,老乡,是见面就要打打闹闹熟不拘礼的那种。
他气呼呼地说:“干嘛,干嘛,见我睡得香,不服气了!不服气,你晚上放电影呀!”驾驶员说:“去你的,不服气个鬼呀!你给我好好看看路,我怎么感觉不对劲呀!”田海说:“我看什么路呀?看路是你的事!”驾驶员说:“真的,不跟你开玩笑!”田海见驾驶员说得认真,便放眼看去,见车停在路边,副政委、刘干事还在车上踡睡着,不过,说车停在路边也不太准确,前后左右,都是硬戈壁,天高地阔的,平沙莽莽黄入天,这似乎也不太准确,硬戈壁的色彩不是黄,应是淡淡地黑,黑中泛灰的那种,来路留着一行明显的车辙印,去路却不太明显了,似乎到处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沙尘,应是不久前吹过一场沙尘暴的缘故,当然,这场沙尘暴应该不是很大,不然,他们放电影的途中该有感受,或者,是在他们离开八号前刮的,他把眼睛放到了驾驶员身上,说:“怎么啦?怎么不对劲啦?”驾驶员明显是急了,说:“你是猪呀!居延海呢?居延海怎么不见啦?”这话说得田海懵里懵懂的,说:“什么叫居延海不见啦?要不就是没有到,要不就是走过了,猪头啦?”驾驶员说:“你才猪头哩!你抬头看看天——”田海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快要到中天了,肚子这时也适时地咕咕起来,早上他们是从三号山出发的,出发时,他的两个活宝战友赶过来了,这次他们相遇没时间多说话,只是告诉他们他不久前见了他们的司务长姐姐,现在挺好,当护士了,很快要去军医学校学习,就拥抱告别了。
按时间算,他们这阵应正走在居延海边上,哪一片荡漾的水光应就在他们附近晃动。
可现在呢?四野俱寂,四望都是硬硬的大戈壁,不远处,有几丛骆驼刺在风中摇曳,更远处,好像有活物跑过,是野兔呢,还是黄羊,看不太清楚。
在天际线上,他们这时最应该看见的应是飞鸟,野鸭,或是沙鸥,可是,连水光都看不见,哪来的这些!跑错路了?他们面面相觑了。
这时,副政委、刘干事相继醒了,走下停着的车,问:“怎么啦?怎么停车啦?”驾驶员说:“我,我好像迷路了。”副政委说:“怎么会迷路?这条路,你几个月前不是还走过吗?”驾驶员说:“是,我就是按老路走的,现在应该走在居延海边上,可居延海呢?好像消失了!”副政委说:“别说胡话了,居延海怎么会消失?你是看到我们都睡着了,自己也迷糊了,就乱开了一阵,是吧?”这时,田海忽然叫起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爬上了车顶,正手搭凉棚往远处看着,他说:“我看到远处好像有一些水光,是不是我们还没到呀!猪头,你肯定开瞌睡了,连首长都敢糊弄呀!”驾驶员说:“去你的!我有这个胆吗?我肯定没有瞌睡过!”田海说:“行了,争个毛呀!开过去一看不就都知道了吗?”遂跳下了车,坐上了驾驶座,发动了车,待车下的人都上了车,他们都知道田海会开车,这个单位凡干过修理的都会开车,他们就任由田海驾着车向隐隐泛着水光的方向驶去,开着开着,他们的眼帘中出现了那片熟悉的胡杨林,但熟悉吗?仿佛又很陌生。
现在是公元一九七二年的十月下旬了,按正常年景,正是胡杨林一片金黄的季节。
远看,此时应像是天边正燃烧着一团团火烧云,热烈烈、金灿灿;近看,风吹着,哗哗地,叶片翻动着金光,生动地,欢愉地跳跃着舞蹈着,整个的胡杨林应是丰茂的,葳蕤的,生机勃勃的,人脸相映黄,不是那种蜡黄,是那种闪着油光的黄,仿佛一整个秋天的金黄都被收藏其中了。
但现在,那片丰茂、葳蕤不见了,树枝上还挂着一些叶片,边缘蜷缩着,映入眼帘是那种枯萎的没有光泽的黄;地上,则躺满了更多的叶片,踩上去,是碎裂声,不是那种好听的沙沙声,风吹来,不是哗哗声,而是那种萧索的嗖嗖声;近处,本应见着的应是那种连天连地涌来的碧浪,沁着的,应是那种凉凉的、沁人肺腑的水汽,可现在,真的都不见了,偌大的居延海,真的消失不见了!本来,在岸边是一大片一大片纷披的水草,现在都偃伏了、枯萎了;还有,一丛丛的芦苇丛,也都倒伏了,有的,已半埋在沙中,一些红柳、沙枣类的杂树,也都光秃了枝干,在风中挣扎。
原来的湖床处,裸露着大片大片的沙碛,当然,水鸟都不见了,没了水,哪来的水鸟,不过,在遥远的天际处,有一只苍鹰在盘旋,在那下边,真的还微微地泛着水光,应就是田海站在车顶上望出去的那片水光了。
从这儿看过去,真的是一片很小的水面,应该像一片池塘吧,或者是一片小海子,居延海真的成了这种样子啦?他们沿着枯萎了的胡杨林走过去,看到了额济纳河的入湖口,那里比周边略低,但河道业已干涸,已看不出水流的痕迹。
大戈壁,大荒漠,天干气燥,水蒸发起来特别快。
难怪,水源枯竭了,居延海焉存!
田海说:“几个月前吧,我曾在左岸采访,那时河中的水已成涓涓细流,有的支流已经断流,说是上中游的人到处在学大寨造良田海,挖渠道筑堤坝,水被截走,没想到这么快,额济纳河也断流了!”说到这儿,田海显得有些气愤,说:“那些中上游的人,为什么就不想想中下游的人呢?”副政委,刘干事的脸色也都有些灰暗,刘干事说了一句:“田海,你没注意三号山护城河里的水吗?好像我们几座山的护城河都用的额济纳河的水吧?”田海说:“护城河都是有水泥护坡的!”刘干事再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说:“走吧。”就都上了车,驾驶员依然坐在了他的驾驶位上。
这时,副政委说道:“知道去额旗的路吗?”驾驶员答:“知道,知道!”副政委又继续用询问的口气说:“这时赶回工区,应该很迟了吧?”驾驶员答:“是。”刘干事也特意地回答了一声:“是。”副政委看了刘干事一眼,就命令道,那就去额旗吧!那儿有我们邻居的卫生所,也去慰问慰问他们!这时,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田海。
这次是驾驶员答了一声是,就驱车上路了。
这时的田海,眼里突然涌满了泪花。
副政委看似无意的那一眼,却搅起了他心里的翻江倒海。
去额旗,应不在他们此次的行程中,可是,他多想能‘顺道’去一去呀!其实并不顺道,是要特意地绕上一段的。
已有一段时日没见到她了,虽说没断过通信,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可他一直不敢提出来,不管怎么说,他和她的爱恋,到目前为止,都是不合法的,都是无法被端到阳光下的。
可副政委却突然看似无意地提出来了要去额旗,他万万不敢说这是为了他,可心里的那份感动却是无法阻遏的。
他低着头,不敢抬起头来看副政委或刘干事一眼,他怕一抬头,他那不争气的眼泪就会涌流。
他这一刻,当然是想到了最初与她在居延海边相遇的那一刻,万顷碧波从天边涌来,一波一波地就在他脚下轻漾,他激动得大喊,一只野鸭从天而降,他惊得跌进了水里,他抽筋了,他被她从水里拉了出来,他看见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被闪电击中了,于是,一场多舛的、刻骨铭心的爱恋便萌芽了,生发了,这爱恋就如同水满时的居延海一样,是那样的丰饶,风姿绰约,可以说,居延海就成了他们的爱情海,可眼下的居延海却因着额济纳河的断流,干涸了。
颓败,荒芜,一片苍凉、他心里突然涌上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挥了挥手,想把这种感觉从眼前挥走。
到达卫生所的时候,恰逢医院的政治处主任、原来卫生所的教导员安志文也在,这个原教导员安志文和副政委是同批兵,本就是老熟人,刘干事又是医院的女婿,意外相逢,握手、拥抱,再说到又是特意来给卫生所放电影的,那就更热情了,说喝酒,一定要喝酒,当即要通讯员通知小汪司务长,并通知今晚全体看电影,这时他看到了田海,说田海就是放映员呀?说他当政治处主任后,他们还没见过面,有几个月了吧,他们是共同作者呀!说欢迎,欢迎,衷心欢迎!说医院的电影机也发下来了,还躺在库房休养呐,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放映员,小田同志,到我们这儿来吧!说童副政委,副政委姓童,说童副政委,看在“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份儿上,支援一下吧!想不到的是,副政委和刘干事交流了一下眼色,竟说:“安大主任,不作兴的,看到别人家有好东西,就想抢,不过,也不是不能考虑呀。”安主任立即说:“哎呀,能考虑呀?太好啦!刘干事,回去,就给我办小田同志的调动手续!”副政委说:“这太猴急了吧?这真的像是抢啦!”安主任说:“抢就抢,求贤若渴呀,我们政治处真的太缺小田这样的同志,而且,我会尽快地考虑他的提干问题的。”这时,副政委的眼光转到了田海身上,说:“小田,怎么样啊?”刘干事则轻轻地碰了一下田海,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嗯?”安主任立即接上说:“对,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就这么说定了,走,走,喝酒,喝酒!”拉着副政委拽着刘干事,就率先向饭堂走去。
政委反对他提干的事,他大概听说了一些,眼下,副政委、刘干事这么爽快地同意他调医院,甚至有怂恿的意思,大概也是希望他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包括几天前急调他当放映员,以及突然决定要来这儿放电影,他感觉始终有一种善意的温暖在包裹着他,这些可尊敬的老大哥、老同志呀!但是他对这位安主任,他的印象一直是不太好的,他曾那样的对待过落难的秦,但在听过似真似假的消息后,转了,以后又在他写的稿子上署上了自己的名,这是一个很现实的人物,似乎总以现实利益为重,在这样的人手下工作,总胜过和政委、朱副指导员那种特别革命的人相与吧?但是要离开像副政委、刘干事、一中队长那样的老同志,又有些难舍!唉,有所得,总归会有所失吧!况且,竟要和秦在一个单位了!一会儿就要见到她了,到开晚饭时间了,她会来饭堂吃饭吧?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吗?以后就可以天天见面了!不是,在一个单位也不可能天天见面呀!他在政治处当放映员,在工区;她在卫生所当护士,在额旗;而且,而且,她应该在这个月初去军医学校学习的,有几天没能互通信息了,她会不会已经去了呢?她还在吗?
他想一步就跨进饭堂。
他进了饭堂,眼睛急速地逡巡着,可是,他没有发现他想看到的那张面孔,连背影也没发现。
在饭堂最前面的一张饭桌上,他看到刘干事正招呼他过去,他走了过去。
刘干事这时说:“安主任,小秦护士,我怎么没看到呀?”安主任说:“哎呀,这真的不巧了!我的车,刚刚把秦护士送走。”刘干事说:“送走?去哪儿?”安主任说:“本来,秦护士去军医学校学习的通知已经到了,可上午来了一封电报,是罗副部长四川老家的革委会拍来的,说罗副部长身体不好,希望女儿能去看他!我就赶过来了,征求小秦护士的意见,小秦护士说要去看父亲,我就让车送小秦去火车站了,刚走!”刘干事说:“这样呀?这么说,罗副部长回四川老家了呀?”安主任说:“是呀,说是回老家休养。”刘干事说:“那就是云开日出了呗!身体出了一点问题,很正常,休养,也就好了呗,对不对呀?”安主任响应:“对,对!”田海知道刘干事说这些话的意思,一是最起码官方渠道说明‘隔离审查’的那种事已过去了,解除了,不然不会回到四川老家,这无论如何是值得高兴的,但说身体不好,身体不好到什么程度呢?他心里又突然涌出了在干涸了的居延海边涌出过的那种预感,他不自觉地伸手在眼前又拂了拂,结果看到副政委、刘干事,还有安主任都在看着他,就赶紧说:“安主任,你派个通讯员给我吧,得找个地方先把银幕挂上!”安主任说:“饭总得吃吧?”田海说:“我抓两个馒头就行了。”说着,走出了饭堂。
没事,什么事也不会有的!不久前母亲刚去世,这次不会连父亲也……什么呀?你在想什么呐?混蛋!
走出饭堂的时候,他看到了小汪司务长,正提着一个网兜走来。
网兜里应是装着酒什么的吧?看到了他,一愣,说:“你?怎么会是你?”田海说:“是我,我来放电影。”汪说:“是你来放电影呀?见着秦姐了吗?”田海说:“没有。
你那秦姐,有什么话留下吗?”汪说:“没有。
恐怕是没想到你会来吧?”田海说:“是,我也没想到。
临时决定的,说要慰问一下老邻居,就来了,偏偏秦刚走。”汪说:“唔。
世间事就这样,阴差阳错。”又看到了田海手里抓着馒头,说:“不来吃饭吗?”田海说:“不了,我得先去挂银幕。”汪欲走,又站下,说:“秦姐那儿不会有什么事的,她就是回老家去看看,放心吧。”田海点了点头,说:“是,我知道。”汪进了饭堂。
这时,通讯员走了过来,田海就和通讯员边啃着馒头边去忙了。
电影自然放到很晚。
田海有些心事重重,汪的安慰,却使他更多地想到秦的父亲这件事,此前他已狠狠地骂过自己混蛋了,就不应再那样想了吧?谁知道,有时竟不自禁地愈想愈严重,这就使他放电影时候险些出错。
他碰翻了影带,捡拾的时候又摆错了位置,这样,放的时候顺序就错了,好在发现得还算及时,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赶紧收摄心神,极快地换装了一盘,幸亏大家都是第一次看这部影片,察觉到的人不多,也算遮掩了过去。
安主任、副政委、刘干事都不在,安主任、副政委在电影开始前来了一下,安主任讲了两句话,什么感谢邻居老大哥来慰问我们,我们要更好地服务工区,更好地服务额旗人民等,就拉着副政委去喝酒了,刘干事作陪,真的是老乡遇老乡,也是平时极少有机会这样聚在一起,不知不觉地就喝多了,作陪的刘干事也喝多了,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副政委、刘干事都还有些酒气,也有些迷糊。
田海也是,眼睛肿着,落地脚有些漂浮,他当然不是因为喝酒,他没喝,是因为没有睡好,梦魇了,辗转反侧,一躺下满脑袋都是秦和她父亲的事,临天亮了,才真的睡下,刚睡着,起床号响了。
三个人聚在自来水管子下,冰凉的水一浇,也就都清醒了。
说:“趁早,赶路吧。”正说着,安主任过来了,说:“我也回工区,一起走吧,早饭就路上解决了。”说着,通讯员过来了,给车里放了几水壶水,还有十来个热馒头。
副政委说:“就这么把我们打发啦?”安主任说:“我已通知杀猪了,准备大摆三天宴席。”副政委说:“是吗?那我们就住下啦!”安主任说:“那我就通知打扫猪圈啦!”副政委说:“干什么?”安主任说:“准备养猪呀!”副政委说:“你才是猪哩!”安主任说:“管谁猪不猪的!小田的事,可不准赖账呀!”副政委说:“小田的什么事呀?”安主任说:“去你的!小田同志,你可以什么都别管,回工区就得去我那儿报到!”刘干事说:“安主任,一回到工区我就会给小田办手续,放心吧!”安主任挥了挥手,就各自上了车。
安主任又从车窗探出头说:“小秦昨晚赶上火车了,不过,路上还得几天折腾,你们也放心吧!”像是在对着大家说,也不等回应,安主任缩回了头,两辆车就相跟着出发了。
当晚,田海拿着刘干事开出的介绍信就去医院报到了。
报到前,先去了一中队部,一中队长握着他的手说:“也好,也好,此处不留你,自有留你处!不过,有些事,该缓的还是缓一缓,提干后再做也不迟,记住啦!”田海说:“记住了。”他知道一中队长说的什么事。
一中队长又说:“就在隔壁,有时间了,记住回老家看一看。”田海用力点头,说:“是!”又去了副政委处,副政委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说:“好好干,相信你在哪都一样!”又说:“其他人那儿你就不要去了,碰到了也不要说什么,有什么事我会解释的。
赶紧去报到吧。”田海答着是,敬了个礼就准备去报到了。
可是,出了门想想还有个地方必须去,就走进了大队部的通讯班,说,这几天可能有我的信,不管谁来的信请给我转到医院。
一想,不对,这一转,还不知给转哪去了?就说,还是不要转了,请帮我收好,我自己来取!就欲走了,差点和刚走进来的政委撞了个满怀。
政委说:“田海,这么慌慌张张地干什么?”田海刚欲说什么,突然记起副政委说的话,就“唔噜唔噜”地应着“没什么”,就欲走了,政委说:“真的没什么吗?恐怕是有什么吧?”田海说:“真的没什么!”就在政委的注视下走出了通讯班。
政委应该还不知道他调医院吧?一个战士的调动本来也不需劳动他大政委的批准,但他知道了真要阻挠恐怕也挺麻烦的!副政委催他赶紧去报到,大概也是怕节外生枝吧!那就照副政委的指示,赶紧去报到。
报到过了,“生米煮成了熟饭”,政委想阻挠应该也没办法了吧?那就再见,再见了!就逃跑似的走回宿舍抓起背包忙忙地走了,刘干事追上来,说:“慢一点!你是正常调动,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其他事与你无关,你慌什么?”田海答是,走慢了。
刘干事一直把他送到了医院的政治处,交接好,并看着他安顿好了才走。
安顿好了,也到熄灯时间了。
他粗粗地洗了一下,就睡下了。
可就是睡不着,也不是因为兴奋,和她调在一个单位了,怎么就没有兴奋的感觉呢?也不是,也兴奋过一小段,那就是遇到政委后突然有了要逃跑的感觉,而且也真的像逃跑似的,胜利大逃跑呀!但这种胜利感也很快归于平寂。
那就是房子有什么问题?显然也不是,这应是他当兵后住过的最好的房子了。
一连奔波了几天,昨夜又几乎没睡,应该是很累了,可就是睡不着,难道又要一夜无眠?他披衣起身,走出了房间,走到了灯光球场,放眼望去,一切似乎都是老样子,是老样子吗?一切似乎又都不一样了!隔壁就是他的老单位,怎么就成了他的老单位了呢?恍如一梦呀!原来住着秦的那间房地灯黑着,看来现在住着的人同秦的生活习惯很不一样,不会一个人看书看到很晚。
球场前的那条大道,倒是同原来差不多,现在空寂着,阒无一人,些许的路灯还亮着。
他在球场上站了一会,就在球场一侧的水泥球台上坐下了,他恍然记起一年前就曾在这儿坐过,那时也星斗满天,星光泻地,大漠沙似雪,但那是在春夜,现在则是深秋了。
那时满脑袋都是秦,现在,他这时才明白,他依然满脑袋都是秦呀!那时满脑袋都是秦,秦就在眼前,就在那扇门背后,推开门就在,触手可及;可现在,秦已在千里之外,她会在哪一颗星星下呢?载着你的列车现在会奔驰在哪一座城市、哪一片原野呢?一路平安!一切平安!是的,一切都会平安的,你父亲也会平安的,所有的不幸都已过去了,也应该过去了!而且,那个朝思暮想的、什么的“审查”是真真实实的解除了,大半年以来压在心上的那块大石头被彻底掀掉了,这都是天大的好消息呀!你看,你去医训队的通知已到了,你母亲的愿望,还有你的愿望都将要实现了,我也很好了,我也调来和你在一个单位了,而且,提干的事也应该指日可待了,不然副政委他们不会放我来这儿,我们的一切都将要合法化了,这都是非常好的兆头、几乎都是好事呀!为什么这些好事全没想,心里老是沉沉的,细究起来其实源自居延海,居延海消失了,只剩一片荒凉,心里头也荒凉起来,就起了不好的预感,接着,就到了额旗,秦竟不在,是因为父亲身体不好,回家了,预感的不幸被印证,于是满脑袋占据的就都是你父亲的身体不好,愈想就愈益沉重,一孬遮百好呀!为什么就不能反过来,凡事往好里想:那个所谓的预感、也就是居延海的消失和后来发生的事根本就毫无关系,风马牛不相及嘛。
老父亲蒙冤隔离了一段时间,身体出现了一些状况,很正常,休养休养就会好的呀!主要是想女儿了,一别数年,军务繁忙,诸事缠身,闲下来了,爱妻已去,当然就更想唯一的女儿了,所以拍了电报,女儿应召回来了,一切也就好了!对,就是这样!不准再胡思乱想了,什么都不要想,也不准想了,一切都会好的!他念着一切都会好的,走回了房间。
睡下了,念着一切都会好的,都会好的,心境渐渐地平复、平静,睡意突然袭来了,眼睛也阖上了,一切的一切都渐渐地远去,模糊,他,睡着了,一觉直到大天光。
第二天一早,田海就坐在了安主任的办公室。
安主任给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看着他说:“小田呀,其实,从写‘骆驼背上的医院’开始,我就想调你了。
前晚,和你们副政委在一起,也知道了你的一些事,放心吧,过去的就都过去了。
怎么样,准备一个全新的开始吧。”他看着安主任,说:“是!”安主任说:“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地要调你来吗?”田海轻轻地摇了摇头。
安主任说:“‘骆驼背上的医院’是我们给牧民点送医送药送温暖,这一次,我们要送点不一样的,送精神食粮!”田海想,送精神食粮?送什么精神食粮?送书?这也没什么特别呀?况且,牧民们并没有几个读书识字的,难道?突然脑袋里灵光一闪,说:“难道安主任是想再搞一个‘骆驼背上的电影队’什么的?”安主任说:“对呀,对呀,真是响鼓不用重槌敲,一点就透呀!不过,骆驼背上恐怕不行了,那太慢啦!现在已是十月份了,风呀雪呀随时可能都会来,送医送药是不用管什么风雪的,可是,要是在风雪中看电影,恐怕也不大合适!再说,放电影是要用电的,正好医院有一台备用的小型发电机,‘骆驼背上的发电机’,恐怕也不合适,只能用车拉。
前晚我了解到你能开车,还能修车,掌控一台小型发电机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乘现在天气还行,我们必须争分夺秒,‘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呀!从现在起,医院的那台车就交给你用了,拉上放映机,再带上发电机,以额旗的卫生所为中心点,奔赴各个牧民点,绝大多数的牧民可能这辈子都没有看过电影,一旦他们看上了电影,那将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形?想想都令人激动呀!到时,我们再整出一篇‘车轮上的电影队’来,你想想,那将会产生出怎样的政治影响?小田同志,这个任务光荣而艰巨,现在,这个任务落在了你的肩上,我还准备给你再配一个人,怎么样?”安主任眼睛放着光,殷殷地看着田海。
田海心想,这么着急地调他过来,安主任是有着这样的计划呀!他不能不佩服安主任这个人的政治嗅觉,“骆驼背上的医院”使他升成了安主任,‘车轮上的电影队’如果也能成功,安主任会升成什么呢?可是,不管他会升成什么,客观上,这对军民关系、民族团结,对牧民点上的牧民们来讲,都是一件大好事!可是,他说:“安主任,可是,安主任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电影说的都是汉语,牧民们看不懂呀!”安主任笑起来,说:“哈哈!有一位同志,你就没想到吗?”田海说:“谁?”安主任说:“我们的老熟人——乌云琪琪格呀!有她在,去牧民点的路,还有牧民们看不懂的问题,就全都解决了,对不对?”田海说:“我,开车、发电、放电影;她,乌云琪琪格,向导、助手兼翻译?”安主任说:“对呀!天作地合的一对嘛!”田海说:“男女搭配,工作不累?”安主任说:“对呀!哈哈,我也说的是工作上的一对!”田海不敢再开玩笑,说:“是,我知道!”安主任说:“相信你小田同志不会辜负了我安主任的信任!”田海再次答了声是。
安主任说:“这就对了嘛!今天,你先去熟悉发电机,摆弄熟了,再去工区政治部,领几部电影回来,‘老三战’也行呀,‘老三战’我们是看过若干遍了,可牧民点上的牧民们,肯定没看过!明天,我亲自送你去额旗,并找乌云琪琪格同志谈话,怎么样,就去行动吧!”田海站起来,敬了个礼,就去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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