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活动的具体筹备工作，是从十二月初正式开始的。也就是说，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江芒要和周晴雯还有顾决明恢复从前的朝夕相处。
江芒本来以为，自己不会有什么不习惯。
可就在她见到顾决明，重新站在他身边，和他商讨具体问题的时候，她仍然感觉自己发丝之间渗出了细密的汗。
顾决明似乎也察觉到她的不适，特地跟她说：“如果你有哪里不舒服的话，我们可以等下再聊，也不是特别急。”
“没关系。”江芒听出了他疏离的口吻，还有什么比这更加令人难过？
话还没说三分钟，周晴雯就从外面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冷饮，笑盈盈地过来递给顾决明：“你爱喝的。”
“好。”
让江芒惊讶的不是别的，而是他的回答竟然不是“谢谢”！
他们之间的相熟程度，似乎远远超过江芒有限的想象。
周晴雯也礼貌地过来和她打招呼：“怎么样，还适应吗？如果杂事太多，就让他先给你少安排些。毕竟这些天你不在，事情也需要他自己处理。”
江芒想了想，说：“还行，不用那么麻烦了，我能应付。”
她既然来了，就算事情再多，咬紧牙关总能做完吧。
“对了，江芒，你看我这条围巾，好看吗？”周晴雯忽然切换话题，让江芒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但她还是客气道：“好看。”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你气质这么出挑，围巾很衬你。
但这样的话只来源于她心里的羡慕，她是断不会说出口的。
没想到周晴雯微微一笑：“我也觉得好看。顾决明送我的。本来是圣诞礼物，可他买得也太早了，说什么如果等圣诞再送的话，就戴不了几天了。”
“哦。”江芒极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她不想让周晴雯多想。毕竟，她输都输了，只希望好歹能够体面一些。她看看顾决明，他正温柔地看向他的女主角，就连她这么迟钝的女生，都能清楚地捕捉到他们之间的对视，以及甜蜜的火光。
“江芒，这段时间就要辛苦你了。”周晴雯一边说，一边从顾决明桌上抱过来一大摞稿纸。江芒接到手里，心想，也不知道是一堆什么东西。她那天居然一点儿也没看出来周晴雯有针对她的意思，还以为周晴雯真心实意找她帮忙。
江芒回忆起那天在洗手间，周晴雯一脸“你叫什么名字”的表情，瞧着实在逼真。可如果她真的对江芒毫无印象，那么又怎么解释现在她刻意高调秀恩爱的行为？
要说她从来对谁都是一样，江芒反正是不信的。
有天放学之后，要提前对节目进行初审，所以江芒他们就必须加班加点。
当时周晴雯还没有来，顾决明就和江芒一起挨个班级去审查。单个节目的时长其实还好，但叠加在一起，就非常消耗时间了。江芒话不多，跟在他身边，有时也会有一点点恍惚，真希望时光就在这一刻停下，他们之间，没有疏离，没有漠然，没有视而不见。
她还想和他拼桌吃饭，想和他有说不完的话可以聊。
顾决明不是觉得和她很有话聊吗？可当时的江芒又怎么会知道，他还会遇到比和她之间更有话聊的女生。
而现在，那个人已经出现。
周晴雯从走廊尽头小跑过来，大大咧咧地笑着说：“江芒，我看这样不行，时间耽误得太多了。你现在提前去接下来要过审的几个班级，让他们先做全一切准备，不要等我们到了才开始现场排队、临时找器材。”
江芒能领悟她的意思：“好，我现在去。”
她抱着本子，试图最后跟顾决明确认一遍接下来的几个班级名单：“你手里的表格给我看一下，我抄前面的。”
顾决明大概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就稍稍侧身，让自己矮下身来一点点，好方便江芒记录。
这时周晴雯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江芒，你站过来一点。”她毫不遮掩地命令道。
顾决明也因为没头没尾的话不解地抬起头：“怎么了？”
周晴雯没有正面回复，只是一边向江芒伸手，做出要接纸笔的动作，一边说：“我帮你抄。”
江芒一眼扫过水泥地面，才猛然间发现，夕阳照过来刚刚好拉长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影子。而她因为和顾决明挨得近，顾决明又故意朝她这边偏了偏，所以，地上的影子乍一看来，就像两个人在面对面拥抱的样子。
那画面看起来让人觉得非常温暖。
她心虚得赶紧后退一步，把纸和笔乖乖塞给周晴雯，但思绪仍旧沉浸在刚才那个令人心动的画面之中。
江芒不得不承认，那一直以来都还如海市蜃楼般存在的美梦，她到现在也没真正走近，却又不曾真正从梦里清醒过。
五分钟后，周晴雯把任务替她安排好，她便匆匆忙忙地一溜烟跑了。
不只是那一天，接连好几天放学后，他们都是忙上两三个小时才能回家。有次周晴雯难得地主动说要帮他们俩去学校外面买饭，让他们先审着，江芒就没话找话地跟他打趣：“你是不是从去年圣诞起就已经盯上周晴雯了？”
“喂。”顾决明发出一声警告。
江芒才不管那么多，她什么时候怕过他？
“说实话！”
顾决明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八卦了？”
“作为你一个学期的好哥们儿，我关心你有什么不对？”江芒的确是有一点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和顾决明解除心结的意思。
没想到，他突兀地顿了顿，半晌后才说：“对不起。”
这句话是真的让江芒彻底地愣在了当场。
他既没有解释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也没有说自己的自责来源于什么方面。江芒实在猜不透，那么他的道歉，就让她压根没办法接受。
“你别这么……”江芒话还没说完，就发现目标周晴雯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五米之内，她连忙改了口，“好了，我们去看下一组？”
周晴雯过来热络地招呼他们俩：“先吃东西吧，等会儿再一起去也来得及。”
顾决明点点头，示意江芒也一起找个地方坐下。
“我帮你们打包了两份煲仔饭，一个芹菜香干，一个蒜香牛肉。”说完，她还特别得意地向顾决明邀功，“怎么样？都是你爱吃的。”
江芒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原来当初顾决明之所以打这两道菜，是因为他自己很喜欢。
“江芒不吃芹菜香干，那我要这个好了。”顾决明一边说，一边主动去接打包盒。
谁知周晴雯的手明显缩了缩：“可我只要了两份菜，我减肥嘛，随便吃点你的就好。”
“行。”顾决明显然还没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周晴雯就又说：“可我想吃蒜香牛肉。”
顾决明的手尴尬地在半空画了个奇妙的弧形，又落下。
“再说，我们两个人吃一份，蒜香牛肉比较下饭。”说完她一脸抱歉地看向江芒，“可是，江芒你怎么办？”
当然，最终江芒只得选择了她原本并不喜欢的芹菜香干。
想到顾决明还记得她的喜恶，她又有了那么一点点高兴。
虽然她还是要被迫面对周晴雯隔一会儿就去他碗里夹菜，以及他们聊天时完全把她当作透明人这种尴尬的场面，但次数发生得多了，她也就渐渐练得刀枪不入了。
这天结束后稍微有些晚了，顾决明推着他那辆宝贝座驾，三个人并肩走到了学校门口。顾决明忽然主动问：“江芒，要不要我们一起送你回去？”
他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推自行车的动作，江芒一下子理解了他的意思。就像一年多以前，烧烤那次，他也是这样，不紧不慢地在路边推着车，陪江芒和桃子、阿阮她们在人行道上走。
她脑海中甚至还浮现了他以为她不爱吃茄子，可辛辛苦苦烤好之后，又眼巴巴地希望她能尝一口的模样。
江芒感觉自己眼眶涩涩地发胀，似乎已经有些难以自如地控制情绪了。
她正打算摆摆手，拒绝他的好意，周晴雯突然说道：“你的车后座难道能坐两个人吗？”
江芒这时候非常急于逃离现场，所以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等待他们的最后决定，然后她只要说句“再见”，就可以走了。
谁想到顾决明这时候还会接话呢。
“当然不行，”他表情一本正经的时候居然看起来责任感爆棚，“但你可以坐前面啊。”
江芒一头黑线，天知道，她可不想在后座一路看他怀里抱着别的女生。
周晴雯笑嘻嘻地翻了个白眼：“就你的车技？！”
江芒不想再多待哪怕一分钟：“真的不用。”说完，她不再客气，转身朝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了。
那个晚上的星空，有着迷人的色彩。
江芒独自在车站等车的时候，想起顾决明曾经非要送她回家时的坚持。
那时的他，真是固执而英气的少年。
活动当天，因为顾决明和周晴雯分别还是挑大梁的男女主持人，所以场控的事情就彻底被交托给了江芒。整场下来，还算顺利，只不过江芒有些遗憾，没能在台下亲眼看顾决明hold住全场。但她转念一想，也好，至少不用看着他们俩一起主持活动。
江芒在前台和后台之间来回奔波穿梭，和几个学生会骨干忙得不亦乐乎。到了临近结束时，却有人匆匆抱着捧花来后台找她，希望她能在最后帮忙送上台。“祝福的话写在卡片上，照着念就好了，拜托拜托。”对方是这么说的。
当时江芒脑子里要记的事一大堆，她也来不及细想，就一口应承下来了。
直到主持人最后一次上场报幕，身旁有人提醒她是不是该送花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就给忘了。
送花又不用选时机，什么时候上场观众都不至于会觉得突兀。
她想也不想就径直冲了上去，这时顾决明和周晴雯正说完台词，准备拉幕布，她却大喊一声：“等一下！”
自然是全场观众的视线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江芒尴尬地抱着花，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交给他们之中的谁了。好在她想起来，有卡片，对，有卡片。
“送给今天最辛苦的主持人。周晴雯，你真好看！顾决明，你们要一起加油！”卡片上是这么写的，江芒于是也照着卡片，不假思索地念道。
听起来也没什么问题，台下掌声雷动，甚至还让江芒一时之间有点回不过神，她不明白大家在激动什么。
江芒念完卡片，下意识就把花往顾决明手里塞，想着快速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后台了。
她可不想这么高调。
顾决明却没有接，微微努了努嘴，用口型对江芒说：给她。
周晴雯微笑着将花束抱在怀里，非常优雅地回应：“非常感谢送花的同学。”
完成任务后的江芒匆匆离开舞台，刚到后台化妆区域的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不小的笑声。
“江芒真的去送花了？”说话的声音江芒听起来有些耳熟，“她送完之后肯定要后悔死了。”
后悔？后悔什么？江芒忍不住把耳朵贴近一点。
她好像正是和她一起负责场控的同学。
“是啊，现场整个都沸腾了好吗？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周晴雯今天可是盛装出席，再看看江芒匆匆上台的时候，头发都没梳整齐。”
“我赌周晴雯肯定是故意的。”
“不会吧？江芒和顾决明的事情不是早过去了吗？周晴雯看起来不像那么计较的女生。”
“怎么不会？把花拿给江芒的女生为什么不自己送上去？再说，你们都没人注意过，那个女生其实是周晴雯高一时候的同桌吗？她们俩关系好着呢。”
到此，江芒实在听不下去，又不可能在这时候临阵脱逃。她咬紧牙关，硬着头皮装作刚到的样子，走了进去。
果然，她一进房间，大家就顷刻间安静下来了。
江芒开始着急忙慌地收拾东西。一想到全校同学刚才都在看自己笑话，她就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还有，刚才的顾决明眼里，一定也只有美丽优雅的他的小公主吧。像她这样又土又上不得台面的打扮，说不定只会让他希望她自觉离得远一点。
就像这些日子里，他始终和她保持着距离。
江芒假设过那么多个理由，却唯独没想到可能会是这个。
似乎有人看出了江芒的手足无措，过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她用力摇头：“不用。”
或许是这句拒绝太过高冷，惹怒了其他围观群众。
又或者，不管江芒说了什么，着急想要搬弄是非的人都总能找到信口雌黄的理由。
“江芒，你别慌，我们都替你委屈。刚才你进来之前，我们都帮你批判过他们了，是他们太过分。”这说话的声音，江芒能分辨，分明就是刚才大家七嘴八舌聊到兴起时，讲话最刻薄的那个。
江芒低头继续自己手中的动作。
“其实周晴雯这样也算是熬出头了。”见江芒不吭声，她便看准了江芒是软柿子，好捏。
“怎么说？”刚才和她聊得欢的女生这时也照例与她一唱一和。
“欲擒故纵，你们懂不懂？唉，早知道顾决明这么好追，我也……”
前面说了那么多，虽然八卦，但只是让江芒有些生气。她气自己成为这些人的谈资，也气自己没用。可这一句，来势汹汹，正中她的心事。
江芒手忙脚乱地拎起东西，话都说不出，横冲直撞地往外跑去。刚一出门口，她就已经泪崩。
“早知道顾决明这么好追……”
她当初就是以为顾决明那么优秀，不会喜欢像她这样普通的女生，所以她训练自己的高冷，觉得那样才不会因为姿态低而受伤。她从来没想过，顾决明竟然能被别人追到。
江芒还以为，他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对她温柔微笑，那么，来日方长，她只要等他走近就好。
他来了，她便继续等他再往前多走几步。
泪眼蒙眬间，江芒掏出手机给顾决明发消息：我要准备期末考试了，可能兼顾不上，以后就不来了。
她握着手机，等啊等啊，顾决明一直没有回消息。
一个小时后，江芒甚至都已经做好他不回复的准备了。要不然，就是他生气了？
却在这时，他发来了轻描淡写的几个字：没问题，学习要紧。
她一直盯着那行字看，看着看着，觉得自己很没有出息。她在对话框里尝试着输入了一句，删掉，又输入一句，还是觉得不妥，删掉。
反反复复好几次，江芒才终于停了下来。
其实她早没有什么可争取的，也没有什么好放弃的了。因为，那些她心心念念的，从来都不是属于她的。
很多人都说，之所以会一直忘不掉那样一个人，是因为你根本不是真的想要忘记。你可能还留着他写的卡片，还会去你们一起去过的店里吃东西，空间里留着为他写的私密日志，不愿意删去。没有人逼你，你自己也口口声声说着都过去了，但你还是舍不得把这些尽数丢弃。
江芒就是这样。
她的生活中虽然已经没有了顾决明的存在，可同在一个班的周晴雯似乎一再提醒着她，自己曾经的失去有多么可惜。她经过曾和他一起到过的地方，甚至只是看到一个与他相似的背影、一件同样颜色的外套，都会一下子想起他。
想起以后，她又会懊恼于自己的不坚定。
转眼便是一年了。
高三的圣诞夜，江芒竟然破天荒接到了顾决明的电话。她望着来电显示上他的号码，虽然她早就把他的名字删掉，但那串数字她一直清清楚楚地记在脑海里。
没有一丝犹豫，她接通了电话。她相信如果不是有事，顾决明不会找她：“喂？”
“江芒。”他叫了她的名字。
江芒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听到过他叫她，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嗯，是我。”她应声。
周遭很安静，江芒甚至于能通过听筒辨识出他那边的环境——有风声，以及偶尔经过的行人模糊的对话。
“你在家吗？”听声音，他应该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情。
“对，你在外面？”江芒小心翼翼地问。
顾决明迟疑了一下：“你现在方便吗？我能不能过去找你？”
“好。”
在此之前，江芒曾经设想过太多次有一天他们会重新讲话，而不是面对面擦肩而过时还要装作没看到对方。她甚至还想过，如果他主动跟她打招呼，她要不要生气不理他，也气一气他。
但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是像现在这样。
顾决明疲惫的声音让她心里非常难受。
她什么都管不了了，她只想见他。
“那十分钟以后，我在离你家最近的路口等你。”顾决明说完后，挂断了电话。
这十分钟可真漫长啊。
江芒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匆匆把睡衣换了，就出了门。这一系列动作用了最多不超过三分钟时间。她抵达顾决明所说的路口时，天空居然下起了小雪。她握着手机胡思乱想：他应该就在这附近吧，打车过来只要十分钟的话，应该不会太远。
她正想着，一辆出租车停在她脚边。顾决明从后座下来，随手带上车门。车驶远了，而他还局促地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让江芒的鼻子有一点酸。
“你怎么了？”她轻声问。
可能刚才的气氛多少有些尴尬，而江芒一说话，就打破了尴尬。顾决明看起来恢复了几分自在：“没什么，想请你吃烧烤，顺便喝两杯吧？”
他指了指不远处正在营业并且人满为患的大排档。
江芒笑了：“这次顾主厨不亲自下厨招待我了？”
说完，两人并肩朝那边走去。街灯将他和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低头望着他的影子，多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再也不要往前。
他们坐到了最靠路边的一桌。顾决明点了玉米、茄子、红椒、韭菜、鸡翅，还有抓满两手的牛肉串和一瓶酒。
“你好像不太能喝吧，没关系，我自己喝。”顾决明一边说，一边把酒往自己杯子里倒。
江芒看着他，总觉得他模样透露着狼狈：“你今天怎么了？”
“你最近还好吗？”
顾决明这个问题像一记闷雷，直接炸在了江芒胸腔里。看来，他一直都知道她不好啊。既然他知道，为什么以前不问，以前不关心？
江芒感觉自己眼眶一热，她连忙笑了笑，把那个感觉竭力压回去。
“嗯，学习挺忙的，下学期就要高考了嘛。”
顾决明帮她把茄子肉一点点撕下来，夹到小碗里，说：“对，高考。”
江芒似乎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小时以前，我们也在聊高考。”顾决明说，“她让我别和她报一样的学校，说是为我好。”
江芒一下子就知道他在说周晴雯。
她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本来是在一起过圣诞的。在这之前，他们应该还玩得很开心吧。江芒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但她望着顾决明的眼神，也就那一瞬间，她忽然间觉得，其他都不重要了，只要能让他别像现在这么难过，让她做什么都好。
“那你是怎么想的？”她希望他把心里的感受都说出来，发泄一下，那样也比现在闷头灌酒要好。
“不知道。”顾决明沮丧地低着头，“我说不过她，她说什么都对。她觉得只有我不选她，选自己的前途才是正确的。”
听到这句话的江芒的感受，应该是“自愧不如”吧。
她扪心自问，如果现在角色调换，她一定也希望高考填志愿的时候，能照顾到彼此之间的选择。即便那有些难度，也总比什么都不去努力，就先说放弃要好。
她猜顾决明应该和她想的一样。
但周晴雯是什么样的性格，她一点儿也不了解，她也并不想了解。
“我明白你的感受。”江芒拿筷子在他眼前故意晃了晃，“你别这样，刚才是不是吵架了？不管怎么说，离高考还有半年呢，你还有机会说服她，或者，说服你自己。”
顾决明大概就是心里难受，想找个人说说，所以，虽然江芒说的话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但他看起来还是好了一点。
“嗯。”他往嘴里灌了一杯酒，“行。”
“这家烧烤其实不太好吃，虽然生意还不错。”江芒试图转移话题，“比起你的手艺，真是差远了，不信你尝尝这个玉米。”
顾决明接过来咬了一口：“嗯，火候不太够。”
“圣诞快乐。”江芒端起一杯白开水。
顾决明果然笑了：“你这是要来白的啊，够意思！”
那是江芒第一次和他单独度过圣诞。
虽然，圣诞这个节日对她和他来说，都有着无法一语言明的过往，有笑的，有痛的，有让人想记很久的，也有让人想忘掉的。
但再怎么说，那至少也是和他有关的。
顾决明一瓶下肚就已经有点喝高了，江芒嘲笑他和自己酒量一样差。他反驳说：“你那叫差吗？你那是根本没有。”
江芒咧着嘴大笑：“你没看我都干两杯白的了吗？还敢打击我。”
顾决明也笑了：“江芒，说真的，你最近怎么样？”
当时的江芒望着夜幕之下他漆黑的眼睛，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是知道的。他知道她的好，也知道她对他好，甚至，还知道她没了他，可能过得并不太好。
但他从来都没有说过。
或许，也是从这时候开始，江芒对他的心态彻底变了。
她竟然有一点点感激他自始至终的沉默。
而如果他能够获得幸福的话，江芒想，她愿意把自己的快乐匀给他一半。
“别说我了，你喝高了，待会儿我怎么送你回去啊？”江芒再次岔开话题，“都快毕业了，你能不能好好的？”
“能！”顾决明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掌心托着脸，特别专注地盯着江芒。他看着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三秒……七秒……十秒……三十秒……
江芒听到时间在耳边“嘀嗒、嘀嗒”非常缓慢地流逝。她从顾决明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那是她在过往的时光之中，从未到达的地方。
一直到顾决明轻轻伸出左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她才佯装生气地说：“你又把我头发弄乱！”
“江芒，你怎么一点儿都没变啊？”他说。
江芒听到自己心中孱弱的声音：没变吗？不，我早就变了。我从讨厌你，变成舍不得你。看到你这么难过，我多希望你心里的那个人是我。我不会让你难过，我都听你的。顾决明，我心里的话，你听得到吗？
江芒用力眨眨眼，她还没打算让自己失态。
这件事过去没几天，江芒有次去洗手间，刚关上门就听到有人聊着天进来了。
似乎正是周晴雯的声音。
“我好几天都没理他了。”
江芒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就警醒，直觉告诉她，这话里的主人公恐怕就是顾决明。
“他今天早上不是还给你带早饭了吗？”同行的女生说，“以前可都是你带吃的给他，现在怎么反过来了？”
周晴雯呵呵一笑：“早就应该反过来了。当时是我倒追的他，没办法嘛。不过现在，他口口声声非要照着我的志愿表填，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不是正代表他对你用心吗？”女生怀着和江芒一样的不解。
“可是，我的成绩你是知道的。”周晴雯可不这么想，“按照我的成绩来报学校，那不等于没什么好学校选了？现在别人说起我男朋友，都夸他成绩好、长得好看，也夸我有眼光，到那时候呢？”
“这样啊。”她身边的女生显然也在消化着这个逻辑。
“反正我绝对绝对不会同意，他这样太没有上进心了，我不喜欢。”周晴雯坚定地说。
“可是，他对你那么好……”女生由衷地叹了口气，“我们真的好羡慕。”
“那你现在是不是很羡慕他愿意为我改志愿？”
江芒听得出来，周晴雯就是很得意。她好替顾决明难过啊，但以她的身份，还有顾决明对周晴雯的感情，她什么都做不了。
怪不得周晴雯这几天在学校完全看不出有心事的样子，江芒甚至还以为是他们隔天就已经言归于好了。
江芒掂量了一下，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毕竟高考在即，她希望顾决明能自己调整好情绪，背水一战。何况，她也从没想过做那个恶人。
高三下半学期已过去大半，越是临近考前，江芒脑子里的一个念头就变得越来越强烈。
她想再见一见他，因为往后许多年中，他和她之间恐怕都极难再有什么交集，彼此或许山南水北，最终失去联络。
她若再不争取，恐怕就连这最后的一面都见不到了。
江芒想来想去也没找到什么特别具有说服力的理由，只好骗他说自己就要过生日了，希望毕业前这最后一次生日能和他一起过。
顾决明果然来了。
他是真的从来都没有弄清楚过她的生日究竟是几月几号啊。江芒自嘲地想。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在他面前，竟然可以做到这样卑微了。
顾决明非要带她去吃麻辣小龙虾，于是，两个人光是在等位的地方，就空坐了一个多小时。当时已经是傍晚了，江芒故意想让话题轻松些，就问他：“你给我带礼物了吗？”
“请你吃饭还不够啊？”顾决明做了个捂紧荷包的动作，“再说，我又不知道送你什么好。”
江芒故意拿话堵他：“不会啊，我看你以前给别人过生日，准备得就特别用心，一看就是有心人。”
原本江芒也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顾决明的眼神一下子就黯了下去。
“怎么了？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们不会还没缓过来吧？”江芒觉得不可思议。
顾决明吞吞吐吐的：“也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意思？”江芒反问道。
顾决明看了看她，鼓足勇气才开口：“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江芒心想：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和我有什么关系？但她还是好脾气地点点头，表示“你放心吧，一定不会”。
拿到了特赦令的顾决明松了口气，总算和盘托出：“其实，没给你准备礼物是有原因的。”
“啊？”
江芒的思绪一时之间还没有切换到这上面去，她有点迷糊了：“难道是因为你们闹脾气，所以你没抽出时间？”
不会这么巧吧？江芒心想。
“当然不是。”顾决明否定了她的说法，“之前我和你玩得好，不是经常一起去食堂吗？这件事班上同学几乎都知道，我也没往心里去。还有，学生会那次，请你回去其实不是我的意思。”
他意思表达得太隐晦，江芒正极力理顺这之间的关系。
“那是谁的意思？”这个问题才刚一出口，江芒似乎便已经自己找到了答案，“她的意思？”
顾决明表情难堪地垂下头。
江芒此时此刻似乎是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信息量大的内容，脑容量明显已经不够了。好在这时候服务员叫他们进去坐，排的号轮上了。江芒起身的时候一不留神撞到了膝盖，顾决明伸手去扶她，她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一切都和她想的不一样。
江芒回想起当初周晴雯一次又一次做出“你是谁”“我对你没什么印象”的反应，她都不过脑子地信以为真，还觉得是对方太优秀，而自己太平庸。可真相是，早在她和顾决明出双入对的时候起，周晴雯就已经牢牢记得她了。
也对啊，那时候她虽然不希望自己太过高调，但到底还是在班上传得沸沸扬扬的绯闻里，和顾决明一再同框。
何况她为晚会的事情找了周晴雯那么多次，周晴雯还能若无其事地说自己连她的名字都记不得，这简直不符合常理。所以说，是周晴雯的座位在他们身后，所以江芒才从来都没有感受到丝毫来自她充满敌意的目光？！
学生会那次活动是周晴雯故意安排的，这江芒早就猜到了，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可是她没有想到，原来这一切，顾决明是早就知情的。
他知道，但他非但没有阻止，还顺利地完成了助攻的任务。
这才是让江芒最不能够理解的地方。
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落座时，顾决明没有坐她对面，而是因为扶她的关系，直接坐在了她身边。她挨着他，看他拿菜单点完了菜，然后问她说：“你生气了吗？”
在他问出这个问题以前，江芒也以为自己会和他理直气壮地大吵一架，或者像和他刚认识的时候那样，脾气很冲地义正词严地指责他一番。
可这时，她望着顾决明的眼睛，他眼睛里有光，顷刻之间，她已经没有了一点脾气。
“这一年多里，我每次刻意避开你，不找你说话，不找你玩，也是因为她不希望我和你还保持联系。”顾决明见她不回答，又自顾自地说道。
“生气。”江芒一字一句地说。
顾决明侧过脸，欲言又止。
“我当然生气。我气是因为你重色轻友，因为你都不愿意跟我说一声。我们以前关系那么好，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也能为你做些什么吗？你心情不好的时候终于想起我了，现在来陪我过生日，还生怕送了礼物被某人知道。你觉得我是那么无聊，会去别人面前炫耀的人吗？我气死了！你别和我说话！”
江芒一股脑说了好多，瞪大了眼睛，凶神恶煞地看着他。
“但是我现在遭到报应了。”顾决明忽然低声说，“高考之后，我大概就要被分手了吧。”
江芒险些没有忍住，用力吸了吸鼻子。
她不知道顾决明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她大发脾气只是为了让他心里能够好受些，有了她的指责，他才能从心底真正释怀，不再责怪自己。但现在，他为别人这么难过，她却只能在一旁看着，干着急，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不说这些了，我罚酒。你多吃点，把我吃穷，消消气。”顾决明挤出一个特别勉强的微笑。
她还能说什么？“行。”
最后顾决明彻底醉了，她艰难地扛着他去打车的时候，问他：“到哪儿？”
其实她是想问他家在哪儿，好让师傅直接开过去，可顾决明迷迷糊糊地接了句：“她考哪我就去哪，都别管我！”
江芒一下子就哭了。
果然，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幸运的人啊，会被浑身发光的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