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没课,江芒在宿舍看书。宁晚从外面回来,开门进来时左瞄右看,确认了宿舍里除了江芒之外再没别人之后,“啪”的一声关上门,并上了锁。“江芒!我有一个重大的发现!”阳台上正怀抱枕头悠闲地享受日光浴的少女,被这一下吓得把书都合上了:“你不是报了游泳课吗,怎么回来了?”“我走到半路又觉得太累了,我肯定坚持不了,就没去。”宁晚这话说得十分理所当然,“不过你猜我在路上碰到了谁?”“谁?”江芒这时已经再次把书翻到刚才那一页。宁晚神神秘秘地走过来,凑到她身边,说:“我刚才走到半路,正在犹豫我如果今天交了钱,能不能坚持每天去上课。想着想着我就停下了脚步,正当我思考得非常入神的时候,我居然被姜泽搭讪了!”“你们不是说他很高冷吗?原来他也有搭讪这种坏毛病啊。”江芒眼皮都没抬,随口评价道。不过,照宁晚这么说,姜泽在她心里的印象分倒是不增不减。因为,原本在她设想中他的人设也就是这样。“还真被你说对了。”宁晚笑眯眯地点点头,“他跟我要电话号码了,然后我就给他啦!可是他又问我是不是和你是一个宿舍的,还跟我打听你的事……”江芒诧异,目光一滞,半晌后才反应过来,确定自己没听错:“你说什么?”“然后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他了!”宁晚根本没管她的反应,还在自顾自地说,“江芒,你说这个叫姜泽的,他是不是喜欢你?我觉得吧,应该是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喜欢你,所以跟我套你的资料,这就是我今天表面上看到的情况;第二,他喜欢我,所以假装跟我套你的资料,制造话题。”江芒已经有点听不下去了:“你能不能正经点?”“好的。”宁晚接到命令,正儿八经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正经点就是,我觉得第二种可能不太成立,所以,如果是第一种的话,你觉得怎么样?”“不怎么样。”江芒言简意赅地给出答案。“为什么啊?”宁晚看起来倒是真的很看好姜泽。“没有为什么啊,我们才见过几面,大一刚开学,你不觉得太扯了吗?不靠谱。”江芒想了想,又说,“你以后还是离他远一点。”宁晚翻了个白眼:“你可真古板。”“你不古板你去。”江芒顺着她之前的话搪塞道,“刚才不是分析出了还有第二种可能吗?”“我那是开玩笑的!”“那你先老实交代,到底卖了多少我的事给他?”江芒伸手过去打算掐她的脖子。宁晚一个转身躲掉了。“江芒。”“干吗?”“你该不会是还想等他吧?”“没有。”江芒停下手里的动作,下意识看向别处,“我只是觉得,不管怎么样,都必须先从朋友做起,不然我觉得特别奇怪。难道你不觉得吗?”“不觉得。”宁晚突然得逞地笑了,“不过我已经找到答案了,OK!”宁晚的回答让江芒有种不好的预感。星期四,她去图书馆打发时间,果然又遇到了姜泽。他抱着本不知道从哪个书架上临时扯下来的旧书,似模似样地找了个她附近的座位坐下,一点都不避嫌,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他似乎就在等江芒发现自己的目光,然后主动过去教训他一下,他皮痒的毛病才能有所收敛。江芒早已经看透他的套路,她才不会上当。要知道,在今天之前,她已经分别在周一早上上课的教室里,以及周二下午的自习室里,甚至周三晚上她下楼去买饭的店里,偶遇过姜泽足足三次了!每次对方超有礼貌地对她点头微笑说“好巧哦”的时候,她内心想的都是:怎么又是你!但俗话说,事不过三。现在已经不是三而是四了,更何况他现在昭然若揭的表情已经让江芒忍无可忍,她哪还有心情看书,不立刻回寝室把气出在宁晚那个叛徒身上就不错了。江芒气鼓鼓地仰起脸,冲他非常用力地翻了个白眼。姜泽却仿佛得到了这个白眼的鼓励,感觉自己终于被注意到,很开心地起身走到了她面前。“江同学,又见面了。”他指了指她身边的空位,“我能坐这里吗?”江芒简直不想接他的话。没想到,他直接为自己开启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模式,直接不客气地坐下了。“好巧哦,最近经常碰到你。”姜泽笑眯眯地说。江芒瞪了他一眼:“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巧,难道不是应该问问你自己吗?”说完这句之后,江芒解气地低下头继续看书,心想这样对方总该知难而退了。没想到姜泽忽然将手掌摊开,挡住了她正在看的那一页。江芒抬起头对他怒目而视,正要发作,却听到对方笑着说:“你以为我喜欢来图书馆啊,我只不过想着能碰到你嘛。”江芒没想到他话说得这么直白,脾气一下子就发不出来了。有一瞬间,她甚至分不清楚他到底是惯性撩妹还是是认真的。但他的表情是真的让她有一点恍惚。所以,她出于对他的尊重,没有继续接话。姜泽见她没有刚才那样咄咄逼人,就拉着她说:“我请你吃蛋糕。”说完就不由分说要把她拽出图书馆。江芒觉得这个人真的太幼稚了,想到什么就一定要做什么,而且还脑洞无限大的样子。她奋力想要挣脱他的手:“我不想吃蛋糕!”“我哥们儿今天生日,买了特别大的蛋糕,现在还有一大半在寝室,我去拿给你吃。”他自作主张道。江芒心想:这是什么逻辑?我和你的关系好到我要来分吃你们寝室吃剩下的蛋糕了吗?但显然这时候她已经没得选择了。当她站在姜泽寝室楼下接受来来往往众人的注目礼的时候,当姜泽按着她的肩膀对她叮嘱说“你待在这里不准走,我马上下来”的时候,其实连她自己也没想明白,她为什么不走。这时候明明是拔腿就跑的最佳时机,她为什么不抓住机会?为什么她要等到姜泽捧着那块巨型巧克力蛋糕来到她面前?她正在惊讶为什么蛋糕还剩那么多,姜泽居然全都拿了下来,这怎么可能吃得完的时候,姜泽以超快的手速挖起一块巧克力混杂着奶油的果肉,猛地按到她脸上。“哈哈哈哈哈哈……”耳畔传来对方“我成功了”的大笑声,江芒觉得,这时候如果自己手里有一把水果刀的话,这个没分寸的笨蛋,她一定会让他死得非常难看。“你神经病!”江芒好不容易才从自己包里摸出纸巾,把眼睛附近擦干净。旁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同学,江芒觉得自己简直想找个石头缝钻进去。这时候,姜泽却用足够高的分贝笑着说:“我就喜欢看你因为我生气的样子。”江芒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她败在姜泽手中了。但既然惹不起,大不了她躲着点就是了。回到宿舍,江芒第一个任务就是和宁晚达成共识,要求宁晚不能再出卖自己的任何消息给姜泽,交换条件是一个月的晚饭送餐业务。搞定了宁晚后,江芒的心总算踏实了一大半,接下来要做的,无非就是在学校行动小心一点点了。有几次她去教室晚了,发现姜泽居然主动帮她占了座,还大张旗鼓地招呼她过去坐。一开始她当然不愿意,可是,她的坚持和有原则,不但没有换来“不卑不亢”的口碑,反而还被其他同学说成是在摆架子。也不知道那些同学是不是都是姜泽买通的托儿。不过,最后她还是没骨气地屈从了。谁让自己去得晚呢?总不能像宁晚一样,起晚了就索性在寝室窝一天吧?坐在姜泽身边上课,真是一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因为你永远都想不到下一秒他究竟会出什么招。毕竟,上次的蛋糕事件让江芒有了心理阴影。每次他戳戳她的胳膊肘,想跟她搭句话时,她都会赶紧捂住耳朵,表示:我要认真听讲,你别打扰我。姜泽最常说的一句话大概就是:“你能不能别每次见到我就那么紧张?”太可恨了,他是怎么看出她紧张的?江芒有气无力地反驳:“你能不能别总往自己脸上贴金?”十一月底,有天教授课讲到一半,姜泽忽然塞给她一张字条。江芒本来是拒绝看的,但上面龙飞凤舞几个大字太显眼,她一眼扫过去就看了个七七八八了:五月天的演唱会,看吗?一旦捕捉到重点,她好像就不太忍心拒绝了呢。江芒在心里吐槽了一万遍当初出卖她的宁晚,要不是宁晚,姜泽一定不能这么精准地找到她的弱点!但此时此刻,她还是毫无节操地回复道:在哪儿看?——上海。看到这两个字,江芒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口一窒。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最后去学校填志愿那天,在教室里,她清楚地听到有人在口口相传周晴雯的志愿表。周晴雯第一志愿填的那所大学,就在上海没错。那么他呢?他一定也在吧。身旁姜泽轻轻推了她一下:“怎么样?去不去?”他还微笑着,完全不知她心里久未触及的悲伤又被翻起,像深海掀起巨浪,令她难受。她原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想知道那个结果了,以为自己对那些过往都不打算深究了,以为他的事情自己已经不再好奇了,但原来这些都只不过是因为还没有被命运的大手凿开一个缺口。现在,这个缺口出现了,有人推了她一把。虽然,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莽撞地跑去上海,她又能得到什么,又能遇见什么。但鬼使神差地,她就是点了点头。“好,我和你一起去。”出发以前,江芒假想过很多次。她想过要不要在出发以前,通过老同学打探一下他们的消息,问一下桃子或者阿阮有没有顾决明的电话号码,或者知不知道他最后去了哪所学校。她甚至想过要从QQ好友中心将她曾经狠心删掉的他恢复到好友列表里,好查看他的空间动态,看看是否能从中得知他的近况。但这些念头随着要动身的日期越来越近,她竟胆怯得只敢漫天地去想,最终连实施其一的勇气也没有。她总是会问自己,就算知道了他的近况,弄清楚了他在哪所大学,甚至连地址都知道了,又怎么样?打电话给他?她可以和他聊些什么呢?是问问他和周晴雯现在还好吗,他有遇到过什么伤心事吗,需要人倾诉吗,会偶尔想起她吗,还是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什么都不讲,只听听他的声音就好,然后挂断,徒增自己的难过?她明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那为什么还要去上海?大概是因为,她总觉得那座城市里面有他,去了,就可以和他接近一点,可以看看他看过的一样的天空、一样的摩天大楼、一样的地铁入口、一样的汹涌人潮、一样的车水马龙。或许她还有机会和他出入同一家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连锁超市,恰好打到同一个师傅接单的出租车,吃同一家店的早餐,与同一个陌生人擦肩而过。而这些,都不是她刻意去做的。是因为有人邀请,她只不过顺意而为,听起来,多多少少又多了些缘分天定的意味。如果,是说如果,那么巧她能够和他在偌大的城市里面遇上,那么她也可以泰然自若地对他微笑,说一声:“你好,好久不见。”江芒和姜泽比演唱会票面日期提前了一天出发。下午姜泽来寝室接她,即便迟钝如她,都能感受到宁晚对他使了无数次眼色。她实在没法不吐槽:“你们两个继续眉来眼去,瞎子都要看出来了。”宁晚主动接了一招:“什么眉来眼去,我这是在以武力威胁他,出门以后对你好一点,要尽心尽力照顾你,不要让坏人拐跑你,别把你便宜卖给人贩子,要照顾你吃好穿好,要耍宝逗你开心……”江芒伸手掐了她胳膊一下,她吃痛,呜咽了一声:“你干吗?人家可是好心!”“你再没个正经,等我回来,你后半个月的晚饭就不要寄希望于我了。”江芒使出一个狠招:威胁。宁晚果然连连谄媚地讨好道:“好好好,你长得好看,你说什么都对。”反倒是姜泽,这次破天荒没有主动挑起话题,只是安安静静在一边替江芒拎着行李,直到快走到街口等车的位置了,才想起抱怨一句:“江同学,这箱子里面是装了什么核武器吗,怎么这么重?”“我只是东西有点多。”江芒并不打算和他解释。宁晚恰到好处地嫌弃了他的大惊小怪:“你没听人说过,女生出门过夜那都不叫过夜,叫搬家吗?”姜泽的智商好像出走了:“什么意思?”“就是像现在这样,过夜的行李只有一点点,搬家的行李比你手里的还要多。”宁晚认真地嘲笑了他,“我们要带的东西可多了。怎么样,你嫌重的话,我只好让江芒跟我回去了。”姜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这时候路边刚好有出租车停下,他拦了下来,扭头对宁晚说:“有车了,你先回去吧。江芒我会照顾好的。”江芒配合地钻到车里,冲宁晚挥挥手:“我们走啦。”令江芒感到意外的是,在去机场的路上,姜泽居然一直都没有捣乱。她印象中他是一分钟都闲不住的,但就今天的表现看,好像和她的认知不太相符。上了飞机,江芒便有些困了,一路睡得昏昏沉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脑袋已经靠到姜泽肩膀上了,好笑的是他的动作,他明明也睡着了,还保持着左边肩膀高高耸起的姿态,自己往右边悬空地倾斜着身体。江芒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笑声惊醒了睡得很浅的姜泽,他揉揉眼睛,扭头看了看她:“你醒啦?”“是啊。”她有点尴尬,想赶紧打破这种奇怪的气氛,低头看到面前有空姐放的餐盒,就伸手去拆,“我饿了。”“别吃这个了,要点喝的吧,再过十多分钟就到了,下飞机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姜泽伸手直接挡住了她的动作。这反而让她更尴尬了,停在半空的手不知该如何放下。好在姜泽这时扭头去招呼空姐过来帮她倒果汁,她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问:“我们待会儿去吃什么?”“你想吃什么?”“你不是很了解我爱吃什么吗?”江芒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可惜话已经收不回去了。她尴尬地赶紧看向别的地方,心里把这个说话不过脑子的自己吐槽了一百遍。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姜泽的表情就像冷不防被按下开关的机器人一样,猛然间换到了另一个频道。看他忽然神秘地牵起嘴角一笑,江芒就知道他下一秒要语出惊人了。“撸串嘛,喝酒嘛,一杯倒嘛。”果不其然,宁晚还真是把她卖了个干干净净!关键词个个戳到她的痛点,她备感沉痛地捂住自己的心脏。她应该回应点什么?宁晚该不会把顾决明的事情也告诉他了吧?不,应该不会,这个她叮嘱过宁晚,是不能说的。姜泽见她不吭声,又继续主动安排起了行程:“待会儿我们先去酒店放行李,然后去外滩逛逛。”而江芒的思绪,却在她听到“外滩”两个字的时候,一下子有些恍惚。那种感觉,就像是海市蜃楼忽然间竟变得触手可及了,就像离你很远很远的人,有一天你忽然就要见到了。江芒听到了自己胸腔里轰隆隆的声响,上海,就要到了。姜泽果然没有食言,从机场出来,他一个人拖着两个行李箱在前方滑行,时不时回头张望一下身后的江芒有没有跟上。两人没在路上耽误太多时间,从酒店出来后,就到外滩找了家烤肉店。一路上江芒都不怎么说话,姜泽虽然时不时开玩笑逗逗她,但她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一直到服务员拿了菜单过来,姜泽问她想点哪个,她随口说:“你点吧。”她扭头看向窗外,夜色已渐深了,外滩没有她想象中傍晚时分人挤人的情景,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会在这样的时间遇到某人的可能。她似乎想通了,释然般松了口气。姜泽这时候打开了自己手里的一罐啤酒,问她要不要来一口。她看了看,犹豫了一下才摆摆手:“你喝吧。”“我说,你怎么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的?来看演唱会不是应该high起来吗?”姜泽伸手,准确无误地敲在她额头上,“能不能有点儿觉悟?”江芒顿了顿,然后说:“你还是把菜单给我看看,我看看我想吃什么。”“你想吃的我都帮你点了。”姜泽拒绝给她岔开话题的机会,“有心事?说说吧,反正我也不会替你疗伤的。”他说着,做了个鬼脸。这时候服务员把食物都送了过来,摆了满满一桌子。姜泽起身开始一串串帮她往烤架上放,过半分钟,又准时动手去翻面。怎么回事?看到他一连串娴熟的动作,江芒总觉得像看到了三年前,顾决明和她第一次一起去烧烤,他烤茄子给她吃的时候的样子。她揉揉眼睛,不希望自己分不清幻想和现实。或许,这是天意,是在提醒她,不要再沉浸在自己的偏执之中了吧。世界上相似的人何其多,并不是只有那个人才很优秀,也并不是只有那个人才值得她喜欢。她应该醒一醒了。可她怎么偏偏被火光熏得眼眶一热,泪转眼就掉了下来?“你怎么搞的?”姜泽一抬头就发现她似乎哭了,伸手扯了张纸巾塞给她,“没事儿吧?”她不敢随便回答,生怕自己一开口,鼻音就会出卖了伪装,只好仓皇地伸手去拿烤好的里脊,用筷子戳到碗里。“怎么样?火候行不行?”姜泽试探地问道。她轻轻地点点头,埋头吃完碗里的,又去拿土豆片。姜泽笑着和她抢:“我也爱吃土豆片。你这个人,怎么吃独食?你知不知道面对美食应该具有分享精神?”她看一眼,明明盘子里还有好几串没烤的,就指了指了那边。姜泽好像也猜出来她不想讲话,虽然他没搞明白原因是什么,但他就想要破了她的功:“烤好的就这一串,那些还没烤呢。”她简直怕了他,索性不争不抢,把整串都塞到他碗里,心想:都给你,都给你,我大不了吃别的好了。姜泽还以为她生气了,又嬉皮笑脸地主动讨好:“算了算了,还是你吃吧。我重新烤。”他说着又把那一串夹回来,这时江芒已经不想和他推来推去,就不客气地伸筷子阻挠了他的动作:“我不要。”话一出口,姜泽就立刻听出了不对。“你真的哭了啊?”他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急急忙忙坐到她身边,“我刚才做什么惹你不高兴了吗?”江芒摇了摇头。“不不,你别光摇头,你就告诉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还是做错什么事了?你不说清楚的话,我会吃不下饭的。”姜泽指了指一桌子的烤串,“这么多,除非你一个人全都能吃完,不然可就浪费了!很贵的!”大概是这个理由真的说服了江芒,让她无法反驳,她总算破涕为笑:“真的和你无关。我刚才就是在胡思乱想。”“你的表情看起来,怎么那么像触景伤情呢?”姜泽居然一下子说到了点子上,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江芒迟疑了一下,好在这时候她已经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于是她说:“我们待会儿吃完东西,去外面走走吧。”“行。”姜泽答应了。其实不得不承认,江芒和他一起吃东西的过程还是挺愉悦的。当你面对着一个永远试图在各种细节中寻找笑点的人的时候,你会不自觉地被他影响,觉得自己好像很难再灵魂出窍,神游到另一个孤独而悲伤的世界中去。他们在外滩散步时已经是深夜了。江芒一个人默不作声地走在前面,姜泽时不时地过去伸出一条腿试图把她绊倒,然后又在她差一点摔倒的时候牢牢将她接住。这一招屡试不爽,玩到第三个回合的时候,江芒已经在心里提起了刀:“你到底有完没完?!”“谁让你话都懒得和我说。”姜泽居然哼了一声。此刻,江芒望着外滩静谧的夜,黄浦江上除却轮船时而响起的汽笛声,其他的一切都是沉寂的,她有一种预感,同样的景致,顾决明一定也见过。这条熟悉的街道,他一定同样走过。他是和谁一起来的,又有怎样的心境,她统统不得而知。现在她和他就在同一座城市的天空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或许他们近在咫尺,或许今晚他也正在外滩散步,而一切却没能巧合到让两个没有缘分的人恰好相遇。她想到这里,心中又忍不住涌起一阵难过。这时候,姜泽突然恶作剧般拍了拍她的左边肩膀,她下意识朝左边回头,却没有看到他。这个恶作剧太常见了,他其实在她的右手边。但江芒突然因为看到左手边空空如也,而觉得心脏一下子也空空的。她有点懊恼地突然开口:“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吗?我可以告诉你。”“等一下。”姜泽贸然插了句嘴,“我又不想听了。”可惜他没能阻止江芒的执拗。“我答应来上海,不是因为你。”夜风静静地,在他们之间轻轻地吹过。江芒听到男生在她身边默默叹了口气,似乎花了很短暂的时间下了决心,做出了什么决定。然后,她听到他笑着说:“你别逗我了,我带你来看演唱会是因为……”他声音听起来很是漫不经心,“那是因为我朋友非要让我帮他收走这两张套票。我一想,一个人大老远跑来上海看演唱会,人生地不熟的,也很无聊啊,所以就随口问你了。”江芒也不插话,狐疑地盯着他。反倒是姜泽自己被看得心虚,又赶紧多解释了几句:“你还真别不信。要是你不来,我一准就叫宁晚跟我一块来了。是她跟我再三强调,说你特别喜欢五月天,想看五月天的演唱会好久了,然后让我好心地、大发慈悲地捎带上你。我觉得吧,学校里我们俩的事都传出好几个版本了,我是不是应该对你负责,是不是应该补偿补偿你,所以我就带你来了。”姜泽说着竖起大拇指,对自己点了个赞:“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够意思?”江芒看着他,良久后,终于苦笑了一下。她说:“那好吧,我信。”月色下,男生长长地松了口气。看着她的背影,他在她几步之外的地方,悄然踢动脚下的石子。他真怕她信,又怕她不依不饶地不信。那次其实是江芒第一次去现场看的演唱会,而且,还是她最喜欢的五月天的演唱会。少女时期,她也和大多数女生一样,想过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去看一场演唱会,一起挥舞荧光棒,一起在热闹的人潮之中大声地合唱。她不是没有想过,虽然演唱会现场的人那么多,但如果顾决明也恰好来了呢?万一她遇到他的话,不就算是和他一起看过演唱会了吗?就算他们没有遇到,也有可能刚好在这几个小时里,他正从某一处转车,刚好从场外经过,恰好无意中和她听到同一首歌。就算这些什么都没有,至少,她还有一场五月天的演唱会。所以她来了。但没想到,在听到阿信唱“天边风光,身边的我,都不在你眼中。你的眼中藏着什么,我从来都不懂。没有关系,你的世界,就让你拥有,不打扰是我的温柔”的时候,她还是和着音乐,毫无防备地泪如雨下。身边姜泽友好地拍拍她的肩膀,怕她听不到,就双手抱圈对着她耳朵喊话:“你是想起了哪个浑蛋啊——”大概是置身在这样的喧嚣之中,她耳畔统统是震耳欲聋的回响,促使她胆子也大了起来,肆无忌惮地朝他喊道:“没——有——”姜泽不信:“你来上海是不是就是要找他——”她被问到痛处,眼泪已经代替她给出了回答。“我帮你找啊——”姜泽大声地说。江芒愣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又扭头看他,却发现他干干净净地笑着,露出两颗虎牙:“怎么了——你不信啊——”“我才不想见他呢——”她口是心非地赶紧否认。姜泽一点儿都不把自己当外人,伸手帮她擦掉了脸上的眼泪:“我说真的——”我帮你找他。他把几个字规规矩矩地打到了手机的信息输入框上,然后递给她看。一瞬间,刚好灯光打在她和他的脸上。而阿信唱到的则刚好是那句——“如果有,就让你自由。”演唱会结束后,他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直接打车去了机场。机票是当天凌晨的,江芒坚持不需要推迟。在去机场的路上,两人一直是沉默的状态。直到上了飞机,飞机起飞,又过了好一会儿,江芒才突然之间没头没脑地说:“他们都说你高冷。”“是吧?”姜泽机灵地冲她勾勾手指头,示意她把耳朵贴过来一点,“所以你是不是很感动?”江芒就知道他没什么好话。她听完把头扭向一边。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江芒才小声地问:“为什么是我啊?我有什么好的?”她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好,可没想到姜泽居然顺着她接话:“不是你,不是你,我什么时候说是你了啊?”他眼神里的无奈被恰到好处的微笑所掩盖。江芒愣了,反应过来他的用意之后,又神神道道地说:“我想问问他,为什么不是我。”如果我不够好,为什么你要选我?如果我真的很好,为什么他又不肯选我呢?说完,江芒一个没忍住,捂住脸哭了。江芒一点也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爱哭、没形象,但偏偏每次都被他看到自己最糟糕的一面。她只好捂着脸,紧紧蒙着双眼,似乎这样一来,她看不到周遭的世界,也就可以假装自己在一个没有人看得到的环境里面。他没有拆穿她的掩耳盗铃。她来这个城市绕了一个好大的圈,然而最后,幻想过的一切果然都没有发生。于千万人之中偶遇这种桥段,大概根本就不会发生在真实的生活里。想到这里,江芒沮丧极了,她觉得自己非常可笑,来之前竟然抱有这样完全不可能的期待。好在,生活再一次为她敲响了一记警钟。可她又恨自己的执迷不悟。这是她第几次对自己赌咒发誓,说要拿得起放得下了?她大概要庆幸,这件事知道的人没几个。否则,别人都会知道她竟然这么贪心,赖在不属于自己的回忆里迟迟不肯走,甚至还觊觎别人的东西,想象着如果有一天运气好的话,或许还有机会得到那颗糖果。江芒好讨厌这样的自己。她后来哭得累了,靠在窗玻璃上昏昏沉沉地睡了。可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头已经倒向了另一侧,正大光明地睡在姜泽的臂弯里。江芒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话都说不清楚了:“我……”姜泽这时拿手背蹭了蹭自己的额头,微微睁开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怎么了?”“你根本没睡着吧!”江芒才不相信他这个经典的装睡动作是真实反应,她明明靠着窗户睡的,怎么可能醒来变成了这样?姜泽果然不出她所料,抬起自己的胳膊活动了几下,似笑非笑道:“这不是为了不让你尴尬吗?”瞬间噎得她无法反驳。“飞机偶然遇到气流冲击,震荡的时候窗玻璃把你脑袋弹得一晃一晃的,我看着都觉得疼。”他见状又笑嘻嘻地释疑,“我就自作主张把你移过来了。”这话怎么好像在说移动一株盆栽一样?江芒说不过他,只好改用其他路数,直接威胁道:“我警告你,最好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姜泽冲她笑了笑。这个笑容让江芒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以她对姜泽的了解,她根本猜不到他什么时候会出什么招。从机场出来后,姜泽先打车送她到了她宿舍楼下。下车后她去出租车后备厢拿行李,没想到姜泽也下来了。她跟他说:“你下来干吗?你直接回寝室就好了啊,我自己能走。”但他说什么也不肯:“你要是不让我送,我就把我们发生的一切全告诉别人。”江芒就知道他不是省油的灯!她只得任由他推着行李走在前面。清晨还没被关掉的路灯照在他们两个身上,她的脑海中突兀地蹦出了一行字——为什么不是你啊?任凭姜泽再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他也只能帮她把行李拎到楼下。宿管阿姨放行之后,江芒自己提着箱子艰难地爬上了六楼,然后推开寝室门,径直冲向了自己的床。终于可以像一摊烂泥似的,栽倒在柔软的棉被里了,江芒满足地闭上眼睛。这时,她却似乎听到了房间里传来微弱的哭声。“宁晚?”江芒尝试着叫宁晚,这时候她感觉自己似乎又清醒了大半,“你怎么了?”房间里还有人在睡,所以她们俩都不敢太大声。这时,江芒感觉自己手机振动了一下,她掏出来看,有三条未读消息。一条是姜泽发来的:到了?另外两条,则来自宁晚。——他来找我了。——其实我恨他,可我又拒绝不了他。江芒望着消息框,迟迟下不去手回复。她替宁晚感到难过,也懂宁晚心中的百转千回,可她不知该怎么安慰宁晚。她沉默地看向窗外正逐渐亮起来的天空。似乎,她真的好久都没有顾决明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