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储存在江芒记忆中的,始终是很凉的夜风、食不知味的小龙虾、顾决明的酒量,以及把他塞到车里之后,江芒不放心也钻了进去,他就迷迷糊糊地把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的场景。那应该是江芒唯一一次离他那么近,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还有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她轻轻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就像以前无数次,他对她所做的那样。毕竟,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地知道,就连这个夜色昏沉的晚上,都算是她偷来的。原本,这些都是不属于她的。她找师傅要了纸和笔,写了张字条塞在顾决明的衬衣口袋里。——高考加油,期待与你并肩作战。江芒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到,但这对她来说,更像是一场仪式。届时高考,她会一直记得自己的承诺,会全力以赴地迎战。每次觉得学习辛苦、看书累了的时候,她都会想起这句承诺。她不知道顾决明会不会懂。但,总有一些话,是你永远没办法说给那个人听的;总有一些事,不一定都有回应。就这样,一直到高考结束,江芒都没有再去找他。而顾决明也和她想的一样,纵然对她袒露了初衷,也解释了一切,但仍然没有想过要弥补。错都错了,或者,他并没觉得有错,只不过是克服了心中的一点点舍不得。毕业那天,江芒去学校填志愿表。她填完以后出来经过操场,隔着很远的距离就已经看到了顾决明。他和一群同学勾肩搭背地在一起拍照。他的身边那么热闹,对比之下,她的悲伤和孤独都无所遁形。她就那么肆无忌惮地看着他,一直到发现他也看到她了。他冲她大方地招招手,就像中间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那样,他的笑容还是那么灿烂。可那挥手的动作始终在江芒脑海中萦绕,她分明就能感觉出来,他是在对她说:再见。是啊,无论共有过多少回忆,无论曾有过什么样的矛盾或误解,在命运的转折点面前,除了一声“再见”,我们谁都无法多言。她望着他,只希望能记住这一刻,记住他微笑的样子。直到别人簇拥着他渐渐走远,看不见了,江芒才骄傲地别过脸,像一切都不曾发生那样,昂着头孤独地离开了学校。她在心中对自己宣誓,从今往后,他的消息,永远不要再让她知道。他报考了哪一所学校,他和他的女孩还好不好,他最近心情怎样,他有没有得偿所愿,他会不会后悔、有没有失望,这些,千万不要再告诉她。她删去手机里他的号码,清理了一切社交软件列表中的他。她没那么伟大,却也没那么执着。她做不到祝他幸福,又不希望他不幸福。所以,她只好选择狠心地切断一切,从此眼不见为净,与他的世界再无瓜葛。两个月后,新生入学,江芒在宿舍遇到了她生命中让她感觉最麻烦的女人——睡在她对面上铺的宁晚。当天办完入住手续后,江芒在寝室一收拾东西就是好几个小时,其间宿舍里就两个人,她,以及对面上铺的女生。和江芒忙前忙后、忙里忙外、上蹿下跳搞卫生的作风完全不同,宁晚只是愉快地拿着iPad在看视频,时不时还被逗得哈哈大笑,把床拍得震天响。江芒一个人忙活到下午六点多,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她洗了个手回来,拿了钱包就准备出去觅食。说时迟,那时快,一直都沉浸在自己欢乐的网络世界中的女同学,对已经走到门口准备开门的江芒大喝一声:“站住!”江芒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脚下的步伐还是停了下来。“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对方大概是见自己已经成功把控住了局势,声音终于软了那么一点,“我叫宁晚,我们认识一下?”江芒内心想的是:刚才我一个人搞了好几个小时卫生的时候,也没见你主动说我们认识一下。她告诉自己,还是要保持微笑。“江芒。”她自报家门,“同学你有什么事吗?”“江同学,你人真好,我看你忙了一下午,你一定很讲卫生吧,未来四年能和你住我就放心了。”对方真是一点也不含糊。江芒听懂了,她言下之意无非就是:以后卫生你全包了吧。江芒感觉自己脸僵了一下,她说:“我饿了,我先出去买饭。”她指了指门外,随手拧开了门把手。“等一下!”宁晚又激动地大喊一声。江芒紧张得连忙停下手里的动作:“又怎么了?”“你……”宁晚吞吞吐吐地说,“你能帮我带个饭吗?”半个小时后,江芒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了六层楼,总算把打包盒塞到宁晚手里:“帮你带的卤粉,你快吃,免得坨了。”她再自然不过地忽略了刚才在楼下,因为不熟悉环境,学校又实在太大,黑灯瞎火的,她迷路了的全过程。这时候她才发现其他铺位也已经有人认领了,其中一个女生特别吃惊地望着江芒,过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你们两个认识啊?”“不认识。”江芒和宁晚异口同声道。“那你……”女生指着那一碗刚才还在江芒手里,现在已经快到宁晚嘴里的卤粉。宁晚吃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夸赞道:“好吃。”江芒捂着自己还没缓和过来的心脏,松了口气,好在卤粉还算给她面子。旁边的女生看不过眼了,评论道:“我说上铺那个,你可真够可以的。”宁晚笑得眯起眼睛:“你是说我懒吗?”见女生毫不客气地用力点点头,她也不生气,反而看着江芒,嬉皮笑脸道:“你人真好。那个,明天上课,如果你到得早,记得帮我占个座啊。”这是江芒大学入学的第一个晚上。她住的寝室有个不算宽敞的阳台,晚上室友们都睡着了,她翻了个身,透过阳台透明色的推拉门,能看到外面一望无际的黑夜。一整天的奔波与热闹过后,她终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新生活马上就要开始了。第二天一早,为了完成自己的占座使命,江芒出门比她原本预计的出发时间整整提前了十分钟。可没想到,教室里居然这么早就已经人满为患了。看来大学和高中一点都不一样,她本来还以为大学来听课的同学都和宁晚一样懒,能多睡一分钟就多睡一分钟呢。江芒找了个稍微过得去的位置坐下,旁边给宁晚占的座位上,她则顺手放了本书。这时,坐在宁晚那个空位旁边另外一个座位上的男生忽然凑近了一些,冲她勾勾手指:“喂。”江芒狐疑地看看他,心想:难道这里他先占了?可是没道理什么东西都不放,口头占座啊。虽然这么想,但江芒还是把脑袋凑过去了一点,打算听听他要说什么。“帮男朋友占座位?挺贤惠的啊。”男生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这就是江芒对姜泽的第一印象:浮夸。她刚想发作,宁晚的身影刚好在教室门口出现,她赶紧冲宁晚大力招招手:“这边!”她索性也就懒得反驳他了,反正事实胜于雄辩,这已经是最有力度的反击。果然,宁晚过来的时候从姜泽面前过,喊他“让一下”,江芒就注意到他微微吃惊,却佯装淡定的模样。也是在这时,江芒听到有人在后面几排喊道:“姜泽!你过来一下!系主任找你!”姜泽听到召唤,一溜烟就不见了。江芒看了一眼他小跑离开的背影,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他嘴巴毒。宁晚见状,小声问她:“怎么了?那人谁啊?”江芒撇撇嘴:“不认识,一个讨厌鬼。”学霸出身的江芒此刻认真翻开了书本,做好了认真听课的准备。然而宁晚作为一名绝对的学渣,则趴在一边打起了瞌睡。“这才第一节课啊,你不是吧?”江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宁晚微微眯了眯眼:“你没看错,最危险的时刻,就是最安全的时刻。”说完,她还把江芒面前的几本资料书直接拿过去堆到自己面前,果然,这样一来就更为隐蔽,更不容易被发现了呢。宁晚得意地朝江芒眨眨眼:“记得帮我放风。”江芒刚想教育她一下,嘴巴才张到一半,就被一旁刚回座位的姜泽噎了一句:“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看,你还是放弃挣扎吧。”他的意思摆明了就是在质疑她的专业素养了?!江芒心里简直有一万个不服,但她灰溜溜地看了一眼正瞥向这个方向的教授,终究还是选择冷哼一声,心里暗暗地想:别着急,等入学考试评定了名次,有你被打脸的时候。姜泽冲她做了个鬼脸,那表情根本就是在示威: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正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江芒只是没想到,报应这种事也能来得这么快。学校迎新晚会,中间有个挑选新生自由发言的环节,是一个人站起来讲完以后,就直接由他指派下一个人。名额一共有五个。江芒是第四个站起来的。她也不怯场,毕竟是有过那么多次活动举办经验的人,于是上台利索地完成了一个三分钟的小演讲。轮到她点人时,她脑海之中立刻就出现了那个名字。这应该不算是蓄谋已久吧,顶多也就是碰巧。江芒其实并不确定他在不在场,也不知道他坐在哪儿,但她就是理直气壮地随手指了个方向,心想大不了豁出去了,就算指错了也不会怎样。“姜泽!”她声音洪亮,“就那个,我们系的姜泽,是你吗?对对对,就你吧!”一口气说完这些台词后,她感觉自己嘴角都抽筋了,接下来就是尴尬而忐忑地等待最终结果了。如果,只是说如果失败了,她可就……江芒正假设着最坏的结果,就看到台下的人山人海中,正是她指着的那个方向,有个男生以很慢很慢的动作站了起来。光凭那个动作,江芒已经能够想象到他的不情愿。很好,这正是她想要达到的效果。“姜同学,下面就请你上来为大家做一个短暂的分享。”说完,她做了个“please”的动作,已经料定了他没办法推诿。姜泽果然磨磨蹭蹭地上了台。从他缓慢而充满顾虑的脚步中,江芒似乎已经看到了他磕磕巴巴、说不清楚话,甚至用“我有点紧张”作为开场白的场面。等到观众席响起雷鸣般鼓励的掌声时,他还是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讲不出来。这将再正常不过,毕竟,他看起来就一副吊儿郎当、不靠谱的模样。江芒很满意自己的做法。等到姜泽走到她身边后,她主动恭恭敬敬地递上话筒,用很小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别紧张,我看好你哦。”说完,嘴角浮现出一个阴谋得逞的笑容。姜泽接过话筒,表情略微不自然,这也令江芒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因为是姜泽发言的部分,所以她顺理成章地准备下台。可就在脚步刚刚挪动几厘米的刹那,她听到姜泽声音浑厚、字正腔圆地说:“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你们好。”她一怔,想回头确认,却又不得不继续往台下走。而在她下台的过程中,她理所当然而又十分意外地听到了姜泽非常流利、落落大方的发言。他甚至还在结束时说:“刚才各位同学的发言我都认真听完了。我非常欣赏江芒同学,也很开心她能点到我。虽然我们只在不久前的课上短暂过过招,但我发现她是个非常有才华的同学。最后,谢谢大家。”江芒这时正好走到自己的座位旁,为了不让所有人发现她的无地自容,她连忙将自己藏进了座位。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分明是想气一下姜泽,结果却被对方将计就计摆了一道。大概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事情了。可偏偏坐她左边的宁晚一见到她回座位,就立刻拉着她问:“你什么时候认识姜泽的啊?”江芒惊呆了——她居然失忆了?!“不就是我帮你占座那天吗?当时他就坐你另一边,你忘了?!”“哦……”宁晚显然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可能我有点脸盲。”江芒再一次无言以对。“不过不管了!”宁晚自己想通了之后又激动起来,“我最近听好几个同学提到他,说他特别高冷,不好相处,虽然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江芒对此并不想发表任何评价。宁晚见她不搭理自己,索性话锋一转:“不过我觉得,他不是斯文啊,他是俊俏!”江芒组织了一下自己的措辞:“每个人的审美不一样,我就不质疑你了。不过我怎么看不出来他高冷?嘴贱倒是一早就领教过了。”话说到这儿,江芒忽然瞥见一个不怀好意的身影正在朝自己逼近。姜泽过来干什么?!他该不会是来寻仇的吧?刚才他在台上表现得风度翩翩,不计较又大度,现在刚下台,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江芒心急如焚地计划着对策,结果却发现姜泽从她身边经过时,只是礼貌地说:“借过一下。”反倒是宁晚小声尖叫道:“他刚刚跟你说话了!”“那天在教室里你也跟他说了一模一样的话。”江芒笑了笑,“你当时说‘让一下’!”晚上,江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感觉自己似乎浑身发烫。她不敢确定,想找人帮自己看看,就小声问道:“你们睡了吗?”见没有人回应,江芒又大点声重复了一遍。这时候,同寝室的阿徐应该是听到了,迷迷糊糊地说:“怎么了?”“我感觉自己有点发烧,你能帮我摸一下额头吗?”江芒试探性地求助。却没想到,阿徐那边忽然就没声音了。江芒再次鼓起勇气问:“你睡着了?”这次阿徐可就不接话了,还做了个翻身的动作,以表示自己正睡得迷迷糊糊,刚才的回答不是在清醒状态下做的。江芒也知道打扰别人睡觉特别不礼貌,所以不敢再吭声,只下意识把被子盖严实了些。隔了一分钟,江芒突然感觉自己额头上放了只手,她还以为是阿徐起来了,可扭头一看,居然是宁晚。“是挺烫的。你这样不行,得吃药、喝热水,出点汗才会好。”宁晚利索地说,“你等一会儿。”说完她就顺着梯子回到地上,在自己桌子那边停顿了一下,接着出了寝室。江芒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觉得自己越来越意识模糊,身子轻飘飘的,越发滚烫。没过多久,宁晚的声音终于再次出现在江芒耳边,这次她还带来了药:“把这个吃了。”说完,她递上一杯热水,严肃地命令说,“水必须喝光。”江芒顺从地照做,接着重新把自己塞回被子里。宁晚贴心地帮她掖了掖被角,并嘱咐道:“晚上出汗也不要踹被子,别把脚伸到外面来,这样你睡一觉,明天早上就会好了。”“好。”江芒听到自己的声音软绵绵的。宁晚这才笑了,在她耳边叮嘱:“听我的。”说完,她几步爬回自己床上。后半夜江芒真的出了一身汗,可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踢开了被子,人在生病的时候意识必然是非常模糊的。可她早上醒来,吃惊地发现自己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江芒下意识看向宁晚,还没开口问,就听她主动邀起了功:“你这条小命可是我帮你捡回来的,害得我一晚上起来三次。说,以后是不是要帮我带三三得九次饭来补偿我?”江芒当然没有理由拒绝:“没问题,听你的。”江芒想,毕竟,她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宁晚在下面懒洋洋地坐着,下意识揉了揉眼睛,说:“困死了,还要下去帮你买饭,以后你可要记得补偿我啊。”江芒惊讶了三秒,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她不懂怎么表达,只能在心里默默对宁晚说一句:有你,真好。有了她,江芒的高烧果然没出两天就退了,之后的症状也就拖了三天。这段时间,宁晚为了照顾病恹恹的她,没少跑上跑下。江芒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宁晚也没有那么懒。再后来有天傍晚,宁晚不知道去干什么了,从外面回来,一打开门就像块橡皮糖一样往自己的床爬去。她抱起iPad,懒洋洋地感慨道:“好饿啊。”阿徐,就是大家搬进来的第一天,拿话噎过宁晚的女生,这次又主动接了宁晚的话:“好饿你不会下去买饭?”“可是我的床粘住了我!真的,是床先动的手。”宁晚可怜巴巴地望着江芒,把对食物的渴望表达得如此强烈,“你待会儿下去买饭吗?”“行,”江芒心领神会,这对她来说可是报恩的时候,“我帮你买,你想吃什么?”宁晚一听立刻双眼放光:“我想吃后街她们都说好吃的烤串,或者卤煮也行!你帮我买鱼丸、虾丸、贡丸、牛肉丸、麻花、油条这几样,每个要两串!”旁边的阿徐忍无可忍:“你让她给你带个盖饭不就好了?点这么多,还不自己下去买,你怎么这么懒?”“要你管,江芒愿意帮我带就行!”宁晚说完将脸转向江芒,“对吧?”江芒一点儿也不在意地笑了笑,她并不打算跟阿徐解释前因后果:“我也想吃串串,那我过去给你带。”这时候阿徐的口气突然一软:“那……”“怎么了?”正准备出门的江芒望着她。“你也帮我带个饭?”阿徐语速飞快,以生怕打自己脸的口气说,“你帮我随便买份盖饭就行,不然你不好拿。”江芒没脾气地点头:“行。”可这时候宁晚居然意外地从床上蹦了下来,并且三两步迈到江芒身边:“算了,我又想和你一起去了。我们走吧!”江芒搞不清楚状况应了一声:“好。”说完,又担心阿徐着急,所以补充道,“饭我会给你带的,放心吧!”随后她被宁晚拉着,跌跌撞撞冲了出去。她们一块去卤煮店里打包了一份食物,然后带着到了烤串店里,又要了一份烤串,这才愉快地分吃起来。江芒的口味其实跟宁晚差不多,她也非常喜欢各种丸子。“和同好一起拼饭的感觉真棒!”宁晚一边往嘴里塞鱼丸,一边自言自语。江芒吃得也很尽兴,主动提到待会儿帮阿徐打包哪个店里的饭。宁晚却突然停下了筷子,做了个“嘘”的动作:“这就是我和你一起下来的原因!”“你想干吗?”江芒一脸不解。宁晚的脸上透露着迷之自信:“保密!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她们吃饱喝足之后,宁晚还去打包了一杯奶茶,然后就拉着江芒到了路边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快餐店。江芒懵懵懂懂地跟了进去,见宁晚跟老板点了一份孜然牛肉,还主动给了钱。旁边正好有空座位,江芒就走过去坐下等。宁晚却又想起什么似的,跑去跟老板叮嘱了几句。然后她过来在江芒对面坐下,江芒随口问:“你刚才和老板说什么了?”“哦,没什么。”宁晚神秘地笑了笑,“对了,你要喝我的奶茶吗?我可以让你先喝几口。”那是宁晚把江芒成功收为闺密的第二步:吃同一个碗里的食物,喝同一个杯子里的饮料。至于第一步,当然是来自深夜的退烧药。她们俩拎着打包盒回到寝室时,已经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了。阿徐嘀咕着:“你们去得可真久,我还以为你们买了上来吃呢。”江芒把饭盒递到她床边:“给你带的,孜然牛肉。”阿徐也没客气,高高兴兴接过来便立刻打开盒子,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啊!”接着,江芒便听到她大叫道,“好辣啊!”阿徐匆匆放下饭盒,拼命朝自己嘴里扇风。江芒意外地看向一旁的宁晚,从她挤眉弄眼的表情,和充满得意的眼神中,仿佛搞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江芒,你能替我倒杯水吗?真的太辣了,我是江苏人,没有这么能吃辣。”阿徐愁容满面,碎碎念道,“这可怎么吃呢?”“你们江苏人那么不能吃辣啊——”宁晚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我和江芒刚才吃卤煮,辣椒比这放得可多多了,我们可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这时候,江芒正准备去帮阿徐倒水,又被宁晚拦下了:“我这有奶茶你要不要?我喝过的。刚才江芒也喝过,这个解辣。”看阿徐一脸尴尬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不愿意。宁晚立刻接着说:“那你自己去倒水吧,还嫌弃我们,哼。”这是宁晚成功把江芒收为闺密的第三步:和她同仇敌忾,一起做件不大不小的“坏事”。国庆假期前一天,晚自习结束,江芒回寝室时,整个宿舍楼差不多是人去楼空。大多同学下午就已经请假去坐车了,她推开门,居然发现宁晚也还在。宁晚看她进来,神色显得十分慌张。江芒一眼看出来她刚刚哭过。“怎么了?”“没事。”宁晚回答时的声音都还有些哽咽,“你没回老家?”江芒一边走到自己椅子上疲惫地坐下,一边懒洋洋地说:“是啊,太远了,才开学一个月,车票好贵的,不想回。”宁晚轻轻“嗯”了一声。这时候寝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居然是阿徐。“你们都没走啊。”阿徐吃惊地打量一下她们俩,又自顾自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出现,“我回来拿行李,现在要去赶车了。”宁晚没吭声,倒是江芒接了句:“路上小心。”这时,阿徐从阳台拿到了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路过她们俩身边,注意到宁晚的表情,冷不丁问:“你不是说你不恨他吗?”江芒诧异地望着宁晚,看到她神色复杂而紧张,就感觉有事。阿徐却说完就直接走了,留下她们俩面面相觑。还是宁晚自己打破了尴尬:“昨天你不在宿舍,他发信息给我。我当时出去打水了,阿徐看了我手机,可能以为是电话打算帮我接吧,谁知道呢,反正当时我手机屏幕上就显示着信息内容,她一眼就全看到了。”江芒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看着她,表示自己在听。“你知道我不喜欢阿徐,”宁晚尴尬地笑了笑,“我就是觉得,她怎么可以这样呢?她看完信息之后就问我,问我恨不恨他。我说不恨,我无所谓。她让我别装了,说男朋友劈腿了,我怎么可能不恨他。看着她的表情,我真生气啊,但我还是忍住了。我告诉自己说不能让她看我的笑话,所以我哭都没有哭,我一直都在笑。一直到刚才,我以为你们所有人都走了,我以为就我一个人了,我以为不会被人发现的。”说这些话的宁晚和江芒认识的她一点儿都不一样。江芒没见过她像现在这样,并且,江芒以前也从来没有面对过哪个朋友为感情的事情痛哭过。她慌了手脚,不知道自己能为宁晚做些什么。江芒想了想,只能说:“其实我也有过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是吗?”宁晚忽然来了兴致,伸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泪。“嗯,不过我从来没和别人说过,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宁晚马上识趣地表态。“我们是高一的同学,就一年时间。后来高二分班,我们就不在一个班了。所以严格来说,其实我们已经有两年多都不怎么联系了。只不过当时至少我们还在一个学校,我还经常能看见他。现在上了大学,我连他的消息都没有了。”江芒说这话时,目光始终落在窗外的夜色里,“不过,是我主动不想知道他消息的,因为我怕自己有了他的消息就又一直惦记。”“那他喜欢你吗?”宁晚问。“他有喜欢的人。”江芒下意识用双手捧着自己的脸,“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一直对他特别差,但他都顺着我,我还一度误以为他是喜欢我的。所以,后来当我发现他喜欢上别人了,还对那个女生特别特别好的时候,我特别难受。但是我也不敢和别人说。我那时候就告诉自己,我只是一时有些接受不了,才这么难受,我没有我自己以为的那么喜欢他。”“那你好像比我惨一些,”宁晚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好像还是我比你惨一些。”江芒看着她:“怎么说?”“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就凭这一点来看,我好像是赢了,我比你幸运。”宁晚说,“但是从我们毕业到现在,大学开学才多久,一个月都不到,他就喜欢上别人,不喜欢我了,这么一想,前面的那些幸运又特别可笑,对不对?”“但是我还是挺羡慕你的。”江芒由衷地感慨道。“江芒你知道吗?他特别坏,不爱学习,不上进,经常旷课、打架,学校老师都不喜欢他。但他爸妈都是教育局的领导,他仗着学校容忍他,就更肆无忌惮。他跟我说,他喜欢我是因为觉得我很乖。他其实是骗我的,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他追过的女生都拒绝了他,只有我答应了和他在一起。”说到这儿,她不禁笑了笑,“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傻?我没谈过恋爱,但我希望我们在一起以后他能变好,哪怕就好一点点,能不要让我经常为他提心吊胆,担心他没来上课要挨骂,担心他跟人打架会受伤……”“后来呢?”“不是高考吗?高考可没有人能帮他兜着了,我知道他肯定考不上好大学,所以跟他约定……”宁晚话还没说完,突然就被江芒打断了。“你该不会是仗着自己成绩好,打算降低标准和他考一样的学校吧?”江芒一下子想起了顾决明。“没有没有,你让我说完。”宁晚起身去拿了杯水,“当时我们的事情几乎是全校皆知的,所以连我们班主任都来找我谈过心,让我千万别想不开。他们就和你说的一样,担心我会犯傻。”“难道你真这么想过?”“可能吧。”宁晚愣了一下,“其实,我也记不清了。”“不过我知道,结果是他当然没来我们学校。”江芒替她总结。“因为高考前一个月,我突然就不联系他了。”宁晚的话让江芒吃了一惊,“我不想见他,我就想考个好大学,我想对我自己负责,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对我负责。”宁晚吸了吸鼻子。江芒忍不住过去抱了抱她。“江芒,其实从那个月我不见他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因为我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唯一,而是之一。他发信息也只是通知我一声,他就是这么干净利落的一个人,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宁晚在她怀里终于没能忍住,放声哭了出来,“可我就是觉得他很好。以前他带我出去玩,带我去吃好吃的,他和别人打比赛,我在旁边给他加油。他多才多艺,又会玩乐器,体育神经也发达,反正就是什么都会。除了学习成绩差之外,他真的挺好的。可是,现在我再也不能和他一起去做这些事情了。”江芒轻轻拍拍她的背:“我知道,我都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和他在一起时美好的感觉,和那些别人都不能取而代之的回忆,一想到以后和他一起做这些事的人换成了别人,就觉得难过得不行。这时候,宁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破涕为笑道:“你看,以后我的秘密你都知道了,你的秘密我也知道了。我们的把柄从此就都在对方手上了。”江芒赞同地笑了笑,却又忽然有点想哭。宁晚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问:“怎么我刚好点儿了,你又吸鼻子了?”“我就是在和你说话的时候才意识到,以前我以为我们才三个月没联系,现在发现,其实已经有两年零三个月我都不在他的世界了。”江芒难过地垂下头,“原来是我一个人没有走。”她看着宁晚,似乎也有一点好奇那个问题:“你后悔吗?”宁晚自嘲地笑了:“后悔最后没选他,也后悔当初选了他。”“那你恨他吗?”江芒想起她对阿徐说自己不恨。“从我看到信息的那一刻开始,”宁晚不假思索地说,“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