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长,长不过忘川

寸知微的天真在年少时和母亲一起被埋葬,从此,她的世界里不再有光亮。 纪苏廷的出现像一把刀,划开寸知微头顶的黑幕,在点点微尘中,让她再一次见到了光亮。 她曾天真地以为,自己的世界从此不再有阴霾;她也曾以为,他会只属于她一个人;她甚至以为,他们会天长地久…… 他踏光而来,在她兵荒马乱的青春里留下了灿烂。 然而,她的青春不过是一场苍凉,所有的所有都不过是……她以为。 站在成人世界的悬崖边,她恍然发现,成人的世界里有悲哀无奈,也有坚强勇敢,没有的,只是那份被她深深埋藏的天真。

第五章 是悲伤与我为邻
事情按照上帝早已设定好的轨迹发生着,
我们都没有预知能力,
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些什么。
01
纪苏庭和花丝语的恋情在元旦晚会之前惊爆校园,晚上元旦晚会的主持人也替换成了他们两个。
身边的所有女生一个个都化身福尔摩斯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她们早就发现了这两个人有问题,然后开始从每个角度、每个细节分析这两人之前的小暧昧、小甜蜜。
男生们则是一个个捶胸顿足,恨不得自己马上变成和女神手牵手的纪苏庭,背后里不知在纸上写了多少次纪苏庭的名字用笔尖猛戳。
我趴在桌子上看着他们议论纷纷,昨晚哭过之后我就回了宿舍,礼堂发生的一切谁都没有告诉,也没有脸告诉她们。
我总不能跟她们说,我准备表白的时候被他的正牌女友扇了一巴掌,然后他一句话都没替我说就那么看我走了,话都没留一句。
不管是小三还是被小三,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他们会立刻公开恋爱的消息,那之前的所有暧昧算什么?恋爱生活里的调剂?
严文博说,虽然他们认识多年,纪苏庭和花丝语在一起的事情他也是最近才知道,刚上大学没多久,他们就在一起了,一直地下恋,伪装得很好,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至于为什么在一起那么久了还要地下恋爱,他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他说,他只是心疼我的一片真心就那么被糟蹋了。
我心甘情愿的,被糟蹋也是活该啊!
下课之后我刚出教室门就看到了严文博,他靠在窗边,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玩着手机,时不时抬头望一下教室里的情况。
“有人在等你了,我先走了,节目结束后宿舍见咯!”史殊夏笑嘻嘻地看一眼严文博,对我使了个眼色跑开。
纪苏庭恋爱的事情传遍了校园里的每个角落,在史殊夏的追问下,我还是把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她听完之后拍拍我的肩膀,安慰说:“别难过,总有一个对的人在等你,不是你不优秀,是他不是那个对的人。”
徐梦儿听到之后冷冷地来了一句:“你难道就不好奇花丝语为什么会恰好出现在那个地方?”
“女生对男朋友的事情都特别敏感,花丝语也不例外吧!这么久的时间,怎么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史殊夏回答说。
想来也是,这么长的时间一点都不知情的可能性并不大,是我沉浸在对他的痴迷里,一直没有注意到他有女朋友这件事儿。
终究还是我太傻了。
我走到严文博面前,他抬头看我一眼,咧嘴一笑。
“怎么,跟人打架了?”看着他嘴角的瘀青,我问。
“半夜下床喝水撞栏杆上了。”他用拇指摸了下嘴角,分明很疼,又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逞强道,“走吧,我带你出去玩。”
“去哪儿?”我仰头问。
“去哪儿都好,就是不要在学校里。”
“严文博。”我低下头,脚踩在他的影子上,“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这些事情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
今晚晚会的主持人是纪苏庭和花丝语,我去了,看到他们难免伤心,他来找我应该也是因为这个。
在礼堂外面见到纪苏庭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严文博不是撞栏杆上了,而是和纪苏庭打了一架。
他和花丝语站在一起,她挽着他的胳膊,笑颜如花,昨天发生的事情只有在看到我的那一瞬见到了一丝踪迹,转瞬即逝。
身边是来来往往地出入礼堂的学生,我们四个面对面站着,时光为此停滞,眉目交接中是不可避免的尴尬。
回去之后练习过很多次怎样在见到他之后表现得若无其事,可所有的心理建设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都崩塌了。
多可笑,一个让我被小三的男孩儿,见到他脸上有伤我还是会心疼。一个在我挨打时不敢上前的男孩儿,见到他低头,我会难过。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不知道自己僵硬着逼迫自己不去看他坚持了多久。
严文博推了我一下说:“他走了。”
我才回过神,像一个年久失修的机器人,机械地转着头寻找他离开的方向。
他和她在阳光下相视而笑,郎才女貌,我像是个滑稽的小丑表演着丑剧,红鼻头掉下来都不自知。
“还要去看吗?”他问。
“去。”我机械地回答。
“不想看了就跟我说,我带你出去。”严文博说。
“好。”我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进礼堂。
这里凝结了太多我和纪苏庭在一起的回忆,选节目、监督舞台装饰、调试灯光……每一个角落都似乎能看到他的影子。
从他沉默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自己要彻底忘记他。我告诉自己,这世上没有谁不会被时光带走记忆,哪怕曾经再爱,也躲不过在记忆长河里消失的命运。
我期待着那一天,虽然不知道要等多久。
一坐下,严文博就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包棒棒糖给我,他竟然知道我喜欢甜味重的东西。
不记得从哪一年开始变得很嗜甜,总觉得人生已经够苦了,多吃点甜的总归是没错的。奈何囊中羞涩,也没吃过什么高大上的甜品,只是偶尔会从口袋里掏出一两块糖果,在难过的时候扔进嘴里。
上了大学后这个习惯慢慢改掉了不少,虽然难过时总会下意识地摸一下口袋。
我歪头看他,看着他的脸时,鬼使神差地抬手轻轻碰触了一下他的嘴角,轻声问:“疼吗?”
他像是被我吓到,愣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说:“没事儿。”
“以后不要这样了,我没事儿,真的没事儿。”
台上的幕布拉开,纪苏庭和花丝语站在了聚光灯下,光打得很亮,根本看不出他颧骨位置是有瘀青的。
他们站在一起是那么相配,人们都喜欢俊男靓女的组合,觉得那是天作之合。如果我站在那儿,只怕会被嘲讽一句女主持是不是走了什么关系才当上主持人的?
“觉得不舒服我们就走。”严文博又提醒了我一遍。
我把棒棒糖塞进嘴里,甜腻的香橙味弥漫整个口腔,好苦。
这世上总有糖果也没有办法掩盖住的苦涩。
台上的纪苏庭看起来没有一丝异常,依然好看到让女生都嫉妒,眼神澄澈明亮,时不时说出一两句俏皮话,又或是和花丝语撒一波狗粮,台下尖叫阵阵。
几分钟前我还决定要忘了他,这一刻发现自己想得太天真,忘记一个人哪能那么容易。
我扯扯严文博的袖子,示意他一起出去。
礼堂人多,空气稀薄,我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我们找了一个长椅坐下,我安静地坐在那儿,抬头看月亮从云层中冒出一个月牙的形状。安静也只是表面的,心里早已波涛汹涌。
抬手摸一下昨晚被花丝语打过的脸,似乎还火热地灼烧着,久久不退。
“你没有错。”严文博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我被小三的事情,我咧嘴笑:“我当然没错。”
我庆幸事情没有发展成一年前那个样子,不需要让所有人去评判我的对错,而是只有几个人知道,而这几个人都明白我才是这件事情中的受害者。
“寸知微,我喜欢你。”严文博说。
“嗯,我知道。”我点点头。
我不是傻子,若是不喜欢,他不会一直这样待在我身边,若是不喜欢,他也不会因为我和自己的好兄弟打上那一架。
只是现在的我,无法承诺他任何事情。
“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有些乘人之危,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没错,你也不是没有人喜欢,只是和纪苏庭遇到的时间不对而已。”严文博慌乱地解释着,抓耳挠腮地想一些能够安慰我的词。
一向大大咧咧的他能说出这么多,之前应该也是做过功课的。
“放心,我没事儿啦!”我给他一个灿烂的笑,“我岂是那么容易被打趴下的?世上还有不少美男子在等着我宠幸呢!”
“这位大爷,可否让我提前占个位,您要是有心情了,先宠幸宠幸我?”
“噗——”我扑哧笑出声,“准了,等以后大爷有心情了,先宠幸你。”
我们再也没说话,直到徐梦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冲着我大喊:“知微,可找到你了,史殊夏失踪了!”
“什么?”
02
在我伤春悲秋的时候史殊夏失踪了,徐梦儿打了很多遍电话给她却始终是关机状态,到处找也不见踪影,最后只能找到我,让我帮忙一起找。
起先严文博是跟我们一起找的,后来他接了一个电话,像是有什么急事儿,就匆匆离开了,剩下我和徐梦儿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校园里乱撞。
除了任晓琪,我没有真正意义上交过其他朋友,人心这种东西,不是相遇就能相交,史殊夏是难得相交的一个。而徐梦儿虽然初遇时,让我觉得反感,但相处下来,她对我们的关心也是真切的,否则的话,她就不会因为史殊夏的暂时失联而如此紧张了。只是,我始终还是无法和徐梦儿太过于亲近,或许是第一印象太重要了。
唯有史殊夏真正一点点地走近了我的心里,是她在这个学校给了我除纪苏庭之外的第一份温暖,也是她在潜移默化地教给我什么是温柔,让我对身边人不再冷漠。
小时候我常常跟妈念叨,别人都有哥哥、姐姐,为什么我没有,我希望有那么一个可以包容我的缺点,给我温暖的人。妈妈总是笑我说只有我给别人当姐姐的份了,想要个姐姐是不可能了。直到遇到史殊夏,我才渐渐有了那种感觉。
于我而言,她是特殊的存在。
“知微,我知道了,快过来!”徐梦儿打电话过来,然后微信上给我发了一个定位,我迅速赶过去。
我赶到时,史殊夏正在角落里靠着一棵树站着,阴影里,只能分辨这个人,无法看清其他。
我慢慢走近,她的样子让人心疼,头发凌乱着,还插着几根草,右脸上有清晰的巴掌印还带着血痕,看来像是被长指甲划伤。衣服领口被人撕扯开,扣子崩掉了两颗,她正紧紧抓着胸口。见到我和徐梦儿,眼泪流了下来,颤抖着扑进我的怀里,一声声喊着我的名字。
“知微……知微……”
我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也不敢去问究竟发生了什么,生怕会刺激到她。
“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们不是约在了礼堂门口碰面吗?你怎么到这儿了?”徐梦儿有些嫌弃地退后一步,看到鞋子被泥土弄脏,不开心地皱了皱眉,“你知不知道我们到处找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寸知微,你的眼里果然都没有我呢!”
我回头,任晓琪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我,她那个位置,我原本应该刚一过来就看到的,可我的目光都在史殊夏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是你做的吗?”这个问题不需要答案,问题本身就是答案。
“看来你已经知道答案了。”任晓琪笑着,样子比哭都难看,“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我不需要问也知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曾经我们是那么亲密的朋友。
她是一个爱恨分明的人,她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人和外人这两个词,而和自己人这个词同时出现的还有另一个词,那就是一辈子。或许是因为家庭的原因,她有着强烈的占有欲,她的东西、她的朋友,她绝对不会允许朋友除她之外还有其他朋友,恋人也不行。这样的占有欲在我身上持续了两年,也酿成了一次巨大的悲剧。
我们不是没有谈过这个问题,但每次谈话都是以她疯狂嘶吼作为结束。
从小到大,没有人告诉过她这是错的,她自己偏执地认为事情就是应该这个样子,朋友就是应该这样一辈子在一起,朋友就是两个人,不能有第三个人的介入。
我没有办法去怪这样的她,但也没有办法去认同。
她靠在树边,低头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以前我们都特别讨厌抽烟,她闻到烟味就会想到自己那个不负责任的爸爸,而我是因为外婆不喜欢,就没去碰。
我特别难过,想要制止,又怕自己说出来的话尖酸刻薄。
这一刻我终于意识到,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哪怕只是做朋友都不行了。
她大口地吸着,一根细支的烟很快燃尽,烟头被随意扔在地上用脚碾灭,她抬头看着我,用愤怒掩盖住悲伤,她问我:“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要是都知道,你不会一个联系方式都不留给我,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如果你什么都知道,就不会到这里这么久眼里都不曾有过我。寸知微,你告诉我,你究竟知道什么?”
“任晓琪,你究竟想怎样?”我用一个新的问题去反问她。
“我想怎样?”她张狂大笑,“我想怎么样你不知道吗?我要毁了她,毁了她,你是不是就会回到我身边,继续当我的好朋友?”
“晓琪,不要继续疯下去了,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里。你和我都应该重新开始,那次的事件还没有给你一些教训吗?”
“教训?什么教训,被退学还是说被我那个不管我死活的爸爸带回去打了一顿,说我丢人现眼?然后花钱把我扔到一个偏远学校,为的是不在他面前碍眼。”
“我……我不知道你发生了这些,可是我们之间的这一切都和史殊夏无关。你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里来,还这么欺负她?”
“无关?寸知微,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你天天跟她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你知道吗?我在角落里看到你们这个样子,我都要气炸了!明明站在你身边的应该是我!应该是我!”
我这才想起之前史殊夏跟我说她有被人监视的感觉,现在看来一直都是任晓琪在暗中观察这一切。
她的占有欲也是我想要抛弃过往的一个原因之一,一个我这辈子都不想提起的原因。那个梦在遇到纪苏庭之后才开始不做,以前我总是半夜一身冷汗地醒来,再也无法睡着。
“你疯了吗?没有谁是应该和谁在一起一辈子的,别人不能,我和你也不能。我们总会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谁也不会依附谁过一辈子,无论是我还是她,我们终究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会走上不同的路。
“我不管,寸知微,你是躲不开我的,我一定要你留在我身边!绝对!”任晓琪不管不顾地大吼,就像当年我跟她谈时那样。
“你疯了!”见她这个样子,我心疼,也害怕。
她是一个疯起来不管不顾的人,我不知道接下来她又会说什么做什么。
或许是心境变了,刚认识时觉得她这样很好,有什么说什么,没有钩心斗角,也不用担心她会在背地里刺我一刀。可现在,这样的她让我怕了,让我忍不住想退缩,不想再回首过往。
或许早在那件事的时候我就已经怕了,只是比起害怕她,我更害怕孤独。
我们俩像两只可怜的小兽依偎在一起汲取着温暖,告诉自己,我们不孤单,我们只是朋友很少。
我以为任晓琪会继续发疯,她却突然安静了起来,又为自己点了一根烟。火光闪烁间,我看到了她脸上的决绝,更让我心生恐惧。
“寸知微,你还记得王子甲吗?”她抬头,突然问我。
王子甲。
这个名字让我如遭雷劈,僵硬地站在那里,浑身冰冷。
史殊夏摇晃了我好几次之后我才缓过神,慌乱地从口袋里摸一根严文博给我的棒棒糖,手抖着,拆了几下都没有拆开包装。
“知微,你没事儿吧?”比起自己,史殊夏更担心我,她拿过我手里的糖帮我拆开塞进了我的嘴里。
甜腻的味道让我回到现实,身体也温暖了一些。望着眼前的史殊夏和徐梦儿担心的脸,我有些感动,也终于没那么怕了。
“寸知微。”
站在徐梦儿身后一个人跟我打招呼,我这才发现李重洋竟然也在这里。
“好久不见,你变了很多。”他笑着指了指头发,还没等我问出口,他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我是被任晓琪拉来的,不好意思,我本来只是想见你一下,没想到却成了她的帮凶。”
他是我的高中同学,当时大家都不是优秀学生,坐前后座,偶尔会聊个天,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我和任晓琪是两个异类。
李重洋是个比较瘦弱的男孩儿,说好听点是清秀,在很多人眼里不像个男子汉,也因此经常会被欺负。那时候我和任晓琪是班里的两大女霸王,我实在看不惯一个人因为外形被这样欺负,忍不住站了出来对一群人大喊:“告诉你们,李重洋是我罩着的,你们要是再欺负他就是和我作对。”
全班人都用诡异的目光看着我,安静一片。
也是从那天开始再也没人敢欺负他,至少在我面前没有。李重洋就经常会给我和任晓琪带一些吃的喝的,像是古惑仔拜山头似的,那副“老大说啥就是啥”的样子让任晓琪开怀大笑很多次。
李重洋说,高中毕业后他一直在找我的联系方式,要不是任晓琪突然找他,他或许还要白忙活好久。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重洋的目光一直在徐梦儿身上。
我十分明白那眼神所代表的意思,因为曾经我就是这么看着纪苏庭的。
03
李重洋去奶茶店买了几杯热奶茶塞到我们手里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离开前他要了我的电话号码,说着以后常联系,在看向徐梦儿的时候,他犹豫了再三还是没张开口,转身离开。
回到宿舍,奶茶已经冰凉,我的身体却恢复了温度。史殊夏安慰了我很久才去洗了澡,去之前她说:“希望我回来之后你能告诉我王子甲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子甲这个名字在记忆里沉睡了很久,我一直不敢提起,每每想起,就想起那些灰暗的日日夜夜,那些被人指指点点,甚至有女生往我头上泼凉水的日子。
起初,这是一个有点青涩的暗恋故事。
我是高二的时候才知道班里有王子甲这么个人的,他是一个存在感比较弱的人,如果不是有人刻意提起,我是完全记不得这号人的存在的。
他长得很瘦,身高一般,说不上高也不算矮,中等吧。学习成绩、家庭条件也是中等,总之是一个各方面都很平庸的人,没有丝毫特色。
我记得他是因为一次乌龙的英雄救美。
那天任晓琪旷课,我一个人在回去的路上遭遇了拦截。
俗话说,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两个人张扬跋扈久了也总能遇到看我们不顺眼的,眼前那三个就是。
“你就是寸知微?”站在中间一头小脏辫的女生挑着眉问我。
我点头。
“任晓琪呢?”脏辫旁边的黑长直问。
我摇头。
“问你话呢,好好说话。”脏辫有点生气地冲我吼。
“哦,我就是寸知微,我不知道任晓琪去了哪里?几位姐姐,你们要是劫财,我没有,要是劫色,大家都是女生,我没有特殊嗜好,要不你们去截旁边那个男生?”
我发誓,我本来是想指一个路过的肌肉男的,可那个男的突然往前跑了一段,我的手指过去时一个干干瘦瘦的男孩儿走了过来。
这个男孩就是王子甲。
“寸知微,你别岔开话题,我们今天就是找你的!”脏辫一边吼我,看王子甲转头又朝他吼了一声,“看什么看,没见过女生吗?”
王子甲挠了挠头:“见过女生,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女生。”
这个有点傻的男孩儿因为一句话莫名其妙地被拖进了“战局”,原以为他会懦弱地求饶,然后灰溜溜离开,他走过来站在我面前,伸开双臂挡在了我身前对着眼前三个女生喊:“你们要打就打我吧,不要打她。”
我一边嘲笑着这个男生的自不量力,一边又有些感动,除了任晓琪,他是第一个肯站在我面前护着我的人。
“滚开!”黑长直说。
“我没学过怎么滚,没办法滚开,但是我绝对不会走。”王子甲梗着脖子回了一句,“以多欺少是不对的!你们再不走我就打电话叫人来了,我叔叔就是这一区的片警,抓你们几个还是绰绰有余。”
“你少吓唬我们!”
“我为什么要吓唬你们!”王子甲不服输地回了一句。
三打二本身就没有什么胜率,虽然我也不确定到底会不会是三打二,要是女生们冲上前这男的跑了,我也得硬着头皮上。
“就是,他才不是吓唬你们。”我从王子甲身后探出头说。
三个女生小声讨论了一会儿,最后由脏辫出面扔了一句狠话:“寸知微,你以后别让我们再见到你。”
她们走了之后,我绕到王子甲面前对他说:“谢谢你啊!”
他没有回应我,我抬头一看,他脸色苍白,额头是密密的汗珠,整个人僵在那里,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喂,你没事儿吧?”我不确定地推了他一下。
“啊!”他尖叫一声,看眼前只有我,脸“嗖”的一下通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我被吓着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拍拍他的肩膀感慨,“哥们儿,你真够意思。”
“那个……寸知微同学,我叫王子甲。”他有些害羞,自我介绍也说得结结巴巴。
“哎?你知道我名字?”我有些吃惊。
“我们……是同班。”
我努力在记忆里搜寻也没有找到这个男孩儿的身影,于是有些抱歉地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反而笑了:“我知道你不记得我,希望从今天开始你能记住有一个男同学叫王子甲。”
“一定一定,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呀!”
如果人生可以选择,我不会在遇到脏辫的时候随手一指,我不会让这个男生挡在我面前,我也不会记住有一个叫王子甲的男生是我的同班同学,这样或许就不会发生以后的悲剧。
事情按照上帝早已铺设好的轨迹一步步往前走着,我们都没有预知能力,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些什么。
后来某次上课间歇,我在经过王子甲的位置时候跟他打了个招呼,而这个招呼就是悲剧的开始。
这一个招呼之后,班级里开始疯传我和王子甲有暧昧的事情,每每有人上前打趣他和我的事情,他都是笑笑不去反驳也不去争什么。
任晓琪也问过我和王子甲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我跟她一五一十地说了,她总是不信,和其他人一样觉得我们是有些什么的。
后来我实在忍不住把他找出来准备和他聊聊,见面时,他的脸上有着明显的瘀青,看我在盯着他的伤口,他转过头,扯谎说是自己不小心碰的。
我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他救了我,结果却惹来了一身麻烦,他却笑笑说不在意,他很开心自己能那么勇敢地站在我前面帮我挡下那一场,虽然后来想起来还是会害怕。
他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能用笑容面对。在我想为他打抱不平时,他也总是拉住我对我轻轻摇摇头,他说,流言是止不住的,既然止不住不如轻松面对。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男孩儿会选择用自杀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跟任晓琪在小卖部讨论着哪种辣条比较好吃。不要怀疑,大姐大也是爱吃辣条的。
然后就听到身边的人在说:
“听说没有,二班那个王子甲自杀了。”
“嗯嗯,我表哥和他住在一个小区,听说周六晚上他吞了好多安眠药,送到医院已经不行了。”
“你说什么?”我冲上去抓住女孩儿的领子凶狠地问。
“我……我说……”女孩儿被我吓得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任晓琪强拉着我离开了小卖部。
一路上我都浑浑噩噩的,别人不知道,任晓琪是知道的,周五放学的晚上我去找过王子甲,他纠结好久才对我说出一句:“寸知微,我喜欢你。”
王子甲说那次在校门口从我身边经过不是意外,他是听到了有女生在校门口堵我的消息特意赶过去的,他其实怕得要死,但是他不能让我受一点伤。
他说,其实每次有人说起我们两个有暧昧时,他都是开心的,他都会偷偷看我一眼,看到我在笑,他也就笑了。
他说,他曾在参加亲戚的葬礼时看到一个孤独哭泣的女孩儿,他后悔那个时候没有走上前的勇气,没有给她递上一张纸巾。
他说,他喜欢我,希望能永远让我笑。
那时的我还太不成熟,总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一个人,总觉得所有爱情的结局都会是我父母那样。
我拒绝了王子甲,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的,那天晚上任晓琪陪了我很久,我能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我没有追问,她也就什么都没说。
看吧,我又要说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了。如果我追问了,或许我和王子甲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史殊夏洗澡出来之后,我为了不让她担心,尽量让自己平静地讲完这段过往。等我说完,她满脸悲伤地抓着我的手说:“知微,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对不对?他那样的离开对你来说也是一种伤害。”
是啊,离开小卖部之后内心的自责,让我没有办法不去想他的事情,自己找了个角落大哭了一场。
没过两天,关于王子甲死亡的真相就传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大家的推论很多,有说他得了抑郁症,也有说他是因为父母吵架逼迫,更多的说是我的拒绝让王子甲没有了活下去的念头,他们甚至绘声绘色地描述出一幅王子甲跟我表白的场面,连我说的每一句话他们都臆想了出来。
流言传了很久又会有新的流言出现覆盖掉旧的,可是人们在提起寸知微这个人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个两个人会记得她害死了一个叫王子甲的男孩儿,然后在其他人的疑问中添油加醋地描绘一番那些仿佛他亲眼所见的事情。
“后来呢?”史殊夏问。
一个悲伤的故事自然不会这样轻易结尾,后来我们升了高三,再后来在高考前夕任晓琪被退学,再再后来在高考之后回学校填报志愿时,我听到了这个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任晓琪早就看出王子甲是喜欢我的,我对王子甲虽然说不上喜欢,也是看重的。她很不开心,总是在我看不到的时候带着人去找王子甲的碴,对他百般欺负。她总是很注意地不在他的脸上留下伤,不让我发现,也总会在欺负完之后警告王子甲不要让我知道。
王子甲那么温柔,他怎么忍心让我知道这一切,都独自背负了。
因为是任晓琪,其他人看到了也是敢怒不敢言,更别说她会警告每一个看到的人了。
我这才想起,王子甲对我表白的那天傍晚,是因为他连续几天没有上学,我去找他问他为什么没有上学的原因。他脸上的瘀青已经散了大半,隐约有些痕迹。我追问瘀青的来历,他不肯告诉我,只是在我要离开的时候抓住我的手告诉我他喜欢我。
也许……当时的他已经不想活了,只是想在离开之前把自己的心意告诉我。
也许……是我的拒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许……
事实已经随着王子甲的死被深埋土中,从那以后我经常会做梦,梦里他总是温柔地对我笑,我哭着说对不起,然后从梦中醒来,一身汗水。
也是因为这个,我再也没有联系过任晓琪,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去问这段往事,更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个我曾经最好的朋友。
史殊夏抱着我,拍打着我的后背,一开始我还没有哭,在她说着“这件事真的不怪你”时,我哭得汹涌起来,仿佛要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完。
这么长的时间我对王子甲的事情一直讳莫如深,情绪也一直压在心里久久不能宣泄,这一次也是任晓琪给了我一个痛哭的机会。
或许从此以后,我可以轻松一点面对过去。
04
我顶着熊猫眼去了咖啡店。元旦晚会前几天就跟苏姐说过,晚会之后会正常上班,小陈也很开心我能尽快上班,帮她减轻一点负担,当然也不忘八卦一下我这个熊猫眼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只能告诉她昨晚的节目太感人了,感动得我回去之后没忍住又看了一个悲剧电影。这么扯淡的理由苏姐听完之后撇了撇嘴,小陈一脸感慨地抓着我说:“微微姐,我也特别喜欢看悲剧电影。”
小女孩儿就是好忽悠。
纪苏庭是在晚上我快下班的时候出现的,我在擦着桌子,意外的人总会在我擦桌子的时候意外出现。
我抬头,他站在玻璃窗外看着我,目光相对,他对我招了招手。
我收拾好一切,跟苏姐打过招呼就出门了,本以为他走了,他正在咖啡店门口的娃娃机前认真地抓着娃娃,爪子一起一落,什么都没有抓到,他一次次投币,一次次失败,再投,再失败。我想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地离开,脚却像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给你。”他把一只紫色的毛绒兔子递到我面前,低着头,有些不敢看我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儿?”我没有接兔子,别过头问他。
“本来想进去喝杯咖啡,又怕会让你尴尬,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没想到你就出来了。”说谎说得连自己都不信的时候,他只能尴尬地笑。
我知道我们之间需要这样一次对谈,避无可避。
我们面对面站着,娃娃机微弱的光打在彼此的脸上,不像是狗血爱情剧,更像是恐怖悬疑剧。
“对不起。”他突然说。
“我不怪你。”我回道。
我们之间突然就沉默下来,他不主动说话,我也不主动聊起任何话题。
“要坐下来聊聊吗?”他还是没有忍住。
如果就这样一路走回学校,怕是今晚我们的八卦就会在校园每个群里流传,想了想,我指了指不远处小公园:“去那儿坐吧!”
大概是因为晚上人格外容易悲伤吧,看着纪苏庭,我仍旧止不住地难过。
想起筹划晚会的那段日子,我们跑完赞助就会找一个地方坐一下,一个话题就可以聊上很久。他在说起自己喜欢的事物时,眼睛里有星星闪耀,那是我最喜欢他的地方,熠熠生辉,照亮了长久在黑暗中的我。
这样的男孩儿怎么都恨不起来吧!
经过了那样的事情,我已经不是一个还有资格那样看他的人了,也不会再给自己任何希望。
“知微,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和丝语的事情。”他对我说。
“可你还是瞒了。”我心酸地说,他真的瞒得我好惨。
“对不起。”他依旧低头。
我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纪苏庭,更不愿意看到抓着过去不放的自己,决定做一个了断,我说:“学长,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帮助,我受用不尽。那件事情我不想指责任何人,也不想听你这样低着头在我面前一遍遍地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而我们都对不起花学姐。有些事情,既然错了就应该及时止损,不是吗?”
“知微,我是真的……”
“我要回去了。”我怕他说完下面的话我就走不了,让那个错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无法收场。
我站起来,转身时他拉住了我的手腕,他问我:“真的不听我说完吗?”
“学长,现在说不说完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也不想浪费时间去听。”我甩开他的手,咬了咬唇决绝地回答道,“以后不是班里的事情我们就不要见面了,我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毕竟人言可畏。”
“我送你回去吧,最后一次。”他也站起来。
“不必了,天还不算晚,我自己能回去。”
我背对着他,那么近的距离,仿佛咫尺天涯。
我再也没有立场去接受他任何的好,也不再有资格告诉自己大家都是公平竞争。这场“比赛”从花丝语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被终生禁赛了。
“知微……”
“学长,再见。”
我曾幻想过有一天我对他的称呼可以不再加上“学长”这两个字,那我应该叫他什么?纪苏庭?苏庭?还是肉麻地喊一句宝贝、亲爱的?
这个问题,在我站在他面前准备表白时也想了一遍,始终没有个答案。
听到他在我背后长叹了一口气,我特别难过,不是难过我们做不成情侣,更难过的是我们连单独相处在同一个空间的资格都没有了。
筹备工作时,我喜欢坐在礼堂的第一排看着他指挥一群人布置舞台、对流程、对台本。
我喜欢安静对我笑的纪苏庭,也喜欢这样工作、忙碌着的他,特别耀眼,特别让人心动。
我其实并没有离开,而是找了一个角落躲藏起来,看他落寞离开后,我回到他曾坐过的位置,轻轻地坐在了旁边,仿佛那里还有他的温度。
寸知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悲了?
我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一滴滴流出。我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不让已经离开的他听到分毫,胸口像是被谁捶了一下,闷闷得疼,疼得我龇牙咧嘴。
回到宿舍,我已经收拾好了一切心情,史殊夏以为我眼睛肿是昨晚哭得太多,也没有问太多,只让我睡之前一定记得冰敷一下,徐梦儿像往常一样抬头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回来了”就埋头做自己的事了。
洗漱过后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严文博发短信过来问:“你见到苏庭了?”
“嗯。”我回道。
“他刚回来,状态不太好,我猜应该是去见过你了……微微,你没事儿吧?”
“我很好。”
我没有去追究纪苏庭为什么现在才回到宿舍,或许去买了点东西,或许去见了花丝语,总之都不会和我有关了。
闭上眼睛时,还是会觉得难过,十八岁第一次爱上一个人,用这样的一个方式收尾实在不太美好。
都说初恋是最美好的,我这个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感情,该用一个什么样的词汇来描述?
无疾而终?
残缺才是美?
上帝可能是在历练我,让我在一次次的挫折中懂得什么是爱,怎么去爱。
我又想起了王子甲,如果他还活着,我们又将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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