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一】咖啡馆的冷气很足,音乐轻柔,食物美味,目的不明的陌生男生和我的室友们自然地谈论着我,我听见他亲切又温柔地一遍遍提起我的名字:“筱唯……筱唯……”我木然地坐着,内心有莫名的恐惧和不安,却不拆穿他。无论他是什么人,抱着怎样的目的而来,我都不想先示弱。男生与我的室友们打成一片,我不动声色地冷眼旁观,半个小时之后,我开始佩服男生了。偶尔的目光相接,他居然可以淡定地直视我长达两秒,那种冷静的眼神,好像我是被他观察的小白鼠。男生这种近乎示威的冷静淡定令我觉得愤怒,而这愤怒最终化成了针锋相对。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故意微笑着说道:“季长宁,其实我还告诉了大家,你很会唱歌。”说完,我挑衅般的歪头看着他,等着余笑笑接我的话。果然,下一秒余笑笑就起哄道:“那现在就来一首吧,也让我们见识一下歌神是什么样子的。”男生愣了一下,他大概没想到我会用这一招。我有些得意地笑望着男生,等着他露出破绽。然而,片刻后男生便恢复如常,镇定自若地说:“好啊。”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微笑地看着我的,眼睛里有一种早已看透我心思的了然。室友们兴奋地笑成一团,男生趁她们不注意的时候,突然侧头看向我,压低声音说:“你确定要我这样做?”“当然。”我挑眉看他,毫不示弱地说道,“季长宁,你不是一直擅长唱歌吗?”我故意将那个“你”字咬得很重。他突然看着我笑起来,笑声听起来善良又无害,笑完了,看着我,认真地说道:“好的,如你所愿。”室友们起哄拍手,男生就着咖啡馆的背景音乐轻轻哼唱起来:“Hiding from the rain and snow,trying to forget but I won't let go,looking at a crowded street,listening to my own heart beat……(藏身于雨雪之中,努力忘记,但我怎能就这样离去,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居然又是这首歌!我的笑容蓦地僵住,他怎么知道季长宁给我唱过这首歌?又或者只是巧合?我的心里疑窦丛生,男生已经一曲唱毕,趁着室友们互相八卦的空隙,他侧头看向我,并不说话,只是淡然地看着我。但我分明看见他的嘴角扬了扬,那样子仿佛在说:“怎么样?我唱得比季长宁好听吗?”我只好冷冷地瞪他一眼,别过脸不再说话。那一顿饭室友们吃得异常开心与满意,只有我和男生各怀鬼胎。结账的时候,男生主动去收银台埋单,我趁机扔下室友跟过去。他仿佛脑袋后面长了眼睛,并没有回头就知道我在他身后,他说:“不要跟我抢,否则我是季长宁这件事就会穿帮的。”“你是谁?”他这样料事如神,我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冒充季长宁?”男生拿出钱包付账,看也不看我答道:“看不出来我在帮你吗?”他语气淡然,面带微笑。“可是,这天下并没有免费的午餐。”我虽然乐观,但并不以为自己貌美如花到别人可以无条件地帮助我。“当然。”男生坦然地答道,“天下怎么会有免费的午餐?”“所以呢?”我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男生轻轻拧眉:“下次再告诉你。”“你……”我还要再逼问他,室友们已经拥上来了。“反正已经配合我演半天了……”他笑着轻声说,“再忍一下,来个happy ending(愉快的结局),你也不想在室友们面前被拆穿吧?”他明明是笑着说的,我却听出了几分威胁的意味。即便有点儿气愤,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在室友们面前难堪,只好很不情愿地配合他。“今天和大家相处得很愉快,希望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我还有点儿事要先赶回学校,所以不送你们回去了。”男生还算识相地与室友们告别,“那拜托大家帮我照顾筱唯。”“当然,看在今天这顿饭的分上,我们也会照顾筱唯的。”室友们异口同声地说道。男生向她们摆摆手,又将目光投向我,我故意将头转向一边不去看他,在心里祈祷这个奇怪的男生赶紧消失。然而,他却故意走向我,问:“筱唯,你不送我一下吗?”我站着不动,他走近我,在我耳边说:“你想让她们看出来你在和季长宁闹别扭吗?”这个人还真是无耻啊。我咬牙切齿,但也只好干笑着说:“走吧,我送你。”他却不识时务地说:“这么凶?都没有让你当众‘秀恩爱’。”秀恩爱……他以为他是谁呢?我愤愤地拉着他的衣角,快步向外走去:“走啦!走啦!”室友们用狐疑的目光看着我们。男生扭过头说:“没事,筱唯在跟我闹情绪,你们懂的。”“懂,我们都懂的。”室友们一致点头,“小情侣难舍难分嘛,分别的时候总是要闹点儿小情绪的,我们懂的……”我只想快点儿将男生打发走。谁知刚出咖啡馆的大门,男生却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言不发地丢下我,大步走向马路对面。“喂……”我立在路边,看着他快步走到马路对面,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知道这个奇怪的人究竟是谁。【二】那个男生是谁?为什么要冒充季长宁?他又是怎么知道季长宁所有的喜好的?这些问题在我的脑海里不断闪现,却找不到一个答案。因此,当晚从不失眠的我几乎一夜无眠。宿舍的窗外微微露出灰白色时,我突然想起来,男生曾经说过:“下次再告诉你。”他那样说的时候,好像十分笃定我们会再次见面。但我们只在咖啡馆见过一面,所以,他说的“下次再见”是否是指在那家咖啡馆呢?为了弄清楚心里的疑惑,我决定去那家咖啡馆一探究竟。我在金橘色的阳光落进窗口时出门,步行十五分钟到达那家咖啡馆。因为是周日,咖啡馆早早就开了门。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五六个食客在用早餐了,我的目光从那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确定那个男生并不在。我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点了一杯香草拿铁,将带来的平板电脑打开,插上耳机开始看最近在追的韩剧,目光却紧盯着临窗的马路。那个男生今天会出现吗?【三】周日早晨,炽烈的阳光穿过高大的法国梧桐,再落到脸上时,带来了一丝温暖。校园的主干道上,林苏抱着书,微微仰着头,感受着阳光的温度,微笑着侧头时,就看见了正推着自行车往学校大门走的路知秋。如果是普通女生,经过上次路知秋的“拒绝”后,一定会假装没看见避嫌吧,但林苏不是普通女生。她快步赶上去,轻轻拍他的肩:“喂,路知秋。”“是你啊。”路知秋的脸上露出比阳光还暖的笑容,“要去哪里?”林苏盯着他的脸看了一秒,确定他刚才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并不是伪装出来的,心里松了一口气。虽然自己当时就已经释然,但她还是害怕他会因为自己的“表白”介怀,而立刻避让她,现在看来并没有。林苏因此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虽然这样的男生看起来很无情,不过和这样的人做朋友一定会很轻松吧。“你去哪里?”林苏笑眯眯地看着他。“大众书局。”这是路知秋每个周日的日常活动,在那里有他看不完的心理学书籍。“我也是。”林苏并没有说谎,周五的时候她接到哥哥的电话,说小侄女想要一本全英文还要带影像的《冰雪女王》,因为当地找不到,所以拜托了她。而在林苏的认知里,大众书局是C城最大的书店。“哦。”路知秋似乎对林苏的答案并不感到奇怪。“你不怀疑我是故意说去同一个地方的?”林苏笑着问道,像是故意要考他一般。“你不是。”路知秋推着自行车,脚步不停,甚至都没有将目光移向她的脸观察她的表情,就下了定论。林苏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却开始佩服他了,这世上还有他看不透的人吗?“那就一起去吧。”路知秋拍拍自行车的后座,示意可以载林苏一起去大众书局。“好啊。”林苏满口答应,因为她知道这样的邀请并不代表什么,所以可以安然接受。因此,这样说的时候,林苏已经跳上了自行车后座。路知秋的长腿用力踩了一下踏板,自行车便轻快地穿梭在绿树成荫的街道上。到达第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坐在后座的林苏明显感觉到路知秋迟疑了一下,在红灯亮起来时,他选择了右转。“咦?”林苏轻声质疑,刚才那个十字路口,明明向左转骑五分钟就会到大众书局,为什么他要选择右转绕二十分钟的路呢?但林苏并没有追问,路知秋也像是没有听到林苏那声惊讶的“咦”一样,只是快速地踩着自行车。自行车飞驰,林苏听见路知秋轻轻哼起歌来。后座上的林苏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她所知道的路知秋果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学霸。学业上一本正经,生活却并不是沉闷乏味,平时看起来永远是温文尔雅的,却也是最冷酷无情的,那种仿佛对每个人都友好的态度,其实是因为除了心理学,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关心吧?但很快,林苏不得不否定这个结论。路过一家叫“兮禾”的咖啡馆时,林苏明显感觉到了路知秋减慢了车速,因此她好奇地看向街道两边,想要知道是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要知道,她所认识的路知秋并不会轻易将目光放在普通的人和事上。然后,她看到了那个女生。那是一天中阳光最灿烂的时候,巨大的法国梧桐挡住了炽烈的阳光,将斑驳的光影投在两边店面的橱窗上。开得正盛的三角梅自二楼的阳台一直蜿蜒下来,垂在一楼的法式落地窗前,玻璃上映着随风而动的花影以及那个临窗而坐的女生的侧脸,短发,圆脸,即便是皱眉,也仍然让人觉得俏皮可爱。她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平板电脑里播着电视剧,目光却落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林苏之所以注意到那个女生,是因为她感觉路知秋的目光也落在女生的身上。原来除了心理学,路知秋的目光也是会为别的人和事停留的。路知秋在意那个女生,或者说,那个女生足以吸引路知秋的注意力。下一秒,林苏的这种想法就被证实。“嘎”的一声,自行车停下,路知秋单脚支地,并没有回头,对林苏说:“抱歉,我突然想去喝一杯咖啡。”林苏当然知道他说“抱歉”其实并没有道歉的意思,便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跳下后座,朝他挥手:“那我就不跟你一起了,我还急着去买书。”“好。”路知秋这样答的时候,已经停好自行车,大步走向咖啡馆。他的脚步一刻没有迟疑,心里却在问自己,路知秋,故意绕这么远的路就是要路过这里吗?不过是一个观察对象而已,真的这么重要吗?他的心里没有回答,只是他知道,他毫不犹豫地推开门的动作已然作出了回答。【四】我是宋筱唯,现在是周日上午十点十五分,我在兮禾咖啡馆,外面艳阳高照,咖啡馆里冷气十足。我在等人,但我并不知道那个人今天会不会出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杯咖啡已经见了底,我百无聊赖,好奇心终于被无聊打败,我决定收拾东西走人。就在这时,我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你在等我?”我抬起头来,就看到男生毫无表情的脸,原本想说“是”的我突然改了主意。“我只是来喝咖啡。”我举起空杯子向他示意,“现在我要走了。”我幸灾乐祸地期待着男生露出尴尬的表情来,至少会有些愕然,然而,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他只是淡然地看着我,好像早已看穿我的谎言。我只好假装镇定地离开,我走出去两步,他也没有开口挽留我。我突然有些不甘心,只好转身,装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你还是不打算说你是谁,为什么冒充季长宁吗?”他不说话,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那样子仿佛在说:“瞧,我就知道你会回头问我的。”“对,我是在等你。”我索性承认,“你说过的,再见面的时候就会告诉我,所以,现在来说说吧,你究竟是谁?又凭什么冒充季长宁?”“那就来正式认识一下。”男生像是并没有注意到我恶劣的语气,微笑着向我伸手,“路知秋,C大二年级心理学系的学生,你的学长。”我任由他的手伸在半空中,故意冷着一张脸:“宋筱唯。现在请回答我的问题吧。”“大小的‘小’,还是拂晓的‘晓’?”男生的关注点简直匪夷所思。“嗯?”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关注我的名字,于是答道,“是细竹意思的那个‘筱’。”男生侧头想一想,了然地笑起来:“哦,‘筱,箭竹也’,原来是那个‘筱’啊。”我不想就这个问题继续讨论下去,但说实话,男生的博学令我的敌意减了几分:“谢谢你帮我的忙,虽然我并不想你帮我那个忙,但无论如何,你确实帮了我。还有,我今天在这里等你,是想还你饭钱。当然,你也必须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我?”“我只是想帮忙。”路知秋在沙发上坐下来,叫服务生点了咖啡,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好吧。”我坐在他的对面,盯着他的眼睛,“那我换个问法好了。你想帮我,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我当时的遭遇的?你又如何知道季长宁是我的男朋友?”“你和室友进咖啡馆前,我听见你们在讨论季长宁什么时候会到,然后,我在马路对面看见了你的室友似乎和你起了争执。”路知秋停下来,自信地笑一笑,“我是学心理学的,这么多已知条件,很容易就可以推断出来:你的男朋友没有在约定的时间赶到,而你的室友们因此很不高兴。”“所以呢?”“所以,我觉得我当时以季长宁的身份出现会帮到你,我就那么做了。”路知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甚至有些茫然地看着我,好像不领情的我才是个奇怪的人。“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思维被他带偏了,“问题的关键在于,你是怎么熟知季长宁的喜好的?在咖啡馆,我和你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所以,你和季长宁也应该是不认识的吧?熟知陌生人的喜好,这应该不是心理学的范畴吧?”我咄咄逼人,他却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十指交叉搁在膝盖上,嘴角弯一弯,说:“这一点我也可以解释的。”“呃?”“我们学心理学的,会下意识地观察周围的人和事。我平时很喜欢去学校旁边的那家咖啡馆,而巧的是,你也喜欢去。”路知秋微微欠身,伸手将咖啡杯调整到满意的角度,“宋同学,你不仅喜欢去那家咖啡馆,还喜欢在那里给季长宁打电话,对吧?”“是又怎样?”答完了,我才意识到问题关键所在。我每次在咖啡馆给季长宁打电话,他都在偷听,也因此从我和季长宁的谈话里知悉了季长宁的喜好。这人简直……简直是偷窥狂!我怒目圆瞪地看着他,他却没有半分愧疚的样子,甚至志得意满地眨眼,那样子分明在说:“对啊,就是你想的那样。”“你……你怎么能偷听别人讲电话?”我质问他。“那应该不算偷听。”他一本正经地纠正我,“我只是刚好坐在那里,而你讲电话的声音刚好飘进了我的耳朵里。”“一次可能是巧合,可你分明是多次在咖啡馆听了我讲电话,这你又怎么解释?”还没等到他的回答,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什么。咖啡馆,电话……“你……”我突然想起来他是谁了,“你就是那个……”“曾经在咖啡馆问你借用手机的人。”他替我回答道,“对,那其实才算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这个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偷窥”我的?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所以,被‘偷窥’就是你帮助我的代价吗?”我冷冷地看着他。“什么?”他一副无辜的样子。“你也承认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因为你帮了我,所以我就要被你‘偷窥’吗?”“我一般称那种行为为‘观察’。”他坦然说,“并没有特别的目的,观察一切人和事,只是我们学心理学的人的本能。”“是吗?”我当然是不会相信他的。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愣一愣,突然笑起来:“你不会以为我对你有什么企图吧?”“不然呢?”虽然我自知还没到人见人爱的地步,可是这年头外表斯文的变态也不是没有。“放心,我有喜欢的人。你忘了?我上次借你手机就是给女朋友发短信的。”他眨着一双大眼,一副坦诚又无辜的样子,仿佛是我多心了,误会他喜欢我。我不说话,鬼才会相信喜欢默默“观察”别人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也有喜欢的人,季长宁,你知道的。”我从钱包里拿出足够的钱,放在桌子上,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路过路知秋身旁时,我分明听见他叹了一口气。任谁遇到这种疑似偷窥狂的变态,都应该感到不寒而栗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他轻声叹息的一瞬间,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悲伤,好像会那样叹息的人心里也藏着不为人知的伤痛。【五】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奇妙,当你认识一个人之后,那个人就会时常出现在你的世界里,就好像现在的路知秋。周二中午,第二食堂里,我正心满意足地吃着魔鬼辣的重庆小面,一抬头,就看见了隔着两排饭桌面向我坐着的路知秋。我的嘴里塞满了面条,只好鼓着腮帮子,狠狠地瞪着他。他却茫然四顾,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装无辜是吧,看谁更会装!我决定无视他。然而,五个小时后,我发现我已经不能再假装淡定地无视下去了,因为我再次遇见了路知秋。那是傍晚,图书馆里,我在阅览室查阅完一本学术期刊准备还回去的时候,在摆放期刊的书架前看见了穿着白衬衫的路知秋。他斜倚在书架旁,手里捧着一本心理学期刊,正专心致志地看着。连我路过的时候,他的视线都没有离开过那本书。但我并不相信他是来看书的,他分明就是来观察他的小白鼠——我的。我愤然朝他走过去,想要质问他为什么要跟着我,然而等我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却头也不抬地侧身背对着我,那样子分明是说他并没有“跟踪”我,他只是碰巧也在这里。我气愤难当,却也找不到任何质问他的理由,毕竟图书馆这种地方谁都可以来。我只好假装没有看见他,愤愤地从他身旁走过,因为太气愤,脚步声大了一点儿。当我要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便听见他压低声音说:“嘘——”终于不装无辜了吗?终于“看见”我了吗?我憋足了劲,转过头怒视他时,却发现他从始至终都不曾将目光从书上移开。他还在继续装“他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他只是恰好在这里” 吗?我决定贯彻“敌不动,我不动”的方针,转过身,目不斜视地离开。这一天中,第三次“巧遇”路知秋是在影视欣赏的选修课上。八点开始上课,我七点半到达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并没有几个人。而那少数的几个人中,就有衬衫白得耀眼的路知秋。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假装没看见我。因为我注意到,在我走进教室的那一瞬间,他抬起头,目光正好扫过我的方向。我径直朝他走过去,气势汹汹,像是终于抓住了犯人把柄的警察,同时出现在食堂或是图书馆还有可能,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大一新生的选修课课堂上。我已经打好了腹稿,准备好了所有尖锐的词语,然而,还没等我开口,他却突然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说:“咦,你怎么和我选了一样的选修课?”我顿时语塞,这真是恶人先告状啊!“怎么,不行吗?”无语的我变成了一个不讲理的泼妇,学他先前的逻辑和样子说,“你也选了这门课吗?不好意思,我也只是刚好选了这门课而已。”在路知秋略微惊讶的目光里,我趾高气扬地走到最后一排坐下,再也不看他一眼。【六】九月一晃而过,十月悄然来临。冷静睿智的男生路知秋一直在担心一个问题。那天,他那样贸然冒充季长宁其实很不妥,如果处理不好,后患无穷。但是,他没有想到麻烦来得这样快。那是一个周三的下午,因为每周三下午学校都会召开教师例会,所以周三下午全校是没有课的。于是那个下午,路知秋像往常一样准备离开学校去往蘅芜苑小区,就在他快要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他看见了宋筱唯的室友们,他记得其中一个大嗓门的似乎叫余笑笑。路知秋侧身想要避开的时候,已经迟了,他看见余笑笑拉着另外两个人朝他走过来。但那时,路知秋以为没什么要紧的,凭他的沉着与镇定,应付余笑笑她们还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当余笑笑大力挥着手,朝他高声喊着“季长宁”时,他也并没有逃避,而是微笑着迎了上去,但是下一秒,他才意识到,他遭遇了最坏的情况,因为他看见林苏正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并且毫不知情地叫出了他真正的名字:“路知秋!”“路……路知秋?”意料之中,余笑笑一脸惊愕地看着路知秋,“你……你不是季长宁吗?”路知秋知道这种情况下再怎么解释也是徒劳,索性沉默下来。“啊,我突然想起来了!”王瑶捂着嘴,震惊地看着路知秋,“我说那天看你怎么觉得有点儿眼熟呢,你就是我们学校心理学系很有名的那个‘冷漠学痴’路知秋吧?前阵子社团招新的时候,我在心理社团的招新海报上看到过你的照片!”“所以,你根本不是宋筱唯的男朋友季长宁……”余笑笑仿佛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林苏已经反应过来,自己似乎犯了错,她十分抱歉地看着路知秋。“不关你的事。”路知秋这时还不忘安慰无措的林苏。“那我先走了。”林苏十分感激路知秋的体谅,她知道这时候离开就是对路知秋最大的帮助。路知秋点点头,林苏离开之后,他也没有想好要怎么跟余笑笑她们解释,他其实并不擅长做这种事。“太过分了!”余笑笑见路知秋并不否认,更加生气了,“宋筱唯怎么能骗人呢?”“并不是她想骗你们。”路知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沉默了很久,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为宋筱唯辩解,放在以前,他绝对会先撇清自己。“那就是你想骗我们?”余笑笑愤愤地说,“就算是你想骗我们,也得她配合你才能骗啊。两个欺骗我们感情的骗子,总之没一个是好人!”“我是骗子,她不是。”路知秋做着最简短的解释,他实在不擅长这种事,况且他也知道,以对方现在激动的情绪,他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当然,站在专业角度来说,他也十分理解对方为什么会有这种过激的反应,这是普通人在得知自己被欺骗后的正常表现。因此,路知秋并没有和对方继续纠缠下去,他选择尽快离开,因为他知道,如果想要降低这件事的不良影响,关键点和突破点不在宋筱唯的室友们身上,而在宋筱唯那里。这个下午,路知秋并没有去蘅芜苑,而是转身去了学校图书馆。按照这段时间宋筱唯的行为习惯,他推断她此刻应该在图书馆。十分钟后,路知秋到达图书馆的阅览室,如愿看见了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打字的宋筱唯。十月和暖的阳光从图书馆的窗外照进来,落在女生的身上,女生白皙的脸上透出可爱的蔷薇粉来。路知秋朝她的方向看过去的时候,宋筱唯正因为看了一个笑话而开心地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眉目飞扬,快乐得那么任性放肆。路知秋因此愣了神,他想起两年前,他也曾认识这样一个仿佛永远都快乐着的女孩,但后来……窗外阳光正好,路知秋却觉得仿佛有一丝寒意自左胸腔里蔓延出来。路知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但他并没有朝宋筱唯走过去,他选了一个不易被她注意的角落,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周三下午,图书馆的阅览室一向是人多的,这个时候,如果她的室友们来揭穿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又会怎样呢?根据一个人的行为模式来揣测当她遭遇某个极端情况时会有怎样的反应,是路知秋以前最爱做的事,但他现在不敢往下想。幸运的是,直到宋筱唯离开,她的室友们都没有出现,路知秋因此松了一口气。但转瞬,他便有点儿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行为与表现,这其实并不关他的事。因此宋筱唯离开后,他并没有马上跟出去,而是坐在原地,十分认真地思考自己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十分钟后,聪明又擅长分析的路知秋并没有得出答案,于是他果断地放弃了这个问题。当路知秋快步从图书馆走出来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见了宋筱唯的几个室友正等在图书馆通往食堂的路上,而一无所知的宋筱唯正慢吞吞地走向她们。路知秋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好了!果然,路知秋还没有走近,便听见余笑笑和王瑶一唱一和的声音。余笑笑看着走近的宋筱唯,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嘲笑与不屑:“我早说过什么?那个季长宁怎么怎么好,都是她自己说出来的吧?你们有没有见过季长宁本尊?”有人配合地摇头:“就是,根本没见过啊,都是听她说的。”余笑笑更加得意了:“对啊,没听过他们语音聊天吧?更没见过他们视频了!这本来就够可疑的了,再加上她找路知秋冒充季长宁,你们觉得真相会是什么?”“会是什么?”有人迫不及待地问。跟在宋筱唯身后只有几步远的路知秋突然间就理解了女生之间八卦的可怕,她们假装耳语的样子,声音却是很大的。很显然,她们其实是想把这一切说给宋筱唯听。路知秋想要上前阻止她们,但他实在没有这样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他迟疑的瞬间,他听见余笑笑一字一句地说:“真相只可能是,根本没有季长宁这个人!”“一切都是宋筱唯杜撰的!她编出一个对她百般宠爱的男友来,只是为了在我们面前秀恩爱,来体现她的优越感!”余笑笑笃定地下结论。路知秋突然有些茫然,他一个研究心理学的,直到这一刻才深深了解人心到底有多可怕。为什么总有一些人不遗余力地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呢?她们不知道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无意中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伤害吗?这样想的时候,路知秋有些担忧地看向宋筱唯瘦弱的背影。令他意外的是,那个叫宋筱唯的女生并没有一丁点儿伤心、难堪与尴尬。她并没有假装没听见室友们的那些闲言碎语,她只是无所谓地笑一笑,对她的室友们坦然道:“对不起,上次是我和路知秋骗了你们。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失望,但是,你们不能因此就说季长宁是我杜撰出来的,我的季长宁当然是真实存在的!”她说得那样坚决与笃定,就连路知秋都想要为她喝彩。“你又怎么证明季长宁是真实存在的?”室友们仍然不肯罢休,因为她们觉得有足够的理由可以质问宋筱唯。“证明?我为什么要向你们证明?”宋筱唯的嘴角带着笑,那笑容并不是强装出来的,从容又淡定,“我有义务向你们证明我的男朋友是真实存在的吗?”宋筱唯说完,并不关心室友们会作何反应,微微扬着下巴,昂首阔步地绕过室友们继续向前走。一直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一切的路知秋松了一口气,他的嘴角不经意间微微翘了起来。他的观察对象其实并不是一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女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