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栀没有想到,妈妈住院后,她们的关系反而变得亲密起来。从小到大,她印象中的妈妈就是忙忙忙,每天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去工作的路上。何况她还总要去秦家照顾秦绍,好像亲生女儿是充话费送的一样。为此,她和妈妈的关系一直处于不冷不热的状态中,甚至时不时地伴随着吵架和冷战。而和众多家庭一样,沈岩作为父亲,总是扮演着和稀泥的角色,任劳任怨地做妻子和女儿之间的润滑剂。他从一开始就告诉晴栀,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父母更爱自己的人,这件事永远也不会改变。一向不轻易掉眼泪的晴栀在妈妈醒来的那一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父亲沈岩连夜接到消息后从外地赶回来,衣服没换,行李箱都顾不上送回家,还没进病房就听到女儿的哭声。他这个女儿从小到大都很少哭,这下着实把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家老婆出了什么大问题。等他进了门才知道,原来是母女情深的感人戏码,顿时松了口气。晴栀抱着妈妈,满脑子都是她在自己怀里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那种世界骤然崩塌的恐慌到现在还让她心有余悸。“我觉得我以前有好多做得不好的地方,我不能理解妈妈的辛苦,只关心自己的事情。我太自私……”陆雪薇摸了摸女儿的头,既震惊又愧疚。其实,她已经不止一次地想,自己这一生最亏欠的便是晴栀和丈夫。可繁重的工作甚至关于配方的那个惊天秘密都将她压得喘不过来气,她的性子又好强,所以总是很难和女儿交心。“傻孩子,看你哭成什么样了?妈没事儿,就是摔了一跤。”“摔了一跤?”晴栀从陆雪薇的怀里抬起头,擦了擦眼睛,“怎么摔的?摔一跤怎么会这么严重……”在门口站了许久的沈岩适时地插话进来:“医生说你劳累过度才会导致晕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这个做老公的怎么虐待你了。”陆雪薇原本还因为女儿的追问有些不安,见丈夫打断了,连忙接话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工作不管了?”沈岩耸耸肩:“工作没了还会有,老婆就一个。”晴栀打了个颤,笑道:“够腻歪的啊,爸。”“好了,你也在这儿守了一晚,我在这儿替你。你先回家休息一下,明天还要上学,别耽误功课。”晴栀点点头,这会儿着实有些困了,她揉了揉眼睛,又依依不舍地抱了陆雪薇一下,这才出了病房。沈岩扭过头,确认晴栀离开后,脸色突然变了。“你之前总说有人来家里翻东西,这次你受伤的事是不是也与这个有关?为了配方对不对?!”陆雪薇沉默了一会儿,没说什么。沈岩有些着急了:“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实情?你非要我去报警才肯说清楚吗?”“别报警!如果他们确认配方在我们手上,肯定会和我们打官司的。难道我们有这个本事和堂堂库洛克抗衡?”“可是你……”陆雪薇拉住了丈夫的衣袖,声音缓和了一些:“你知道的,妈以前交给过我一张写着密码的信函。她告诉我那就是一张香薰配方,必须破解密码,才能得知最后一味香料。这么多年,库洛克那边想尽办法要从我这里把它抢走。昨晚我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从楼上下来,想追上去,哪知道竟然摔了一跤……还好配方没被他们抢走,不然我怎么对得起妈?”想到已经辞世的母亲,一向不轻易落泪的陆雪薇也红了眼眶。“那是我妈一生都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这张配方的背后是身为调香师最本真的初心。她是真的将她毕生精力都投入到了香薰事业里。她曾说过,我们没有这张配方的合法继承权,但同样的,库洛克也没有证据证明配方在我们手里。我们现在的情况是,只要他们拿不出证据,我就多一点儿时间破译那最后一味香料的密码。你也看到了,他们推出的假香薰已经带来不良反应了……”陆雪薇说得极为诚恳,这些话其实已经在她心里酝酿了很久。而她口中的配方,正是晴栀的外婆孟和静离世前交到她手里的。关于这张配方的由来,她也只是从母亲零碎的讲述里拼凑出个大概。那是20世纪40年代,孟和静曾作为唯一的中国学生就读于格拉斯香薰学院。在那个每年面向全球只招几十个学生的神圣殿堂里,她开始了她的香薰梦,也与一位风度翩翩的男生坠入爱河。后来他们在一场世界级的比赛中脱颖而出,一同拜在了当时法国著名调香师凯瑟琳的门下。很快,孟和静得知这个男生就是凯瑟琳的侄子乔泽,也是凯瑟琳唯一的亲人。由于当时凯瑟琳正苦于寻找精灵鸢尾的最后一味香料,师徒三人便一直致力于完成这款香薰,但终究未果。乔泽一直让凯瑟琳放弃寻找这味香料,他认为随便找一个替代也可以,但孟和静则和他的观点截然相反。后来乔泽为了前程与一位金融大亨的女儿结婚,背弃了他和孟和静的感情,凯瑟琳劝说不成,也对这个侄子失望透顶。她临终前,将这张配方私下赠予了孟和静。几年后,乔泽带着妻子的财力,将原本是个小公司的库洛克一步步打造成了香薰王国。孟和静做为库洛克的首批调香师一直对工作兢兢业业,但私下对乔泽却形同陌路。直到孟和静因为抄袭事件被逐出库洛克,乔泽虽有心保她,但最后迫于压力作罢。他想给孟和静安排新的去处,但她拒绝了他,甚至怨恨他不相信自己。之后,孟和静便悄无声息地回了祖国,彻底消失在了乔泽的生命里,终生不再见他。多年来,乔泽一直没有放弃在中国寻找孟和静以及那张配方。当初孟和静回国前,曾对乔泽说,出于对他的爱,她不会动这个配方,但因为他背弃了他们的爱情,而凯瑟琳也不认同他的调香理念,所以她也不会将配方交给他。……“如果库洛克按捺不住,推出了假的精灵鸢尾,你就打开这封信,里面会告诉你最后一味香料是什么……这是母亲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所以,之前向媒体检举库洛克推出假香薰的人,就是我。”“配方、配方,又是配方?为了这个东西,你难道忘了十多年前的那场灾难吗?我知道你也不会听我的,但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做出任何决定前,都要以小栀的安全为首!”沈岩只要一想到那晚接到电话的场景,晴栀绝望的哭声就像一根刺扎在了他的心里。为了那张该死的配方,他真得受够了。以前有很多人都说他事业心不如妻子强,其实他的愿望很简单,只是希望他们一家三口能平安幸福地生活下去。他根本不在意什么配方,也不在意什么库洛克,他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我知道。”陆雪薇的眼睛里闪烁着欣慰、感动以及深深的自责。沈岩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多说无用,便也没再坚持。他相信妻子总有一天会相通的。陆雪薇服药睡着后,沈岩坐在床边,将她的头发抚到耳后。他忽然想起自己和陆雪薇初遇的那天。那时他还是个被所有人称为“书呆子”的化工系高材生,每天都扎在实验室里调制化学品。当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女生突然闯进来时,他吓得手一抖,险些酿成了一起化学事故。那一刻,他觉得大脑里分泌出大量的多巴胺,仿佛感受到儿时第一次看到“带火星的木条遇到纯净氧气”时的惊喜。后来他们从情侣一路走入了结婚礼堂,生下了晴栀,一切都顺风顺水。直到十多年前秦家的那场灾难,一切就被改变了。他们一直瞒着晴栀,不忍让她也承受上一代人的恩怨,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他们真得可以瞒她一辈子吗?陆雪薇留院观察了一个星期,期间尽管她再三推辞,秦绍还是坚持将她转到了VIP病房。远在法国的秦毅也特批了她的带薪假期,陆雪薇心里过意不去,偶尔也会趁沈岩和晴栀不在,悄悄处理之前手头上的工作。这次的“过敏事件”让库洛克的股票连跌了二十个点,连续几日登上财经版头条。很多研究所都纷纷对精灵鸢尾进行了研究和分析,但大都不了了之,因为这款香薰里确实没有任何有害成分。在这些研究所里,仅有一个人提出:该香薰缺少一味与“X”中和的香料,当对“X”过敏的人使用这款香薰时,就会出现严重的过敏反应。至于这个“X”是什么,需要库洛克配合提供精灵鸢尾的所有原料才能得知。但很显然,任何一家公司都不会这样做。因为公开所有原料,等同于放弃这个商品的专利。就在人们以为库洛克陷入窘境时,那位过敏者并没有如自己在电视上所控诉的那样,向库洛克集团提起诉讼。相反,她选择了销声匿迹。有人说她并不是因为这款香薰而过敏,也有人说她拿到了库洛克集团极其优厚的补偿。在库洛克以“将风险降低为零、顾客至上”为由,将所有商品按照原价格召回后,库洛克的拥护者们更加坚定地认为精灵鸢尾的所有波折都是在证明它独一无二的价值。这场风波渐渐平息后,晴栀发现陆雪薇突然迷上了密码学。《达·芬奇密码》《费马的房间》《牛津谋杀案》,这些电影还只是她平日里消遣时看的,而陆雪薇的桌子上已经摆了好几本关于密码学的专业书籍。她的解释是“反正住院期间闲着也是闲着”。让晴栀觉得奇怪的是,江佑川和乔安似乎对陆雪薇格外上心,尤其是江佑川,隔三岔五就来医院。晴栀无语地看着拎着水果进来的男生,终于忍不住说:“其实你不用来这么频繁的,你没有事要忙吗?”江佑川将水果放在柜子上,侧头对陆雪薇说:“我和阿姨投缘,就多来看看。反正我一个人住着,回去家里空荡荡的,没什么意思。”说最后一句话时,他垂下头抿着嘴角,表情拿捏到位。陆雪薇果然中招,皱眉道:“小川也是不容易,小小年纪就一个人住,父母也是太放心你了,唉。”晴栀:“……”陆雪薇又说:“明年过年,你要是没地方去,就来我家吧。”“啊?妈,你这不合适吧?”“谢谢阿姨。”江佑川在旁边给陆雪薇剥了一个橘子递过去。“……”晴栀看着眼前的画面,有点不敢置信。更让她困惑的是,陆雪薇对江佑川好像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她这一病,整个人都变得温柔了很多。而江佑川更奇怪,竟然也对陆雪薇的关爱欣然接受。秦绍来病房时,场面顿时变得有些尴尬。晴栀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个人会抢着给陆雪薇削苹果。沈岩乐得在一旁看热闹,他私下问女儿,未来选男朋友的话会倾向于谁。晴栀红着脸,佯装生气地说:“我哪个也不选!”沈岩顺着她的话,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说:“对,我养大的宝贝闺女,哪能轻易就嫁给别人?”晴栀:“……”当天,秦绍和江佑川一同离开了医院,俩人一出病房,脸上的笑容就在同一时间消散了。秦绍一脸阴郁,他抬手拦住江佑川的去路:“你现在竟然连阿姨都不放过,为了一个女生,你也是费尽心思。”“这方面,还是你更有经验。”“我这么做有我的目的,我追求我喜欢的女生,自然什么都肯做。倒是你,你又是为了什么?你敢承认你喜欢她吗?”秦绍以为江佑川会什么都不说就走掉,但他猜错了。“没什么不敢承认的。”“……”江佑川勾了勾嘴角:“你说得不错,我喜欢她。满意了吗?”秦绍的手倏地落了下来,江佑川的背影在视线中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