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客栈

悬疑教父蔡骏让你每个毛孔都冒凉气的经典力作!生,我在红尘俗世爱你;死,我在幽灵客栈陪你。让我守护着你,直到长夜将尽,直到生命的尽头,直到黑暗将我们吞没。在荒凉的大海与成片墓地之间,有一座幽灵客栈。客栈里住着一个相貌奇丑的哑巴,夜深人静时,唱片机会自动响起,咿咿呀呀的凄美古曲传来,带着慑人心魂的鬼魅气息。一天,小说家周旋叩响了幽灵客栈的大门,从此打破了宁静。一桩桩历史惨案从坟墓里被挖了出来……清末被乱棍打死的女戏子子夜,被众人溺死的戏曲演员兰若,在公寓暴毙的戏曲演员,葬身大海的年轻女大学生水月。不同时代,四位红颜薄命的女人,在幽灵客栈到底遭遇了什么?

作家 蔡骏 分類 出版小说 | 21萬字 | 30章
第三部 惊悚小说
离开上海的时候,台风已经远去,天空中偶尔飘起一些雨丝,稀疏地落在车窗玻璃上。叶萧静静地倚在车窗边,看着窗外的江南田野,如一幅动人的水墨丹青。
长途大巴飞驰在高速公路上,终点站是K市的西冷镇。叶萧坐在大巴的最后一排,虽然眼睛看着车窗外,心里却想着昨天早上收到的信。那是周旋从幽灵客栈寄出的第十二封信,难以想象信里的内容会是真的,总之叶萧百思不得其解。而且,昨天那封信和前几天的不一样,最后并没有落款,结尾的一行字是—“叶萧,救救我。”
或许,周旋已经陷入了绝境,难道真的像他信中所说的那样,最后他被拖入了大海?既然是这样,他又是如何给叶萧写这封信的呢?他又是如何寄出,叶萧又是如何收到的呢?不过,第十二封信的信封和前面几封一样,邮票上依旧盖着西冷镇的邮戳。
昨天上午,在读完那封信以后,叶萧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医生在电话里告诉他,周寒潮已经于昨天凌晨去世了,死因初步判断为心肌梗死。
当时,叶萧只感到眼眶里一阵发热,但医生说周寒潮是在睡梦中死去的,死时并没有任何痛苦。
放下电话的时候,叶萧已经下定决心:为了周旋,也为了周旋的父亲,不论会遇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他都要去一次幽灵客栈。
也正好是在昨天,叶萧手头的那桩案子顺利结案了,他终于得到了三天假期。
今天清晨,叶萧坐上这辆长途大巴,踏上了前往幽灵客栈的旅途。
看着大巴在高速公路上奔驰,离上海越来越远,离K市越来越近,叶萧的心里也忐忑不安起来。他索性闭上了眼睛,仰着头靠在座位上。
下午两点,长途大巴开进了西冷镇。
叶萧只带了简单的行李,下车后先在镇上转了一圈。和周旋信中所描述

的一样,这个镇子富裕而繁华,街上开满了各种商铺和娱乐场所,一路走过可以听到许多不同的口音。
他并没有进入西冷镇的老街,而是先找到了西冷镇邮局。叶萧向邮局出示了警官证,找到了负责荒村那一带的乡邮员,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长期的外勤工作使他的肤色呈现出健康的古铜色。
叶萧问他:“师傅,有没有见到过幽灵客栈的信?”
乡邮员显然吃了一惊,立刻点了点头说:“是的,最近十几天,我每天都会从荒村的邮筒里拿到一封信,信封上寄件人的地址是幽灵客栈,而收件人的地址是在上海。”
“今天有没有信?”
“不,从昨天开始就没有了。”乡邮员摇了摇头,倒吸一口凉气说,“不过,我真没想到会有人从幽灵客栈往外寄信,第一次拿到那封信的时候,我心里确实感到很害怕,生怕沾上什么晦气。”
“能带我去幽灵客栈看一看吗?”
乡邮员犹豫片刻之后,答应了叶萧的请求。
他推着自行车走出了邮局,让叶萧坐上了自行车的后架。尽管叶萧带的行李不多,但那感觉还是很奇怪,他已经许多年没上过自行车后座了。
“小心了。”乡邮员吆喝了一声,便飞快地踩动踏板,自行车一下子就蹿了出去。几分钟的工夫,他们就骑出了西冷镇,来到了乡间的小路上。
叶萧小心地坐在自行车后面,乡邮员骑得让他心惊肉跳,但还好有惊无险。几十分钟后,他们就经过了荒村,叶萧注意到了村口的那个绿色邮筒。
然后就是一段起伏的山路,叶萧不得不佩服乡邮员的骑车技术,后面坐着一个人,居然还骑得如此飞快。
在乡邮员吃力地骑上一个高坡后,叶萧遥遥地望见了大海。现在是下午三点,天空中布满了云朵,远方黑色的大海让人心情压抑。
终于,他看到了幽灵客栈。
那栋黑色的古老建筑物,孤独地矗立在荒凉的海边,给人的感觉是阴郁、沉闷、绝望—正与周旋寄给他的那张照片所呈现的一样。
乡邮员始终保持着沉默,尤其是见到幽灵客栈以后,更是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在距离客栈几十米的地方,他终于把自行车停了下来。
叶萧从后座上跳下来,轻声地说:“非常感谢。”
“今天你要住在这里?”
“我不知道。”
乡邮员摇了摇头,蹬着踏板迅速离开了这里。
此刻,叶萧一个人站在客栈的大门前,看着这栋周旋信中描述的建筑,忽然间感到不寒而栗—用周旋最后那封信里的话来说,这里就是“幽灵之家”。
而他现在就要闯入这幽灵之家。
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叶萧伸手敲了敲客栈的大门。然后,他在门口等了半分钟,心里七上八下的。
忽然,那两扇门被打开了,一张丑陋无比的脸探了出来。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叶萧还是被吓了一跳。周旋说得没错,这张脸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巴黎圣母院》里的卡西莫多。
“你叫阿昌,是吗?”
阿昌显然感到很意外,怔怔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让叶萧进了大堂。
幽灵客栈的大堂,就像周旋的信中所描述的一样。叶萧特意看了看墙上的那三张照片,果然如此。还有墙下的柜子,放着一台老式的电唱机。他回过头来,看到阿昌依然警觉地盯着他。
叶萧挤出了一丝不自然的微笑,轻声地问道:“阿昌,你认识周旋吗?”
阿昌张大了嘴巴,似乎被叶萧吓到了,连着后退了几步,紧紧地靠在柜台上。叶萧立刻从包里拿出了纸和笔,交到阿昌的手中说:“我知道你不会说话,但你可以听到,也可以写下来。”
哑巴阿昌的手不停颤抖着,许久才拿起了那支笔。他看着叶萧的眼睛,终于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我认识周旋。”
叶萧点了点头说:“很好,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阿昌缓缓地写道:“不,我不知道。”
“他已不在幽灵客栈了吗?”
阿昌看着叶萧的眼睛,并没有写字,而是怔怔地点了点头。
叶萧的心里又紧张了起来,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总觉得这里散发着一股特别的味道。忽然,他抛开了阿昌,自己跑上了楼梯。
叶萧飞快地来到了二楼的走廊,只见一层薄薄的灰尘扬起,这里没有一丝人气。记得周旋在信里说,他住在二楼十三号房。叶萧很快就找到了这个
房号,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一看,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的,除了床和写字台以外什么都没有。
但周旋信里说得没错,从这里的窗户可以望到大海。叶萧低下头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房间的各个角落,包括写字台的抽屉,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忽然,叶萧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他立刻冲出了十三号房,打开了走廊边的每一个房间,但每一间房里都是空空荡荡的,看不出任何有人居住的迹象。
他摇了摇头,又匆匆地跑上了三楼。但这里和二楼一样,他找遍了所有的房间,却发现它们都被厚厚的灰尘覆盖着,看起来已经空关了许多年。
叶萧又找到了后面那道狭窄的楼梯,沿着迷宫般的走廊穿行着,感觉仿佛走在古墓的墓道里。好一会儿他才冲出了走廊,又回到了底楼的大堂里,阿昌依然在柜台前站着。
他跑到阿昌跟前,颤抖着问道:“怎么回事?他们都死了吗?”
这回阿昌拿起了笔,在纸上写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那周旋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阿昌还是摇了摇头。
叶萧有些绝望,现在该怎么办?他后退了几步,看了看时间,已是下午四点了。如果现在不走的话,那就要在幽灵客栈过夜了,一想到要和这个卡西莫多式的哑巴住在同一栋房子里,他就感到不寒而栗。
不,绝对不能在这里过夜,否则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周旋已经是前车之鉴,叶萧行事一向谨慎,既然什么都没有找到,他绝不会冒险留下。
叶萧匆匆地向阿昌告辞,跑出了幽灵客栈。
跑出客栈的大门,他终于大口地呼吸起来,刚才在里面的感觉让人窒息。他想如果在这客栈里住久了,就算是正常人也会变成精神病的。
在荒凉的原野上缓缓地走着,叶萧忽然想去看看海边,是否真如周旋描述的那样。
于是,他向海边的悬崖跑去,这里遍布着高高的岩石和悬崖,他无法分辨到底哪一个是周旋最后出事的地方。他攀上了其中的一个。站在几十米高的悬崖边上,他不免有些头晕,小心翼翼地向下看去,一波白色的巨浪打在岩石上,海水高高地飞溅起来,这景象使人惊心动魄。
好不容易他才嘘出一口气,匆匆地跑下了悬崖,继续沿着海岸前行。终于,他抵达了那片小海湾。
叶萧眯起眼睛向大海望去,只见两边的悬崖高耸,海里布满了黑色的暗礁,再加上远方阴沉的海平线,整个海湾很容易让人产生死亡的幻想。
在周旋的信里,水月就是在这里出事的。他的眼前仿佛浮现起了周旋和水月的样子,周旋也是在这片海滩发现水月(还是兰若?)的吗?
忽然,叶萧感到身后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猛地转过头来,看到了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坟墓。
他一下子被震住了,快步地跑上了山坡,来到了可怕的坟场之中。眼前不计其数的坟墓,给他以巨大的视觉冲击,心底自然而然地生起了一阵恐惧。他知道这是人的一种本能,对死亡本能地恐惧。
叶萧缓缓地向坟场深处走去。终于,他找到了那棵唯一的枯树—在树下有一座没有墓碑的坟墓。
这是兰若的墓!
她还躺在里面吗?
叶萧不禁深吸了一口气。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取出了一束白色的玉兰花。这是他在离开上海前特地买的,花瓣上还有一股淡淡的芬芳。叶萧把它放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将它放到了兰若的墓上。
他在墓前呆呆地站了好几分钟,心里似乎安静了许多。此时此刻,他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恐惧,只有对岁月的哀伤和惋惜。
终于,叶萧摇了摇头,匆匆离开了这里。
刚走出几百米,叶萧就看到了那座最高的山峰,他想起了周旋在信里对它的描述。当他站在下面向上仰望时,忽然感到了一阵奇怪的眩晕。他观察了片刻,终于找到了那条上山的小径,趁着时间还来得及,他快速地爬了上去。
叶萧本来就喜欢登山,这样的山峰对他来说并不困难,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山顶。果然,山顶的景色豁然开朗,四周的山峦和大海一览无余,一座古庙孤独地坐落在山顶的平地上。
这座庙真是破得可以,也许真的是某朝某代留下来的古建筑。他快步走到庙门前,看见了门上的匾额—“子夜殿”。
从周旋的信里和周寒潮诉说的往事中,叶萧已经知道了这座庙的故事,现在真的面对它时,他不禁感到不寒而栗。
他战战兢兢地走进了庙门,只见里面一片残破的景象,随着脚步的踏入,地上扬起了一阵厚厚的灰尘。
然而,当叶萧的目光投向神龛时,却发现那上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破旧的案台。
肉身像呢?
叶萧一下子呆住了。周旋的信里不是说,子夜殿里有一尊肉身像吗?九十多年前,那个叫子夜的女戏子香消玉殒之后,被一位德国医生做了防腐处理,成为肉身像被供在了神龛上。而且,周寒潮在医院里,也说自己曾看到过子夜殿里的肉身。
他又环视了古庙一圈,别提肉身像,就连木头雕像都没有发现。眼前的神龛上空空如也,仿佛它供奉的只是一团空气,或者,一个看不见的幽灵。
难道神龛上的肉身像自己跑了?
想到这里,他感到毛骨悚然。
不能再待下去了,否则自己会变成精神病的。在离开子夜殿之前,他最后看了神龛前的案台一眼—据说,当年兰若就是在这里被捡到的。
突然,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女婴的哭声,那可怕的声音仿佛并没有通过耳朵,而是直接进入了大脑里。
最近叶萧总是幻听,但这一回却让他恐惧到了极点。
他急匆匆地跑出了古庙,再也不敢回头看一眼,沿着来时的山路跑了下去。
当叶萧回到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气喘如牛。他又回头遥望了一眼幽灵客栈,天色已渐渐昏暗下来,使得这栋建筑物显得更加阴森恐怖。叶萧忽然觉得很惊讶:周旋生活在这种环境中,居然没有变成精神病—或者,周旋已经变成了精神病?
叶萧无奈地摇了摇头,沿着乡邮员带他来时的路,快步朝荒村的方向赶去。
他的方位感一向不错,很快就找对了方向,沿着山间小路直抵荒村。他在荒村搭上了一辆小货车,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西冷镇上。
到镇上的时候天还没有黑,但街上的夜总会已经亮起了红灯。叶萧随便找了一家小饭馆,草草地解决了晚饭。然后,他问清楚了派出所的方向,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十分钟后,叶萧找到了西冷镇派出所,却没想到在门口遇到了一个熟人—他在公安大学读书时的同学,而且还是室友,更让叶萧想不到的是,这位才二十七岁的老同学,现在已是西冷镇派出所的所长。自从毕业以后,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了,这次相遇自然让两人一番唏嘘。今晚正好是老同学值夜班,他把叶萧拉到了值班室,泡了两杯当地特产的茶,要好好地叙一番旧情。但叶萧却没有这个心情,周旋的事让他心里忐忑不安。
终于,叶萧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把自己所知道的周旋和幽灵客栈的事,简明扼要地告诉了老同学。
等他全部说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仿佛把胸中的郁闷都释放了出来。但是,他注意到老同学的脸色已经变得异常凝重,心头又添了一丝不安。
老同学拧起了眉毛,沉默半晌之后,微微颤抖着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浸到了回忆之中:“那是三年前的夏天,我刚被调到西冷镇派出所工作,就接到报案,说是幽灵客栈发生了命案。报案人是几个自助旅游者,这些喜欢冒险的年轻人来到西冷镇上,听说了幽灵客栈的传说,就执意要到客栈里住上几晚,试一试谁的胆量更大。当他们抵达幽灵客栈以后,却发现底楼大堂里躺着两具年轻女子的尸体。他们都吓坏了,立刻跑到镇上来报案。”
“三年前?丁雨天应该还活着。”
“对,当时确实有一个叫丁雨天的人,在本地工商局注册经营幽灵客栈。本地人从来不敢靠近那里,住在里面的全是从外地慕名而来的游客。接到报案后,我们立刻赶到了那里,果然在底楼大堂里发现了两具女尸。死者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女性,后经核实身份,两人是从杭州来的大学生,一个叫琴然,另一个叫苏美。”
叶萧立刻就愣住了:“什么?琴然和苏美三年前就死了?”
“没错,当时这个案子是我办的。西冷镇已经很多年没出过命案了,三年前幽灵客栈的命案轰动一时,那桩案子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经过现场的勘查和法医的检验,那个叫琴然的女孩,估计是一头撞到了窗玻璃上,被玻璃碎片刺破了脑动脉而死;而那个苏美,则是被吊灯砸中了头,
当场颅骨骨折身亡,两人的死亡时间都不超过十二个小时。当时,面对这样的大案我们都很紧张,立刻对幽灵客栈进行了搜查。但是,除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哑巴外,我们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然后,我们又到附近的山上和海边去搜索,结果在海面上发现了两具浮尸,打捞上来以后发现是一男一女。经过身份核实,其中那具女尸,是客栈老板丁雨天的妻子,名字叫秋云;而另一具男尸则是丁雨天的弟弟,名叫丁雨山。至于他们的死因,经法医检验是溺水身亡。”
“他们早就死了?”
“当然,当初就是我核实他们身份的,而且还参与了法医尸检的过程。”
老同学说话的那种口气让叶萧不信也得信了。
叶萧摇了摇头问:“还发现了什么?”
“你听我说下去,就在我们现场勘查的当天,在附近海上作业的渔民们,从海里救起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并送到了医院。我们得知这一消息以后,立刻赶去医院查看。可惜的是,那个人虽然被救活了,却已经变成了精神病,什么都说不清。我们根据他身上的证件才知道他的名字叫高凡,而在幽灵客栈的旅客记录里,正好有高凡这个名字。”
“他是一个画家。”
“对,后来我们证实了他的身份,并通知了他在上海的亲戚。经有关部门鉴定,高凡被确诊为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从他身上已不可能得到任何线索,于是我们就把他送回了上海。但搜索还在继续,在海边的墓地里,我们意外地发现了丁雨天的坟墓,从墓碑上的时间来看,正好是案发的前几天。于是,我们挖开了这座坟墓,结果发现了丁雨天的尸体,基本完好,还没有腐烂。经过法医的尸检,发现他是被剪刀之类的锐器割断喉咙致死。”
“还有没有发现其他线索呢?”
“我们在幽灵客栈二楼和三楼的客房里,发现了一些住客的私人物品,再结合客栈的旅客登记簿,基本上确定了案发那天住在客栈里的人。除了老板丁雨天、秋云夫妇和老板的弟弟丁雨山之外,还有客栈里的厨师阿昌,也就是现场发现的那个哑巴。而外地来的住客总共有六人,其中有三个来自杭州的女大学生,她们的名字叫琴然、苏美、水月。”
“水月?”叶萧忍不住叫出了这个名字。
“放心吧,这些名字我永远都不会记错。虽然我们一开始就发现了琴然
和苏美的尸体,但水月却始终下落不明,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到现在还算是失踪人口。除了三个女大学生外,还有一对母子,母亲叫清芬,儿子叫小龙,他们也像空气一样蒸发了,我们只发现了这对母子留在客房里的行李。至于最后一个人,就是那个画家高凡,不过他已经变成了精神病,听说现在还住在上海的一家私立精神病院呢。”
“这么说来—只有阿昌和高凡两个人幸存了下来?”
“是的,我们找到了包括丁雨天在内的五具尸体,而水月、清芬、小龙三个人则失踪了,至今仍下落不明。高凡是精神病人,只有哑巴阿昌是唯一的证人。幸好他还会写字,我们对他进行了讯问,但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他说案发的凌晨他正在睡觉,听到一阵惨叫声以后,才在大堂里发现了琴然和苏美的尸体,当时他吓坏了,而客栈里的其他人也一下子消失了。阿昌说自己一直躲在厨房里,直到被警察发现。”
“你们相信他的供词吗?”
“我相信。而且,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阿昌是凶手,我想不出他有什么作案动机。如果真的是阿昌干的,他早就该远走高飞了,为何会守在客栈里直到警察到来?”
叶萧不禁点了点头:“嗯,你分析得有道理。”
“后来,我查到了阿昌的身世。他并不是天生的哑巴,他的父母都是县子夜歌戏团的演员。据说阿昌小时候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十岁的时候,曾随着戏团在幽灵客栈住过一段时间。”
“子夜歌戏团?”叶萧立刻想起了周寒潮告诉他的往事,“你知道兰若的事吗?”
“是的,在深入调查幽灵客栈以后,我从当地老人的口中知道了兰若的事。当年,还是一个小孩的阿昌,曾经和兰若在同一个戏团里,而且都住在幽灵客栈。也许,他目睹过兰若遇害的那一幕。”
“对,阿昌知道兰若长什么样,所以他对水月感到害怕。”
“兰若遇害以后,戏团自然不能再留在幽灵客栈了,只好搬到西冷镇上。不久,戏团住的房子发生了一场大火,几乎所有的人都被烧死了,其中也包括阿昌的父母。只有十岁的阿昌和一个女演员,奇迹般地从大火中逃了出来。”
“幸存的小男孩原来就是他?”
老同学点了点头,又给叶萧泡了一杯新茶,然后继续说下去:“但不幸
的是,那个女演员几乎完好无损,而阿昌却在大火中严重烧伤了,尤其是他那张脸,虽然得到了医生的全力救治,但最后还是破相了,结果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而且,从此以后他就不会说话了,也许是受到了父母被烧死的刺激,也可能是喉咙被烟熏坏了。子夜歌戏团也就此消亡,阿昌成了一个孤儿,被西冷镇上的一个厨师收养长大。阿昌学得了一手好厨艺,但因为他又丑又哑,再加上那可怜的身世,周围所有的人瞧不起他。几年前,幽灵客栈在丁雨天的经营下重新开张,阿昌就到那里去做了厨师。”
叶萧忍不住叹了口气:“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虽然几十年来,阿昌一直都被人歧视,但他的性格非常温和,从来没有恨过任何人,也就没有人再欺负他。总之,他是一个公认的老好人,没人相信他会做出杀人害命的事情。”
“那你认为这案子是谁干的?”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我个人认为,这桩案子类似于民国元年发生在幽灵客栈的惨案。”
叶萧立刻想起了信里的内容:“客栈的主人突然发狂,杀死了所有的房客,然后再自杀?”
“对,我查过民国元年的卷宗,与这桩案子非常相像。我想,任何人如果长时间居住在这种环境中,迟早都会发疯的,高凡就是现成的例子。”
“你是说秋云发疯了,然后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又杀死了两个女大学生,再和丁雨山一起自杀了?”
“这是最大的可能,至于失踪的那三个人,恐怕也早就遭到了毒手,只是尸体没有被找到而已。”
“真不可思议,就像斯蒂芬·金原著、库布里克导演的恐怖片《闪灵》。”
老同学沉默了一会儿回答:“确实有这种感觉。当时,我被这案子弄得焦头烂额,连着几个星期寝食难安。它就像噩梦一样,至今还会让我感到心悸。”
但是,叶萧还是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不明白,既然这些人早已经死了或失踪了,周旋又怎么会见到他们呢?真是难以置信,周旋把三年前凶案中的这些死者,写进了描述自己亲身经历的信中—难道,周旋住在幽灵客栈里的十二天,都是和那些死去的幽灵们生活在一起吗?
信里小龙的那些话,不就是某种暗示吗?住在幽灵客栈里的,自然全都
是幽灵。叶萧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居然和幽灵们为伍,而且还把自己和幽灵间的故事写成了信寄给他,便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这是真的吗?
老同学看到叶萧不停地发抖,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叶萧急忙抓起杯子喝了口茶,强行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他又和老同学聊了一会儿,谈起了在公安大学读书的年代,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晚上十点钟。
再这么谈下去就要在派出所过夜了,叶萧终于依依不舍地辞别了老同学,在镇上找了一家干净的小旅馆,凑合了一晚上。
第二天清晨,叶萧坐上了从西冷镇回上海的长途大巴。
回去的路上又下起了雨,他静静地倚在车窗边,看着西冷镇渐渐消失在青山之间。此时,他的脑子里又回想了一遍昨天看到和听到的所有事情。总之,还是那四个字—不可思议。
看着雨点打在车窗上,叶萧忽然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忽然,他想起了博尔赫斯,想起了卡夫卡小说里的约瑟夫·K。或许,幽灵客栈就是卡夫卡笔下的“城堡”,K永远都无法真正进入其中,而叶萧也永远无法知道客栈的真相。
幽灵客栈真的存在吗?
叶萧忽然产生了怀疑,那座孤独地矗立在荒凉海边的老房子,真的就是幽灵客栈吗?也许,他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里—所有的恐惧只是恐惧者的臆想,留下的只是世界对人类的嘲讽。
他不知道周旋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生存和毁灭总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而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当叶萧从沉重的遐想中解脱出来时,注意到了坐在他前排的两个人。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脸,但直觉告诉叶萧—那是一对母子。
忽然,那个男孩转过头来,正好迎上了叶萧的目光。十二岁男孩的脸苍白而忧郁,眼睛紧紧地盯着叶萧,好像他们早就认识了一样。
叶萧并没有避开男孩的目光,而是很坦然地面对着他。他们就这样对视了一两分钟,直到男孩的母亲回过头来。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显得成熟而有风韵,只是她的皮肤和男孩一样苍白。
女人立刻把儿子的头扭了过去,轻声地说道:“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
这样盯着别人的眼睛看,这非常不礼貌。”
然后,女人回过头来,对叶萧尴尬地笑了笑说:“对不起,这孩子总是没礼貌。”
“没关系。”叶萧微微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在飞驰的长途大巴中,叶萧渐渐感到疲倦,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梦见了周旋。
也许实在是太累了,这一觉足足睡了六个小时,等到叶萧醒过来时候,车窗外已不再是青山和田野,而是一大片钢筋水泥构成的城市森林。
叶萧这才意识到,大巴已经开进上海市区了。他缓缓吁出了一口气,终于快到家了。
忽然,他发现前排座位上的那对母子不见了,此时坐在他前面的是两个老人。叶萧小心地在车厢里站起来,看了看前后座位上的人们,但并没有发现那对母子的踪影。
也许他们已经在中途下车了。
这时候,大巴开进了长途汽车站,人们纷纷拿着行李下车了。叶萧最后一个走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大巴,注视着挡风玻璃下面的牌子:“上海—西冷镇”。
叶萧轻声地说:“我再也不会去了。”
雨,又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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