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俞锦任由她压在自己身上,眸中含笑:“是与不是,又有何区别?”仲冉夏默然,这人先前有此一问,必定那“芙蓉帐”最后一节并未得手。若因此置智圆大师于死地,不像是他的作风。“那么,展公子可知是谁所为?”她松开美相公的衣襟,方才将浑身的力气爆发,这才翻身压住了这人。而今缓下一口气,便手脚发软,倒在展俞锦的胸前。他单手扶着仲冉夏,免得她滑落塌下,笑道:“智圆倒是个硬汉,完全想象不出当年此人只是个不入流的山贼盗匪。”仲冉夏诧异:“你说住持大师以前是山贼,后来改行当和尚?”她难以置信,一个杀人如麻,烧杀抢掠的山贼,最后居然会变成普度众生的寺庙住持,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展俞锦的手臂环在她的细腰上,淡笑道:“娘子莫不是忘记了,岳父大人曾是智圆手下第一猛将。”猛将……仲冉夏想起老爹那圆滚滚的身形和体重,难道他以前的必杀绝招,便是“泰山压顶”?无奈地甩甩头,俩山贼一个去当秃驴,一个做起了生意,她皱眉道:“不论爹以往做的什么营生,现在也改邪归正了。”毕竟出身为寇,铁定是因为生活所逼。再说她这身体也不能自己选择父母,反正老爹如今也不做伤天害理的事,还开了一间镖局,已经算是不错了。展俞锦看着她,眼底里闪过复杂的神色。仿佛一个长辈对后生的眼神,宽容她的无知和天真。仲冉夏有些恼了,难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对么?他偏过头,凑在她的耳边轻声低语:“娘子如此执着于智圆的死,是为了那位明远小师父吗?”这人居然舔了下她的耳垂,仲冉夏脸颊微红,想要从他身上下来,却被那双手臂箍得移动不得,不禁恼了:“展公子想要知晓的,只有‘芙蓉帐’最后一节的去向吧?”言下之意,其他事展俞锦何须多管闲事?“看来,娘子确实忘记了许多事……”他轻轻笑着,却让仲冉夏浑身一阵寒意。带着她的腰一个转身,展俞锦双臂撑在她的两侧,将她牢牢禁锢在身下:“既然岳父大人一番好意,我们也不要辜负了。对么,娘子?”看进那双墨如黑夜的眸子,不见戏谑,只得淡淡的笑意。仲冉夏对着这张毫无破绽的面具,蓦然间心底只有深深的疲惫。她伸手抵着展俞锦的胸膛,望着那张俊秀无双的脸庞,淡声道:“你不喜欢我,我亦……不喜欢你。那书中最后一节,不管展公子信不信,我并不知晓它的去处。”说到后来,仲冉夏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痴缠”的药性不大,由此可见,若非她动了情,又如何会这般难受?想必展俞锦也看出来了,于是使出这美男计,好让她顺从坦白。可惜,他这是弄错了对象。仲冉夏,已非原本那一位了……浓厚的倦意扑面而来,仲冉夏闭上眼,霎时间全身的防备像是尽数卸去。她真的累了,只是不知是身,还是心。展俞锦侧躺在床榻上,低头望着臂弯中浑然入睡的人。仲冉夏睡梦中眉宇微蹙,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惆怅神色。不见了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眸,这张清秀平凡的相貌骤然没了色彩。他抬起手,指尖轻柔地在仲冉夏的眉心擦过,居然带着几分怜惜的味道。恍然失笑,展俞锦收回手,搂着她,缓缓阖上了眼。“痴缠”并非毒药,极难察觉。即便是他,在用饭时也未能发现。只是凭着敏锐的直觉,下意识地仅仅尝了两口。刚刚心中一掠而过的涟漪,兴许是那微小的药量作用罢了……昨夜两人同床,一大早便传遍了整个仲府。尤其是大小姐贴身婢女菲儿和伺候姑爷的小厮,亲眼目睹他们衣衫不整,相拥而眠,更是将此事传得绘声绘色。仲冉夏也没有想到,她在这人的怀里,居然还能安睡。不但一觉好眠,甚至对美相公温暖的臂弯有了些许的眷恋。这绝对不是好事。于是,她以今日夜凉的理由,命下人多送了一床被褥来。同床不共被,总能相安无事。亥时的晚课,仲冉夏也懒得避开展俞锦了。一来以此人的敏锐,根本避无可避,故意躲避反倒是白费心思了;二来,那夜摊开来说,纵然没有明言,也算是坦白了她并非原主人。既然他没有揭露自己,便算是默认了,又何必躲躲闪闪。与展俞锦为友,总比为敌要好……仲冉夏觉得,她现在跟美相公的关系很微妙。说是共犯,还是有利益关系的合作对象?只是到头来,她还是没有打探出智圆大师究竟被谁所害,不能不说是遗憾。“娘子,手臂抬高一点,握刀的方式不对会影响威力。失之毫厘,很有可能给了对方夺命的机会。”展俞锦懒洋洋地倚着树干,出声指点。在仲冉夏听来,像是威胁更多一些,只能战战兢兢地握紧大刀,更努力地挥舞。“内力不足,不过是个空架子,虚有其表。”他垂下眼帘,唇边噙笑,随手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娘子,不如我们比试比试?”仲冉夏犹豫,虽说此举能摸清展俞锦的武功深浅,可两人功夫高低一看就知,她实在不愿被人追着打。刚好眼尖地瞥见走廊正要经过的光脑袋,她一跃而起,高声招呼道:“明远小师父,相公想找你比画一下,如何?”明远快步走来,脸色平静,眼底的喜悦却是掩饰不住。展俞锦瞟了满脸得意之色的仲冉夏,点头道:“请娘子把刀借与小师父。”她瞧了一眼某人手中的树枝,又睨向小和尚,这莫不是看不起人?“仲府兵器房里刀剑无数,小师父总能选一把就手的。此刀又轻又薄,恐怕并不合适。”仲冉夏有心帮明远,故而开口劝道。谁知小和尚毫不在意,双手合十:“女施主且将大刀借小僧一用,小僧擅长的正是刀法。”既然明远不介意,仲冉夏也无可奈何,伸手把大刀递了过去,便退开数丈,躲在角落观战,免得刀剑无眼伤到了她。还道两人身手了得,加之美相公手中的仅是树枝,而非刀剑,这场比试胜负必定需得一段时间才能有所分晓。可是仲冉夏刚刚站定,一白一青两道身影在眼前不过片刻功夫,便尘埃落定。明远胸口的衣襟裂开了一道,展俞锦却是完完整整,片叶不沾身。小和尚放下大刀,行礼后浅笑道:“展公子的剑术,已经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小僧望尘莫及。”“小师父年纪轻轻,刀法便如此凌厉利落,实属不易。”对于两人的谦虚客套,仲冉夏听得有些厌烦,上前直接问:“明远小师父这便输了?”他微微颔首:“若展公子此时手里拿的是长剑,小僧早已毙命。”仲冉夏一怔,练刀的时日不短,自然能瞧出她跟明远的差距。不料一山还有一山高,美相公更是达到出神入化的水平。“明远小师父的衣衫破损,这便随我去换一身吧。”小和尚正要推辞,被她悄悄一瞪,郁闷地把话吞回了肚子里:“……那便有劳女施主了。”“不必客气,”仲冉夏大方地挥挥手,不在意地笑道,压根没觉得自己这是强迫,“相公,今儿是袁大夫例行诊脉的日子,还是早些回房等候为好,免得让大夫久候了。”“俞锦晓得。”看出她这是想要支开自己,他也不点破,低声应下便转身回西厢房去了。仲冉夏还是第一次踏进东厢,顾不上看看周围景色如何,急急挥退了伺候的下人,把小和尚往房中一拽,迅速关上了房门。明远连退几步,一手拽着破掉的衣襟躲在太师椅后面,一脸惊吓:“女施主,光天化日之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是不妥……”她一愣,敢情这小和尚在府里学会了不少男女之别,倒也算是好事一件。只是,这心思居然打到自己身上,未免太扯了。仲冉夏也懒得跟他辩解,随意落座,笑眯眯地问道:“小师父多虑了,我学艺不精,看不出方才比武的精髓,故前来讨教。”她确实看不出深浅,又不敢跟展俞锦直接对上,刚好有人能解答,自然不会错过。听了她的来意,明远不解道:“此事,女施主当面询问展公子不是更好?小僧愚钝,展公子的武艺和见识均远在小僧之上。”真是个诚实的孩子,仲冉夏心里感叹着,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来问。比起展俞锦,她更信得过明远。“小师父之前不是答应,会指点我的武艺?”明远眨眨眼,想起当夜在书房中的承诺,疑虑顿消:“确有此事……女施主想要问什么?”“看得出他的剑术属于什么路数或流派?”终于哄得他同意,仲冉夏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却见小和尚沉思许久,摇头道:“小僧从未见过展公子这样的剑路,一招一式随兴而来。所谓的剑术套路,想必他已经尽数摒弃。剑法对于展公子来说,根本可有可无……”仲冉夏听得莫名其妙,反正明白了一点,展俞锦不属于任何流派,剑术是自创的。还以为能从此处入手,谁知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失望之色,显而易见。明远瞅着她的脸色,斟酌着说道:“……只是能达到如此境地的高手,江湖上不会超过五人。”闻言,仲冉夏双眼一亮。五分之一,就不信查不出美相公的来历:“小师父,赶紧告诉我,这五人都有些谁?”小和尚依言,一一写下。她凑过去一看,无非是帮派长老,或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归根到底,她是一个都不认得。摸着下巴,仲冉夏纳闷了。如果展俞锦真的如此厉害,又怎可能被人重伤至此,不得不入赘仲府以逃脱仇家追杀?只是明远不可能说谎,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对方使出不入流的手段,而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展俞锦熟悉的,所以才能得了手。仲冉夏苦笑,她如此急于探出美相公的身世,似乎更纠结于他的过去。或许,自己潜意识地想知道,展俞锦以前是否有妻妾,有难以割舍的心上人。她不得不承认,小心翼翼藏好的那颗心,就这样慢慢沦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