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动作重复第二次时,已经是第二天。周修文一行运气欠佳,返程时遇上了大雨错过了高铁,只能驱车回来,抵达中州已经是半夜,次日上午才听了一遍斗十方在登阳三看这个让他们惊讶的消息。不过惊讶的程度还差了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耸然动容了。这足够让俞骏满意了。周修文打量着这位再次谋面的“零号”,可能确实刮目相看了。巫茜心里却是莫名地有点儿窃喜,没来由的那种。张英呢,保持着她一贯的微笑,很欣赏地看着斗十方,反而是她开口了:“很精彩。不过也只有你这种在看守所工作过的人能想出这种办法来。周组长,这是个很重要的人物,怎么错失了?长安虚拟传销案里似乎没有他啊?”“涉案人员几百人,有的问题还没有查清,有的已经服刑期满。据查这两个人在张光达逃跑时,捎带坑了张光达一把,银川警方抓到张光达时没有起获任何证据,估计是被这俩顺走了。这也恰恰给了张光达抵赖的机会……更不幸的是,银川警方介入很晚,基本没有掌握这两个人的涉案信息,就算抓住也是参与司机跑腿的身份。”周修文道。所以最终以钱追人,这俩上不了追逃名单,事实和证据是拦在警察面前的一道坎,而这种屡屡犯案的,最清楚怎么规避罪责。“其实你这个重大发现,也有点儿名不副实。站在我们的位置都分析得出,朱丰肯定是逮着什么只交代什么,肯定有藏匿的赃款,也肯定有国内的同伙。最起码他得到的诈骗目标信息,就是由逆风提供的,被捕之前,他们一直有交易记录。”巫茜道。“你有点儿难住我了,对于黑客,我所知甚少。”斗十方道。“我们顶多比你知道的多一点点。”巫茜不想让斗十方难堪,话风很谦虚,她解释道,“如果不是你们追到银杏基地,我们都可能没机会目睹逆风的真容……算不上目睹,是从别人目睹里恢复的。”“但那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机会,连指纹都修改了的人,修改面部特征不是什么难事,即便现在这个人站在你的面前,即便你知道他就是逆风,你有理由拘捕他吗?”斗十方问。没想到这个人看案卷也想到了这一层。周修文一愣。巫茜反倒被噎住了。张英笑问道:“那你的想法呢?”“和您的追逃思路一样,等着他们自己作死。”斗十方道。张英点点头道:“大多数时候我们确实是这样。我倒还没追过骗子,骗子也是这样吗?”“当然,诈骗对骗子来说,是一种生存以及生活方式,从欺骗中获得钱、利益,慢慢上升到获得存在感以及满足感,可能还会上升到事业的高度。现在这个时代哪个行业都是日新月异,别说一年半载,就停滞几个月恐怕都会落伍……所以我的想法是,一个一个追,一点一点往深里查,骗局不会停止,骗子也不会罢手,总有作死被我们逮着的时候。”斗十方说。这个道理过于骇人,听得巫茜等人大眼瞪小眼,居然一时无法评判此言的对错,而且传递的信息似乎是:这些骗局连着骗局,似乎都不是孤立的……同一时间,一辆高速行进的商务车里,石金山挪挪一堆膘脂的身子,回头看了胡会计一眼。多少年了,花容已老,鬓生白发,每当她素颜示人时,总会让人感慨不已。“老石,你还有那功能吗,这么看着我?”胡会计眼没有睁,似乎是靠耳朵听到了石金山的动作。石胖子嘿嘿笑道:“比不上当年了,可偶尔还是会有的。我说胡妹,老杜他,真的那个了?”“要么被雷子抓了,要么被仇家做了,否则这么久早该联系我们了。”胡会计黯然道。“不会牵连到我们吧?”石金山道,他想起一事来,小声说着,“小雕后来跑出来跟我说,我心里就一直不安生,长安那事我打听了下,好像郑老板给人整成生活不能自理了……我觉得啊,祸根子都在逆风这儿,还是咱们老一套靠谱。”“呵呵,言不由衷啊。富贵从来都是险中求,靠你那两下收智商税,养得起你那几个老婆吗?”胡会计嘲讽道。她睁开眼,双眸如水,脸上还留着曾经是个美人坯子的痕迹,只是言语中的江湖气浓了点,而且很霸气,斥得石胖子尴尬地干笑无言以对。“话不投机半句多,老杜的位置你要替不了,我找别人。我们都老了,胆子都在变小,干完这一票,我也准备退了,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生地过几年。”胡会计不知是真心还是试探,有点儿黯然地说道。一说退,老石就又有点儿惋惜了,咂巴着厚嘴唇道:“要说逆风吧,还真有两下子。都没看出来啊,一个小保健品能滚成这么大雪球。哦哟……就是可惜呀,这么大摊面一夜之间就倒了,为了干这个啊,我几乎把其他生意都停了。”“贼不空手,骗不回头。我们从来不用重复的手法,你还是当年金瘸子教的你那套,早该丢进垃圾堆了。”胡会计道。“至于这么埋汰比你穷的吗?说穿了你还是想组局。那说呗,我看看有多高明。”石胖子道。胡会计顺手丢过来一摞纸。这是行规,从不留电子的,甚至可能参与的人都只有独一份,要么阅后归还,要么阅后即焚。石金山仔细地翻阅着,时而思忖片刻,粗粗看完,脸上蕴着窃喜,是那种捡到金元宝似的窃喜。胡会计一把夺走了东西,塞到了包里,小声道:“你意志不坚定,智商也有点儿欠费,回去好好想想再谈。”“啧啧……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浑身都是毛病,还就智商正常。胡妹啊,这里面有个问题啊,现在雷子不是吃素的啊,玩得越嗨,打击得越狠,去年搞那趟子货到付款,还有长安这一遭,可都半截让人给挑了。”“但我们还是赚到了啊,所差不过是多少而已。”胡会计无所谓地道。石金山似乎没有听到这些,期待地问:“这次呢?”“可以用你贪婪的小心肝放肆地去想象,而且一定会超过你的想象。我们不能这么三千弱水只取几瓢了,得来把像样的再退休,总不能走一辈子夜路啊,万一真撞上鬼呢?”胡会计道。看来她和石金山的关系很近,说话间捎带着摸了摸石金山心脏的部位。石金山笑着看着,半晌未语。胡会计盯着他,问道:“怎么了?怕被警察抓?”“警察我倒不怕,但我有点儿怕你啊,金瘸子都栽在你手上,我实在担心有天我被你骗得连裤衩也给扒了。”石金山无正形地道,不过眯着的眼睛却没有放过胡会计的任何一个表情细节。淡定,微笑,一如当年的神采飞扬,让人心旌飘摇,她做了个鬼脸道:“金瘸子一直在犯案,什么时候栽了啊?!这次还是金瘸子在做,除了金瘸子没人有这么大本事不是?别跟我兜圈子了,咱们几个人谁都是哪怕敢卖亲爹亲妈也不敢卖彼此,给我一句话,干,还是不干?!”“干,咱也得干票大的,省得你笑话我没出息。”石金山道,决定了,坐正了,一抬肥腿搭在前座上,仰头靠椅背时,那个即将去往的路标赫然在目:随阳市,270km。中州反诈骗中心,还试图突破时间和空间的维度,在思维里捕捉这些骗子的前世和今生能够折射出来的线索。第二个让俞骏赞叹的“重大发现”来自杜其安的视频,审讯的视频、单独关押的视频。斗十方在看守所练就的读唇本事用上了,他翻译着杜其安独处时嘴里念念有词的话:“嗡、马、拉、巴、扎、嗯、底。”这个音节和视频里的杜其安如出一辙,就像现场配音一样,连脸上表情的细节也一模一样。像是念经,一翻译把在座的听傻了。斗十方解释道:“这是文殊菩萨祈福经,就七个重复音节。骗子无非两种归宿,不是众叛亲离、老孤而亡;便是讼狱加身,死无所葬。很多人不畏惧刑罚、不畏惧道德,却畏惧因果。按理说,杜其安已经身陷囹圄,万念俱灰,这个因果已经受了,他似乎还在畏惧什么,又在为谁祈福呢?”没听懂,巫茜顺口问:“为谁?”“他的同伙,他的晚辈,他在乎的人,他想念的人,无非这些……只要这些人一天不被抓,那就一天都不会停止,他应该是在为外面的那些人祈福。据我了解,杜其安是个老派的人,从他对待工友的遗孤傻雕就可以看得出来,而且从他的交代也看得出来。可能我之前看错了,我以为他会死不开口,反正我们的证据也不够充分,但他的选择是全盘交代了,把中州的货到付款、长安的虚拟传销主谋罪名扛了起来。从这点上看,这个骗子还是相当重情义的。”斗十方道。周修文尴尬一脸问:“这……这就是重大发现?”“这位领导,您应该学得城府深一点儿,下判断晚一点儿。万一我给出让你意外的结果,你就不会那么尴尬了。”斗十方嘲讽了周修文一句。周修文气得扶额头了。张英却是微笑着问:“我抓到很多网逃嫌疑人,其中也有信佛的,从这个上面能反证什么线索呢?”“恐惧……我直觉反应是恐惧,但细想又不对,他在乎的那些是什么货色他很清楚,迟早都要进去,他对这个确定的结果不应该有什么恐惧,如果恐惧,也应该是来自未知的事。于是我就仔细回想,在长安那件事还有什么能吓住他,后来想到了,有一个人让他恐惧,这个人叫……沈曼佳。”斗十方道。他点着播放,找到杜其安听到沈曼佳名字的时候,杜其安惊得坐起,表情惊恐。巫茜直接回应道:“他并不知道沈曼佳已经被捕。”“审讯案情已经深入到这份儿上了,猜也猜到了。不管猜不猜得到,这个女人都有让我恐惧的地方……别说他,我想起来都有点儿后怕,于是出于好奇,我们联网渭南警方查了下沈曼佳的近况。”斗十方道,看向了俞骏。俞骏介绍道:“很巧,沈曼佳是昨天移交检察,这个时间点恰是律师可以开始介入的时间,于是我们提取了律师会见的录像。”录像被向小园播放出来了。距离稍远,众人以为又是读唇,却不料并没有拍到正脸,也不知道二人在说什么。众人不解时,就听俞骏解释道:“这位律师叫李衍,上海比较有名气的涉外律师,履历无可挑剔。我们同样有点儿奇怪,是谁请的这位身价昂贵的律师,专程飞到渭南办事?他的价码可不低。于是我们反查了一下李衍律师的行程,有了个意外的发现。”机场,过安检口的监控。当那个人站在安检口时,吓了在座的一跳,如果不是知道沈曼佳还在监狱,怕是要当成她越狱出来了。监控里的女人几乎和印象中的沈曼佳毫无二致,亭亭玉立、风情万种,不过取走护照时那甜甜的一笑,却让在场见识过银杏基地枪战的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她的名字叫沈燕,护照名字。国籍是马来西亚,今天的行程也很奇怪,两个多小时前,她通过中缅边境进入缅北,有点儿意思了吧?”俞骏笑道。有人算过,诈骗国内群众的骗子有六成在东南亚,而缅北地区就占了四成,近十万人。“6·12”跨国电信诈骗主犯之一朱丰,其发家地就是在缅北,全案数百名嫌疑人,基本都是缅北系诈骗分子出身。而那个地方至今还属于军阀割据地区,中国警方无法介入,两国的警务合作和引渡条例形同虚设。“朱丰团伙被摧毁时,沈曼佳水房沉淀非法资金没来得及转走,被逆风钻了空子,沈曼佳回国就是奔着逆风寻仇来了,到现在,仇可结得更大了。”巫茜莫名地开始担心了。女人要狠起来吓都吓死人了,想想那个妹妹干的事,这个姐姐可能善罢甘休吗?“这对江湖姐妹好容易混出了个样子,现在连钱带人都进去了,搁谁也咽不下这口气啊。银杏基地受伤的几个随从,似乎也来自缅北地区。”俞骏悠悠道,把这个不确定,却很肯定的答案说出来了……缅北,野人山区。戴着墨镜,围着一条深色丝巾的沈燕看上去和这个地区、这个季节格格不入。到一处检查站,仿佛回到了20世纪的战争年代,那些斜挎着枪、嘴叼着烟、满脸匪气的游击队员,总是狐假虎威地呵斥,然后索要几张纸钞挥手放行。她缩回了车里,摁上了车窗。司机交涉放行,那游击队员看看这辆丰田越野后座衣着华贵的女人,不假思索地打发走了。敢单身出来的女人,一般惹不起,或者她身后的人惹不起。车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不一会儿进了一处像草台班子的军营,接洽的人领着司机、沈燕直到一处劳作的地方。她要见的人坐在草堆上,乍见让沈燕心里咯噔了下。此人头发只剩一半,头上伤口肉瘤虬结,眼睛成了两个黑洞,面容已毁,已经丧失劳动能力的人在这里是当垃圾处理的,唯一没被处理的原因可能是手脚还健全,能干点活儿。这是跟随妹妹回国内的保镖中的一位,因为伤势严重没有刑责能力被遣送回国了。司机上前塞了几张钞票。那人摸着,激动地揣进了怀里,喋喋不休地和司机叙述着那晚的经过。沈燕在一旁侧听,几次蹙眉,未听完她就踱步离开了。“哦……美丽的‘燕子’为什么又飞回来了。”一位中年、军装、蓄着胡子的男子自楼上踱下,欢迎着沈燕,操的是不太流利的普通话。握手寒暄。沈燕笑着道:“因为英俊的昂山将军在这里啊。”“你要愿意留下,将军和将军所有的东西都能送给你。”这位缅人以玩笑的口吻说,眼睛贪婪地扫着沈燕。“我的资产快败光了,这身资本可不足以永远吸引你。”沈燕自嘲道,轻飘飘化解了尴尬直入正题,指指那位道,“你卖给我妹妹的货可差了点啊,连我妹妹都折进去了。”“这一行,什么下场都不意外,你很介意吗?”缅人将军笑道。“我倒不介意这个下场,但我很介意,这场意外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结果。”沈燕道。缅人将军稍稍愕然问:“你还要继续?”“不然呢?我准备和将军再做一笔生意,给我几个人,好手,最好懂汉语,不要有案底。我会给他们新身份。”沈燕道。缅人笑了笑道:“你确定?我们几个领地的将军,敢反政府,可没人敢去惹中国军警。”“你怕了?”沈燕问,挑衅的眼神。“不。”缅人摇头,“这里除了贫穷没有什么其他可怕的,我的意思是,去其他国家是卖身价,要去中国不一样,你得付双倍,卖命价。”沈燕嫣然一笑,款款伸出手来和将军相握,一如她和这里军阀的每次合作,简短而简单地敲定:“成交!”中州,同一时间不同维度的反诈骗中心。从杜其安的反应联系到沈曼佳的反应,再从沈曼佳联系到沈燕,以及她无从侦查的去向,冥冥中释放出一个危险的信号,但这个信号却过于遥远,足以让周修文动容,却不足以让整个案情改观。思忖良久,巫茜打破了沉默,她提醒道:“沈燕或许会来,或许不来;这场角逐或许会在国内,或许不在国内。现在预判过于武断了,但我承认这是个合理的推测。”“逆风一直就在旋涡里,不是这个黑客有多厉害,而是他一直致力于这一个类型,积年下来,他掌握的黑产和黑金数目庞大。不管是我们警方,还是那些可以把信息变成财富的诈骗团伙,他都是第一目标,都会不遗余力地去找他,他的仇家都不止沈燕一家。”周修文道。但问题是,无处可找啊!找得越多,恐怕倒逼得他藏得越深,现在就是这个结果。闻听这话向小园微微笑笑,示意的方向是斗十方。斗十方清清嗓子,接着话题道:“有句俗话叫‘从小偷针,长大偷金’,这道理是,不管什么事都是从小到大做。我不客气地说一句啊,您两位颠倒了,就像打牌一样,出手就想出王炸,后面没法打啊。这事只能从小到大做,逆风也不是一天两天就成知名黑客了,也是花了好多年积累的啊。”“你要说什么?要指出我们的重大失误吗?”周修文真不客气了,反诘了句。“那倒不是。”斗十方否认了,周修文脸上稍好看了点,却不料更损的话来了,“你们还没对过,所以就不存在什么失误了。”张英冷不丁被刺激得扑哧一笑。巫茜面红耳赤了。俞骏干咳了两声。斗十方顺着话题道:“既然这位说预判过于武断,那我再给你们一个不武断的预判,或许会是个重大失误,你们可以不采纳。”说着,斗十方关闭了投影,打开了电脑,投影到侧面显示器上,接着介绍说:“杜其安在担心他的同伙,外面的同伙还在关心着狱中的朱丰,但生活还要继续,如果换成骗子的生活,那这句话这样说也对,诈骗也在继续!再直白点,他们就是靠诈骗生存的,如果不去骗,生计就没有着落了,恰恰这个行业是近年发展最快的,如果不努力一点儿,不勤快一点儿,不超前一点儿,都骗不到钱,对吧……所以,我给出一个即将发生诈骗案的地点预判。”巫茜笑了。周修文也觉得是天方夜谭,脸上流露笑意,可笑的笑。“组长您来吧。”斗十方把话题传给了向小园。向小园就简单了,直接开始罗列数据:“如果您二位昨天回来我们还没有发现这么多,我也觉得十方有点儿武断了,不过随后的数据发现,他是对的。骗子的策划层面相对神秘,我们无从找到切实证据支持,但不管什么操作,总少不了人的因素,我们根据十方的提议下了个笨功夫,把去年参与过‘6·12跨国电信诈骗’、去年10月的‘货到付款诈骗’、年底的‘虚拟传销诈骗’,包括还没有结束的‘保健品诈骗案’……这些案件涉案人员信息来了个大梳理,其中发现‘6·12电信诈骗’涉案人员,有71名于一周内离开居住地;‘货到付款诈骗案’涉案一般参与人员,有43名于一周内离开居住地;长安‘虚拟传销诈骗’参与人员里,更多,98名于近一周内离开居住地;还在侦查的‘保健品诈骗案’参与过的人员里,有26名离开居住地,这其中还有几个是刚出派出所就走了的……我们全中心昨晚集体加班筛选出来了这么多人,现在还在筛选,可能实际人数,要比我们想象的多得多。而且这些人,去的是同一座城市,你们相信吗?”高铁票、动车票、大巴车票、机票……天网即便有疏漏,也找得到这些堂而皇之出行的人,他们在车站、机场都留下了潇洒出行的影像,这意味着什么?巫茜和周修文看呆了。骗子的组团比警力调拨要利索得多,去那么多人能干些什么,想想都让警察后背汗涔涔。巫茜和周修文互视一眼,惊愕和狂喜兼而有之,危机之于警察同样是机会。“长期以来我们反骗工作都有一个难点,就是重复犯罪率太高。本身取证就难,定罪更难,够得着入刑的人不多,即便够得着入刑,刑期也不会很重。于是这种情况导致了底层的参与者一次又一次地为虎作伥,如果不除根,这些毒草滋长的速度永远遏制不住。”向小园道。嗡——嗡——手机振动的声音,俞骏收到信息了,他小声提醒了句。向小园切换着数据屏幕,笑着解释道:“刚刚又来了一个证据,通过城市天网搜索,又找到19名涉案人员已经抵达的信息,这些人肯定是以自驾或者其他什么方式过去的,里面有几个大家熟悉的面孔……”数幅照片闪进了屏幕,“虚拟传销案”里的管军,“6·12跨国电信案”里的田江江,“货到付款诈骗案”里的陈荣、孙盛文、原力等等,最后两张脸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王雕、包神星。两个人居然住进了当地一家四星级酒店,登记用的根本不是本人的身份证。看到这儿,俞骏眉开眼笑,竖着大拇指赞了斗十方一句道:“进步了啊,以前找傻雕靠扒拉垃圾堆,现在动动脑就逮到他了,猜到骗子组团,而且找到地点,你赢了。”“这是大数据平台的能力,不是我个人的本事。而且,中州的保健品诈骗我们介入得有点儿晚了,如果早一点儿,说不定能找到幕后那拨人。”斗十方思忖道,他看着屏幕上熟悉的肖像,喃喃道,“我不知道逆风是谁,在哪儿,怎么去找。但我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骗子啸聚,黑金扎堆的地方,一定会有他的线索。而且这座城市,很快就会发生让人瞠目结舌的重特大诈骗。”所指,随阳市,距离中州470km,那座城市像一只肥硕的绵羊,等着蜂拥而至的骗子举刀开宰。这个重大发现结束陈述了,周修文震惊得好久都说不上话来,等他再一次抬头时,大家似乎都在等着他发言。他重新审视着斗十方,不吝言辞赞美道:“天才,给出这预判的,绝对是一等一的天才。”“错,是一个天才的小组和团队。”斗十方纠正道,他指指屏幕,切换到了反诈骗中心还在忙碌的里里外外。“你的谦虚只是掩饰一下你身上的傲气,我承认,我第一次见你观感不佳,你身上的匪气、邪气很重,也让我有点儿反感。但我现在也承认,你的睿智和傲气,很令人折服……我能对你个人提一个小小的意见吗?”周修文问,语气越来越客气。斗十方警惕地问:“什么?”“不要一直针对不如你的人冷嘲热讽、不假辞色行吗……比如我?”周修文道。巫茜一下子笑了。俞骏和向小园相视而笑。斗十方脸上的表情冰释了,然后全场都笑了。这一次他们笑得很会心,不再警惕,也不再尴尬。这个会没开完,两方分别向上一级汇报,然后市局和省厅保密视频会议紧急召开,到傍晚时分,第一批便装侦查人员分批登车,手持着高铁票,都是同一个车次:中州—随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