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慧敏加快了认女儿的步伐,她认了失散几十年的弟弟刘宝库,再把分离十几年的女儿领回家,对于她来说,人生正在走圆。“周末我和小全谈。”她等不及了。“谈吧,”海建设同意,说,“我没时间。”“忙你的吧。”陈慧敏说。她知道矿上有些事情得他亲自处理。陈慧敏给煤院打电话,问儿子能不能脱开身,说陪她去一趟乡下,弄一种草药。“妈,带上丛众行吗?”海小全问。他想带上女朋友。“唔。”陈慧敏沉思片刻,觉得还是不带她好,对儿子说身世她不在场的好,她说,“路挺远的,丛众别去啦。”海小全听母亲的,不同意带就不带。陈慧敏开上自家的轿车,和海小全驶向乡下。“妈,采什么草药。”车上海小全问。“慈母草。”陈慧敏说。“治什么病?”他悄声问。陈慧敏没作答,此时此刻她的心绪很乱,难以开口今天也要开口,可是不知从哪儿切入。中草药慈母草是很好一个契机,借题发挥或暗示,她错过了。抱来小全时他才几个月大,一起生活这么长时间,忽然说:小全你是抱养的。那他受得了吗?是秋天景象的苍凉,还是陈慧敏心里苍凉,她打了个寒噤。“妈,你好像冷。”海小全说。“不冷。”她说。在一片割过牧草的草原上停车,她说:“我们下车,儿子。”秋天似乎走近,近处的草地晚开的花朵孤零零地绽放,空气中充满凋败的气息。走进这样的气氛里,陈慧敏越发感到悲凉。人生的悲凉往往与秋天联系在一起,不是文人的发明,她选择了秋野和儿子谈痛苦的身世,是选择了一种环境。“小全,你是一名大学生。”她望着苍茫的原野,说。“是啊,妈。”海小全迷惘。“人生有许多事情都要勇敢地面对。”她收回目光,落在儿子身上脸上,说,“二十年啦,我该对你说啦。”不料,海小全说:“妈,我知道了。”陈慧敏一愣。“妈,你是我的亲妈妈,过去是,现在是,永生永世都是。”海小全情不自禁扑向陈慧敏的怀抱,说,“妈,你不能不要我呀!”“不会,不会儿子。”陈慧敏抱紧他,小时候他最喜欢呆在母亲的怀里,脸贴在她的胸口前,那里温暖,那里安全,邻居说小全恋怀。小全恋母亲怀从小学,直到高中他有时还钻进母亲的怀抱。“真贱(撒娇)。”母亲说。海小全无限幸福。昨天,丛众说破了海小全身世。晚上没去上自习,丛众约海小全:“我请你消夜。”“什么题目?”他问。“哥德巴赫。”她诙谐道。“让我猜想。”海小全摇头,猜不出。她也不说题目,带他到一家叫“时间”的小餐馆,开在学院旁,面对的是大学生,因此餐馆名很有文化含量。“肉炒香椿。”丛众点菜。“这个季节吃香椿?”海小全说。“香椿拌豆腐。”丛众要了第二道香椿菜,说。丛众坚持吃,客随主便,海小全不再说什么。点香椿她不是因口味和喜爱,是香椿寓意的缘故。的确,已不是吃香椿的最佳季节,每年谷雨时节前香椿芽鲜嫩好吃。“雨前椿芽嫩如丝,雨后椿芽如木质。”她点破一点主题,说:“中医认为香椿味苦性寒。”“你不是冲着苦来的吧?”海小全问。“就是冲着苦来的。”丛众的目光飘向窗户,餐馆的名字美术在玻璃上:火柴头体的“时间”,她说句他听来没头没脑的话,“时间是稀释剂,怎样的苦都能冲淡。”海小全觉得女朋友今天玄奥,说的话深奥不好破解。一餐饭,丛众除了餐桌上的话题外,别的什么都没说。用餐,她问:“怎么样?”“苦。”海小全的话外延到香椿外,他问:“回宿舍吗?”“我们看月亮。”她说。他们走到广场去,坐在露椅上看月亮。她喜欢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仰望月亮,有一次她说:我想吻月亮!起初,他把吻月亮当成女孩的浪漫想法。几次来看月亮,他发现她望月时眼里闪烁泪光,这就不是浪漫。“众,今天你有话对我说。”他说。“我去见大哥了。”她仍然望着凉如水的秋天夜空,说,“我找到了妈妈,知道她在哪里。”“好啊,是大喜事啊,那怎么吃香椿?”“找到了就更苦。”“为什么?”“她可能被判死刑。”“死刑?”“她拐卖妇女儿童,是罪大恶极的首犯……”她对他讲了经过。“真是不幸。”海小全说。“小全,假如有人突然说你是抱养的,”丛众绕了一个弯说,“你会怎么想?”“这个假如很有意思。”他说,“我从没想过此事。”“就这样假如,那你说说呀。”“有什么呀,血缘固然亲,养育同样亲。”海小全轻松地说。当丛众把海小安说的转述给他时,他竟然大笑,说:“虚构,丛众你应该去学写作。”“是真的呀,小全。”“真的?真的!”海小全猛然抱住女朋友,哭泣起来……陈慧敏不清楚这一过程,儿子事先知悉身世减轻了她的心理压力,用紧紧拥抱来表明一种心声:儿子,我永远是你妈妈。“妈,”海小全诚挚地说,“我还姓海,不改名字。”“你生父姓庄。”陈慧敏说,“最终随谁的姓,你自己决定。”“那我还是你儿子吗?”海小全问。“当然。”“丛众呢?我们的关系……”“你们继续恋爱直至结婚,丝毫不影响你们。丛众可以是双重身份,既是我的女儿,又是我的儿媳。”陈慧敏说。海小全自己也是双重身份,既是儿子,又是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