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乡年鉴

作者利奥波德以文学手法描述了大自然的绚丽多彩,栩栩如生地记叙了人类与大自然的搏斗,如歌如泣地抒发了崇尚自然的情趣。读者可以看到令人惊叹的自然力量,也可以看出作者对人类为自身利益毁灭自然而发出的悲叹。作者以随笔美文的写作方式,传达出一种关于人和土地的生态伦理观,意在唤醒人们的环保意识。

伊利诺伊和爱荷华
伊利诺伊的巴士之旅
一个农民和他的儿子正在院子外面,用一把大横锯锯着一棵古老的三角叶杨。这棵树如此高大,如此苍老,锯子整个被它吞没,只留下一英尺余地在外面继续拉动。
曾经,这棵老树还是茫茫草原上的一个地标。乔治•罗杰兹•克拉克或许曾在树下露营;正午时分,水牛会在树下一边休息,一边甩着尾巴驱赶苍蝇;每年春天,振翅飞行的旅鸽都会在此栖息。可以说,除了州立大学以外,这棵大树是最好的历史图书馆。另外,它每年都会用杨絮堵塞农民家的纱窗。对于这两件事,后者才会引起重视。
从州立大学那里,农民们知道中国榆树不会堵塞纱窗,因此比三角叶杨更适合种植。此外,州立大学在李子蜜饯、牛布氏杆菌病、杂交玉米和农场家园美化这些问题上,也表现出一种自以为权威的态度。或许,它不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件,即农场来自何处。它的工作只是保证伊利诺伊州可以没有顾虑地生产大豆。
现在,我正乘坐时速60英里的巴士,在一条曾是马和轻便马车使用的公路上行驶。混凝土铺成的路面一直在扩宽,农田的篱笆都要被路边的沟堑侵占。在修整一新的路沿和即将翻倒篱笆之间,有一条窄窄的草地,这是曾经象征着伊利诺伊的历史遗迹:大草原。
很少有人能从巴士里注意到这些遗迹。一张化肥账单从一位不安的农民的衬衣口袋里冒出来,他正没精打采地看着那些羽扇豆、胡枝子或紫靛草,它们曾从草原的大气里吸收着氮元素,然后将其输入肥沃的黑土里。可是,他并不能把它们与暴发户一般的偃麦草区分开。假如我问他,为什么他的土地每亩能产出100蒲式耳的玉米,而非草原州的土地亩产量则只有30蒲式耳。他可能会说,因为伊利诺伊州的土地更肥沃。假如我问他,紧紧绕在栅栏上的像豌豆一样开出白色钉状花朵的植物,究竟是什么,他或许会摇摇头,猜测那是一种杂草。
我的视线中闪过一片墓地。草原紫草在那周围茂盛地生长,泛起油亮的光。紫草不在别处生长。现代的风景多由毛叶泽和苦苣菜的黄色花纹来装饰,紫草却只与逝者为伴。
我从敞开的车窗听到了高原鹬那令人心动的叫声。曾经,它的祖先们跟随水牛,跋涉在一座无边无际的大花园里。一个男孩发现了它们,指着那里对他父亲说:“那里有沙锥鸟。”
我看见一个指示牌,上面写着:“你将进入格林河流域土壤保护区。”上面还用小字标示着工作人员的名字。字太小,从行进的巴士上无法看清。但我猜测,肯定是一份自然资源保护者的花名册。
牌子上的油漆很整洁。它竖在山谷地处的一处牧场上,那里的草非常低矮,甚至能在上面打高尔夫球。一个干涸的小河床在附近优雅地转了一个弯。新挖的河床像一把笔直的尺子,这是县里的工程师为了加快水流而做的“取直”设计。山上的耕地是条带状的,这是水土保持专家们为了减缓土壤的流失,而将土地“弄弯”了。很明显,这里的水已经被专家们如此多的意见给弄得头晕眼花、迷失方向了。
在这座农场,每件东西都是银行里的钞票。钢筋、混凝土和新油漆构成了农场建筑的新外貌。谷仓上刻着纪念农场创立的日期。屋顶插满避雷针,风向标也镀上了金色。甚至,这里的猪看起来也身价不菲似的。
树林里的老橡树还是原先的样子。这里没有树篱,没有灌木,没有一行行的栅栏,也没有其他简陋管理的痕迹。玉米地里有胖嘟嘟的小牛,但是不一定有鹌鹑。栅栏竖立在草地边上。在带刺铁丝网旁边耕地的人们都会讲这样的口头禅:“懂得节俭,不愁衣食。”
在河流下游的草场上,泛滥的洪水冲下许多垃圾,高高地堆积在灌木丛里。河流沿岸还保持着原始的状态。伊利诺伊州的土地一点点地被随水流进入大海。洪水带不走的淤泥上,长出了巨大的豚草丛。谁起到了缓解作用?还能维持多久?
高速公路像一条绷紧的绳子,穿过种有玉米、燕麦、苜蓿的田地。巴士不停地更新着行驶里程,车里的旅客不停地谈论。谈论什么呢?棒球、税收、女婿、电影、汽车以及葬礼,总之一定不会谈论车窗外飞过的、海浪般起伏的伊利诺伊州大地。伊利诺伊没有源头、没有历史、没有浅滩和深渊,更没有生与死的浪潮。在这些乘客看来,伊利诺伊州是一片大海,他们正驶向某个陌生的海港。
踢动的红腿
每次我回忆自己幼年的往事时,都不免疑惑,人们常说的“成长”的过程,何尝不是一个逐渐“衰败”的过程?那些成年人喜闻乐见但孩子们却缺乏的经验,会不会就是日常琐事对生活精髓的稀释与冲淡?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很早就对野生动植物和其追逐的事物产生了印象,这种印象里的形状、颜色以及氛围都生动鲜明地留在我的脑海里。过了半个多世纪,我关于野生动植物的知识愈加丰富,但这些印象依旧未能从我的记忆里消失或者发生变化。
和多数业余猎人一样,我很小的时候就收到了家人给的一把单管猎枪,并且获得允许去捕杀野兔。在一个冬日的周六,在我前往捕猎野兔的地方的路上,我发现,被冰雪覆盖的湖面上,出现了一个小洞,恰好是岸边的风车房将暖水送入湖中的地方。尽管野鸭早已离开此处飞向南方,但在当时的情景下,我第一次做出了自己的鸟类学假想:如果有一只鸭子留在这片区域,它早晚会到这个小洞里来。我克制住对野兔的欲望(这并不容易),坐在冻结的土地上,倚着冰冷的荨麻丛,充满耐心地等待着。
整整一个下午,我就在那里等着,看着乌鸦从空中飞过,听到风车转动时发出吃力的呻吟,内心逐渐感到寒冷。最终,傍晚时分,一只孤独的黑色野鸭自西方飞来,没有任何降落的预兆,就张开翅膀朝着冰洞坠落下来。
我已忘记开枪时的情况,只记得枪响之后,那只野鸭重重地跌到冰面上,腹部朝天,红色的腿踢动着。我当时内心的喜悦无法用语言形容。
在我的父亲给我这支猎枪的时候,他说我要用它来打松鸡,但我或许无法将树上的松鸡射落。他说,等我再长大一些,就能够尝试射击飞着的鸟儿了。
我的狗非常善于将松鸡赶上树。我在道德伦理上的第一次演练,便是放弃了很有把握的射中树上目标的机会,等那只徘徊在死亡边缘的松鸡匆匆逃跑之后,才开了一枪。要知道,一只落在树上的松鸡的诱惑,比魔鬼和他的七座城池还要大。
直到第二个狩猎季节快结束,我还是射不中飞在空中的松鸡。一天,我正走在山杨林里,突然,一只肥大的松鸡呼啸着从我左边飞起,高高地从山杨上空飞过,横穿过我的背部,拼命向最近的雪松沼泽飞去。这样好的机会,是每一个松鸡猎人都渴望遇到的。最后,松鸡跌落在一堆羽毛和金色树叶中,死了。
直到今天,我依旧可以画出一幅地图——那只松鸡落在绿色的苔藓上,周围是一棵棵红御膳橘和紫菀草。我想,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会对这两种植物有着别样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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