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饺已经顾不上程何了,她只想快点追上李成森的脚步,对方走的特别快,蹬蹬几下就看下了二楼的楼梯。等着出了天香居,再往出一看,街道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就是没有自己要找的那淡青色的身影。她额头上冒汗,拿手背擦了擦左右张望面带焦急。今日这事儿做的确实不美。李成森冒着风险,愿意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出头。结果她闹出来了一个误会,让人家成了一个笑话。她瘪了瘪嘴,低着脑袋。“……过来。”声音有些微弱,被风传递过来。饺饺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信号,抬起头来左右张望,那人又叫了一声“过来”,她的视线停留在了右边巷子口站在面摊儿旁边儿的青衫男子,赶紧走了过去。李成森想了一下措辞,尽量平和语气,说:“我没同你生气,你不用着急,想说的就这一句话,你走吧。”她也是受害者,他终究不忍她出来四处张望,被风吹红了脸。饺饺捏了捏衣角,抬头看他可怜巴巴,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他想也不想的就拒绝:“既然只是一个误会,那我就更没有住在你家旁边的院子里的道理,况且我本身找你就是谢谢你的款待,在告辞的,以后我会给你送来一些发钗,算是你对我照顾的答谢。”饺饺在心中叹气,她见了这个人的处境想要帮一把,举手之劳并不费力,而此人能够专心读书,也许将来榜上有名,能成为一位好官。这是大多数人的惜才之心,过现在看来是帮不上对方,不会接受自己的帮助。“而且……”李成森扯了扯嘴角,视线眺望远处,显得并不是很在意:“那位程公子应该跟你提起我了。”饺饺点了点头。他面无表情的说:“程何应该将我形容的一塌糊涂,你还理会我做什么。”饺饺赶紧在自己手心上写字:【我信你。】李成森笑了笑:“他说的大部分都是真的。”饺饺:【那我信自己眼光。】李成森:“……”“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冷着脸,简单的说了两句。他平生以替书院抄书为生计,在那所书院中勤工俭学,平日里独来独往,不大与人来往。刘斌是后转学过来的学生,年纪小个子小被人欺负了两下,他顺手帮着解围,在那以后刘斌就喜欢围着他转。他只是无视对方,但对方若有学业上的问题也可来请教他,一来二去,对比起其他同窗,他和刘斌算是熟人。去年秋闱他中了秀才,只等三年一次的春闱进京赶考,然而进京赶考需要大笔的钱。书院也不富裕,院长资助很多学子,再拿出他进京赶考的钱就要砸锅卖铁。李成森实则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他不忍心一把年纪的院长还为自己的事情奔波,所以日夜抄书拿去书店卖,想要自己将路费挣出来,但终究是不够。刘斌便在这个时候说出他家境富裕,跟父亲说了此事,父亲提出想要资助同窗。“其实也算不上资助,以李兄的资质……”“你不用顾忌我的感受,我还没有到要别人帮忙,还要别人给我找台阶下的地步。”李成森郑重地后退一步,整理衣衫,作揖:“刘贤弟解我燃眉之急。”刘斌小小的手慌忙摆动着,那张平淡的面容上露出了个害羞的笑,喜滋滋的说:“能帮到李兄,我很开心呢。”若是从前李成森心高气傲,不愿欠人情肯定也就拒绝了,但眼下时不由人,他许诺自己日后一定会报答,只要不违反法律,不违反道德,所用的银两也会悉数奉还。刘斌听了这样的许诺并未开心,反而是好几次的欲言又止。此事以后,李成森便搬进了刘府,居住在一个小院落当中,刘老爷对他不错,知道文人喜好清雅还特意吩咐人在他的院子里种满了翠竹,他心中十分感激,平日以晚辈自居,每日认真勤奋读书。那段时间的日子过得的确很好,每日三餐不愁,还有人照顾起居饮食。平日里有刘斌一起吟诗作对,一起认真读书奋发图强,二人有时也会喝点酒,关系越发亲密。他想过未来会发生的所有事情,唯独没有想过刘斌居然是个女孩子。在及笄礼过了以后,老爷子便提出了亲事。李成森当时就惊呆了,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刘斌是个弱小的男孩子,他也知道府内有个小姐,刘斌跟他说过有个妹妹双胞胎妹妹,容貌相似,性格秉性与他都一般,他听了听没接话,别人家的女眷不好背后议论,哪怕是跟其哥哥。刘老爷在他成了秀才以后,提出了先成亲一事。他这才反应过来平日里的小弟弟竟然是个女儿身,震惊了一天以后,他冷静地拒绝了。刘员外很生气,指着他打骂道:“你平日里与我女儿同坐同卧,如今竟然想要不认账?!”李成森为自己辩解道:“我并不知道刘斌原来是刘冰,更不知道她是个女儿身,我只当他是男子相处,他也是以男儿身的身份进入书院读书的。”刘员外很气:“我刘家就一个女儿,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压根就没儿子。”这件事情被很多人议论,可偏偏他就是不清楚。他与同窗关系不亲密,故而没人和他说,院长以为他二人有情也是乐见其成,并未多言。阴差阳错的竟是相交几载,不曾知道令郎是女儿身。外边的人都说,李成森揣着明白装糊涂,非说他早就知道,好处都占了,却不付出一点责任。说他嫌弃商人铜臭,忘恩负义,却忘了他读书的钱都是商人在供养。李成森听着风言风语,只担心毁了刘冰的未来。二人再次相见,场面有些尴尬。刘冰梳着双螺髻,扎着红色的头绳,几朵绢花别再耳边,低眉间羞怯。她一身杨飞色长裙,生的比较高,只是在男子当中属于较矮,不瘦,微微胖,脸很圆,一双杏核眼含着委屈的泪:“原是我不曾告诉李兄真相,我以为平日里你我相谈甚欢,你对我终究还是有好感的。”李成森说:“我对你的确是有好感。感激你帮了我学业,平日读书学习也都好,然而我对你是兄弟之情,以后也可以是兄妹之情,唯独没有男女之情。”刘冰听了这话脸色惨白,回去就上吊了,好在丫鬟发现的及时,人没死,但很伤情。他明白自己再呆下去只会让大家都难看,所以便提出告辞,收拾收拾东西走了。结果此事引得刘员外大怒,甚至还想出了报复的办法。整个潍城议论纷纷,走到哪都是指指点点,影响他的生活和读书,他实在呆不下去,索性就搬到了镇子上,带走的随身物品只有几本书。躲避到镇子上也没能让刘员外消气,时不时还会有人来找他的麻烦,但他自觉的确是自己的失误,所以也就默默受着。李成森说,大体上和那些人说的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差别就是他的确不知对方是女儿身。饺饺听了心中觉得很是奇妙,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她想了想,在手心里写:怪你生得太美。人家小姑娘别的都不倾心,非倾心你,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帅。长身玉立一身,一脸冷峻,春心萌动的小姑娘都会喜欢。李成森面无表情道:“人又不是物件摆设,看着好看,拿钱就买回去。”饺饺深以为然,用力点头。她心想,亏的刘冰没看见巽玉,否则巽玉就危险了。李成森抱着肩膀问:“你就没什么想问的?”饺饺点头表示有,又指了指自己的嘴,说不出话呀。他嗤笑一声:“那就别问了,我走了。”饺饺抓住他的衣袖,指了指自己家方向。他沉默片刻,道:“我名声不好,怕是会连累你。”饺饺在手心上写:【用发簪抵债。】这是正儿八经的交易。李成森摇头:“你每次出门都是一扎马尾,根本不梳发髻。”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写:【太匆忙没梳头,我家里有很多发钗呢。】她顿了顿,【我家还有书,搬到隔壁院子也方便。】“你为什么非要帮我?”【大概是……想让朝廷多一些好官。】饺饺不喜欢越燕思那种眼高于顶,不把人当人的官,她喜欢眼中有律法,有正义,真正为民请命的大人。李成森睫毛微颤:“必然不辜负姑娘所愿。从我曾祖父开始,我们家的人立志要当你想要的那种官员,我也不会辜负先祖希望。”总有浩然正气存在于天地之间。于是那座空置了一段时间的小院子多了一个租客,租客每天看书,在沙地上写字,雕刻出漂亮的发簪。租客生的眉目冷清,一股淡然的样子,出去摆摊的时候手中也捏着一本书,他不放过每一个学习的机会,因为他知道,他的机会不多。他也不想让人失望,不想让祖父,父母,院长以及自己的邻居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