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说话，金眸眨了一眨，默认了。他是金砂石上的石龙所化！石龙只能沿石游走，方渺渺想起混战中在石梁上撞了一下，他必是那时脱离金砂石，游到石梁上的。可是，他怎么突然有人形了呢？形象还特别神气！
对面魑甲警惕不减：“他是谁？”
方渺渺道：“哦，他是我收的一个石雕精灵。”
她摸起腰间金砂石：“来来来，龙崽，回到牌子上让魑长老看看。”
少年站着没动，只用手指了指脚下石梁。方渺渺会意，蹲下身，把金砂石搁在石梁上，少年身形唰地消失，同时石梁表面鼓起龙形浮雕，浮雕蜿蜒一游，钻到了金砂石上，盘成小小一条。
她把金砂石挂回腰间，喜孜孜拍了拍：“谢谢你啊，龙崽。”
魑长老走近问道：“刚才出什么事了？”
她把蝠妖混水摸鱼想要她命的事说了一遍，道：“他们话里话外，是冲着宋星逐才对我下手的。”
魑长老眉头蹙紧，独目中暗影沉沉：“因为宋星逐对你下手？”
方渺渺道：“您不是说有一些族人不服宋星逐统管，还起事反抗过吗？或许还是那帮忠于踏月尊主的人吧。”
魑甲缓缓摇头：“那是数十年前的事了，起事的人多已臣服。说到底，妖族对宋星逐没有那么深的仇恨。宋星逐原是金甲军统帅，上界命他带兵缉拿尊主，系他职责所在，无可厚非。那场围剿的目标也只有尊主，不曾伤害无辜妖民。就连反抗的妖兵也只有受伤，没有阵亡。金甲军如此克制，自然是他这个统帅的授意。”
这些情况与方渺渺的猜测差不多。妖族性烈，若有族人遇害，妖族无论如何不会接受宋星逐的管治。方渺渺尽管酸怒难当，却也知道大祸未过多殃及子民，实是万幸。
而她这个妖尊，在位时就有暴君之风，后有得了魔修罪名，当然被子民恨之入骨，欲杀之而后快。
也难怪宋星逐渐渐拐去了民心。
魑甲接着道：“幽明谷有诸多目击者，大多数族人认定踏月尊主堕入魔修道。妖族无主，宋星逐来此之后的种种作为又说得过去，族人早已接受了，就连当初反抗得最激烈的白影，都为宋星逐效力了。”
方渺渺心里说不出的酸，觉得魑长老表面与宋星逐不对付，实际上已经背叛她，早就站到宋星逐那一边去了！有些觉得那些蝠妖——包括被龙崽撕破翅膀丢下深渊的那几只，相比之下对自己更忠诚点！
她撑着脆弱的自尊心道：“或许是那些小蝙蝠对踏月尊主忠心耿耿，敢怒不敢言，一百年来一直忍着，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拿我出个气呢！”
魑甲发出无情的嘲笑：“宋星逐素来喜爱毛兽，这些年不止养过一只小妖，以前从没有谁为难过它们，为何蝠妖偏偏对你出手？”
——且埋伏在天险之处，势在必得，一心想置猫妖于死地。魑甲眸底森寒：这不是一次意气用事的报复，更像一场别有深意的蓄意谋杀！
却见少女一对眼眸冒出火来：“宋星逐不止养过一只小妖？他还养过谁？”
魑甲无语。这是重点吗？
他问道：“猫妖，你最近惹过什么人么？”
方渺渺嘴角冷然勾了勾：“今日之事，多半是因为我发现了那只潜入王宫的傀奴，青腰当时就想杀我灭口！可是青腰已经死了。看来，还有别人也记着仇呢。”
魑长老瞳中一震：“若与傀奴有关……”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右腕，独目中闪过绝望和恨怒，气息不稳。
她的目光也移向他右手，忍不住再次发问：“魑长老，你手上的……”
突然，鼻尖捕捉到异样气息。是腐朽之气，熟悉的傀奴腐朽之气。那气息近在咫尺，竟是从魑长老身上传出的！她骇然抬头看着他。只见他右半边脸的烧伤瘢痕竟似活了一般，蠕动着朝左边脸扩散过去！
魑长老用左手一把掐住了自己的右腕，身体佝偻着，浑身颤抖，牙关里吐出一个字：“滚。”
方渺渺难以置信地朝他走近一步：“魑长老，你怎么了？”
“滚！”他声音嘶哑，恶狠狠道，“本长老搞得定，你莫要在此碍手碍脚，快滚！”
她却不能丢下他不管。见她犹豫不定，魑长老背后展开双翼，歪歪斜斜飞走，消失在夜色中。
她呆愣一阵，沿石梁朝对岸飞奔而去。
方渺渺拼命奔跑着。她要去找宋星逐。现在能帮魑长老的，她只能想到宋星逐。
前方忽然传来喊声：“渺渺，渺渺……”
是宋星逐的声音。她疾声回应道：“宋星逐！”
宋星逐很快踏风冲来，满面惊惶：“我听说蝠妖袭击你，有没有受伤？”
她顾不上说自己，只拉着他急道：“宋星逐，魑长老突然变得很奇怪，他身上气息很怪，好像是……是……”
宋星逐接道：“是傀奴气息吗？”
她一愣：“你知道？”
他安抚道：“你放心，他偶尔会这样，他自己有办法压制住，很快会就好了。”
她惊魂稍定，仍然忐忑难安：“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打量着她：“先说你自己，有没有受伤？”
她傲然道：“就凭几只蝙蝠还想伤到我？”
宋星逐仍不放心地扳着她的肩左看右看，确认没添新伤，心口一松，将她往前一带紧紧抱住，脸埋在她发边低声吐出一句：“吓死我了……”
方渺渺人形个子娇小，他手臂不自觉地用力有些大，把她按得整个人陷在他怀抱中，却没有轻佻之意，还是将她当成了猫儿。她下意识想像往常一下例行反抗一下，却听到他伏在耳侧的呼吸不稳，胸口的狂跳声隔着衣服听得清晰，果真是惊吓到魂飞魄散的程度。
堂堂北斗之首，也就这点胆量。她抬起手来，想敲他后脑一下发出嘲讽。手落在他发上时却不由自主软下来，说出口的讥讽句子语气也没用对，轻得像一声喵叫：
“胆小鬼。”
宋星逐过了一会儿才惊魂归位，意识到怀中抱的不是猫儿，而是她的人身。他慌忙撒手后退两步，眼睛望天望地，唯独不敢看她，脸上洇红。
方渺渺却觉得他举止可疑，莫名其妙。从她的角度，猫身和人身都是她，猫身他早就抱过她一百遍了，人身抱一下并无不同。
宋星逐稳住心神，问道：“你可了解那些蝠妖的来历？”
她摇摇头：“都是面生的小妖，但围攻阵法熟练，显然是训练有素的。”
他眼中一狠：“我必会查个水落石出。胆敢动我的猫，它们找死。”
她只急着道：“你告诉我魑长老是怎么回事。”
他叹口气：“魑长老的毛病，是在幽明谷落下的。”
宋星逐说，百年前的幽明谷中，其他人都化作黑烟傀奴，魑长老侥幸逃出，却只捡回半条命——另外半条，已化作半个傀奴。
当年他昏迷多日，总不醒来。那被烧伤的右半身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重，还时不时有火星在皮下明灭，仿佛余烬未消，一直在烧灼着他的骨肉。后来，正是这烧伤右半身先醒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