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逐抱着猫儿要进屋,猫儿努力扭动一下,道:“我能嗅出傀奴气息,我也去找。”“不准。你伤势未愈,给我好好休息。”他将猫儿安置在床上,只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脊背上,动作看似温柔似水,力道却柔韧难抗,方渺渺反抗不了,心中很气。但她的确已很疲倦,被他在背上抚了几把,骨头都软下来,升起懒洋洋的睡意。可是心中又被什么硌得睡不着,一对猫眼困困顿顿,却总瞅着宋星逐不肯闭上。宋星逐哄了半天没将猫哄睡,被她瞅得心跳,问道:“为何不睡?”她有些犹豫如何开口。刚才宋星逐提起魔修和傀奴,天权便问“是否与宋师兄有关”。一说到这个人,几位星君的神情都有些古怪,这个宋师兄似与魔修有什么关联。与魔修沾边的人和事,她都打起十二分警惕,想要弄个清楚,又怕问得太直接惹他生疑。宋星逐却转瞬猜破她心思。他打开药盒,把烧伤药膏涂在猫儿肩后的烙伤处,替她吹了吹,而后靠在榻边一手支着脸,低声道:“以后再告诉你,好么?”他眼底忽然弥漫浸水似的低落,不似想隐瞒什么,只是没有心力去说。方渺渺便没有问,还不知为何管不住爪子,把肉垫按在他搁在她身边的手背上。他忽尔笑了,低下头,整张脸埋到她毛茸茸的颈间,深吸几口气,轻声道:“谢谢你,渺渺。”她就听不懂了。谢她干什么?她什么也没干啊!宋星逐狠狠吸了一阵猫,心中郁结散去。却忽觉脸底下蓬软的毛不知何时变了,变得光滑细腻。猫儿的毛呢?他缓缓抬起脸,见猫儿不知何时变成少女,已睡着了。方渺渺靠丹药加速化人,人形不稳定,偶尔会脱离她的意志自行改变。他方才竟趴在少女纤细的脖颈间趴了半天。他慢慢背过身去,耳梢红透。宋星逐胸口狂敲的鼓点恢复平静,再回头偷偷看一眼,见渺渺化人后一身绷带被撑散落在床上。看了看她的伤处,已愈合得差不多,倒也不必再包扎。轻轻替她盖上被子,摸了摸她在睡眠中放松地冒出的尖毛耳,起身离开,把门轻轻带上。方渺渺一觉睡到近黄昏,满足地伸了个懒腰,一眼看到桌上有个食盒,打开一看,里面一碗鱼羹、几样小菜热腾腾的。食盒已不知在桌上搁了多久,宋星逐竟在食盒上施了什么能保温的仙术。这人总喜欢在毫无必要之处耗费灵力,也不嫌累。不过,热菜就是好吃,方渺渺吃得心满意足。吃完之后,才发现食盒底下压了宋星逐留下的一张字条。宋星逐留言说他有事要忙,她醒后可以四处逛逛,吃穿用度均可到妖市店铺赊用,尽管记在他的帐上;要注意安全,离司鳞远些,更要离魑长老远些,像她这种小妖,魑长老都是蘸酱油吃的……啰七八嗦的。方渺渺抹抹嘴巴出门,直奔魑长老的住处。叛逆乃是猫儿本色。虽然这次她化了人形,魑甲还是一眼认出她。见她去而复返,独目露出欣赏之色:“好猫儿,不屈服于宋星逐强权,有骨气。”手一翻,又亮了拘天笼出来。嘴角勾起阴沉笑意,显然想捉猫寻个乐子。这一次方渺渺有所防备,决不会轻易被他拘住,飞身上了柜子顶,问道:“魑长老,您对天枢星君意见很大啊!上界派下接管妖族的人偏偏是当年的金甲军统帅,他是不是对妖族有什么企图?”魑长老诧异地抬了抬眉:“你这小猫,这是跑到我这里查宋星逐的底细吗?倒颇有吃里扒外的天份!你究竟是想他好,还是不想他好?”她不安地抿了抿头顶尖耳:“我只是想听听你如何看他。”猫妖似乎很重视他的意见,魑甲心情愉悦不少:“宋星逐当年带兵缉拿踏月尊主,失职放跑了她,乃是大罪。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捅的娄子自己补,上界让他来接管这个摊子是对他的惩罚之一。也是因为咱们妖族性野,不好管,没有别的鸿蒙仙人肯接这个烫手山芋。宋星逐奉旨到任时,咱们族人当然是不服的,屡屡造反,频频内乱,折腾了几十年!不过,宋星逐毕竟是北斗之首,又有上界撑腰,终于还是压伏的压伏,理顺的理顺了。说起来,妖族也太平了五六十年了。”魑长老拿起酒壶抿了一口酒:“本长老的确看不上宋星逐,不过话说回来,一码归一码。这些年来,他对族中事务还算上心,心胸也算宽广,就连当初企图刺杀他的人,抓住了也不曾入刑,关一阵就放了,有才的还会重用。族人后来回过味来:若将宋星逐排挤走了,天界再派下别人,未必比他强。再说了,我也一直盯着他,若他有任何企图,本长老第一个饶不了他。”妖尊不在,一众妖族的主心骨们又在天灯图中化为傀奴,魑长老便是族人心目中的领袖。他默认接受宋星逐,其他人也就慢慢顺从了。就这样,宋星逐变成了无冕妖尊。但是,方渺渺心中还压着魑甲不知道的另一件事。宋星逐没把王宫进贼的事说给他人,魑甲肯定不知道令符已丢失,否则的话,魑甲必会第一个向宋星逐发难。方渺渺只觉头顶压着双重压力如乌云盖顶——要寻回丢失的妖龙令符;要找出布下幽明谷千灯图的魔修;而失去妖尾的她,这两件事都有心无力。如此困境之时,如果有魑长老坐镇,她还能感觉有些支撑。他却一味置身事外甩手不管,懈怠得像变了一个人,任昔日一个外人掌管大权,她心中急得要蹿出火来。她的焦虑写在了脸上:“我看宋星逐也不敢轻视您,您为何不回归大长老之位?”魑长老方才还有些温度的独目冷漠下来:“你一个小猫妖,轮得到你来指点我?”他想到什么,审视着她:“你莫不是来替宋星逐做说客的?别费劲了,我才不给宋星逐当下属,让他自己使劲干吧。”魑长老如此消极,让她极其失望。心中烦乱压抑不住,一时忍不住冲动,想要坦露身份,想把令符丢失的事告诉她的大长老,让他打起精神,像昔日一般与自己分忧。无意中瞥见他袖口滑动,露出腕上铁环边缘,心中又一凛。难道,这束魂锁是他不肯归位的原因吗?她问道:“魑长老,您手上套的铁环那么紧,戴着不疼吗?”魑甲似被戳中痛处,脸色冷下来:“猫儿管闲事不少!”他已失去捉猫兴趣,独目中满是不耐:“本长老不想留你了,给我出去。”方渺渺便不再追问,只默默想,她的魑长老把那般厉害的法器加于己身,一定承受着极大痛苦。她不忍他受这种苦,无论如何也要帮他解脱出来。可是,她现在自己都变成了个自身难保的小妖,有什么能力帮他?蹲在柜顶的少女看着魑甲,神情忽而悲悯忽而迷茫。他感觉出她是真心关切,不由放软了语气,抬了抬右腕,道:“我当年在幽明谷中留下一点病根儿,用这铁环稍加压制即可,并无大碍。”病根?什么病根?她更加担心了。魑甲却不想再说,只问:“你从宋星逐处来,可知道里司卫的青腰放出傀奴的事查出个眉目没有?”她摇摇头道:“目前说法是青腰盗出傀奴,企图奴役它入宫行窃珍宝,却遭反噬。但青腰已死,死无对证。如果放出傀奴的另有他人,有可能是幽明谷天灯图的魔修。宋星逐的六个兄弟也在帮忙查了,还没听说查出什么。”魑甲眉间阴郁重重:“青腰那等小妖奴役傀奴就是找死,做这事的,的确可能另有其人。”方渺渺趁机再接再励:“时下乱象丛生,您如果回归大长老之位……”魑甲沉下脸:“滚滚滚。”一挥袖,一股劲风袭来,将她卷着抛向门外!方渺渺却死死扒住了门框:“等等!我还有一事请教!您可知道什么让修为快速增进的秘术吗?”魑甲一向欣赏勤奋好学的小妖,收了神通,脸色好起来:“当然有。”朝岩窟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