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她换了身衣服,匆匆出门了。 外面春天已走到了尽头,花儿们被逼的集体辞职,叶子萋萋如盖地露出了绿牙齿,将初露端倪的夏天迎进了门。 夕阳又大又亮地悬挂在地平线上,那么近,又那么遥远。仿佛重新换上了一轮新的。可昨天的那个老了、又旧了的夕阳哪里去了? 葛春妮骑着自行车茫然地行驶在街道上,她那双看山看水看尘埃的眼睛,突然锈住了。 她答应了何晓慧,回来后帮她去看看周鹏飞的……但她不知道以什么理由去周家,她和韩素君的来往毕竟是在周家之外。 在北京那夜,听何晓慧讲述了和周鹏飞的故事后,她读懂了大人们的忘恩负义和过河拆桥,虽说韩素君对她不错,但她对周家却有了新的看法。 林竹玉去了派出所,点名要见所长吴长青。 不一会儿出来个人,说所长出差了,他是副所长,态度不冷不热,问她有什么事情。 “有人私闯民宅殴打我儿子,我报警了你们怎么不抓人?”林竹玉今天一反常态地强硬,以前她见到他们都是毕恭毕敬的。 副所长说已经通知马昭夏来所里一趟了,让她回去等处理结果。 林竹玉却坚持要在派出所等。 过了半个多小时马昭夏才姗姗而来。她已经知道了推冬冬的是胖丫,不是葛似锦。 “婶儿,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是我们误会了咱家似锦,您大人大量,不要和我们计较行不?似锦花了多少医药费,我来出。”她生拉硬拽地挤出一脸的褶子笑。 “公事公办,谁打的似锦让她来派出所。”马昭夏眼里的林竹玉一向是吃素的,今天她却突然改吃肉了,非要揪出那个打人的。 “哪有别人啊,冬冬是亲戚寄养在我家的,他出点啥事我没办法对亲戚交待,一气之下脑袋里跑进了屎,失手推了咱似锦一把,不是存心的,真的……” 她点头哈腰的,是要低到尘埃里的谦卑。 林竹玉冷冷地看着她:“你是当妈的,我也是当妈的,别低估了一个当妈的智商。” 林竹玉将脸扭到了一边,不想看也不听马昭夏的表演。 马昭夏穷尽了毕生的马屁功力,也没能说动林竹玉,只能让人去喊苹果,谁想来的人却是花红。 “葛似锦是我打的,我以为打冬冬的是他,谁知是胖丫。谁让人家有个有权有势的爹啊,俺冬冬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儿……”她将那个“爹”字咬得特别重。 花红话里话外明枪暗箭齐上阵,满满的故事味道。 “注意措辞,小孩子玩闹的事情,非要上升到家长!”副所长开了口,不给她把故事讲下去的机会。 “我说错了吗?胖丫打俺冬冬是事实吧?还不让老百姓说话了,不行的话你们把我铐了!”花红举起双手伸向副所长。 “跑到人家里打人还有理了不是,以为我不敢拷你啊,撒泼也要看地方——”副所长被将的难受,拍案而起。 花红仗着一张俏脸,骂男人骂得肆无忌惮。一旦男人被骂的火起时,她就会倏然一笑,然后他们就舒舒服服地享受她的骂……谁想今天却踢到了铁板上。 见副所长把铁铐子抖得哗啦作响,天不怕地不怕的马昭夏吓得一哆嗦,连忙去拉花红:“闺女你这是干啥,咱给人家赔个礼就行了,咱跑人家家里去闹是不对——” 她扯着花红朝向了林竹玉,低头弯腰一个接一个地鞠躬:“对不起婶儿,对不起,对不起,你大人大量不要和俺闺女一般见识,我给你赔礼了,似锦的医药费多少我来赔,我赔礼我道歉,我赔礼也赔钱……”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吧嗒吧嗒”一会儿就在水磨石的地面上砸出个小湖。 林竹玉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时也有些傻眼,纵使心中有万般恼恨,也无处安放了。 事情用轰轰烈烈的方式发生,却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林竹玉有些疲惫地回到家时,桌子上已经摆放了饭菜。除了夏妮和似锦外,冬妮和冯春生也留在家里吃饭。 “妈……”冬妮张张嘴想问什么,又打住了。 “那事算了,唉!”林竹玉颓然地坐到桌子前,拿起筷子后感觉好像忘了一件事情。 她拍拍头,苦笑着说:“好像忘了件事儿,真是老了。” “妈,我三姐下午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葛似锦说。 林竹玉知道自己忘记什么了,“啪”得一下子将筷子放到了桌子上:“我说忘了啥事呢,春妮这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来,家里乱成了这样,她不在家呆着,乱跑啥呀……”她说着又抄起了筷子:“咱们先吃,不等她了。” “妈,我三姐这次不知道考的咋样?”葛似锦问。 “妈,今天的菠菜烧豆腐不错,你尝尝。”葛夏妮夹起一块豆腐放进林竹玉碗里。 “妈,你不是爱吃小鱼肝吗?我妹的男朋友出差回来捎了两瓶罐头,您尝尝。”冯春生端起那盘鱼肝放到了林竹玉面前。 “妈,我三姐——”葛似锦叫。 “吃饭的时候少说话……”林竹玉烦躁的摆摆手。今天发生的事情浆糊一样把她的大脑灌死了,没有空间去思考别的。 虽然这个“别的”是她的亲生女儿。 …… 去北京前,老刘答应班主任老蔡,参加美术校考不会耽误文化课成绩。他果然说到做到,模拟考试依旧霸占着理科全年级第一名的宝座。 葛春妮位居班级第十一名,比之前退了一名。 这期间,他们先后收到了三张美术校考过线通知,北京一张,省城两张。 大课间,老刘在操场上大赦赦地拦住了葛春妮。 “干嘛?”她没好气地问,余光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 “表扬一下,离家出走这么多天你文化课竟然没落下,高考发挥正常的话,首都聚就从梦想变成了现实。” “呃……你说这干嘛?”葛春妮警惕地左右看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选后,才松了口气。 “就想和你……谈谈理想啊。”他说的理直气壮。 “可我不想和你谈。”好像有可疑目标接近了,葛春妮扭头就跑。 “春妮,我们一定可以考去北京的!!”老刘双手呈喇叭状,发出的声音却只有耳边的风和他自己听得见。 “你们的美术都过线了吗?”庞新枝的声音响起。 她进入理科班后,就如愿以偿地远离了葛春妮,内心却不由自主地关注着她,但不敢走近她。 葛春妮出车祸的时候她担心地要死,特意跑去看望她,可隔窗看到阎红杏后,腿就不受控制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迎风狂逃了二里地。 “嗯。”老刘转身看是她,从鼻孔里飘出来一个字,转身跑了。 操场上已经响彻着“第十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的广播声,各班人马迅速朝自己班级的位置集结。 庞新枝望着老刘和葛春妮的背影,甜甜地笑了,第一次大着胆子不参加做操,朝西墙跟的厕所跑去。 她有点内急,不想憋到体操结束后和大家抢坑蹲。 庞新枝进去后,在最外面的坑位蹲了下来。 伴随着一股浓重的便秘臭味,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庞新枝被呛得打了个摆子,使劲掩住鼻口才不至于晕过去。 “听说艺考的成绩下来了……” “是啊,葛小姐不知道考的怎么样?” “就她那二两轻骨头,要是过了线,还不得拿着大喇叭吆喝啊。” “也是,那就是没过喽。” 一阵吭吭哧哧的用力声,对话暂时停顿了几秒钟。 “噗通”一声屎入茅坑后,嚼舌头的声音又开始了:“嘻嘻,她和刘向阳相聚北京的梦想看来要破灭了。” “她梦刘向阳,刘向阳可不梦她。资产阶级小姐还想找工人阶级,做梦吧。” …… 这是庞新枝最恐惧的两个声音,她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再握紧,对葛春妮的愧疚飓风般越来越猛,最终冲破了头脑的束缚,爆了。 她提起裤子冲了过去。 “你们的美梦可以醒醒了,春妮的美术过线了!” 阎红杏和王丽丽对视一眼,四只眼睛片后面先后飞出了问号、叹号,和意味深长的省略号。 阎红杏很快反应过来,用手纸自洁完毕,笑眯眯地从蹲位上站起来,系好皮带走向庞新枝。 庞新枝像醉酒后被人拿冰水兜头浇下,猛地清醒过来,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去。 “新枝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我,我……我不知道……”庞新枝结巴了,双脚再次背叛了大脑,自行求生逃命去了。 阎红杏看着王丽丽:“这事真的假的啊?” 王丽丽不屑地撇撇嘴:“八成假的,若是真的庞新枝慌什么。” 阎红杏笑了:“不好说。不管怎样,先恭喜葛小姐吧,祝愿她如愿以尝。” …… 日子一天天往身上盖,叠摞到七月,已经压得人说不出话来。 青花一中的高三学子们,每天不是在刷习题就是在背单词,不是在背单词就是在刷习题的路上,像一个个碳水化合物的陀螺,围着成绩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