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少年上了路,深夜,少年在破庙中醒来。柳影坐在篝火旁边,转头瞥了他一眼:“哟,醒啦?”少年打量了一眼四周:“这是哪儿?”“去城南的路上呗,你不是让我把你埋了吗。”少年虽然还有些迷糊,但也听出了这话里的打趣,他看见柳影身边放着的包袱,还有缩在角落睡觉的大黄,甚至连大黄背上也被了个包袱,人和狗的东西,都带的齐全。少年大概知道是怎么个情况了:“你要帮我……杀掉温定书吗?”柳影背对着他,丢了一块木头到火里面,“笃”的一声,动静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却足够醒神:“第一,我不杀人。”“可那日的黑衣人……”“我没杀他。”柳影微微侧过头来,火光映在她眼瞳里,仿佛能将人心看穿,“我将他交给你处置了,你怎么处置的,自己心里有数。”少年沉默。“第二,我送你去南方,在风来门势力未及之处,到了南方,你就不要再纠缠我了。”她指着大黄,“这狗要再拦我,我连它一起扔。看在它也算救了你两条命的份上,接下来的时间,在它亲近你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打它。”大黄:“嗷呜?”“第三,不准再提温定书的名字。”少年看了柳影许久:“你和温定书……”“唰!”匕首贴着少年耳边飞过,蓦地钉在他耳侧的柱子上,力道之大,让整个匕首几乎都没入了柱子之中,少年睁大了眼,失神的望着篝火边的女子,她犹如炼狱踏出的恶魔。“下一次,匕首就不会偏了。”不能提温定书,连名字,她也不想听到。或者说……不能听到。因为每一次提起,她都觉愧疚。是的,愧疚。温定书看似温和,但其实他对整个世界都很冷漠。而柳影却敢大胆的认为,她或许真的见过温定书的温柔。在许多年前,温定书刚带她回风来门,她还没来得及学更多的东西,风来门的势力也远不如现今这般牢固。温定书尝尝外出赴宴,而后醉酒而归。在风来门,温定书的房间谁都不能进去,即便他喝醉了,服侍的人也只敢端着洗漱的东西,跪在门口,等他稍微清醒些,到外间洗漱。但那天温定书醉得太厉害了,他回房间之后就一直没有出来,隔了一会儿,外面的人就听到里面似乎要将心肺吐出来的呕吐声。外间跪满了人,一片死般寂静。所有人都不敢进去,唯有柳影担心得忍不下去了,推开温定书内间的房门,跑了进去,外面的人谁曾想到这个小丫头竟有这么大胆,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大家噤若寒蝉的在门口等着。等里面的人传来惨叫,或许也等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被丢出来,但都没有。柳影进去之后,她确实被防备心过重的温定书攻击了。他烂醉,但力气也大过柳影百倍,他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摁在红木的桌子上,柳影没有喊痛,她一声不吭,在温定书几乎掐死她的那个瞬间,她抬起了手,摸了摸温定书的头,帮他抚顺了有些杂乱的发丝。温定书也愣住了。“先生,你喝点姜汤好不好?”在温定书松开她脖子的时候,她说,“喝点姜汤,就没那么难受了。”温定书在听过她这句话之后,好像真的好了一些似的,他看着她,也像透过她在看自己的过去:“你帮我拿进来。”到后来柳影才知道,温定书小时候最不爱喝药,他娘总是摸着他的头安抚他说:“喝了就没那么难受了。”——她知道的这些,也都是温定书在闲暇之际,毫无防备的时候说出来的,但到了后来,都变成了柳影对付他的武器。当然,这些也都是后话了。从柳影入了温定书房间之后,风来门的所有人都知道,温柳影是唯一能入温定书房间的人。温柳影这个“死士”和别的死士是不一样的。没有哪个死士在执行任务回来之后,得到温定书的亲自迎接,也没有哪个死士会在受伤之后,让温定书忧心忡忡。柳影如今也还记得一个细节。有一次她在任务中受了伤,归来的时候,她的小队离归来门还有三十里的距离,她便在大雾之中听到了哒哒的马蹄声。在浓雾之中,另一个人打马而来,听声便知是冲他们来的,所有人都很紧张,但在越来越近的时候,有人却认出来了——“冥月马!”那是温定书的坐骑,来人也是温定书。他素来带着三分笑意的脸上此时眉头紧皱,没等死士们翻身下马为他行礼,他便率先下了马来,走到了柳影的马前。“伤哪儿了?”他问她。“先生,你不该一人出来。”“伤哪儿了?”柳影这才指了指肩,温定书皱了皱眉头,将她手中的缰绳拿过,一翻身,骑上了柳影的马,他将她圈在自己臂弯之中,为她拉着缰绳,打马前行。柳影坐在温定书怀里,看着面前的浓雾,自己脑中的世界变也如这片迷雾一般,白茫茫成了一片。她能听到温定书因为疾行而来的粗重呼吸声,在这呼吸与雾气之间,柳影听见温定书说:“小心一点……你要更小心一点。”“……先生?”“你以后,让我怎么再将任务给你?”那是柳影不懂:“先生……是在责怪我吗?”“不。”温定书说,“我在心疼你。”这温柔言语,犹在耳边。她曾是这世界上最接近温定书的人。她也曾是温定书唯一放在心墙之内的人。她是如此笃信的,所有人也是这般笃信的,所以在她说要反的时候,风来门一半的死士,都反了。也是因为她说要反,所以风来门一半的死士都死了。温定书唯独放过了她。是恩赐,也是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