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把维苏威火山的大爆发比作死神的交响乐章,那么现在就进入了最高潮——沉重的暮色下,火红的岩浆覆盖了火山的半边山体,更多的高温岩浆和碎石在轰鸣的巨响中冲上天际,分散成大小不一的火球从黑云中坠落,狠狠地砸在大地上,火山周围的树林燃起大火。 比火球更可怕的是火山灰,这些细小的矿石颗粒保持着岩浆的高温,它们吸附的物体大都会被熔蚀得面目全非,山腰上的简易活动房和一些不幸的研究员是最先被这些粉尘杀手捕杀的猎物。不只如此,冷却后的火山灰粒飘浮在空气中,能够完全进入人体肺部,一旦吸入,后果就是在剧烈的喘息中窒息而亡,死者临死前的挣扎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在东南角的玛尔斯广场上,坚如城墙的安全门前人头攒动,那些想从别的地方逃走的游客又跑了回来。玛尔斯广场是距离火山口最远的角落,空间距离让这里暂时避开了火球雨和火山灰这两大杀手。安保人员和后来赶到帮助维护秩序的警方人员被黑压压的人潮淹没了,将近三万名惊慌的游客争抢着从安全门上的三个只容一人进出的检票口往外逃,推搡中有些人跌倒了,立时丧命在众多逃生者的脚下。在检票口前又爆发了群殴,两个年轻人为争抢位置大打出手,很快就有几十个人被卷了进去。 在灾难和死亡的威慑下,无论是群体的理智还是个体的独立意识都在分崩离析,每个人都会无意识中模仿他人的行为。失控的情绪很容易在这样的群体中蔓延,疯狂就像中世纪的黑死病,快速感染每个人的内心。 “赶紧把那道该死的铁门打开!”一个警官朝安保人员吼道。 被眼下阵势吓呆的安保员哆嗦着回答:“那种门这里只有总负责人知道怎么打开。” “总负责人在哪儿?” “他死了,被踩死了。”安保员哭丧道。 轰隆隆!维苏威火山发出又一记震撼的吼声,当音波传到骚乱的人群中时,又有一道岩浆巨浪从火山口里喷涌出来。 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在不远的前方,通向玛尔斯广场的古城石路上跑来几个人,急匆匆地往前赶。其中的两个人抬着一副担架,抬在担架前的年轻男孩穿着嘻哈风格的服饰,胸前花哨的金属坠饰乒乓作响,抬后面的人比他高一头,医师服胡乱套在身上,肩上挂着医药箱,头部被卫生帽、墨镜和口罩遮得严实。在担架旁,一个女护理右手托住一瓶医用氧气,焦虑的眼神看着担架上吸氧的病人。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更年少的男孩,棒球帽反扣在脑袋上,戴着茶色镜片的复古眼镜,他慌张的脚步一刻也不远离担架,躺在上面的人肯定是他的好友。 绕过玛尔斯神庙,他们就能踏上广场了。 把东南出口设计在雄伟的玛尔斯神庙正殿门前,目的就是让这座举世闻名的古罗马风格建筑给游人留下最后的惊鸿一瞥。维苏威火山大爆发之前,设计者的目的差不多达到了,很少有人不为玛尔斯神庙古朴恢宏的建筑气势而惊叹,两千年的漫长历史凝固在神庙的一砖一瓦里,凝固在神庙前的千级阶上。它是一棵历经风雨和兴亡的参天老树,用沉淀了时间的目光,淡淡地看着群蚁一般的游人来了又走。 然而在暴怒的火山面前,这棵老树也在瑟瑟发抖。 抬担架的一行人来到神庙背面的石街上,按照路口指示牌的路线往前走,再向左转个弯就到了。 这时候,一组身着警员制服的人从前方的巷子里小跑出来,他们闷声不响地转向玛尔斯广场的方向,背对着担架周围的人。 警队里没人注意到他们身后跟着谁,除了走在最后的年轻警员。他转头朝这边扫了一眼,目光在担架后的男医师那张全副武装的脸上停了片刻。 男医师埋着头,脚步不自然地放慢了。 年轻的警员跟着队伍走了几步,狐疑的目光又转了回来,嘴角挂起颇有深意的笑容。他独自停在路上,等待担架靠近。 “安多里尼,怎么了?”走在警队前头的中年男人回头望过来,所有警员都在等停路中间的安多里尼。 “公事来了,头儿。”他大声回道,话语间已来到担架旁。 抬担架的两个人没有因为警察的巡视而停下,前头的男孩厌烦地瞪视安多里尼,往一侧横走两大步,想避开挡路者继续前进。 “等一下,用不了你们多少时间。”安多里尼伸手拦住男孩。 男孩听不懂意大利语,他毫不示弱地挤开安多里尼,用英语回道:“我的朋友被旧房子上落下的石块砸了脑袋,又犯了哮喘,急着赶到医疗中心去。” “听着,”安多里尼全身挡在男孩面前,把证件举在男孩能够看清的地方,操起他不熟练的英语,“国际刑警组织授权意大利警局核实每一个形迹可疑者的身份,我现在有权力对你们进行检查。” “告诉你,我们是有合法身份的美国公民,我朋友的性命安危比你那可笑的授权重要得多,”男孩依旧不退让。但在一众警员的目光围拢过来后,他的气焰就小了许多,最后只是小声嘀咕,“我一定会去投诉你们的。” “随你的便。”安多里尼讨厌趾高气昂的小毛孩。如果不是处在危急时刻,他一定会好好为难这伙人一番。他先是打量了一眼担架上昏睡的病人,那人脑袋上的绷带缠到了鼻尖,一大摊触目惊心的血迹凝在额角。 “你,把眼镜和口罩摘下来。”安多里尼来到一直站在担架后默不作声的男医师面前。 “我这位同事被浓烟弄伤了眼睛,现在不能……”旁边一头金色卷发,皮肤黝黑的女护理急忙阻止道,安多里尼打断了她的话:“对不起,我只想看看这位先生的容貌。” 安多里尼对三名全球通缉犯印象最深的是那个希腊男青年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这名男医师偏偏又戴着一副欲盖弥彰的墨镜,安多里尼很难不对他起疑。 男医师放下担架,求助地看向他的同事——那个卷发护士,他双手不知所措地垂在身侧,不肯摘下眼镜。 “安多里尼,你发现什么了?”中年警官带着疑色走到近前,审视起男医师。 比起赶去增援玛尔斯广场的治安警,这些武装特警更关心的是抓捕全球通缉犯。中年警官的神色也严肃起来,用不容许违抗的口吻说:“先生,你只需要摘下眼镜,我们核对一下就行。” 男医师无奈地耸耸肩,抬起手不情愿地把眼镜摘下。 安多里尼和他的上司没看到料想中的淡蓝色瞳孔,男医师艰难地睁着红肿的眼皮,淡棕色的眼睛不满地与他们对视。 “这……”安多里尼很是尴尬,他又不甘心地道,“你的口罩……” 没等他说完,男医师一把摘下口罩和卫生帽,受伤的嗓子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道:“你们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救援工作,等着去局长办公室领处罚决定书吧。” 男医师面色憔悴,蓬乱的头发盖住了额头,雀斑像胡椒粉一样撒在脸颊上,不可能有如此高超的易容术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一个人的容貌改变到这个程度。所以,完全能够确定他不是通缉名单照片里的希腊青年。中年警官急忙换上笑脸,连声道歉。 安多里尼又看了看旁边的女护士,从她的肤色以及有些微胖的身形上就能得知她肯定不是那个中国女孩。 “够了吗?你们已经耽搁很多时间了。”等在担架前的男孩不耐烦地叫了起来。 “我代表意大利警方为我们的失误道歉,如果不介意,请用我们的警车送你的朋友去医院。”中年警官诚恳地道。 男医师和男孩都没有耐心听完警官的话,径自往前走了。卷发护士经过警官和安多里尼身边时不无讥讽地道:“如果你们的警车有急救设备,我们不介意在警车上继续接受你们的盘问。” 一行人消失在通往玛尔斯广场的拐弯处。中年警官责备地瞪了安多里尼一眼:“别再让你的疑心和自负坏事儿了。” 特警小队继续向广场进发,安多里尼沮丧地跟在最后。 他们耽误了不少时间,维苏威火山的怒意还没有平息,隆隆声犹如喃喃低语,酝酿着一个伴有巨量岩浆和碎石块的大咆哮。 百里停下脚步,停在石道尽头的微光里,杂乱喧闹的声响传进来。不知道外界是哪里,也不知道那儿发生了什么,但至少是有生命的世界,死里逃生者一时间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眼前的墙上有一个小开口,大小刚好容得下一张脸,外界的光线透过开口上的竖栅,在百里的脸上留下一片川字形的光斑。他放下挂在肩上的特里斯坦博士,双手握住竖栅用力地摇了摇。 看起来“理想国”没有再给能够解开斐波那契密码的智者留下难题,粗糙的竖栅摸着应该是石质的,只需稍一用力,周围的墙壁就松动了。百里又试着推了推挡在身前的石墙,没想到竟然推出一条长长的裂纹。 他没有犹豫,一脚踹在石墙上,哗啦一声,脆弱的墙壁破了个大窟窿。百里又朝墙上踹了几脚,整面墙轰然倒塌。 外界的嘈杂声在墙倒的瞬间调高了音量,低沉的隆隆声、男人的怒喝、女人的尖叫、汽车发动的引擎响、风的呼啸,一齐在耳膜上交织,百里觉得他的耳朵里第一次装下了这么多声音。 不等尘土散尽,百里抱起特里斯坦穿过他开凿的墙洞,来到外面。 一堵更高的巨墙挡在他们面前,百里抬头望去,发现罩在头顶上的半球形穹顶与火山里的祭坛所在的深洞如出一辙。 眼睛适应了光线,他注意到挡在跟前的不是墙,而是一座方形的石碑,碑顶的弧形边缘距离穹顶的圆形底面还有很远,据此可以想象得出穹顶下的空间有多大。 百里绕过石碑,在他眼前是一座巨大空旷的殿堂。暗弱的天光穿过前殿,透过镂空的窗棂,为这里蒙上一层微弱轻软的细纱,使得这座来自遥远时代的古殿保持着它该有的神秘。 百里的脚在地上生了根,惊叹得他移动不了。 四面高墙笼罩在微光之下,围成一个标准的正方体空间。头顶上,正方形平面的四条等边正好是半球穹顶的圆形底面的切线,四个等腰直角三角形完美地填充了圆与方之间剩余的空白。 不像文艺复兴时期的大教堂,这里找不到一幅壁画或一尊雕像,除了地上的几排石椅外也没有别的摆设,在石墙上直接开凿的窗格是普通的几何图案,似乎多加一笔都会令建造者觉得浪费。站在外面看,古殿的建筑结构只不过是一个半球体垒叠在正方体上,简单得足以叫巴洛克主义巴洛克主义:17世纪起源于意大利的一种建筑和装饰风格,崇尚富丽和复杂之美。建筑师嗤之以鼻,可是立身于其中,全身的细胞都能感受到一种苍劲浑厚的美感。剥落的墙壁、残破的地板,甚至布满灰尘的空气都在散发着这种美,仿佛一瓶在创世纪初就开始酿造的葡萄酒,经过亿万年的发酵,这瓶酒最终得以浇洒在这座殿堂之上。 百里深吸了三口气,才告诉自己:在人类社会中,这瓶葡萄酒的名字叫作“数学”。 不管是火山祭坛,还是眼下的殿堂,无一不是建立在坚固的数学根基之上,亘古而来的数学规则在亿万年前是那样,亿万年后还是那样,没有一种文字比数学更适合诠释永恒。 正是这个原因,数学才成为“理想国”最早的信仰源泉。 “理想国”建造了玛尔斯神庙和火山祭坛,用他们的信仰之源当作宣言,正式向全世界宣告:他们回来了。 百里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很快反应过来,眼下要紧的是,带昏迷中的特里斯坦找到安全的地方。他转过身,准备绕回石碑后。 不经意的,他抬眼看了看石碑正面。 一个刻在碑上的标记,让百里再次愣住了。 依旧是简单至极的线条,组成一支长矛和一个圆盾,矛与盾上下叠在一起,又组成一个符号:“”。 象征雄性的符号,火星的天文学符号,同时也是战神玛尔斯的标记,这么说,百里他们是来到了玛尔斯神庙的正殿。 在飞越大西洋的协和式飞机上,百里就把庞贝古城的地图记在脑子里了。地下的工程居然从维苏威火山里直接通到庞贝古城最远的东南角落,这之间至少有十公里的距离,不过百里没有多余的心绪去惊叹地下工程的浩大,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石碑的标记上。 自1885年挖掘出玛尔斯神庙的那一刻起,考古学家和符号学家就试图揭开石碑上的符号之谜。他们想破了脑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同庞贝古城中的朱庇特神庙和阿波罗神庙一样,还处于神话信仰时期的庞贝人建造了这座神庙来祭祀罗马神话中的战神,仅此而已。 历史的答案却远不止于此。百里闭上眼睛,让那座不久前才毁于火山爆发的祭坛回到脑海,祭坛上刻有三头恶犬刻耳柏洛斯的石门也回来了。 他睁开眼,看到火山祭坛里的石门与玛尔斯神庙的石碑合为一体,石门下的门洞与石碑正好契合。 百里恍然大悟,他明白了玛尔斯标记的完整意义。 轰!一声闷响以万钧的力量传来,震颤神庙,这是维苏威火山这次苏醒以来最强劲的咆哮。 穹顶上落下呛人的灰土,百里勉强稳住脚跟才没有跌倒。 维苏威火山的大爆发很快就会把庞贝再次毁灭,要抓紧时间离开这里!百里快速走到特里斯坦身旁,想把他架起来。 可是体力已经完全透支了,特里斯坦沉重的身躯还没有立起来,百里就已撑不住,双腿一软差点儿趴倒。 他把全身快要撕裂的肌肉绷到最紧,勉强半拖起特里斯坦,蹒跚地走向玛尔斯神庙正门。 外界的光线和喧闹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穿过前殿,百里迈过正门的石槛。 他站在千级阶顶端的宽阔平台上,下意识地眯起双眼,以免太强的天光刺痛瞳孔。带着硫黄和焦炭味的热风猛吹过来,百里身体前倾,与烈风对抗。 光线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他慢慢睁开眼睛。 他也慢慢看清了近在眼前的,毁灭。 失却了阳光的天空里充斥着人间不该有的色泽,火山灰、黑烟和岩浆的火光混杂在一起,仿佛在死尸的皮肤上涂抹了浓墨与污血。黯淡的天空下,庞贝古城依旧是两千年前被同一座火山蹂躏后的模样,残旧的城墙围住一片广场,散落在广场中的石柱是一条条伸向天空的枯瘦手臂,向上天乞求垂怜。在广场上,还有万千个绝望的人,他们扯着嗓子尖叫,争相逃离这片死亡领地,为了活下去甚至不惜踩过他人的血肉身躯。周围的丛林里腾起大火,舞动的火焰冷眼盯着这场毁灭的狂欢。 百里的心被这片末日的画面震碎,他全身发软,连特里斯坦从肩膀上滑落也没有察觉。 文明建立的秩序在广场上崩溃,维苏威火山的每一声怒吼,都把人们往混乱的深渊推进一分。 百里刚刚离开依照数学的美妙规则而建的圣殿,突然面对千级阶下的毁灭之城,翻天覆地的反差感像是一把尖刀,捅进了他的身心,他的胃里一阵剧烈翻腾,胃液顺着食道涌上喉咙,他埋下脑袋吐出不少淡黄色的液体。 全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他在烈风中飘摇几下,晕倒在特里斯坦身旁。 “糟糕!”安多里尼猛地一巴掌拍在额头上,身边的同事讶异地看着他。 “我们被骗了,我们全都被那几只狐狸给骗了。”安多里尼快步绕过队伍走到前头,视线不再受到阻挡,只是在他眼前的石道上早就没了人影。 通缉犯就在一众警员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安多里尼,你小子又怎么了?”队长恼火地问道。 安多里尼没有回答上司的问话,他飞奔起来,当先向玛尔斯广场跑去。 担架上的不是什么病号,是用绷带遮住眼睛的通缉犯,他来自希腊,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安多里尼的内心在怒吼,这是他职业生涯里最大的失误。 转过弯,玛尔斯广场就在路口尽头。 安多里尼的脚步慢下来,没希望了。 两万名以上的游客聚集在广场上,要在这么乱的人群中找到三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即使能够动用警方职权逐人排查,身后爆发中的火山也不会让这么多急于逃生的人老老实实地听从安排。 后方的警队赶了过来,现在他们只能在维护人群秩序的过程中试着碰碰运气了。 是的,可以下定论说秦澜的计谋成功了。 在第32号便捷医疗室里,她和笛卡尔换上医师服的时候,绝不敢相信能在二十分钟后顺利通过警方的搜查。 他们正准备离开,门上传来“梆梆”的敲门声。 难道警方这么快就发现他们了?秦澜和笛卡尔紧张地对视一眼。 敲门声很急,秦澜硬着头皮拉开医疗室的门,只见三个逃难的游客站在门前,年龄都不超过十九岁,左边那个全身嘻哈服饰的男孩收回敲门的手。 秦澜一眼就认出他们来了,是路上遇到的那三个走错路的年轻人。 “帮帮我们,”右边黑皮肤的女孩面色焦急地说,她有一头引人注目的金色卷发,戴着棒球帽和茶色眼镜,说一口美国东部口音的英语,“我们误闯进了树林,汤姆的眼睛被林子里的浓烟熏伤了,我们折回来好不容易才找到医疗室。” 秦澜看了看站在后面那个名叫汤姆的男孩,他受伤的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大。 笛卡尔也来到门口,听了卷发女孩的恳求,面有难色地道:“很抱歉,我们不是……” “先进来上点药,”秦澜侧过身挡住笛卡尔,打断他的话,“可是要想保住他的眼睛,得把他送到医疗中心去才行。” 三个年轻人快步走进一片狼藉的便捷医疗室,在药柜里找寻缓解眼伤的药。 “你准备干什么?”笛卡尔对秦澜怒目而视,责怪她不该耽搁时间。 “他们能帮助我们躲过警方的追捕。”秦澜眨眨眼睛,转身走到药柜前帮着找药。 “医生,我们的意大利语不算好。”卷发女孩面朝一排药瓶发愁,这些外用药只在统一说明书上才有英文释义。 秦澜弓着腰扫过一瓶瓶药,搭讪似的问道:“你们是第一次来意大利?” “是的。”女孩随口回答。她捡起一盒腹泻药,吃力地读着包装上的字母。 秦澜从柜子里抽出一小盒药膏,递给女孩:“用这个。” “谢谢。”女孩接过药膏就走回汤姆身旁,用手指把药膏涂抹在他的眼睛周围。 远处的火山发出一阵阵低吼,医疗室的玻璃被震得嗒嗒响,年轻人们的神色更加慌乱了。在汤姆的眼睛上涂完药后,他们急着赶快离开。 秦澜又取下两盒药膏,递给女孩,说:“多备几份,在医疗中心这玩意儿挺贵的。” “什么,那地方不会给受灾游客提供免费医疗?”说话的是嘻哈男孩。 “在意大利,医疗福利只向灾难中的本国公民提供,当然啦,如果你们有旅游保险那就不用担心了。”秦澜露出“你们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的表情。 其实,秦澜对意大利的医疗制度并不了解,她只能铤而走险,看能不能唬住这三个初次来意大利的美国孩子,这一步对她的计划至关重要。 三个年轻人来回交换着眼神,最后由女孩嗫嚅地说:“我们是背着学校和家里偷跑出来玩的,我们没有钱买那个什么保险。” 他们站在门前,求助的眼神在秦澜和笛卡尔身上游移。 看样子,他们是相信了。秦澜的心放下一半,她捂着下巴说:“这下就难办了,一千欧元毕竟不是小数目,而且谁知道这么多受伤的人他们会不会涨价呢?” “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嘻哈男孩把裤兜全掏出来,他手里只有几十块钱的现钞。 “这样吧,帮我们个忙,我们会付给你们三千欧元。”秦澜转向笛卡尔,“把你的银行卡给我。” 笛卡尔猜不透秦澜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不情愿地把银行卡掏出来递给她。 “你得还我。”笛卡尔小声嘀咕。 “谢谢,我会让‘亲爱的老途’给你报账的。”秦澜白了他一眼,接过银行卡,在年轻人们的眼前晃了晃。 “等一等,不会是要我们做什么违法的事情吧?”卷发女孩警惕地说。 “我们只是需要你们替我俩打个掩护,”秦澜指指笛卡尔和自己,“没遇上警察,三千欧元就当白送给你们,如果遇上了,你们就得想办法把我们带出去。” “你们是通缉犯?”女孩朝门外后退两步,脑袋里冒出《沉默的羔羊》里的情节。她在想眼前这两人会不会很危险,该怎么向警方举报这里藏着罪犯。 “我们是……”秦澜一时语塞,她不知道怎么说动这三个孩子,如果选择道出实情,光是解释的时间就足够维苏威火山把这里夷平了。 “我们是FBI特工,在欧洲执行秘密任务,”这时,笛卡尔站了出来,他编造了一个在秦澜看来几乎是天方夜谭的可笑谎言,“因为遭到陷害,现在全欧洲的警方都在抓捕我们,所以我们得想办法回到美国。” 听了这话,就连快要睁不开眼的汤姆都抽搐着嘴角做出轻蔑的表情,直到他们看清了笛卡尔拿在手里的黑色封皮证件,笛卡尔的脸在证件照里对他们微笑。 “你们知道的,我们不能向你们透露更多信息了。”笛卡尔把证件收回怀里,诚恳地道,“但我们真的需要帮助。” 年轻人们的脸上立即露出兴奋的表情,他们想不到有朝一日能在现实中碰上《伯恩的身份》里才会有的情节,嘻哈男孩最先靠过来:“告诉我们,该怎么做?” 笛卡尔转过头,拍拍秦澜的肩膀。她回过神,对笛卡尔投去的目光像是在打量一个从来不认识的陌生人。 “你怎么会有特工的证件?”三个年轻人在换装,秦澜给笛卡尔的头上缠绷带时,小声地问。 “我干的工作你又不是不知道。”笛卡尔淡淡地回答,“准备些特别的证件总有用处。” 秦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么,你为什么确定这三个毛孩子能帮我们?”笛卡尔回问道。 “他们是南加大电影艺术学院南加州大学电影艺术学院:美国最好的电影学院之一,培养出了乔治·卢卡斯、斯蒂芬·斯皮尔伯格等众多电影大师。的大学生。”秦澜说着低头看了看刚换好的衣服前襟上那枚钢质徽章,上面的SCA三个大写字母映照出头顶上布满烟尘的天空。她忘了笛卡尔的眼睛被绷带遮住,看不到这枚校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