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发了几天烧,待到好全,世子还关在宗庙里,不得自由。 说来,这世间万般情孽,总无源头,否则也无一见倾心之说。 靖公子也是听说世子关了两月,足不出门,这才蹑手蹑脚地背着阿娘,去了宗庙。他站在窗下,就见一少年正伏案抄经,宗庙极冷,世子身上不过一件单衣,十指冻得发红,旁边几碟素菜浮着一层油,看来城主这是铁了心,若世子不肯低头,这辈子便要关在这荒凉之所。 公子踩断一根树枝,里头一双眼投来,随之便扔来一卷书简:“滚!” 翌日,靖公子又来,还从袖子里偷拿出糕点,放在窗台上。 奈何拳拳好意却不见世子领情,公子被赶了不下十几回,而后世子便索性放任之,只是于公子的好心总是视而不见。 那日,天寒地冻。 小公子裹着氅衣,往里头看去。 案子上竹简已经堆成一小山,有的在地上摊开。世子湣性子暴虐易怒,字倒是难得的娟秀灵气,而那乖张暴戾气的少年趴在矮案上,纵是睡着,眉头仍深深锁紧。 禁足三月,世子瘦了许多,那比之自己宽大许多的肩膀亦看起来小了许多…… 斜风吹过,世子蓦地睁眼,身上披着的氅衣便滑了下来。烛火明灭,他凝看窗台,不知所思为何。 清晨,靖公子又溜了过来,却看宗庙前门大敞,不见世子身影,阿娘一针一线缝的氅衣被扔于雪地里。 而后,青城世子赴往郑国拜师,这一去,便足有三载。 杏花飘落,便看那小小公子坐于案前,执笔而书,倒也是有模有样。夫人缓步走至身后,竟见上头写着:敬启兄长…… 夫人无奈摇首,吾儿宽厚,也不知,这究竟是福是祸。 是福非祸,是祸非福,未成想道,这世间也有福祸参半之事。 三年书信未断,却从不见回音。人人皆道,世子湣心肠之冷硬,真火难消融。 三年后,世子湣归来。同年,毅公子反,杀城主,占青城,城主夫人甘以其身为诱饵,予世子和公子最后一线生机。 第9章 烽火连城,兵临城下。 凌乱的哭声叫喊之中,锦衣少年茫然四顾,嗓子嘶哑地喊着:“阿娘、阿娘——” 他人只顾自己逃命,少年却逆着人海往前寻去,哪管前头是什么深渊万丈。 “娘…阿娘……!” 少年霍地一睁眼,哪来的血海,何来的刀剑,只有一双古沉冷漠的眼。 身子轻轻摇晃,偶尔有些颠簸,追来的血腥气却萦绕于鼻间。 靖公子如木头一般动也不动地坐了一柱香有余,直至马车轮下磕碰石子,这单薄的身子一晃,跌出马车之前,一只有力的手臂却先其一步,将他揽腰一抱,又扔了回去。 那劲道颇重,丝毫无半点怜惜之意。 须臾,便响起隐隐约约的啜泣之声。 那哭声不大,却好似喑哑弦音,如利刃割在心间。 靖公子总算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情,毅公子率兵谋反,城主早知有今日,虽有所防范,也不及毅公子狡诈,终回天乏力。 城主夫人本该带着两位公子出逃,她却将人分作两拨,叫来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跟着自己,离去前予世子道:“我知世子心中恨我母子,也知道,世子是个恩怨分明之人。” 以吾命,换吾子一线生机——这女人看似温良贤德,实则从来精明过人…… 好极,实在好极! “娘……”小公子抽抽噎噎,平日就算再懂事,到底也不过是个孩子。 坐在一边的世子淡漠地投来一眼,说:“死了。” 哭声一滞,又绵绵不绝地传来。 世子扭开头,看着他处。 半晌,轻喃道:“我爹也死了。” 那小公子好似水做的一样,哭了一二时辰还未停歇。 世子湣也不是个心善之辈,先前说了两声“别哭了”,而后耐心尽失,揪住少年恨道:“你再跟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我就把你给扔下去!” 呜……小公子虽也并非没受过委屈,可是他和夫人母子连心,如今痛失至亲,一个半大孩子如何忍得住。 泪珠滚在手背上,直烫得世子手掌一松,心口犹如一记重锤。 “停下!”一声厉喝,那赶车的不敢不从。 只见,世子提着少年,将他从马车拽了出来,扔到地上。 靖公子在泥地里翻了个圈,就见那红艳背影跃上了马,也不顾其他护卫劝阻,便甩下马鞭:“驾!” 靖公子慌忙爬起,往前追了好几步,可看那影子越来越小,这小胳膊小腿如何追得上。 小公子跌在泥里,蹲下来便嚎啕大哭,那劲儿比先前还凄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