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问:“这么说,公子此行,是为了救人?” 靖公子一笑……也不尽全是如此。 他和阿兄,早就形同陌路,不知是因着何故,两人纠缠至今。这回实是放手一搏,能否逃出生天,便看上天是否成全,可说到底,他所求的,不过是一场了结。 府中有几个隐蔽秘道通往城外,那日,恰好城中有人造反,靖公子便带着哑女趁乱离去,逃了三日,又忧心被追兵追上,这才逃进山里。 僧人听完了来龙去脉,道:“公子这个故事有趣,贫僧倒也有个故事,不知公子乐不乐意听?” 这僧人笑语晏晏,他面色极白,好似隐隐透着青紫。 靖公子忽觉周身寒凉,又看了眼这座小庙——庙室四四方方,二人围着一盏灯,也不知过了有多久。 紧接着,就听那声音悠悠道—— “那一晚,也如今夜一般。” 细雨霏霏,一对兄弟为躲避追杀,逃进林子里…… 第15章 雨水寒凉彻骨,世子湣背着小公子,在林子里已经走了一日一夜。 山路崎岖,有机会都差点让背上的少年脱手去,每一回险险抓住,他都觉得是经历了一场劫难,一如这一路流亡时,仿佛只有将人紧紧伏在背上,方是万全。 快到了…… 而究竟快到何处,他亦是不知,背上的少年似乎是应了,似乎也没回应。 前路暗暗,唯有走下去,方知是何种景象。 怎想到,眼前花了一花,前头…… 世子忽而清醒,脚下施劲,往那一头跌跌撞撞地跑去。 来到门前时,世子还未拍门,那漆红门扉却“咿呀”一声,自行推开来。 一个僧人手执油灯,他看起来十分年轻,两眼却如古井无波。 他看着这对兄弟,未说半句话,就将人迎进门来。那模样,就像是早知有客前来,已在此地恭候多时。 这深山老林之中,何来一座庙?诸多疑问,对逃命的人来说,并不重要。 世子一入屋中,便将背上的人小心放下。这一路风雨,世子湣浑身湿透,倒是将小公子呵护得周全,除去蓑衣,连发梢都是干的。 “来……来,快……”自己还冷得发颤,送到手里的第一杯温暖热茶,却还是先想到他。 就看那黯淡火光下,小公子的脸已是一片青灰。不论阿兄怎么唤,那双眼也不见睁开,强喂到嘴里的热茶也一丝丝从嘴角流出。 手指不住颤颤擦着少年嘴角,世子睁着猩红两眼,头一回露出这般茫然的眼神。 他声音沙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弟弟?” 后头随之响起声音:“公子还请节哀顺变。” 火光跳动一瞬,那僧人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兄弟身后。 少年四肢已僵,想来已经死了有些时候了。 想来僧人本意是为宽慰,却不想是触碰逆鳞。 世子蓦地拔刀而出,抵在和尚颈脖前。油灯坠落在地,便看眼前之人如同恶鬼:“快救他,他还没死!快想法子救他!快救他!——” 手中刀刃铿锵落地,世子忽地双膝跪地:“告诉我,他还没死!他还没死!——是佛也好,是魔也罢,救救他,他不该死,不该死啊——” 男儿只跪祖宗君父,世子天生傲骨,宁死也不肯屈从谁人,一生里何曾这样求过谁。 火光粼粼,如柔柔金沙照在少年的脸庞上。 他生时便若柔光一束,倾洒在他人身上,死时亦一脸平和,想来是因为最亲的人在身边,只觉无灾无痛,这一路,也是走得极安然。 世子抬眼,怔然道:“——死的人,不该是他,绝不该是他。” 这世上,人人该死,他也亦然。 唯独靖儿…… 只有他,只有他……命不该绝! “这么说的话……贫僧,倒是有一法子。” 一句话,若平地雷声。世子踉跄来到和尚身边,紧紧抓住他:“……你说什么?” 眼前之人目眦欲裂,已然魔怔,任谁见了,都觉刺目戮心。 “公子命格多舛,但周身笼罩着真龙紫气,虽是生克父母兄弟,可注定逐鹿天下,问鼎至尊。”僧人道,“贫僧阅人无数,如此至贵至贱的命格,也是头一次见到。” “你胡言乱语什么?”世子揪住和尚僧袍,“只稍一句话,他……到底能不能活下去!” 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氤氲光火中,僧人面目无悲无喜。 只闻他说:“那也要看,公子愿是不愿了。” 人死不可复生,此乃天理,不可违背。 如要死者回归阳世,唯有一法——以命易命。 那四四方方的庙室静若坟地。地上,躺着两具尸首。 除了已死的靖公子之外,还有一具女尸。那女尸乃是他刚弃于后头乱葬岗里,余温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