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又变了, 开发土产看好,越古越好,越土越好,古、土,才能走向世界,得奖赚外汇。700txt.com为此他们家乡 建立了一个传统枕芯加工厂,承包给了一个跛子,承包头一年就赚了六万块钱。 于是他重新睡土布荞麦皮枕头,并且按时吃中药。中药成分里有桑叶、蚕皮、蝉蜕、蝎 尾、红花、黄芪、田七、穿心莲、琥珀、朱砂、车前子……用三岁以下男孩的童便做引子, 据说小男孩的尿清火最有效。据有经验有水准的人说,这样服二百剂,服药治疗期间不再写 诗,再加上天天枕荞麦皮,一准见效。他一定会痊愈如初,健谈如初,今后老来再上一层 楼,前途未可限量,云云。 d小调谐谑曲 大冬天,冷空气入侵,气温降到零下10度,室内却温暖如春。 “看来,今年锅炉工干得不错,瞧,”王院长拿着温度计,“21度,我们的意见没有 白提……” “光提意见就给你好好烧了?几瓶‘刘伶醉’送去了,你知道吗?年前光挂历就送了十 几本,你知道吗?”老伴说。 王院长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叹息着世风的不正与日下,又想着反正挂历也都是白给 的,便回到卧室。近几年,为了休息得自如,他与老伴各住一间房。 读了一会儿书他才睡的觉。读书的时候他半盖着丝棉被,脱掉了夹克衫也脱掉了毛线 衣,只一件秋衣,就着壁灯阅读《庄子·外篇·刻意第十五》: “……夫恬淡寂寞、虚无无为……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生也天行,死也物 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不思虑,不 预谋……” 真漂亮!真暖和!真高明!真深刻!冬天,温室,古书,夫复何求! 院长心满意足地熄了灯,心满意足地伸展开四肢,与天物同步,与阴阳合阖,不一时就 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一段时间以后,似有细细的嗡嗡声。 是风吹响了窗户纸?他的家早已没有纸糊的窗户了。是提琴?大提琴?箫?亦西亦中。 怎么声音越来越大了?是消防警笛?是坦克?是飞机?是轰炸机?原来是——蚊子! 醒来时他脸上手上已经咬了几个包,像火烧一样地疼痛酸痒。什么?秋天的蚊子?他的 卧室暖和得使冻僵了的蚊子复活了!他的温暖的卧室把寒风中的蚊子吸引了进来!他竟拥有 这样美妙的卧室,这样惊人的温暖!在蚊子是早已潜伏在他的卧室里的么?怎么三个月即十 月中旬以来这房间里从来没有蚊子的踪迹?是从室外新迁入侵的么?它们如何穿过严寒的空 气?它们如何跨越了冬天?这个小小的害虫,销声匿迹之后,怎么稍一暖和就又飞出来了呢? 几个包痒、热、痛,如割如刺如焚。冬天的蚊子比夏天的蚊子厉害得多,狠毒得多。处 于逆境的很可能是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咬过人的蚊子复生以后,它的咬人带有一种疯狂的、不 管不顾的、赚回老本的性质。夏天也有蚊子,夏天的蚊子咬过以后但痒而已,而冬天的蚊子 似虎如狼似蝎如蛇而又不失蚊子的细小与鬼蜮。 它的那些同类们呢?它的同伙们业已正寝寿终。是发生在“寒露”那一天还是“霜降” 那一节令?至晚在“立冬”那一天以前,所有蚊类都通通冷冻而死,这有多么可伤!而这只 蚊子多么幸运!他藏在了——例如天花板——一个角落,而恰巧这个房间冬天有这样好的温 暖。如果这间房子不烧暖气,或者虽烧暖气但不好好地烧,如果人们没有送挂历也没有送 “刘伶醉”,如果锅炉和暖气散热器疲软,如果这个房间冬天也冻冰——像他过去的住房那 样,这个幸运的蚊子在潜伏了一阵以后,不还是要呜呼哀哉的吗? 他真诚地为这只蚊子庆幸,又为自己卧室的温度而得意了。 然而脸上与手上的包疼痒不已,迷糊之中他又听到了蚊子的嗡嗡声,这嗡嗡声比夏天标 准的蚊子嗡嗡声低几度,如果夏天的蚊子的咏叹是b调的,那么冬天的蚊子的呐喊则至多是 d调的,就算是d小调的吧。 低抑而又不祥的声音靠近耳朵,他使劲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他快意地搓着自己的手掌, 手掌上似乎有一点粘稠的流质与半流质物质,那应该是蚊子的溅血与遗骸,而那血毕竟又是 自己的。 “滚你的蛋!”他骂道。 耳朵轰轰地响。脸疼手痒再加上耳朵干、烫,轰轰隆隆。他干脆开开灯,找止痒的风油 精。找不到风油精便找万金油,也没找到。后来就到洗手间往包上抹了一些肥皂水,肥皂水 是碱性的,据说可以中和蚊子口中的蚁酸给人造成的痛苦。 熄灯以后又听到了蚊子声。蚊子没有死。要不就是一个蚊子死了,一个蚊子又飞来了。 挺顽强。 “我家里到底潜伏着多少蚊子?”这个思想使他紧张起来。听到蚊子声他就往自己脸上 身上手上腿上乱拍乱打。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蚊子嗡嗡如故,d小调谐谑曲。 他再开灯,找出了日本国造象球牌杀虫剂。打完药他觉得呼吸不畅,便开窗子开门。外 面正刮风,不但刮进了刺骨的寒气而且刮进了尘土与烧锅炉烧出的硫化氢,硫化氢与杀虫剂 结合,他更加喘不过气。 他关上门关上窗干脆开空调。生活真是提高了,超前消费,又加暖气又放冷气。谁说我 们差?据说尼克松当总统的时候就是这样,夏天,他的办公室放冷气放到了零度,然后他生 起壁炉,他欣赏金色的火焰与松木木柴的劈拍声,在这光焰与劈拍的启示下他做出了决策, 响应毛泽东——周恩来的乒乓外交。 空调机一响全家人都醒了,他努力证明自己的状态正常。老伴强迫他关掉了空调机。找 了一个蝇拍,往墙上乱打一气,告诉他蚊子已经消灭。 他给老伴讲起尼克松。 “可人家的办公室里绝对没有蚊子!” “不一定。那年我住在波恩的布里斯托旅馆,吃早餐的时候,发现餐桌上爬着蚂蚁!不 要崇拜西方,以为他们的蚊子比我们的蚊子招人喜欢。” 后来就平静了,睡下了,他想起童年时代他住的土房。冬天,临睡前烧一烧热炕,然后 热炕变成冷炕,卧室变成冰窖,不但头一天晚上没有倒掉的洗脚水冻成了冰,连尿罐里的尿 也冻成了淡黄色的半透明体琥珀,颜色很不错。 而且没有蚊子。 第二天,他的气色很好。一位老朋友问他是否常吃杭州产的“青春宝”。他点点头,接 茬说,“青春宝”是根据明朝永乐太医院的宫廷秘方制造的。 都说:“他活得挺潇洒。” 1979年91年3月 调试 这对夫妻在积攒了许多年钱以后,买了一台20吋的彩色电视机。 从此,电视机占领了他们家庭的阵地。他们只要一有空闲,就看电视,广告也看,外语 学习也看,教围棋也看,会计学授课也看,节目开始前的调试图也看。一面看,一面不住地 说:“真好!太好了!我们这些年生活提高太快了!我们的节目太有意思了!又好看又受教 育您上哪儿找去?家里有台电视机,不养儿子也行了!电视开辟了家庭生活的新纪元,新时 代了!电视已经使我们的生活巨变了!电视已经使咱们国家巨变了!四个现代化咱们实际上 已经实现了三个半了!中国的月亮越来越圆了!总之,这台彩色电视机,成了他们家名符其 实的小太阳。 大约半年以后,他们开始对节目评头论足起来:“怎么老是这么一套?”“怎么老是广 告?”“片头片尾登那么多人名字干什么?”“这个广播员的双眼皮是假的。”“这个广播 员的颧骨太高!”“唉哟,都胖成什么样儿了?”“瞧那个假招子劲子,还假装深沉呢。” “这衣服都是发的吧?”“这相声人家都不笑!”“这妆化得可吓死人了!”“这回倒好 了,洋人不接吻了,换成了国粹——讨小老婆,选王妃!” 慢慢地,评论就尖锐了,“纯粹是胡扯!”“玩蛋去吧!”“怎么连中国字都念不准 呀?”“越是卖不出去的次品才越做广告呢!”“看这节目这不是白耽误时间吗?”“出洋 相就出吧,还装腔做势!”“干点什么不好,在这儿傻看这些狗屁节目!” “明儿我要再看电视我他妈的……”粗话也上来了。 第二天,吃完晚饭,怎么办?新闻总还是要看的。国家大事,世界大事,人人关心。遇 到哪个地方出了车祸,打起仗来,飞机失事,油船漏油,首脑被暗杀,鲸鱼上岸,大象被偷 猎……这一对夫妇甚至挺感谢的,感谢人类世界为电视提供了有刺激性的材料,感谢电视节 目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也感谢自己,没被鲸鱼吃掉,没被炸死,也没碰上飞机失事。 既然看了新闻,就看看下面是什么吧。起码得看天气预报。开着电视并不防碍人们做别 的事。据说比较“潮”的办法是电视打开,声音拧小,想看就看,不想看就视而不见,连脸 都不要掉过去的。 但是这对夫妻不能。开着,就得看,打开电视机,不是为了看,难道是为了不看吗?也 许看着看着,看出一个好节目来呢?再说潜意识里有一笔经济账,开着,电表就走着字,一 个小时一角多钱,开着,就“烧”着机器,而这台机器,花了他们两人的半年多的工资总 和。又走电表又开机器,他们不看,那不是造孽吗?那不是超前消费加超级消费吗?那不是 太不尊重别人的劳动——电业局的劳动,发电厂的劳动,电视台技工技师的劳动,广播员主 持人演员的劳动包括自己的劳动——自己不劳动哪儿来的这电视机——了吗? 那就关上。关上干什么去?散步?上下班已经走了不少路。看书?累眼累神。听音乐? 看不见画面不生动。去探亲访友?人家也正看电视。关了,至多关半个钟头。又开了,因为 关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看电视觉得不满意,不看电视说不定就更不满意。关了又开,开了 又关,晚报上说了,这样做最损坏显像管,而且还更费电,比一直“烧”着还费。越想省越 费,越想省越费,穷嘛! 那就凑合着看,反正有得看还是好一些。反正懒洋洋地坐在简易沙发上傻看已经成了习 惯,越习惯就越不想改变,这样,评论也渐趋平稳,凑合看吧!也还不太惹人烦心!噢噢, 反正还看得下去!那个衣服可真不错,你下次要见到这种t恤衫,千万别忘了买一件。这个 xx过去怎么没见过呀?这个xx最近怎么不见了啊!喝,这么大明星也给人家做广告去 了!外国片,外国片又有什么了不起?跟咱们的片一样次! 有时候妻说出一些比较奇异的评语,令夫咀嚼不止。看完一本本大电视剧,妻说: “喝!假得就跟真的一样!”夫为之击节赞赏。不是赞电视剧,是赞妻的评论。什么叫“假 得跟真的一样呢?”夫思忖良久想不清楚。他感谢这部电视剧,使妻说出了警句妙语,使他 思考开了,要不,他这样笨,早就愧对“思考的一代”的称号了。再一想,思考的一代,这 不也“假得跟真的似的”吗?还是看“画面的一代”吧。 这样,从蜜月阶段到危机阶段到和解阶段,正、反、合,黑格尔,否定之否定,他们家 的看电视的过程很正常,很可以理解,终于也还是很好。 万恶自“比”始!这句话早晚要上电视台的“名人名言”专栏,如果嫌这一对夫妻不够 “名”,就上“广而告之”专栏或者“忍者神龟”动画片节目。 说的是猴年马月鱼日,妻到一个同学家去了趟,一起看了一晚上的电视节日,回到家, 妻就不满起来。妻说:“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妻说:“人家那电视才叫电视 呢,多清楚,多鲜艳!多细腻,多稳定,多保真,多干净,多柔和,多层次,多丰富!比美 琪、大佛、百乐门、真光、蟾宫、银星豪华座、超豪华座的电影全强!”妻说:“跟人家的 电视相比,咱们家的电视不叫电视,叫幻灯;不叫幻灯,叫哆嗦重影下雪起雾变色变形气人 机!” 夫比较冷静。一般的家庭规律可以表述如下:夫热了妻冷,妻热了夫冷,妻不冷不热了 夫半死不活,夫不冷不热了妻要死要活……所以夫妻永难和谐,所以夫妻谁也离不开谁,所 以这一家也就保持平衡了。相反,如果家是夫蹿妻跳,夫火冒三丈妻火冒四丈五,夫从而火 冒七丈,妻又从而火冒十丈……得,这一家算是砸了! 冷静的夫问道:“他们的电视机什么牌子的?不行咱们再攒点钱买一个,反正又不置房 子又不置地。反正……” 激动的妻说:“不是牌子问题,人家说了,是人家调试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