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又从宽大的袖袍中,摸出一枚碧绿的翡翠镯子;再强硬地抓起她纤细的手腕,就将这镯子套进去:“还有这镯子,是我母亲给的。本是一对,我和昭儿一人一个,让我们成亲之时,留给各自新娘的。你若是不戴上,明日母亲那里也不好交代;那就只能委屈你,先戴上了。” 说完后,他就毫无芥蒂地直接解了衣服,睡在地上。 这一刻,房间内出奇地安静,甚至都能听到外面微风穿过茂密树枝的婆娑声。夏侯徽抚着手上那微凉的翡翠镯子,盯着睡在地上,闭上双眸的司马师;她清清楚楚听到了自己的心在此时剧烈一跳后,那股异样的感觉便又来了。 来势汹汹,竟让她无法掌控。 只是,他为什么会如此迁就于她这样无理的要求?还因为怕她遭人非议,直接睡在这新房的地上? “司马师,你……”她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这般寂静与祥和;可才说了这几个字,她便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只能悻悻闭了嘴。 “夫人不必心存芥蒂,”司马师虽然开了口,但却并未睁开眼睛;显然招呼了整整一天的宾客,他也累了,“只要夫人一日不愿意,那我便一日不会强迫夫人。” 夏侯徽这一整天的提心吊胆,便在这一刻,彻底瓦解在了司马师那坦荡而广阔的胸襟之中。想起白日里曹爽拒绝她的模样,她突然明白父亲夏侯尚和哥哥夏侯玄说的,或许是对的——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曹爽,与彬彬有礼,心怀坦荡的司马师真的不可同日而语。 或许,她并没有嫁错人;相比于曹爽,敬她疼她的司马师,才是更好的选择。 * 黄初七年五月,大魏天子曹丕病重,急诏镇军大将军陈群、中军大将军曹真、征东大将军曹休、抚军大将军司马懿共同进宫受领遗诏。 整整三年过去,虽然平原王曹叡一直都是炙手可热的大魏太子人选;但时至今日,曹丕仍然没有立太子。事情既还没到尘埃落定之时,便有生出变数的可能;因此此刻大魏朝堂暗流汹涌,人心惶惶,到了最焦灼的时刻。 平原王曹叡奉旨进宫侍疾,已经整整三日了。但这三日内,他却一直都等在嘉福殿偏殿内,连曹丕的面都没法见上。他终日看着一批批朝廷重臣进进出出这嘉福殿内,显然是在接受曹丕的遗诏;却不知何时才能轮到他,他不禁有些忧心。 同样担忧的,还有陪同他一道进宫的郭阳。这三年来,她虽然一直都只是王府一名小小的侍妾,但也不知为何,曹叡到哪都只带着她,而冷落了毛夫人,更是完全没有要将毛夫人封为王妃的意思,任由平原王妃的位置一直虚悬。 起初,郭阳还会一直惴惴不安;但她见毛夫人一直对此事毫无芥蒂,对她也是一如往常,似乎真的与世无争;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便也终于习惯了。 而她愈发不明白的是,京兆王曹礼分明在三年前就断绝了太子之位,曹丕诸子中也没有能与曹叡抗衡的,曹叡几乎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可为何整整三年过去,直到现在了,曹丕也还没有立太子呢? 难道曹丕心中一直另有人选,这么多年都只是在摆迷魂大阵而已?可如果曹叡真的当不上太子,那等待着他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新君又能否容得下这位劲敌? 郭阳只感觉现在的一切,均是岌岌可危。 * 酉时,嘉福殿内。 窗外已是日薄西山,血色的夕阳笼罩着这一整片鳞次栉比的皇宫;唯美之余,却颇有大势已去般的苍凉。 皇后郭女王跪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面色惨白,气若游丝的曹丕。她心中分明无比悲痛,却愣是生生憋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嘴角还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陛下今日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女王,”曹丕开口的声音极轻极轻,嗓子里更像是掺了沙子般沙哑,“这些时日,朝堂之上一直议论纷纷;你觉得,朕该立谁为太子?” 看曹丕这模样,估计也就在这一两日了。立太子之事已经火烧眉毛,刻不容缓;否则一旦曹丕驾崩,太子还未立下,那他的诸子则均会伺机而动,在各种不怀好意力量的支持下拼个你死我活,甚至能把整个大魏给拼个四分五裂。 郭女王相信,曹丕一定明白这个道理。她不知道这些时日他为何会绝口不提太子之事;但既然他不肯说,那她便也不问。 一直到现在,他总算肯说了,却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她停顿片刻后便开口:“陛下,自然是要立您的嫡长子,叡儿为太子啊。叡儿福慧双修,洁清自矢,是最好不过的太子人选了。” “朕知道,”曹丕艰难地点点头,然后有些担忧地看向她,“但你知道,这整整三年来,朕为何一直都不肯立叡儿为太子吗?” 这便是郭女王,和朝堂之上所有朝臣都万分不解的地方。郭女王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便摇摇头:“妾不知,还望陛下明示。” “是因为……是因为,朕竟一直都看不透叡儿。虽然他口口声声说,已经知晓当年甄夫人之事与你无关,并且还被你收为养子,日日进长秋宫内请安,但朕还是不放心。朕怕这一切都只是他装的,朕怕他继承大统,大权在握后,会对你不利……”曹丕说,“所以朕才并未急着立太子,而是观察了他整整三年。可即便这样,朕仍然看不透他,朕……朕还是心怀忐忑……” 明明已经在心中打定了主意,绝不会在曹丕面前流一滴眼泪;但此刻听到他这番话,郭女王还是控制不住,泪流满面——整整三年了,她一直以为,曹丕不肯立太子,只是想要借此试探群臣,或者平衡朝堂之上的各种力量;却没想到,原因竟比她想象的要简单得多。他只是想要,竭尽所能地保护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