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鸿!”我惊叫着扑过去稳住船舵,同时降低船速,慢慢掉转船头,回到段鸿落水的地方。段鸿头朝下在水中半浮半沉,一缕缕鲜血正从他身上冒出来,像是在水里滴进了红色的染料。三毛抓住他的后衣领,和大力一起把他拖回船上,只见他的左肩膀下方已经破了一个洞,整片衣服前襟都被血染红了。 “李医生,快来看看,段鸿中枪了!”三毛仰起头大喊。 李瑾早已行动,只是她坐在船头,又不识水性,挣扎着连滚带爬才到了船尾。她打开段鸿外面穿的冲锋衣拉链,然后用一把刚从游艇里拿来的剪刀剪开段鸿的内衣,一个黑乎乎的血洞出现在他肩胛骨的下方,血液像是泉水一样不断地往外喷涌。 李瑾摸了摸段鸿脖子上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然后颓然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怎么样?”我虽然知道情况不妙,但还是开口问道。 “子弹打断了他的上肢大动脉……他在落水之前就死了。”李瑾摇摇头眼泪从眼眶里涌出,顺着脸颊往下流淌,“他的孩子也要死了,他老婆还在等着他回去……”李瑾一下子控制不住情绪,捂着脸抽泣起来。 我想到段鸿在得知送完我们那艘乌篷船就归他时的那种兴奋劲儿,胸口一阵憋闷,像是什么东西要爆裂开来一样,我想纵声大吼,想砸烂一切,想抓住红巾军的人一锤一锤地敲死……但现在围绕着我们的只有滔滔江水……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只剩下马达的轰鸣和螺旋桨击打江水的声音。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一种细微尖锐的声响,就像是蚊子在耳边飞过的声音,这声音时断时续,等有了,仔细听后又没了。 “什么声音?”猴子打了个激灵,脸色煞白地问,“好像是哪里漏气了?” 听他一说我才想起来,这声音确实像极了我们在气球上的时候听到的漏气声。这下所有人都紧张了,纷纷趴下身子寻找漏气点,可我刚一低头,就感觉船身猛地一震,橡皮艇像是被打横猛击了一拳,在江心打起转来。 “我们汇入西安江了!”三毛在船头迎风怒吼,“快向左转,逆流冲上去!” 两股水流的交汇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像是一双巨手一样搓揉着橡皮艇,我把全身的力气都压上轮舵,把油门加到最大,橡皮艇终于稳了下来,摆直了方向驶出旋涡,但出来以后船身已经明显地变软,空气漏了很多,不必用力按便凹下去一整片。 “在这里!”杨宇凡趴在船帮子上一寸一寸地找,最后在船尾一侧靠近水线的地方找到了漏点,一个小拇指大小的洞,在水中浮浮沉沉,应该是枪战的时候被子弹击中了。 “不行,这也没法补!”大力拿着一卷胶带试图把洞口粘上,但洞口在水面上下沉浮,根本粘不起来。 “先靠岸再说!”我一扭船舵,橡皮艇朝岸边冲去,但这两江交汇之处,江面非常宽阔,离岸还有几百米,船就瘪了一半。 “把重的东西都丢下去!”我感觉脚下已经软绵绵的不受力,四周的船舷都卷起来向中心挤,连忙大喊。 大力捡起子弹箱就往下扔,扔完三箱之后船终于重新稳住,橡皮艇像是条垂死的鱼一样挣扎着向前猛冲。我也顾不上减速,只能把船头瞄准一块地势略微平缓的地方,最后橡皮艇如同杂技飞车一样冲上了岸边的一片沙场,在滑过一丛枯黄的野草之后,一头撞向一堆小山似的黄沙。黄沙像是被炸弹击中似的掀起,洒了我们一头一脸。 “呸呸呸……”我们纷纷吐出溅到嘴里的黄沙,像从水里出来的狗一样晃着脑袋。幸运的是这次没人受伤,但不幸的是马达的螺旋桨已经完全折断,就算补好漏气的洞,橡皮艇也没法用了。 只能走陆路了,我站起来,俯身抖落掉进脖子的黄沙,然后举目四望。 我们正处在一片巨大的河滩之中,四周是断续的水洼和连绵的沙地,可以看到河道在前方不远处拐了个弯,我们正好处在河湾开始的地方,这地方在丰水期应该是处在水线之下的。整片河滩了无生气,只有几丛芦苇和荒草孤零零地伸向天空,极目之内了无人烟。 “把各自的包整理一下,有些没必要的东西就扔了。”我打开自己的背包,拿出一瓶1963年格兰格拉索威士忌扔在一边,又掏出那件阿玛尼皮衣,然后往背包里塞单兵口粮和拆掉药物的包装。这一次我们吸取了上次的经验,不再把单一品类的物资放到一个背包里,而是把食物、药物和日用品平均分配,这样即使丢了一只包,也不会造成某类物资完全断绝。 “真晦气!”三毛一边摇头晃脑,一边从自己背包里掏出一捆炸药般的雪茄,拿在手里心疼地看了一会儿之后才依依不舍地轻轻放到一旁的沙地上,完了还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点上火,嘴里念念有词,“这可是我的宝贝啊……” 两箱子弹当然舍不得扔,但一箱三十公斤,带起来实在太重,最后不得不掩埋了一箱,另一箱拆成散的,分配给除了李瑾之外的五个男人。 “上路吧……”我把自己的背包筛选了好几遍,直到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为止。 “咱们往哪儿走?”三毛拉着我的手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 至少有一千万以上的灾民正在涌向千山湖基地……我想起周令武的警告,不禁脊背发凉。 “先走出河滩吧。”我辨清方向往远处一指,正好阳光穿出了云层,照在遍地的水洼上,泛起一片刺眼的金光。 今天的日子很适合赶路,多云,太阳时隐时现,既不阴冷也不晒人,偶有微风,恰到好处的吹走因为负重走路而流出的汗水。而且尽管世道艰难,但春天还是不可阻挡地到来了,树木的枝头冒出了嫩绿的新芽,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星星点点地在各处开放,使得这次逃亡看起来更像是一场远足踏青。 但是没有人烟……我曾经天真地以为,如果工业文明突然崩溃,人类将回归农耕社会,沃野千里,鸡犬相闻,甚至人与人之间的那种冷漠、猜疑,也会回归到温良、友善、礼让。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家家男耕女织,知足而乐。 可我们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经过了两个村庄,也没看到一个活人,所有的村子都像我们曾经在河岸见过的那个小村一样,早已被人遗弃。虽然我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那些倒塌的房屋和散落各处的生活物品还有几具埋在荒草深处的骷髅来看,应该是发生了非常不好的事。这里的人们应该已经逃离了这些交通便利的地方,转而或躲进深山老林,或移居像浒丘县河边那样的难民营地乞求强者保护。 最坏的秩序也强过最好的无序!我脑子里闪过以前政治课本里学过的这句话,如果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明摆着会被颗粒不剩地抢走,无论下一刻是不是会饿死,也不会有人再来种地的。 “打信号让三毛他们回来。”我快步追上走在中间的大力和李瑾,“不能再这么沿着大路走了,太容易暴露,太危险了。” “我也这么觉得,越走心里越发毛。”李瑾拍着胸口慌张道。 大力把两根手指头插进嘴角,鼓起腮帮子用力吹了个呼哨,片刻之后在前面充当尖兵的三毛和猴子跑了回来。 “怎么了?”三毛跑得气喘如牛,见我们都没事,才放下心来,疑惑地问道。 我打了个手势,带着他们往路旁的村子里面走,在村中央一棵大如伞盖的樟树下面停住。 “白天这么走太容易暴露了。”我在樟树下的青石板上坐下,铺开一张从游艇上拿的地图,“这地方明显不那么太平,可别给人打黑枪了。” “我不打别人就算好的了!”三毛撇了撇嘴不屑地道。 我没理他,招呼大家围到地图边,指着上面开始分析:“咱们现在应该在这里……离千山湖水库还有大约三百多公里的路,按咱们的速度,起码要走十天以上,我们现在的粮食顶多吃个五六天的,所以还得加上寻找食物的时间,就算顺利也得再加上五天…… “比较走运的是,我们应该是赶在了周令武说的难民潮前面,可是不知道领先多少路,所以咱们也不能走得太慢,起码要保持每天十五公里以上的行进速度,最多二十天赶到千山湖! “我的建议是,咱们白天休息,晚上赶路,避开大路和大的市镇。一来能避开危险,二来我们有夜视仪,就算碰到坏人,打起来也是咱们占优势。有没有问题?” 众人都点头表示没什么异议。 “那好,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四十,”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今天咱们睡到傍晚六点半起来。而且从今天起我们要布双岗哨,一个守睡觉的地方,外面再设一个狙击位,所以李医生也要加入,可以吗?”我用目光询问李瑾。 “这样最好,我早就应该守夜了。”李瑾笑着回答。 “那好,守夜的轮次就像现在这样安排,三毛和猴子,李医生和大力,我和小凡。”我继续说道,“以后每天早上六点扎营,傍晚七点出发赶路!” 众人都应了,我们在这个村子里搜索了一番,找了村子最末端的一排古老的砖瓦房的其中一间,在它的二楼扎了营。三毛在对面的一处被掀掉了半个屋顶的三层小楼上找到了狙击位。我们不敢生火,随便嚼了一些干粮便睡了,直到晚上六点半,站最后一班岗的李瑾和大力把我们唤醒。 我们本以为第一天体力相对充沛,可以走相对更长的路,但仅仅三四个小时之后,我们便被沉重的背囊折磨得痛苦不堪。我们的背包除了李瑾之外,差不多都有三十公斤左右,加上各自的武器、弹药,平均负重超过了四十公斤,超过了正规军野外行军的负重。最初的几个小时过后,我们每个人的肩头都被磨破,膝盖和脚踝就像是被榔头猛敲过一样开始肿痛。 而且前一天每个人才睡了四个小时,几个小时走下来,每个人都是又累又困,我们不得不临时休息了几个钟头,直到过了午夜才恢复赶路,这样走到黎明,一晚上差不多只走了十公里。 第二个晚上则好得多,虽然磨破的肩膀火辣辣的疼,但身体却开始慢慢习惯沉重的背囊和日夜颠倒的作息,而且这两天消耗掉的食物也减轻了重量,当天晚上我们只休息了两个小时,便走了超过二十公里。 白天不睡觉的时候,我们搜集了一些野菜,大力的农村生活经历给我们带来了关键性的帮助,他教我们认识了荠菜、野葱、马兰头、蕨菜、水芹、马齿苋、蒲公英等在早春生长的野菜。白天为了避免炊烟暴露位置,我们不敢生火,但晚上只要找到封闭的房子,我们就会升起篝火,用尽量多的野菜掺一点单兵口粮煮成菜粥吃。 今天是第三个赶路的夜晚,照例还是三毛和猴子充当尖兵,大力和李瑾走在中间,我和杨宇凡拖后压阵,各自隔开五十米左右的距离。 此时刚过十点,天上云很少,一轮半月挂在半空,让我们刚好能看清道路。这是一条乡间的机耕路,路上铺满了小石子,走起来沙沙作响,月光照在路上,像是铺了一层盐。我看着走在我前面的杨宇凡,他除了步枪和背囊之外,还背了那柄“九鬼”武士刀,黑色的冲锋衣领子竖起,侧影看起来就像是个忍者。 前面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猫叫,这是我们约好的警报声,一声猫叫代表前面有情况,但非紧急。我连忙把枪从背后抓过来端在手里,朝前面跑去。 一会儿之后,在机耕路的拐弯处,一丛灌木前面,三毛等人正半蹲着朝着前方指指点点。 “什么情况?”我也猫着腰贴近灌木丛。 三毛用手指指前方,我朝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几百米开外,朦胧的夜色中有一排闪烁的灯火,这是我们这几天下来,第一次在夜晚看到光亮。 “好像是一个镇子。”三毛嘀咕着说道。 话音刚落,我就听到“咻”的一声,一颗子弹击中我们前方的地面,迸起一溜火星,紧接着一声清脆的枪响在夜色中荡漾开来。 “狙击手!快散开,找掩护!”三毛低喝一声,同时猛地向前一扑,趴倒在地上滚到一块石头后面。 我和其他人反应也不慢,按照MaggieQ教的队形迅速散开。 我躲在一棵枫杨的后面,静静待了一会儿,左右看了看,却没有发现同伴的身影,看来每个人都隐蔽得很好。对方再也没有开枪,我正想探出脑袋查探一下,却听见又是一声枪响,紧接着三毛一声闷哼。 “三毛!你怎么了?”我大吃一惊,连忙问道。 “我没事!”三毛的声音从我的左侧传来,“被子弹打飞的石头击中了。” 对方有热成像夜视仪!从刚才的子弹呼啸声和枪声之间的时间差来判断,对方起码在一百米开外,这么远的距离在黑夜里凭肉眼显然是看不到我们的,更别说开枪瞄准了。从刚才那两枪来看,对方显然具备不低的射击水平。这时我听到一阵轻微的谈话声从前方传来…… “小心侧翼,别被他们绕过来!”我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同伴们回答我的是几声拉开枪栓、子弹上膛的金属撞击声。 这他妈是什么人!为什么打我们黑枪?!我慢慢卸下背囊,从侧挂袋里拿出夜视仪戴在头上,按动开关,夜视仪的目镜里突然出现一个暗绿色的世界,仿佛草木万物都成了绿色的幽灵,我把后背紧贴树木,缩紧手脚,听着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不敢暴露一丁点身体部位。 这是真正的黑暗丛林!我突然想起《三体》,作者把宇宙比喻成暗夜丛林,每一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手,小心翼翼地在丛林里潜行,当他发现另外的生命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开枪消灭,因为黑暗丛林里无法交流,无法判断他人的善恶,丛林中的每一个人,既是猎人,也是猎物……而我们现在,正是被人捕猎的猎物,位置已经暴露,视界又被对方压制,全面落入下风。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三毛的声音又在黑暗中响起,“阿源,等下听我命令,我喊一二三,你马上往一边跑,我来找出狙击手的位置!” ×!这是拿我当诱饵!我心里暗骂一声,不过现在也没其他办法,总不能躲着等死,而且我也不相信对方的枪法好到能在黑暗中击中一百米开外快速移动的物体,正待答应,却听见我的右前方猴子突然开口:“我来跑!我跑得快,你们俩枪法好,一起干他!” “好!”我还没发话呢,三毛就赶紧抢着回答。我想想也没什么问题,便没有出声反对。 “我喊一二三,然后猴子跑,其他人一起找出这狗娘养的,看清位置以后同时开火射击,不打死他也要把他压制住!好,都准备,听我口令!”三毛顿了顿,然后开始数,“一……二……三!” 他的“三”字才出口,我便听到前面一阵脚步声,然后又是一声枪响。 我抱着枪就地一滚,从树后面现出身形,正好这时对方又射出一枪,在暗绿色的鬼魅世界里爆出一点耀眼的火光,火光后面是一个人的脑袋,身体隐没在一道矮墙后面。 “十一点钟方向!矮墙后面!”我大喊一声,然后把枪口对准目标扣动了扳机,其他伙伴也同时开火,弹道如燃烧烈焰的利剑,夜视仪中频频闪现。我听到对面一声怪叫,也不知道打中了没有,但矮墙后面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枪声很快平息下来,一下子从震耳欲聋变得寂静无比,我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我趴在地上,视线透过95式步枪的觇孔式罩门在矮墙上来回扫动,严防那个狙击手再次冒头。我们迅速完成了角色转换,从猎物变成了猎人,但情况却没有丝毫好转,只不过从一个困境到了另一个困境。 前方的村落里突然喧闹起来,更多的灯火被点亮,火把像是舞龙灯一样从各处盘旋而出,火光之中夹杂着各种嘈杂声,男人的喝呼声、女人的咒骂声、小孩的哭闹声连成一片,像是开起了庙会。一群人擎着火把迅速地从村口跑出来,猫着腰沿着矮墙一字排开,我看到他们手里都提着武器,一些拎着枪,一些拿着大刀长矛,还有一些干脆只扛了一把锄头。 不过是一个设起路障自保的村子……我暗暗后悔,刚才不应该开枪的。黑暗丛林法则的存在是因为宇宙太大,大到无法沟通,而我们只是身处一个小树林,完全可以向对方喊话来解决问题,但现在却有点弄巧成拙,如果刚才伤到了他们的枪手,对方大概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了。 “现在怎么办?”三毛匍匐着爬到我附近问道。 “撤退!”我稍稍提高了音量,以便让所有的同伴都听到,“趁他们还在混乱,先退回去,我和三毛掩护,李医生和大力先走!如果有人走散,就到刚才经过的那个村子头上集合!” “好!”黑暗中大力轻轻应了一声。 我全神贯注地扫视着那堵矮墙,幸运的是对方再也没有开枪,也许对方只有一个狙击手,已经被我们打死或者打伤了。 我等了几分钟之后,招呼杨宇凡和猴子,让他们跟着撤退。 “行了,咱们走吧。”又是几分钟之后,三毛拉了拉我的肩膀,我们两个趴在地上向后爬了十几米,重新躲到那丛灌木后面,才站起身猫着腰向来的那条机耕路撒腿就跑。跑了差不多一公里,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夜猫的叫声,我停下脚步,大力和猴子等人在路边一个小树林里现身,招呼我们进去。 “怎么办?”杨宇凡着急地问。 “只能绕过去了……地图!”我拍拍三毛,他转过身把背囊对着我,我打开他的背囊的外侧袋子,掏出地图,大力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块求生毯撑起来盖在我们头上。我和三毛蹲在地上,在求生毯下面按亮手电筒,以防光线泄漏暴露位置。 “十里埠。”三毛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说。 我知道他指的是对我们开枪的那个村子,我看了看他手指的地方,不禁皱起了眉头。只见我们的前方也是一条汇入西安江的河流,而这个十里埠村的后面,是一座跨河大桥。 “要绕过去的话,起码要多走十几公里。”三毛沉声说道。 我点点头,看着沿河而上的那一段路,一圈圈密集的等高线,代表这是一片山区。 但愿只是多走十几公里那么简单……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这边的山并不高,山路并不难走,但是山间的小路绕着山坳弯曲前行,让我们很容易就迷失方向,我们不得不多次停下来用指南针和地图辨别方位。而且山路蜿蜒,有时候我们明明想向西走,结果却不得不先折回东边,一晚上走走停停,按速度应该走了十多公里,但离千山湖的直线距离却不减反增。 凌晨时分,我们接近了一片茶山,一排排整齐的茶树像是波浪般起伏伸向山顶,但看起来应该是很久没有打理了,各种杂草藤蔓在茶树间无序地生长,茶树却发出了嫩芽,在微风中散发出幽幽的青草气味。茶树的尽头是一片宽阔的草甸子,一座石头摞成的房子孤零零立着,门前一棵大樟树,枝丫像一柄大伞似的盖在房子上面,在黑夜中树和房子的剪影看起来就像是某个童话故事中巫婆的住所。 三毛等人早已在茶山下等着我和杨宇凡,见我们过来,便提议今天就在那房子里宿营,我早有此意,便点头同意。 “小心点!”三毛用极低的声音朝我们一边比画一边说,“上面可能有人,都拿好枪,呈搜索阵型!” 我们对此已经轻车熟路,每天寻找庇护所的时候都会来这么一出。我们迅速散开,六个人分别占据了一排茶树之间的空位向上走去,但等我们快接近草甸时,走在最前面的三毛突然停下半蹲,同时把右手伸过头顶握成拳头,我们也迅速蹲下,单膝跪地。 在夜视镜惨绿色的画面里,我看到那棵大樟树的树影中飘着几个人影,没错,是“飘”着,就像是幽灵一样脚不沾地,还在随着山风微微摇摆。 是尸体,不是活人!我松了一口气,朝三毛做了一个“继续向前,注意警戒”的手势。三毛点点头,又朝猴子比画了一下,俩人猫着腰迅速跑上草地,同时一左一右分开,分别从两边接近那座石头房子。 “安全!”我看到三毛走进房子后很快出来又朝外面做了个手势,我放下心来,跟其他人一起走了过去。 接近大樟树的时候我看清了那几个人影,是一男一女和一个小孩,分别被反剪着手吊在树上,看起来应该是一家人,此时已经深度腐烂,脸面皮肤都变成了灰黑色,男人的脚踝以下破烂不堪,像是被什么动物撕咬过。 “都绑着手,肯定不是自杀。”猴子掩着鼻子走近看了看道。 我点点头,心想难怪刚才那个叫十里埠的村子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朝我们开枪呢,这地方大概早已成了什么丛林社会。 “畜生!连小孩子都不放过……”李瑾仰头看着那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孩尸体,身体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惧。 “李医生,你看他们死了多久了?”我问。 “应该不太久,不会超过一个月。”李瑾靠近那具男尸,看了看他脚上的伤口又说,“咱们是不是换个地方,打死他们的歹徒可能还会回来?” 我沉吟了一会儿,摇摇头说:“这里已经被抢过一道,没什么价值了,再说有这三具尸体在,普通人应该也会望而却步,反而更安全一些。” 我别过头,尽量让自己的视线远离尸体,转身朝房子里走去,可刚走进房子,却突然感到自己后背像是被人猛刺了一刀一样疼起来。猝不及防之下我惊叫了一声,然后膝盖一软,跪了下来,继而一头扑倒在肮脏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