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了么?” 胡荼掠了她一眼,寒声笑道,“有什么可想,既是夫子的意思,我自是得从。400txt.com”那声音,一分一寸宛如九尺寒冰,撕裂一切,尖锐刺下。 刘盈心中一紧,想说些什么,终究一字未言。 泼墨似的暗色,被高悬的灯笼冲淡了神秘。 位于正南方向的城主府,悬着鎏金的匾额,龙飞凤舞的“顾府”二字遒劲有力,在大红灯笼的照耀下,木骨清奇,熠熠生光。朱门外,是一双比人还高大的威武石狮,矗立那厢,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沉默悍杀。 酉时,华盖马车踏月而来,清亮的风铃声,打碎了此夜的安谧。 车内的刘盈,悉心给胡荼铺好软榻。 一眉一眼,一眼一行,做足了贴身丫鬟的本分。 从上车以来,胡荼神色一直懒散得很。 侍奉一旁的小鱼微递上了副勾描整齐的仕女图,鬼笑道:“少爷,这是顾小姐的模样,小的花了重金,可算请了画师描了一副出来。” 胡荼唔了一声,没留心。 鱼微不满道:“好歹是您今后要共度一生的女子呐……” 胡荼眯眼,懒懒丢下一句,“那又如何。” 一泼冷水浇下,鱼微摸摸鼻子,颇受打击,“小的这还不是想让您提前瞧一瞧,少爷您太不给面子了。” “我看看。”斜刺里一只纤手伸过来将图拿走。那晚,顾倩兮带着凤凰面的胡头,便是从头到尾,除了那双翦水明眸,她什么都没看真切。 刘盈实在很好奇这女子生的怎样的模样。 她正想仔细看看,耳边忽地传来冷硬的声音。 “无聊。”小狮子懒懒将那副图扯下,卷成轴,就这么握在掌心,也不说话。便是让她多看一眼,也不愿。 刘盈碰了钉子,笑容僵在脸上。 她心中发苦,好半天扯出一抹笑,若无其事道:“顾小姐果然是秀外慧中,这副人才,配给二少当真天造地设。” “多事。”胡荼懒懒骂了句,支着下颔,目光抛向茫茫夜色。 刘盈只觉心中*的痛。 宴是好宴,客是好客。 顾城主既是在府中设下了选婿宴,往来的自是公卿贵人。 “咯吱”一声,马车停在了顾府外的石狮边,家丁扯着嗓子高声念道:“岐州云胡府二少——胡荼拜访!”随着拜帖念出,四下哗然一片。 云胡府的二少,是哪家的少爷?公卿中,没这号主儿。 大伙儿一时间议论纷纷。 就连宁王,也掩了身份,混迹人群,饶有兴味地听着。 就在这时,忽听一人惊叫道:“这云胡府,莫不是……大长公主的府邸!” 话音一落,大家纷纷打听。 只见知情人神色莫名,喟叹道:“先皇曾有个姐姐,在皇族最受宠爱,生得姿容无双,文采了得。我听父亲说,摄政王还是皇子的时候,谁的话都不听,最爱腻在她身边。若不是她嫁给了一个姓胡的穷书生,摄政王也不会心性大变,大好江山不至像如今……当时天下,绝非如今这般乱世可比……” ——如今,是乱世么? 听到这儿,宁王眼中陡然一眯,宛如尖锐的针尖,赫然绽出寒芒。 也不知是谁,忽见了他此时模样,骇得一身冷汗,当即厉声淬骂:“疯了吗,都胡说些什么?”这句话,如一道雪亮的光,驱散了那些暗色与混沌,惊醒了众人。 那人也是糊涂,委屈辩着,“哪里是胡说……” 旁边相熟的朋友用力握了握他的胳膊,他刚要辩解,忽见宁王如淬冰雪的眸子冷冷看着自己,全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他虽不认识这到底是谁,却终于如梦初醒,慌忙噤声。 ——闲时休论国事! 谁都知道,当今的小皇帝是个不管事儿,什么都不懂,大权落在摄政王手中。幼皇相当于风雨之舟,稍不注意,便得舟翻人沉。 文武百官以摄政王马首是瞻。 前朝有“指鹿为马”的荒唐事儿,如今的摄政王一样可以指马为鹿! 在东夏,谁敢论摄政王的是非? 四处都是他的眼线耳线,传到他耳中,能有好果子吃? 就在这时,诸人话题的中心——马车上的锦衣少年悠然而下。 他举手投足,贵如皎月,清似美玉,美若谪仙,浑身似透着一股凉丝丝的玉质淸贵,令宴上的众人不敢逼视。在他旁边,一个青衣姑娘低眉顺眼,搭手上前,扶公子下车。四下屏气,忽地一人惊叫出声,“那不是小刘姑娘!” 只一眼,丝丝诡异不觉中弥散。 所有公卿之子,纷纷诡异地互视一眼,看着刘盈的目光,有些古怪。 她来这儿作甚? 莫是不知,这是天封顾城主为女儿设的选婿宴? 所有人看好戏似的看着刘盈。 包括人群中的宁王—— 真真是一场好戏! 刘盈这一步,走得有些针毡似的难。 她跟在小狮子身后,时不时有人用打趣的目光看着小狮子,再看看自己。这目光,有欣赏的,有试探的,有敌意的,更多的却是不怀好意。 从影壁,一直到大厅,诸公子温和清雅。 那一折扇,风雅地掩着公子们的唇,那笑容,恁是亲切温柔,若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一定会以为这些公子,都是世间最淸贵文雅的人。只刘盈的耳朵向来比旁人更尖一点儿,那么轻的声音,竟也听得一清二楚。 “这就是刘盈?” “生得不过寻常姿色……” “娶回家莫非当菩萨供着?” “这胡家少爷的眼光也不怎样,虚有其名,这样的女子带在身边,岂非失了自家的面子。”字正腔圆的官家口音,带着贵族的从容与倨傲。 刘盈听到这句,忽然停下脚步。 几个公子笑着看着她,还以为她根本听不见,扇掩唇,低声柔和地吐出最尖锐的评价,“才高却姿疏,教我选,自然是顾小姐更好。也不知天封的百姓什么眼光。” 他笑,刘盈也学他,笑得温和亲切。 对笑了一阵儿。 刘盈似倦了,分外恳切道:“公子放心,您绝不会娶到如我般姿疏的女子。”话音落下,一声惊呼,扇子“砰”地一声落地,薄薄的纸面,大师的墨迹,赫然砸烂了。那位公子的面色忽地红到了耳根,连声音都结巴起来。 “你,你听见我说的话?” 刘盈笑着,压低声音道,“刘盈耳拙,听也当没听,您继续。” “放肆!” 小公子恼羞成怒,骂声那么大,浑失了风度,引来诸人鄙夷的目光。刘盈兀自笑着,眉眼晶亮。一口大气,似长长舒去。连日来的不顺,在看见那一溜儿小公子青白交替的面色时,也似烟消云散。 她潇洒离开。 身后,传来那小公子压抑恶毒的诅咒声,“该死的*民,不得好死!” 是,她纵是*民又怎样? 辱她无所谓,何必扯上胡荼? 她果然是恶鬼似的女子,那爪牙亮出,也能刺伤一片。 小狮子似发现什么,转头,轻鄙唾道:“多事。”只这两个字,刘盈方才稍好的心情,忽似跌落到尘埃。 刘盈,你这笨蛋,明明知道是这个结果,为何还会奢望他展眉一笑? 那笑早就不属于你了…… 一双眼,渐渐黯下。 在没见到人时,刘盈一直在想,顾倩兮的真容到底是什么模样。那日晚上,她面上拢了胡头,被诸人当宝贝似的围得远远,惊鸿一瞥,只知这顾大小姐一双翦水明眸生得极美,可惜五官没看个真切。 如今,顾门宴上,刘盈终于看清了—— 席间,那女子巧笑倩兮。 席间,那女子眉目宛然。 席间,那女子举手投足无限端秀淑雅。 刘盈却觉一个拳头重重击在心口,痛得她鼻息纷纷似被抽空,说不出话来。她满脸惨白,满眼涩然,看着那个美似烟霞的少女,再看了一眼座上从容自若的小狮子,忽地在口中尝到了一丝甜腥,涩得让她整个人似冰水泼上一般。 说什么“夫子的意思,我自是得从”。 说什么“无聊”,“多事”。 倒真似漠不关心,浑然无干的模样。 她眼中酸涩的难受,刘盈呀刘盈,你果然是这世上最痴的人。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么? 他与顾小姐早就相识,私定情愫,你知得太晚。 难怪他断得这般彻底,竟连看你一次,都觉碍眼。 难怪他不想知知道倩兮的模样,他们早就*相见,那图又有甚好看? 是,顾小姐的确如天心明月似光灿夺目。 是,你确是姿容平平。 刘盈心痛,明明早改猜到的真相,一朝戳破,那痛,依然是痛彻心扉,哀绝入骨。 那白衣少女,与小狮子*成双入对的白衣少女,分明就是顾倩兮。 他二人早就情根深种,她却一直不知,连一点端倪都没看出。 刘盈握着拳,指甲倏地刺破了掌心,一点粘腻冰凉涌了出来。掌心里的疼,抑不住的眼中泛滥的水意,源源不断地流淌而出,酸涩地令人窒息。 还嫌不够丢人吗? 哭……哭不得呀! 她转过头,狼狈跑到了后院无人的角落。拼命擦了眼中无声泛滥的泪。鼻中的酸涩那么溺人,让她在口中尝到了甜腥味道,越来越浓,那腥味呛着肺叶,从喉中源源泛上,逼得她眼泪不住地流淌。 明明不愿在想,可是眼中的泪意,却依然如洪流一般。 ——他说,“夫子戴什么凤凰?”,随手将凤凰面取下,细心地为那女子戴上。 ——他说不想见任何人,房中却传来那女子的轻笑声。 ——他倒掉自己割破手腕,用血做引,熬出的药…… 他骗你! 一直在骗你! 哪怕当你陌路,都比在骗你的时候,拥着另一个女子好。 刘盈躲在树下无光的角落,小小的身子融入到黑暗里,她泪如雨下,痛不欲生。满腔涩然地问自己,你当斗诗之时,你拼尽全力,不顾己身,将文思榨干,骨血拼尽,就能得他一星半点笑吗? 不,刘盈,你这笨蛋,他眼中心中,永远是顾倩兮,不是你呐! 纵是胜了那人,又如何? 他不在乎,一点儿也不在乎! 纵是你熬尽骨血,榨干心思,拼尽一切也换不回他眼中唯一。 泪水淋漓了衣裙,忽然就想起初见,那锦衣男童抬眸看她的样子。虽然是满眼不服,可那是他眼中,也仅仅只有一人。 原来并非不欢喜,早在初见时,那点点滴滴,她都记在了心头。否则又怎会这么伤,这么痛,这么苦,这么难…… 娘曾经和爹说,“盈儿这性子,从来不动声色,看似精明,实在是糊里糊涂。自个儿欢喜的东西都不知,哪日若是一朝醒悟,欢喜的东西被人拿了去,还不痛死?” 知女莫若母。 娘,你说对了。 我真的欢喜了不知道,您说的话,都验了。 我好痛,好苦,痛得不得了,怎么办?应该怎么办? 她突然撕心裂肺,心越痛,口中的浓腥也就越发糜烂。 到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呛出一口水意,赫然发现,零星喷溅的泪水,溅在苍白如死的手背上,尽然是一手鲜红刺目。她忽然就慌了,忙忍着鼻中酸涩,忍着恶心,费力想将口中粘腻的鲜血吞下去。 可是越想吞下去,满口的鲜血反而呛得更厉害,她孤弱得仿佛一只被遗弃的小兽。 就这么举着双手,茫然看着一手的鲜血,不知所措地看着。微弱的月光下,那手腕宛如月色下的树枝,枯弱纤细,仿佛一折就断。 正看着,她的手腕,忽地被人狠狠一拉,拉出了浓浓暗色。 宁王绽着寒光的晶瞳,在漆黑夜色下,闪着凛冽的光,他大声呵斥,“刘盈,你干什么?” 她踉跄不稳,茫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呢喃只能念出俩字,“胡……胡荼……” “胡闹!” …… 刘盈不言,只那眼神,怯弱无助。不知怎的,看到她这样的目光,宁王满腔的愤怒,忽然间不知从哪儿宣泄而出。他心中最柔软的一角仿佛被人用温水淋过,说不出的怜惜。他不由分说,一把横抱起刘盈,粗鲁地把她丢到城主府后的温泉水里。 “哗啦——” 这姑娘懵里懵懂,竟然一头沉了下去。 好半天,才见一个脑袋倏地钻出水面,水花四溅中,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手抹去脸上的水珠,黑漆漆的眼睛定定看着宁王。 “醒了吗?” 她点点头,其实还有些懵懂。 “那就洗干净了坐回去,本王要做顾倩兮的入幕之宾。” 乍闻此语,刘盈这才如梦初醒,一道讶然闪过,她眼中神采,渐渐凝聚。抹干嘴角流出的鲜血,终是默默点了点头。 这也是合作之一。 宁王要求的事,她必然做到。 此时,顾门宴中,气氛融洽热闹。 几次推杯换盏,终到了正题。 顾倩兮环视四周,柔声笑道:“总是喝酒多无趣,小女在这儿和大家做个游戏,不知诸位公子可有雅兴?” “小姐想做什么游戏呢?” “这个游戏名击鼓传花,各位公子小时候应该玩过!” 话音一落,前厅登时一片寂静。若是行酒令、斗诗文,这样的雅事儿,热闹又考文采,席间一番斗来,高低立见。可谁想到顾小姐看似温柔端秀,美若天女,性子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