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郎身子颤抖,额上已进出一粒粒冷汗。33kanshu.com别的人瞧见这种不可思议的事,也是手足冰冷。 江玉郎的十四掌竟真的像是打在虚无缥缈的鬼魂身上,他们亲眼瞧见怎能不信?怎能不怕? 海红珠瞪大了眼睛,眼里已满是泪水,但这已不再是悲伤的泪,而是惊喜的泪,兴奋的泪。 只见小鱼儿一步步往前逼,江玉郎一步步往后退,他手脚都已似有些软了,竟再无出手的勇气。 双狮父子自然已退得更远了,退着退着,转头就跑,江玉郎也突然全力跃起,凌空一个翻身,逃得比他们还快一倍。 小鱼儿也不追赶,瞧着他的背影,喃喃笑道:“我不想杀你……实在不想杀你!” 海红珠已扑了过来,颤声呼道:“小呆,我知道还能见着你的,我知道……” 小鱼儿咯咯一笑,道:“谁是小呆……我是鬼……鬼……” 海红珠刚扑过来,他身子已焰花火箭般斜斜掠过三丈,凌空再一转折,“噗咚”,落入了江心。 海红珠扑到江边,又痛哭起来,嘶声道:“你若不想见我,为什么要到这江边来……你若想见我,为什么见了我又要走?为什么……为什么?……” 小鱼儿尽量放松了四肢,漂浮在水面上。冰冷的江水,就像是一张床,天上繁星点点,他觉得舒服得很。 他总算已瞧过了他想见的人,虽然他们的变化不免令他惊奇,虽然他只瞧了一会儿,但这已足够了。 这几天来他怀疑不解的事,此刻总算也恍然大悟。那紫衣白面少年的确是和江玉郎在暗中勾结,而江玉郎却显然是“双狮”镖局的幕后主人。 那么,赵全海与厉峰的被毒,就一点也不奇怪了——他们杯中的酒,正是那白面少年倒的。他想着想着,突然几根竹篙向他点了过来。 他先不免吃了一惊,但立刻想到:“他们必定以为我是快淹死的人,所以要来救我的。” 他暗中好笑,索性闭起了眼睛。只觉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拉上了一条船。 一人摸了摸他心口,笑道:“这小子命长,幸好遇见我们,还没淹死。”又有人替他灌了碗热汤,替他揉着四肢。 突听一个洪亮的语声道:“这人是死的?还是活的?” 小鱼儿突然睁开眼睛,笑道:“活的!” 他张开眼睛,就瞧见一条大汉站在眼前,半敞着衣襟,歪戴着帽子,一条腿高跨在凳子上,手里拿着又粗又长的旱烟袋。 此刻他以旱烟袋指着小鱼儿,大声道:“你既是活的。为何要装死?” 小鱼儿还未说话,忽然发现这“大汉”胸脯高耸,腰肢很细,虽然浓眉大眼但却并不难看。 小鱼儿笑了笑,笑道:“你既是女人,为何又要装成男的?” 那大姑娘瞪起了眼睛,怒道:“你知道我是谁?” 小鱼儿笑道:“不管你是男的还是女的,你反正是个人,你已经快嫁不出去,再这么凶,还有谁敢娶你!” 他说话本来尖刻,这两年来虽已极力收敛,但憋了两年多,此刻又不禁故态复萌,这正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那大姑娘拍案道:“你敢对我这样说话?” 将小鱼儿抬进来的几个少年,此刻面前都变了颜色,几个人在后面直戳他的背梁,小鱼儿假装不知道,还是笑道:“为什么不敢,只要你是人,我就不……” 他话未说完,那几个少年已抢着笑道:“这位就是段合肥段老太爷的女公子,江湖人称‘女孟尝’,你总该听过,说话就该小心些。” 小鱼儿笑道:“呀,原来你就是段合肥的女儿,你爹爹可是有一批银子要运到关外去?” 小鱼儿耸了耸鼻子,又道:“这船药材,是你从关外运来的么?” 女孟尝眼睛瞪得更大,道:“你怎知道这是船药材?” 小鱼儿笑道:“我不但知道这是船药材,还知道这些药材是人参、桂皮、鹿角、五味子……”他一连说一大串药名,果然正是这船上所载的药材,说得丝毫不差。 莫说这几种普通的药草,就算将天下各种药草都混在一起,他也是照样可以嗅得出的。此刻他一口气说完了,这些人都不禁惊奇得张大了嘴。 女孟尝眼睛里有了笑意,抽了口旱烟,“呼”的将一口烟雾喷在小鱼儿脸上,悠悠道:“想不到你这小子对药材还内行得很。” 小鱼儿差点被烟呛出了眼泪,揉着眼笑道:“我对药材非但内行,而且敢说很少有人比我再内行的。你若真的是女孟尝,就该好生将我礼聘到你家的药铺里去。” 女孟尝又抽了口旱烟,这次未喷到小鱼儿脸上,而是一丝丝吐出来的,等到烟吐完了,她突然转身走了进去,口中却道:“替他换件衣服,送他到庆余堂去。” 安庆“庆余堂”,可算是皖南一带最大的药铺,小鱼儿在这里,居然做了管药库的头儿。他根本用不着到柜上去,所以也不怕人认出他,每天就配配药方,查查药库,日子过得更清闲了。 这时他才知道,那位“段合肥”,正是长江流域一带最大的财阀,这一带最赚钱的生意,差不多都被他垄断了。那“女孟尝”,就是他独生女儿,据说她还有两个哥哥,但却已死了,所以别人都称她“三姑娘”。 这位三姑娘时常到庆余堂来,但她不理小鱼儿,小鱼儿也不理她,虽然小鱼儿已知道她看来虽凶,心却不错。小鱼儿越不理她,她到的次数越勤了,有时一天会来上两三次,但眼睛还是连瞧也不瞧小鱼儿一眼。 这一天小鱼儿正躺在椅子上晒太阳,初冬的太阳,晒在他身上,他觉得舒服得很,几乎要睡着了。 那位段三姑娘突然走到他面前,用旱烟袋敲了敲椅子背,道:“喂,起来。” 小鱼儿笑道:“我的名字可不叫‘喂’。” 三姑娘眼睛又瞪了起来,大笑道:“喂,我问你,上次你说的那批要送到关外的镖银,你怎会知道的?” 小鱼儿道:“那批镖银怎样?” 三姑娘冷冷道:“那批银子已被人劫走了。” 小鱼儿眼睛亮了,翻身坐了起来,喃喃道:“奇怪!既是‘双狮镖局’接的镖,怎么还会被人劫走呢?……” 三姑娘冷冷道:“双狮镖局保的镖,怎么就不能被人劫走?……哼,我瞧那两个姓李的,根本就是饭桶!” 小鱼儿想了想,又道:“劫镖的是些什么人,你可知道?” 三姑娘道:“那批镖银乃是半夜中忽然失踪的,门未开,窗未动,看守镖银的人连屁都未听见,镖银就好像生了翅膀飞了。” 小鱼儿笑道:“这倒是奇案……除非那劫镖银的人会五鬼搬运法,否则就是‘双狮镖局’的人眼睛耳朵有了毛病。” 三姑娘道:“那他们就活该自己倒楣!” 小鱼儿道:“难道他们要赔?” 三姑娘冷笑道:“当裤子也得赔的。” 小鱼儿又用手摸鼻子,喃喃道:“这要怪了……我本来还以为这是‘双狮镖局’监守自盗,但他们既然要赔,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三姑娘道:“只因为他们都是饭桶,所以镖银就被人劫走,这道理岂非简单得很。” 小鱼儿缓缓道:“看来越是简单的事,说不定其中内幕越是复杂。” 三姑娘瞧着他,瞧着他的微笑,瞧了许久,突然大声道:“你究竟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呆子?” 小鱼儿长长叹了口气,翻过身,把头埋在手弯里,悠悠道:“我若是呆子,日子就会过得快活多了。” 第四十四回 扑朔迷离 第二天,还是个晴天,太阳还是照得很暖和。小鱼儿又躺在那张椅子上晒太阳。 他全身骨头都像是已经散了,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去想,其实,他心里想的事可真是不少。 他心里想的事虽然不少,但总归起来,却只有两句话:“那批镖银怎会被劫走?是被谁劫走的?”他想不通。 这时,三姑娘居然又来了。 小鱼儿眯起一只眼睛去瞧她,只见她神情像是兴奋得很,匆匆赶到小鱼儿面前,大声道:“喂,你错了。” 小鱼儿本来懒得理她,但听见这话,却不禁张开眼睛,道:“我什么地方错了?” 三姑娘眼睛里闪着光,道:“我刚才听到个消息,那批镖银已被夺回来了。” 小鱼儿眼睛也睁大了,道:“被谁夺回来的?” 三姑娘大声道:“那人年纪和你也差不多,但本事却比你大多了,你若是不这么懒,也许还可以赶上他十成中的一成。” 小鱼儿已跳了起来,道:“你说的可是江玉郎?” 三姑娘怔了怔,道:“你怎会知道?” 小鱼儿突然大笑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什么事都知道了……” 他又笑又叫又跳,三姑娘简直瞧呆了,终于忍不住道:“你难道是个疯子?” 小鱼儿突然跳起来亲了亲三姑娘的脸,大笑着道:“只可惜我不是,所以他们倒霉的日子已不远了。”他拍手大笑着,转身跑进了药仓。 三姑娘手摸着脸,瞪大了眼睛,瞧着他,就像是在瞧着什么怪物似的,喃喃道:“小疯子……你真是个小疯子。” 因为只用了一根灯草,所以灯光不亮。 小鱼儿出神地瞪着这点灯光,微笑着喃喃道:“江玉郎,你果然很聪明,你假装镖银被盗,再自己去夺回来……这么神秘的盗案,你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破了,江湖人有谁能不佩服你,又有谁会知道这只不过是你自己编出来的一出丑角戏。” 他轻轻叹了口气,接道:“只有我……江玉郎,但愿你莫要忘了这世上还有我,你那一肚子鬼主意,没有一件能瞒得过我的。” 窗外,夜很静,只有风吹着枯枝,飕飕地响。突听一人压着嗓子唤道:“疯子……小疯子,快出来。” 小鱼儿将窗子打开一线,就瞧见了披着一身大红斗篷,站在月光下,寒风里的段三姑娘。 三姑娘只是咬了咬嘴唇,道:“我有事……有要紧的事要告诉你。那件事果然不太简单。” 小鱼儿眼睛一亮,道:“你又得到了消息?” 三姑娘道:“是……我刚刚又得到消息,镖银又被人劫走了!” 小鱼儿鞋子还没穿就跳出了窗子,这下他可真的吃了一惊,他赤着脚站在冰凉的石板上,失声道:“你这消息可是真的?” 三姑娘道:“半点也不假。” 小鱼儿搓着手道:“这镖银居然又会被人劫走,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我实在想不通……你可知道劫镖的人是谁么?” 三姑娘道:“这一次,和上一次情况大不相同。” 小鱼儿道:“有什么不同?难道这一次丢了镖银,他们连赔都不必赔了?” 三姑娘缓缓道:“是,他们的确不必赔了。” 小鱼儿跳了起来,大声道:“为什么?” 三姑娘垂下目光,道:“只因为‘双狮镖局’大小镖师、内外趟子手,一共九十八个人,已死得一个不剩,只剩下个喂马的马夫。” 小鱼儿以手加额,怔了半晌,忽又大声道:“那江玉郎呢?” 三姑娘道:“江玉郎不是‘双狮镖局’里的人。他夺回镖银,便功成身退,再也不停留片刻,这岂非正是大英雄,大豪杰的行径!” 小鱼儿吃吃笑了起来,冷笑道:“好个大英雄,大豪杰!只怕他早已知道镖银又要被劫,所以就溜了。” 三姑娘道:“你是说……第二次劫镖的,也是第一次劫镖的那伙人?”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道:“这难道不可能?” 三姑娘道:“第一次劫镖的人,都已被江玉郎杀了,他夺回镖银时,镖银是和劫镖人的人头一齐送回来的!” 小鱼儿击掌道:“好手段!果然是好狠的手段!” 三姑娘凝眸瞧着他,缓缓道:“而且,第二次劫镖的只有一个人……‘双狮镖局’的九十八条好汉,全都是死在这一个人的手下!” 小鱼儿动容道:“一个人?……一个人在一夜间连取九十八条性命,江湖中是谁有如此狠毒,如此高明的手段?” 三姑娘道:“据说,那是个须眉皆白的虬髯老人!……” 小鱼儿道:“有谁瞧见他了?” 三姑娘道:“自然是那死里逃生的马夫。” 小鱼儿道:“那么他……” 三姑娘接口道:“他听得第一声惨呼后,就躲到草料堆里,只听屋子里惨呼一声,接连着直响了两三盏茶时分……” 小鱼儿失声道:“好快的手!好快的刀!” 三姑娘叹道:“杀人的时候虽然不长,但在那马夫心中觉得,却仿佛已有好几个时辰,然后他便瞧见一个高大魁伟的虬髯老人,手提钢刀,狂笑着走了出来,这老人穿的本是件淡色衣衫,此刻却已全都被鲜血染红了!” 小鱼儿手摸着下巴,悠悠道:“这听来倒像是个说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