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朱大先生当称天下第一才子,原来还另有其人。 比照着朱武的《西湖月色》,《峰峦》更胜一筹,胜在那令人震惊的意境。 而她,偏偏将这二人的画作挂在一处,另一边是人物画《醉酒图》,上面用传神而夸张地手法描绘了五个神态各异的酒醉之人,画中有个少女,坐在古琴前,依昔有种熟悉的感觉。 如果这画里的人是她,她弹得最好的不是琵琶,而是琴。 他曾听人说过,她幼时的琴,着实太过吓人,后来朱武先生建议她换种乐器,这才改为琵琶。 就在他看得入迷时,榻上传来一声低呼:“谁?”素妍已经坐起,目光直直地听着那抹男子的背影。 他低而沉重地道:“我,文轩。”按捺住所有的欣喜,只有他的平静如水与冷静。 这个名字,从她的记忆深处涌来。 素妍道:“那么……十几日来,闯阵、学阵法就是你了?” “我记得琰世子曾说过,爱布阵的人,同样也喜欢闯阵。大概,我就属于这样的人。” “我懂。就像喜欢下棋的人,会爱上等的棋盘、棋子。”素轩掀开被子,取了外袍,他自觉地转过身去,没有看她,只看着墙上的画。 若是寻常的女子,遇到有人闯入闺阁,一定会吓得花容失色,而她是这样的平静,仿佛与他已经相识很久。 素妍点了莲花油灯,又点了几支蜡烛,见他还在赏画,道:“墙上是三个当世最有才华的人所作,是三种截然不同意境、风格。” “附庸山人才华很高,在朱先生之上。” 素妍浅笑不语,朱武是她的老师,她不能说自己的老师不如旁人。 吴王问:“你这儿怎么没有岭雪居士的字画?” “这个……”她低声道:“原是有的,送人的送人,出手的出手,也就没了。只是觉得她的画作远不及这三位,就没太在意。” 吴王道:“我不敢苟同,几日前我去张记书画店瞧过,她的那两幅画无论意境、神韵,都是极好的,画面活泼、人物逼真,家禽、家畜,都绘了出来,尤其候在洞口捉鼠的猫,就是孩子见了,也会觉得喜欢。 两幅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繁荣时的渔村欣欣向荣,渔民安居乐业;几年后因为一场瘟疫颓废的渔村,一片荒芜。月下少女的感伤,还有在夜里画面的转换,无处不用了心思……” 夸得这么好,素妍反有些不好意思:“没你说的那么好。” “我相信,岭雪居士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与朱大先生齐名的当世名家。” 岭雪居士其实是她! 这个念头在吴王脑海里一掠而过,看着她缓缓抬起的面容,那样的清丽素雅,就如同一棵月夜下的净荷,不要任何粉黛的装饰,早已让人心动。 “不可能的。那只是她一时兴起而作,她没有想过要做名家。也只是想渴求一份自在、安宁,能做自己想做事的寻常人。” 最初学书法丹青也好,学琴棋医术也罢,都仅仅是不想在参加宴会上,自己无一技之长,让家人蒙羞,让家里因自己一事无成而丢脸。可一路下来,她却被迫学了很多。 吴王双手负后,昂首挺胸地看着《峰峦》。 “这幅画,给人一种惊艳之后。带给人浓浓的孤独、无助感。世人只看到了山峰的高耸,却不知高处不胜寒。那晚,我独自去后山闯师姐妹们为我布下的阵法。经过山顶的时候,看到附庸山人正挂着灯笼,在一棵松树下作画。 我就那样,静静地立在他身后,他不说话。我不语。当他绘完的时候,看到了一边的我,他说,那个夜晚是他最孤独的夜。我说,因为你一直没有发现我站在你身边。他说,正因为知道有那么一个人站在一边。反而会觉得更孤独。 等我闯完阵下山的时候,他还在原处,他一直等我。说要把这幅画给我。我虽是孩子,他虽是大人,可要礼尚往来,第二次看到他的时候,我飞快地跑回去。取了朱先生的画给他。 就这样,我和他成了忘年之交的朋友。直到认识他三年后。因为我要和人比试,师父请他来为我指点书法,他也没有道破我与他早就相识的事。我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师父实情。他说,我师父最恨门下的女弟子不学无术。 在我师父眼里,世间的绝技,就只该有几样,但这里面没有音律、书画,更没有诗词歌赋。她觉得,音律会让人堕落,书画会让人多愁善感,而诗词歌赋则是玩物丧志。上山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被勒令不许碰乐器,不能练书法丹青……” 吴王移眸,深情而专注地看着她:“你是岭雪居士?” 她没有回答他,而是指着《醉酒图》,道:“这位前辈也很厉害,他最喜欢的是音律。可以这样说,如果普天之下,他在音律大家里自称第二,就无人配称第一。他以收集天下曲谱为己任,将这些收来的曲子进行整理、修改,又在云游之时,将曲谱赠送有缘人。 他曾与我说,真正好听的曲子在民间,能倾诉百姓疾苦、生活的才是最动人心的。 这两位前辈,是我见过才华最高的人。他们心里没有名利,没有争斗,更没权势。知道吗?我常常想着,要是有一天,我亦可以选择,我愿做一个和他们一样的人,自由自在行走天下,不被世俗纷争所扰。 可是,身为江家的女儿,肩上就有一份应该承担的责任。” 他以为,她是女子,不用担负什么,更不用去面对什么。“你……也有责任?” “当然有。”她却没有说出自己的责任,是护卫江家的平安!她灿然苦笑,“我怎么与你说这些。”望着窗外,“今晚你能平安无事地闯完全阵,而知道我在每一道机关口都设有接入房间的铜铃,还能巧妙地避去第五只铃铛,你很聪明,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破阵高手。” 吴王笑道:“我知道,那些阵法根本不是你的全部所学,你只用了温和阵法,是不想在府里伤及无辜。” 素妍走到桌案,案上摆着棋盘,“身为男子,你为何不去边关效力。” “以我的破阵之力?”他自嘲起来,“与宇文琰相比,我远不及他。” ps: 推荐好友小说:书名《择夫教子》种田经商;简介 大唐寡妇的黑白人生,几择其夫,儿女成群,规则由你订,玩法我说了算!左手教鞭,右手算盘,心中藏慧剑,玩转大唐乱世,迎来盛世芳华! ☆、148轻薄三更 素妍将棋盘的黑白双子分开,各收入棋盒内:“可我怎么觉得,你比他的破阵能力更强。” “我喜欢破人阵法,却从来不懂布阵之法。”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是不会,还是从来没试过布阵?” 吴王想了一阵,“是没试过吧。你认识宇文琰?” 不等素妍回答,吴王笑道:“我怎么忘了,你们是同门师兄妹。” 如果不是边关传来的联名奏折,吴王不会知道此事,可这会儿在她的面前,他也不想遮掩,脱口而出。 素妍惊问:“你是谁?你到底谁?” 居然知道她和宇文琰是同门,这件事只有朱武先生、父亲、柳飞飞三人知道,就算是她娘也不知晓的。 吴王抱拳道:“在下皇嫡长孙吴王宇文轩!” 皇嫡长孙? 她的身子微微一颤,在脑海里拼命地搜索着关于此人的一切。 宇文轩,下一位登上皇位的新君。 前世里,灭掉江家满门的人! 她很快镇静下来,前世她可与此人没有任何交情,那时的他曾与当朝第一才女崔珊传出一段暧昧。而最后,崔珊却嫁给了宇文琰为世子妃。 登基第一年,他广纳嫔妃,各地但凡六品以上的官员之女,只要未婚都必须纳入征选之例。 他,是一个命里注定会有无数女人的男子。 他不会因为任何一人而停留,注定一生会活在鲜花丛中。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素妍不再去看他,之前温婉的声音,立时变得冰冷刺骨。 他静立未动,对于她的改变,颇是不解:“你生气了?因为我隐瞒了身份。” “如果你只是江南的文轩,我们会是朋友。可你是皇嫡长孙。素妍不敢高攀。如吴王殿下是对阵法感兴趣,我有一本阵法书籍,可以赠送于你。 从今往后,请你不要再来。男女有别,而你、我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请吴王离开!”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本自编的阵法书,原有两本,一本在自己这儿,还有一本在柳飞飞那儿,每次每增加一种变换,会同时在两本上标注。 吴王。他居然会是吴王,未来的皇帝,那个只做了四年皇帝。就被自己的皇叔赶下皇位,之后开始了逃亡之路的落魄皇帝。亦有人说,在他皇叔将他赶出皇城时,吴王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你不想见我?” “是。” “为什么?” “男女有别,更不得私自相会。还请吴王离开。” 他立时怔住,这个理由实在太过牵强,如果真是为此,他在她闺阁站了这么久,为何现在才说。“我可以为你负责。” 素妍不由苦笑:“我要我的夫君终其一生,只能有我一人。就如我爹爹一生只我娘一位妻子。而你的身份注定了女人无数,妻妾成群。” 她居然会这么猖狂说出来。 “我是皇家的男人,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 “我爹。我的哥哥便唯有一妻。既然他们能做到,我亦要我的夫君做到,他若做不到,我便杀掉其他女人,留我一人在他身边……” 半真半假的话。最是让人信服。 她不会嫁给皇家的男子,但要夫君唯她一人。这却是真实的想法。 他有着对阵法的痴迷,接过《*阵阵法图》,他不敢相信她的话。他知她真实,却没想她会说这样的话。 “如若我答应你呢?” 他会答应?这还真是没有预料到的事。 素妍不信,她不会再傻到听到男人几句甜言蜜语,就信以为真,仅为了几句好听的话,就不懂分辩真伪,为他做牛做马。 “你若今日答应了我,娶我之前,定会要你当着天下人宣布这条誓言。倘若,有一日你违背誓言,我定会不择手段的杀掉你身边的女子!倾我平生所学去杀人!那样双手沾满血腥的女子,你还会喜欢?” 不,一定不会喜欢,没有男人会喜欢杀人女魔。 “姬妾争宠、夺权、算计,你今儿害我毁容,我明日算计你落胎不孕,这在皇家比比皆是。既知我与宇文琰乃是同门,只怕你从他那里也听说过,我的医术和毒术不弱,你就不怕,我将这些所学用来谋害你的女人身上?” 他没想到,她居然这样说。 没掩饰,不示弱,所有的女子未出阁前都会掩饰自己的丑恶,而她毫不介意,甚至恶狠狠地道出来。 “你不会,我相信你……不是那种狠毒之人。” “可笑,你凭什么以为我不会。”如果一切重来,她定不会给人伤害自己的机会,“不说旁的,便是后宫那些女人,如花妙龄入宫之时,哪一个不是纯洁、善良,待过上三两年,你再看她,她们间还能挑出一个单纯、良善之人么?那样的地方,真正善良的,早已化成一具枯骨,活下来的人,哪一双纤纤玉手没有沾染旁人的鲜血,没有几条人命? 正因为你是皇族中人,注定了不是平凡的男子。我为什么要与你有丝毫的牵扯?我是嫌自己不会杀人、害人了,还是觉得如今这样的日子不够好了?亦会觉得自己的命不够长,要与你扯在一起,要去淌你那股浑水。” 吴王只觉她的话,是一柄世间最无情的刀子,犀厉、冰冷,却又道破了所有人,至少是他现在身边的所有人都不敢说的话。 赤|裸裸、血淋淋被她剥去一层层的衣衫,最后露出丑陋的躯壳,将那鲜血直淌的骨架抛到他的面前。 他第一次无语相驳,第一次觉得这样的无助,“你为何就不肯相信我?” 素妍回眸一笑,虽是笑着,却又带着讥讽:“请问吴王殿下,我该相信你什么?” 他以为自己是强势的。至少在她的面前应是如此,却未想到会这样,脆弱的,甚至连大吼都不能:“我对你是真心的。” “真心?是将你那颗分成一百个女人的心,让我在其间占了那么一份;还是将你分成一千份的心,给我占上一小份?过上三五年,新鲜劲一去,把那一小份抛之脑后,独留我在一边嗟叹,怨恨。嗟叹曾经怎么没擦亮眼睛看清你,怨恨在你新得宠的女人? 吴王殿下,本小姐不会这么做。依本小姐的性子。只有两个可能:一,直接杀你的女人,明的不行,来暗的;二,配上一剂毒药。把你变成太监,这个更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