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亲王妃说到这里,早已是泣不成声,不过是碍于谭阁老在场,所以自重身份,不能嚎啕大哭罢了。hongteowd.com然而明亲王又哪里会不知道?十年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便是在泪眼朦胧中看着妻子嚎啕大哭,直到哭累了睡过去。失子之痛虽然没有将他打垮,却让他整整痛苦煎熬了十年。 “没错,蕙如你说的没错,既然那会儿孩子还在,就说明那女人不打算杀他,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总会有希望。是了,这消息是谁打探出来的?赏,给我重重的赏,还有,要加大寻找力度,那女人的画像还有没有?没有了我就再去画两张……” “王爷莫急,画像自然是有,只是妾身想着,当年全国发下海捕文书,都没能将那女人找到,只怕她是有些非凡手段,如今靠画像也难成事,不如往吴城那里多派人手,在吴城周围寻找那女人,是了,若是有十岁的孤儿,也该注意些……” 明亲王爷频频点头,谭鸣在一旁一看,心知今天是不用再想着和王爷有什么交流了,于是连忙告辞离去。 坐着轿子行了不到一刻钟,便听见前面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不一会儿轿子停下,轿夫回头禀报道:“老爷,前面是新科状元榜眼探花跨马游街呢,路都被堵住了,咱们绕道儿走吧。” “跨马游街吗?”谭鸣微微一笑,想了想便步出轿子,对几个轿夫道:“你们回去吧,老夫自己随便逛逛,也去凑凑这个热闹。”说完也不管轿夫要反对,便信步往前面大街而去。 什么叫万众瞩目?什么叫风光无限?此刻的池铭算是全部体会到了。 很奇怪的,他此时脑海中想到的竟不是萧怜月,而是自己那个从来都端庄娴雅的妻子。看着胸前大红花,和当日娶亲时那一朵真像啊,那时他也是骑着这样的高头大马,穿着大红衣服,戴着大红花,不同的是,当日自己身边是一顶花轿,而如今,却是道路两旁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还有身后两名同样意气风发的榜眼和探花。 “湘月,你知道吗?你的相公也是状元了。呵呵,你没嫁给段明睿,而是垂爱于我,你知不知道?三年前段明睿中状元的消息传来时,即使你说不后悔,我心中却也万般不是滋味儿,总觉着我欠你一个状元郎,今生都弥补不上。却没料到,人生竟会有如此转折,湘月,我的妻,你没嫁给那段明睿,如今却也是状元夫人了,你高不高兴?” 这货在马上自言自语着,说着说着自己都被感动了,此时真是恨不能肋生双翼,一下子飞回家去,抱住自己的一妻一妾转两个圈子,告诉她们自己中状元了,她们以后都是状元夫人了。 不过这当然只能想想而已,耳听得围观人群阵阵尖叫,更有多少女子欢笑的声音传来,池铭心里知道这是自己的年轻英俊招惹了许多女子的倾心,毕竟和身后两个年过四十的榜眼探花一比,他确实是年轻出众。 但是很奇怪的,他心里却泛不起一丝涟漪:是情爱和尊重都给了自己的红颜知己和爱人吗?所以别的女人再怎么尖叫倾慕,也让他不以为意,一心只想去看妻子和怜月骄傲的笑脸。 这厮在马上冥想着,而越是这种时候,他就越能体会到当日段明睿在这马上端坐时,会有多么的不甘:天下女人都为他的风采和成就倾倒,偏偏他倾心相爱的那个女子,却对他不屑一顾,竟宁愿嫁给一个商户之子,也不肯嫁他为平妻,也难怪之后他会用出那卑鄙的手段,似他那样从来都是众星捧月的清贵公子,被这种不甘逼得疯狂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跨马游街要整整三日,这份风光起初还让池铭非常得意满足,但是很快,这份得意就全被思乡之情所取代。等到这份殊荣一结束,池铭从那高头大马上跳下,进宫谢恩后回来,甚至顾不上吃饭,看着通儿和另几个仆人小厮收拾好了东西,这货一刻也等不得,选好了马匹骑上就走,当真是归心似箭。 茂城池铭高中状元的消息很快便传遍天下,得到消息的池斌和刘氏简直乐得合不拢嘴。尤其是池老爷,刚接到消息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以为儿子考中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哪能想到他竟然还中了状元,一时间竟激动地晕了过去,好悬没乐极生悲。 池铭赶回茂城的时候儿,池府门前的流水席都没撤呢,池家豪富,如今又是真心高兴,池老爷让家族中人打入官场的愿望实现,区区几天流水席算得了什么? 好在通儿机灵,一看见这阵势,连忙就拉着池铭低下头去,一行人如同做贼似得绕到后门进了府,不然一旦被人认出来,只怕不知要被围观多长时间,通儿可也是离家三年啊,自己都从十五岁长到了十八岁,哪有不思念爹娘的道理。 这一天恰是立冬,天上飘着零星雪花儿,眼看着天色已晚,刘氏便让几个过来请安的儿媳回房,对她们道:“若是今夜雪下得大,明日你们就不用过来请安了,别再摔上一跤,倒是不值当。” 众人齐声答应,正要转身出门,忽然就听见老远传来一嗓子:“三……三爷回来了,状元郎回来了……老爷,太太……” 屋子里的人顿时就是一愣,紧接着刘氏便猛然站了起来,大叫道:“可是铭儿回来了?天啊,我的儿,在哪里?他在那里?”一面说着,便离了座位,飞一般来到门前,一只手用帕子捂住嘴巴,虽是哽咽声没出来,却是早已泪如雨下。 “爷……爷回来了……爷终于回来了。”萧怜月也很快反应过来,跑到门前倚着门框,眼泪掉的比刘氏还夸张。岳氏林氏看了她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到兰湘月身上,却见这三弟妹仍是那副从容气度,面上一丝浅笑。 这家伙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可见是归心似箭啊,嗯,看来在京城应该是没什么相好的吧。站在朋友的立场,兰湘月并不十分激动,甚至还在心里打趣了池铭一句。 不一会儿,就见院门外涌进来一大群人,为首的正是池斌,在老头儿身后,池镛池锋簇拥着新鲜出炉的状元郎,一路说笑着往正厅来,看见倚门盼望的刘氏,便大笑道:“娘,您这三年望眼欲穿,可算是把三弟给盼回来了,快看看你这做了状元的儿子,可有没有变化?” “娘,儿子不孝,三年未在您膝下承欢。”池铭看着面前鬓边已经生出缕缕银丝的母亲,看着那张泪流满面的熟悉面庞,只觉眼中一热,不由自主便跪下了,重重给刘氏磕了三个头。 “痴儿,胡说什么,你哪里不孝了?你能中状元,你不知道娘有多骄傲,那么多人来给娘贺喜,就连县太爷和夫人都过来了,对我那个尊敬,你……娘的好儿子,回来就好……呜呜呜……” 太过激动之下,刘氏已经有点儿语无伦次了,上前扶起池铭,一双泪眼只看着他的脸,对池斌道:“老爷,铭儿有些黑了,也瘦了,不过这精神,却是比从前还要振奋的多。” 一旁岳氏笑道:“能不精神吗?有数的,人逢喜事精神爽,三弟如今高中状元,这样天大的喜事,没有精神还有天理吗?” “大嫂,二嫂,我不在这三年,你们孝敬爹娘,操持家务辛苦了。”池铭又向岳氏林氏行礼,然后目光一转,便看到站在岳氏身旁痴痴看着自己的萧怜月,顿时这货就激动了,有心要说什么,却是满肚子话都说不出来。 “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家里人盼你盼的眼泪都要流干了。”萧怜月捂着嘴,再一次泪如雨下,这回不等刘氏看她,便哽咽着道:“对不起,婢妾失态了,实在是……实在是喜极而泣,婢妾控制不住自己。” “没关系,好在如今我回来了,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在一起。”众目睽睽之下,池铭即便心中想紧紧搂住爱妾,却也只能想想而已,因此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替她擦去脸上泪水。 “三弟刚才谢我们,却不知你最该感谢的人在这里呢。”忽听林氏笑着说了一句,然后不动声色的让开身子,另一边的岳氏也把挡路的萧怜月给扯开,于是池铭便看到了在众人身后,身穿淡黄夹棉缎袄的兰湘月。一瞬间,状元郎便有些恍惚,记忆仿佛回到了他初见兰湘月之时,对方也是这样的孑然独立,人淡如菊。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味穷。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兰湘月“做”的《菊花诗》,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在这人人争相簇拥过来的时候,她仍是一如既往的站在人群之后,微微浅笑的注目看着自己。 “爷总算是回来了,一去三年,寒窗苦读,不知是怎么个熬煎,好在终于蟾宫折桂,没有辜负这三年的辛苦,妾身这里给爷道喜了。”兰湘月微笑说完,睫毛轻轻眨了眨,眼中那丝活泼的赞许一闪而逝,却是没有逃过池铭的眼睛。 “多谢贤妻,这三年也苦了你,替我在母亲膝下承欢尽孝,打理三房。”池铭也有些激动,上前轻轻攀着兰湘月的肩头摁了一下,表达他此刻难以自抑的澎湃心情。 一家人欢天喜地进了屋里落座,独有兰湘月站在当地,对刘氏道:“看这个时辰,爷定是赶路回来的,大概没吃饭,我去厨房让他们做点丰盛的,给爷接风洗尘。” 池斌点头道:“正是,恰好也到了饭时,你们也不用回房去了,就在这里等着,外面流水席上也添两道荤菜。” 兰湘月答应着去了,刘氏便看着池铭笑道:“你这个媳妇儿真是极孝顺温柔的人,看看,你回来了,连我都只顾着高兴,竟忘了你没吃饭的问题,倒是她想着,铭儿啊,真不知你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娶到这样贤惠的媳妇,你可要好好待她,若是想着如今中了状元,便翘起尾巴,不把儿媳放在眼中,我是不答应的。” 池铭忙站起身笑道:“母亲放心,儿怎敢做这样忘恩负义的人。” 池镛也忙笑道:“从前三弟没回来,娘是望眼欲穿,如今回来了,怎么没先说想念之情,倒是教训起来了。叫我说,三弟这几年竟脱胎换骨了也似,变得十分沉稳,他也是个古道热肠的性情,娘说三弟娶了弟妹是福气,焉知弟妹嫁给三弟,不是她的福气呢?” 一屋子人忙都点头称是,池铭的目光忍不住又落到萧怜月脸上,却见她痴痴凝望着自己,仍是时不时流下眼泪,顿时便觉着一颗心软的如同春水般,轻轻来回飘荡着。 虽是仓促设这接风宴,然而池家家底丰厚,厨房中所有人一通忙活,仍是整治出了十分丰盛的宴席,一家人欢声笑语,也不必提,用完饭后,又说了回闲话,池铭也说了自己在京城中一些见闻,中状元前后一些事,跨马游街的风光和对家中老少的思念,直说到亥时,池斌方道:“好了,铭儿一路赶回来,只怕早已经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让他回房好好休息。” 刘氏也连忙称是,一家人这才散去,池铭和兰湘月萧怜月自然在一起,三人走在雪地上,身后跟着好些丫头婆子,却是静寂无声。然而虽是无声,但天上明月高挂,地上三人并肩而行,竟是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静谧美好。 就这样不知道走了多久,最后还是兰湘月最先出声,她微笑着道:“爷,前面就是绮兰馆和怜花小筑,不如咱们就在这里分开好了。” 池铭怔了怔,借着月光,他看到兰湘月的脸上仍是一派平静,于是他知道对方说出这句话,并不是要他选择,而是直接就给了他选择,一个对于他来说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池铭莫名的就有些失落,即使他必须承认兰湘月这样做实在是体贴到了极点,三年相思,爱欲成狂,这种时候丝毫不肯争锋,还要把他让给萧怜月,这是多么无私和贤惠的妻子啊。如果不是心里全都是丈夫,只以他的喜好为要,丝毫不顾自己感受,哪里能做到这个地步? 可是池铭非常清楚不是这样的。兰湘月,就像她当日曾经和自己说过的那般:她之所以要嫁入池家,并非因为爱慕自己,只是因为她要做一个衣食无忧的闲妻逍遥度日,她从没有将自己当成过她的男人和丈夫,而只是将自己当成一个好朋友,就如同自己最初也把她当成好朋友一般。 池铭知道自己应该感激,应该庆幸,多好啊,三年多了,兰湘月竟真的遵守诺言,她竟然真的毫无怨言的扮演着一个闲妻的角色,没有生出任何非分之想,任凭自己的青春和年华就这样静悄悄流逝,他能娶到对方,这是多么幸运的事? 然而他没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使知道自己应该感谢庆幸,但事实上真的看到这个女子一脸平静的就把他推去了别人怀抱,在这个他人生中最风光的一刻,她竟一点儿都不打算和他分享,这让池铭竟生出强烈的失落和一丝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