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场上,棱角已经分明的少年跨坐在马上飞驰着,卷起的风尘像是一道小型的风暴,在背后追赶肆虐。 连瑜站在马场旁,伸手挡住耀眼的阳光,心里嘀咕着一开始就不该出来。 吕册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急切地问道:“之前许宣伤你是怎么回事?” 连瑜抓着栏杆伸了个懒腰,淡然说:“许宣大概是猜出我是连璧,还有春秋堂的事,所以来找我报仇罢了。” “这件事不还有人知道才对啊?!”吕册不可置信地道。当年连家覆灭,他赶到的时候连家庄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没有一个活口。 那时,即使是他,也没有想到过连璧还活着。直到陌桑带着连瑜出现在他眼前,他才知道这一切。但是连家庄的人已经死绝,陌桑的事江湖上也无人知晓,又怎么会有人知道? “许宣应该是根据一些江湖上的事情,推测出来的。”连瑜脸色不变,眸子里是沉寂的黑色,就像寒泉带着冷厉的水光。“不过他自己恐怕也不能确认,所以才会背着所有人来杀我。” “只是他还是差了一步。他这样做无异于告诉其他怀疑我的人,我只是有可能罢了,并不能肯定、我就是连璧。”连瑜微微一笑,冷冷地没有任何的温度。“这样对我也好。” “这有什么好的?!”吕册低声吼道,“我可是听说了,一把刀就当着你的面砍下去。如果不是冰面破了,那一刀可就是挨在你的身上!就是神医在你也活不了啊!” 对于吕册而言,连瑜不是什么神医,只是他的侄女,一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连瑜感激吕册,但是同时也在反抗吕册。她倔强的抬起头,浅笑地说:“我还活着,不是吗?” “景垣打消了疑虑,许宣被杀人未遂的罪名通缉,望月山庄注定功亏一篑。最后谁也伤不到我。” 曾经喜欢窝在他怀里,拔他的胡茬的女孩,现在长大了站在他眼前,对他如是说。 他知道,对于一个当时只有十岁的孩子,自己被父母舍弃,看着所有人被杀是多么大的伤害,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足以改变一个人,改变得如此彻底。 原来再次看到连瑜,看着她虽然刻意保持着距离,但是依旧有说有笑,他只以为她是因为心理创伤而拘谨罢了。却没想到,原来也可能是她的“待客之礼”,他注定无法真正成为她的家人。 吕册低头看着长成的少女,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所有的话都在要出口的时候,融化进了唾液里。 “吕将军不必替连瑜担心了。安王爷已经把刺客的画像发布,相信很快就可以找到的。”连瑜的笑意愈浓,眸子里也带着暖人的温度。 吕册先是一怔,但是听到身后侍卫的声音,他才知道原因。他心烦意乱地甩甩手,侍卫端正的行了一礼,便继续巡逻。 等回过头时,连瑜趴在马场的围栏上,就像是一只软趴趴的小猫,让吕册一瞬间的失神。连瑜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既然你挺喜欢墨麒的,怎么不干脆收了他当你徒弟算了?也省的他总是拉着我往这里跑。” “八皇子心性单纯,又一心学武,确实是个可以培养的徒弟。但是,”吕册偏过视线,看着皇宫的高墙,沉声道:“现在不是可以做这些的时候。” 最近连瑜进宫的次数虽然多,但是却逐渐远离了皇帝。前几天又听说太子送了个民间来的术士,替皇帝炼制丹药……恐怕现在的皇帝也撑不了多久了吧。吕册不由得叹口气。 “现在有什么不能做么?”连瑜一脚踩在栏杆上,身子向后一退。只是突然一下牵动了背后的伤口,丝丝的发疼。“现在太宗已经出现颓势,逐渐成长的皇子们早就为了皇位的争夺准备,朝堂中的官员也已经暗中找到了自己的明主。” 拥有储君之位的太子,即将封王的七皇子,在边地拥有很高声望的齐王,在西南蛰居的闽王……无论是看似风流无度的康王,还是表面上保持中立的李长乐等官员,他们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行动。 “若是你愿意,各大阵营都会给你留出一块重要的地方。也许你的作为会成为整盘棋局里,唯一的一个棋眼。” 连瑜缓缓说着,就像是织着网的蜘蛛,一步步的诱导。 吕册苦笑一声。“阿璧,我虽然是个粗人,但是在官场上混迹了这么多年,我也不是不清楚。你又何必用这种方法来告诫我呢?” 正因为他重要,所以太宗不会轻易地把他交给任何一个人。所以禁军大统领吕册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继续站在太宗身边,作为一个绝不会动摇的中间人。 “这样就好。”连瑜歪头可爱地笑了笑。 远远的,墨麒翻身下马就朝他们这里跑了过来。他看着连瑜,略带急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呢?” “我们在说你啊。”连瑜故意拖了很久,等墨麒急得不行,才笑道,“吕将军说你是个学武的好苗子啊。” “真的吗?”墨麒欢欣地看向吕册。 吕册现在是想推脱也推不了了,只能笑道:“连瑜说的不错。不过,我的徒弟可不好当,要是不能撑过我的训练,那倒不如不要。” 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这样的话已经说明吕册是愿意收他为徒的!这比原来的避而不谈要跨了几大步呢!墨麒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我吃的了苦的!只要你愿意收我为徒,我什么都做!” 不知道吕册为什么不说话,墨麒还以为他又临时改变了想法,急忙又说了不少承诺的话,到后来急得直跺脚。 连瑜就在一旁噗嗤的笑了出来。“吕将军是在等你叫师傅呢!这种事你总不能让师傅先说出口吧。” 墨麒一拍脑袋,恭恭敬敬地向吕册行了拜师礼,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对于皇室来说,这恐怕是先例了。但是既然是江湖上的拜师,那就无需这多计较。 吕册对这个徒弟也是十分的满意,伸手把他扶了起来,原本心中对于皇室纷争的担忧也暂时抛诸脑后。 两人笑着又说了些话。连瑜看着也没说上什么话。过了一会儿,墨麒突然转身,笑嘻嘻地对着连瑜,道:“既然我是师傅的徒弟了,那连瑜你要不要来当我的师妹?” 连瑜一怔。“你这小子,刚刚拜了师就知道讨好师傅了?之前我可是替你说的好话,现在还想把我卖咯?” “我好不容易拜了个师傅,没有个后辈心里总像是缺了什么……”墨麒挠着后脑勺,低声道。 “按年纪,我可比你大。如果真要说,也是你当师弟才对。”连瑜不依不饶地说道。 吕册缓了一阵,突然发现这是个好法子,也一本正经地接道:“墨麒说得对。江湖人哪用在意什么年纪,向来是先拜师的为长。” “那拜师也应该是一样的。”连瑜也严肃着一张脸,“我已经有了陌桑师傅。而且以前为了生计,我还拜过很多师傅,比如卖烧饼的阿婆,钓鱼的老汉。对了,前几天我还找王府里的小桃怎么做香囊呢。” 她为难的垂下眼,“如果我再拜吕将军为师,吕将军就只能排十三了。这样恐怕不好吧。” 让一个掌管五万禁军、连皇子都敢拒绝的统领排在市井之后?这怎么可能。连瑜是铁了心不会拜吕册为师的。 墨麒心中失落,但拜师这件事终究只是他自己的想法,不可能强加在连瑜身上。所以他也只能低着头,不再说话。 一阵沉默之后,因为禁军巡逻等事宜,吕册向两人交代了两句就先行离开。 看着吕册变成小点儿地背影,墨麒低声道:“连瑜,你总是遇到危险,又没有人陪在你的身边可以保护你。如果能和师傅学好武功,就不会总是受伤了。” 连瑜这才知道,他的强求原来也只是为了帮她。她原本是因为墨麒的身份和单纯的性子,才会和他交往。却没有想到,原来他早就把她看做是非常重要的朋友。 无论是香山那次,还是落水这次,她每次都可以说是徘徊在生死线上。而墨麒恐怕也一直因为不能帮助她,踹踹不安吧。 “那你就好好学。”连瑜笑着,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的眸子里反射着日光,就像闪耀着的宝石。“等你学成了,就来保护我。这样子我就不会再受伤了。” 墨麒先是微怔,然后郑重地点点头。 当时的连瑜,不知道当初她说过的这句话到底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一句比羽毛还要轻巧的承诺,最终承受的是生命也无法比量的重量…… “八哥!”一身粉色花瓣裙的少女冲了过来,给墨麒一个大大的拥抱。 墨麒被抱的喘不过气,一边轻拍着少女的背,一边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八哥,听起来就和只鸟似的。” “哪有怎么了,我偏要喊。”这少女自然就是金城公主。金城哼哼两声,坏笑着把脸凑近,“八哥八哥八哥……八哥!” “算了,我也懒得说你了。”墨麒无奈。忽然注意到后来的少女,笑着唤了句。“五姐,你也来了!” 文宣点点头,脸色在阳光下遮去了些惨白的颜色。原本她这个年纪的少女,面色应该是红润的,只是因为长期待在佛堂里照不见阳光,所以看起来奇异的白。 “对了,五姐我介绍下,这是连瑜。”墨麒把身子挪开,把连瑜露出来。 文宣只是一扫眼,便点点头。 而连瑜看她第一眼,便知道她在宫中的地位恐怕堪忧,身上的衣料即使在宫外也称不上名贵,而且看起来一直待在佛堂之类的地方。 对文宣平淡的反应,墨麒急忙向连瑜解释:“五姐平时比较少和人接触,所以话少了些。” 连瑜只笑着,向文宣行礼。“草民连瑜见过五公主。” 文宣公主眸子里闪过一道微光,嘴角撑起一丝细微的弧度,道:“你是八弟的朋友,在我面前也不用自称草民。” 连瑜应声抬头。 第二眼,连瑜就知道,这个五公主不是傻子,而是一个装傻的聪明人。 只是这样一个人,不知道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连瑜注视着文宣,眸光沉暗,开始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