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谢之容没有第一时间动刀,对萧岭就意味着一线生机。 萧岭开口,冷风灌入多病的身体,他刚刚整理好的词句瞬间变成了一堆断续羸弱的咳嗽。 咳嗽得太厉害,他再也保持不住坐着的姿势,伏在扶手上,却还自持身份,以袖半掩面。 谢之容拧眉。 扶手上雕琢着硕大龙头,椅子上的帝王对比何其鲜明。 庞大的、沉重的、与羸弱的、易碎的。 他不该在那个位置上。 更适合他的应该是再精巧不过的锁……谢之容瞳孔一缩。 他在那一刻,几乎想要唾弃产生了这个想法的自己。 我在想什么? 将帝王囚入宫阙吗?然后将种种阴暗欲望加注在萧岭身上? 何其荒唐! 谢之容与谋臣商议过如何处置帝王,是封侯留萧岭一条性命,还是干脆杀了他? 但这些猜测里,可没有将帝王囚禁。 谢之容上前。 战靴踩在黑金石板上发出极清晰的声响。 哒。 哒。 萧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从前他还遗憾过没见到谢之容最盛时,现在看见了,方知气势逼人。 那双战靴从容地踏过玉阶,轻易地践踏这一处王权独尊的所在,最终,停在萧岭面前。 “陛下。”谢之容开口。 二人俱愣了愣。 谢之容从未见过皇帝,他不知自己为何唤眼前的这个男人为陛下是如此地流畅自然,仿佛他已经这样喊过无数次,并且,心甘情愿。 萧岭想的是,男主未免过于客气了。 都到这种时候了,谢之容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叫他一声陛下。 而帝王颔首,回道:“谢……”他像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最后道:“谢将军。” 他久病,声音很轻,并没有什么威仪。 谢之容的眉皱得更深。 当这个称呼从萧岭口中被吐出时,他心中升起了一种微妙的喜悦,和不满。 不满这个称呼不够亲密。 谢之容现在不怀疑萧岭会妖法了,他怀疑自己脑子有问题。 “陛下在这,出乎臣意料。”谢之容道。 萧岭心说,我更意外。 “臣以为您,已经逃了。”男人语气听不出喜怒,“或者,死了。”最后两字,杀意却不加掩饰。 萧岭五指按紧了扶手,“未见将军,朕不敢死。” 既然谢之容一口一个您,一个一个陛下,那么他不介意配合。 “陛下想见臣?”谢之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忍不住轻嗤,然而心中滋生的喜悦无法骗人,“为何?” 萧岭道:“朕想知道,谢将军到底是何许人也。” “所以在这等臣?” 他居然在期待,期待萧岭回答是。 萧岭回答:“是。” 那种满溢的喜悦叫谢之容已经快疯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素未平生的人能这样轻易地牵动他的情绪,他理智上抵触着,然而却不得不顺从,顺从欲望。 眼前孱弱的帝王,竟仿佛成了他欲望的源泉。 是欲望,是弱点。 谢之容垂眼。 这个熟悉的动作让萧岭想起了下午给他按揉双腿的那个谢之容。 不妨杀了。 谢之容想。 寒冽的冷光在他眼中流转,一闪即逝。 “将军,朕有话想对将军一个人说,能否请将军,令您手下的将士回避?”萧岭斟酌着语气。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好像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过。 多痴心妄想的话,萧岭居然觉得他也配和自己谈条件? 然而这句对您一个人说无疑取悦了谢之容。 独一无二,只有他一个人。 谢之容半眯起眼,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萧岭。 弱不禁风,却绮艳非常。 他侧身,抬手示意军士退出。 护甲包裹了皮肤每一处,便是连手指,都被乌黑的铁甲包裹。 灯光下,指尖泛起一道幽冷的弧光。 那群沉默而杀气腾腾的黑甲军士迅速退出英元宫。 厚重宫门,被悄无声息地关上。 现在整个宫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谢之容道:“陛下想说什么?” 他锋利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审视着御座上的萧岭,就仿佛,英主在审视自己的领土。 他在等,等待萧岭反抗。 等待萧岭突然从袖中拔出匕首,那么随后,萧岭所承受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 于是甚至俯身,方便萧岭行刺。 长发垂下,蹭在萧岭面颊上。 萧岭觉得这个姿势实在是……非常难受。 被禁锢在狭小的空间里,连空气都变得逐渐炽热浑浊。 “朕想说,”他偏头,躲过谢之容垂下的长发,“朕方才和谢将军说谎了,朕认识将军,也见过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