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摇轻轻扬了眉,她原本只是一路南行、闷久了找个人随便逗逗,万没想到这个人……这个乡野狂徒,这么会说话。 暮晚摇是大魏的丹阳公主。 她自来是位高者,没有为平民让路的道理。她入住哪里,哪里自然要为她让出位置。如此理所当然,暮晚摇连想都不用去想。而被她霸占屋子的人,自然有她的下属去安排。她一个公主,操心那些琐事做什么? 暮晚摇都到了大魏最偏僻的岭南了,她并不介意自己成为一个恶贯满盈的公主。 然而本是她为恶人,这个书生却说是她的下属堕了她的好名声。 暮晚摇一目不错地望着言石生,她开始觉得这个人恐怕真的有些意思了。 她缓缓道:“郎君,你错了,其实做坏事的人,就是我呀。想霸占你们屋子的人,就是我啊。” 言石生错愕。 他一时竟控制不住表情,瞬间抬目看向她面容。他第一次见到这种把“我是坏人”写在脸上、根本不走他递出的台阶的小女子。 言石生怔忡,心神有些恍惚。 暮晚摇看到他这副样子,突然噗嗤而笑,弯腰伏在案上。云鬓间金翠乱摇,眼尾与眉梢dàng着笑,她笑个不停。 仰起脸再望他时,女郎眉目泛红,chūn情暖绵。 她柔柔的:“你接着说呀,你说的好,我就不做这个恶人了。” 言石生被她笑得脸热,侧了下头,调整了呼吸后,重新垂目恭敬答:“小生不敢问娘子是何身份,恐娘子也不会说。只是听娘子口音,娘子似从北而来。岭南已是大魏最偏远的地方,是化外之地、瘴疠之乡,教化不立、人畜不蕃,与大魏其他地方皆不同。娘子若只是过夜还好,若是想多住几日,最好请当地人陪同。” 暮晚摇:“你说的当地人,该不会是指你吧?” 言石生微微一笑。 他接着说:“不瞒娘子,我父亲是此地难得的一位乡绅。他年轻时考中过进士,只是恃才傲物,不做官而已!” 说到此时,他心跳咚咚两下,兀自脸颊滚烫,有些心虚地偷偷看暮晚摇一眼。 心中祈祷这位娘子可以被自己用“进士”身份给唬住。毕竟此年代,能中进士,就是万里挑一的人才。进士即使没有官位,在一乡都会成为领袖,代表百姓和当地官寺jiāo往极深。 当然言石生的父亲……不提也罢。 可一个进士,应该能唬住人吧? 暮晚摇却仍笑吟吟的,对他说的“进士”不置可否,她还耐心地等着他接着说。 言石生定定神,继续:“我父亲与当地县令jiāo好,两家时常往来。” 这是为了说明自己家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而我家又热心待客,极为欢迎娘子入住。且我妹妹酿的酒极为香甜,明日娘子醒来,可喝一碗热酒。若是住的远了,娘子喝不到这酒,便可惜了。” 这是为了说明最好不要把他们赶走。 “天色已暗,荒山小乡,有本地人照应,总是方便些。” “当然,娘子远道而来,我家自来欢迎客人,愿扫榻相迎。家中最好的屋舍,确是要留下来招待客人。而我家中有两间不常住的客舍,万万不敢让客人住,我们兄妹应付一夜便是。” “只是怕我兄长半夜打鼾,会吵了娘子。” 他终于抬了眼,看向暮晚摇,声音中带着几分真诚与恳切:“若娘子嫌我兄长鼾声吵,我们今夜借住旁人家,也是可以的。” 他连余地都给暮晚摇留好了。 即便暮晚摇仍要做个恶人赶他们一家人出去,他也分明要作出和这位女郎jiāo好的架势。 作出一副“是我们自愿离开,不是娘子恶毒赶我们走”的架势。 这人……实在会说话。 侍女chūn华觑在内舍帘子口,在和其他几女为公主打扫内舍时,听到外面那郎君清幽温雅的说话声。chūn华不禁悄悄打量,见公主坐在灯下,竟被说的有些怔住了,直直看着那白衣书生。 chūn华心中感慨,震撼连连:这个乡巴佬,一点也不像乡巴佬。 他太能说了。 他让自家公主这么坏脾气的人,都发不出火来! 他把公主说得坐在那里呆住了! ----- 陋室沉静。 暮晚摇静坐,言石生垂手而立。 半晌,暮晚摇开口:“方桐!” “在!”厅门外传来男子一声应,接下来,一位身材高大、一身武袍的卫士拱手而立,立在堂中。 暮晚摇看也不看那卫士,眼睛只盯着言石生:“你安排的今夜住宿,是否是将这一家人直接赶出去,没有安排他们接下来住在哪里?” 名叫方桐的卫士沉声:“是!” 暮晚摇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