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侍女与卫士待在外边,隔着竹帘,她们看到悬黎屏风上,隐约照出一男一女的影像。 他们不敢多看,眼下他们和言家幺女言晓舟在一起,盯着炉子上汩汩烧着的热酒。 时人喜欢烧酒,不喝生酒。他们用微火慢烧,待酒热了暖胃,那才是人间一绝。 之前的灵溪博罗送给了公主,自然没有了。但是岭南和中原不一样,岭南家家酿酒,言家还有其他美酒,侍女和卫士们当然馋得不行,想要尝尝。 外头火炉上的酒香缕缕飘入窗内,而屋舍中,点着灯烛,暮晚摇趺坐于锦榻上,侧方放着凭几,正好让她依偎。 闻到酒香,闭目养神的暮晚摇睁开了眼,看向坐在侧方的言石生。 言石生面前的长案上,左边是书,右边摆满了各篓子材料,有、白附子、白芷、甘松香、木香、藿香……林林总总,二三十种。 这些材料都是暮晚摇这边提供的,而磨面脂手膏这样的手艺活,就jiāo给了言石生。 言石生从上午就坐在了这边,试验了好多遍,却都和暮晚摇母亲那个不一样。言石生也不气馁,在一遍遍重试。 暮晚摇就坐在旁边,津津有味看他辛苦看了一整日。 他垂着眉目,面容清肃,一言不发,这副样子看在暮晚摇眼中,实在有趣。 现在闻到酒香,暮晚摇盯着言石生的侧影,才想到他好像很久没换过姿势了。暮晚摇从旁边摸出扇子来,换个随便的屈膝坐姿。 她摇着扇子,大约因屋中沉闷,她太久没说话,开口时便声音苏懒、勾魂摄骨:“阿郎。” 然而媚眼抛给了瞎子。 言石生没反应。 暮晚摇将手中镶着珍珠的羽扇抛过去,砸上言石生后背,再唤了一声:“阿郎!” 言石生侧过脸,诧异看她:“……你在叫我?” 她怎么又换了一种称呼? 暮晚摇哼一声,在他起身将她扔过去的羽扇还回来时,她用羽扇托着下巴,含笑道:“他们在外面喝酒,好香的酒啊。阿郎要喝一盅么?” 言石生笑一下,摇头:“我怕误事,性不饮酒。” 暮晚摇:“……” 她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想这是什么奇葩怪物。不过才十七岁,居然能忍着不喝酒。整个大魏,不喝酒的怪物,屈指可数吧。 暮晚摇嗤笑:“你也太谨慎了。” 他微微笑,不再说什么,继续低头去照着书研究膏子去了。暮晚摇看到好几种样式摆在他面前,他却仍不太满意。 暮晚摇有些无聊。 两人坐得近,她看到言石生那淡然沉静、清心寡欲的样子,就忍不住想打扰他。 她伸出脚背,鞋尖在他背脊上轻轻一戳。暮晚摇:“阿郎!” 娘子以脚来踢他,似轻似重,似惩罚,又似打情骂俏。让人心里又热又冷,背脊上忍不住泛起一层过电般的战栗感。 言石生僵硬回头,灯烛后,她襟口微露,流rǔ光暖。 他脸蓦地有些热,侧过脸后尴尬道:“……娘子还是不要叫我‘阿郎’了。” 叫得他一身冷汗。 暮晚摇才不理他,她与他聊天:“我且问你,那日我的侍女们因为诬陷你的三弟而被我削了发,之后又被打了三十杖,这事你还记得吧?” 言石生低头,淡淡“嗯”了一声。 暮晚摇托腮:“你之后去看望过她们,给她们送过药么?” 言石生诧异,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他摇头:“不曾。” 暮晚摇:“哦,区别对待啊。方卫士受伤你就去看望,我的侍女受伤你就不去。我想不通原因。” 言石生没说话,也没回头。 暮晚摇不紧不慢地摇着她的羽扇,他既不回答,她便再次伸脚去戳他。罗裙曳锦绣,她的珠履华贵,一下又一下地戳言石生的腰。 而她口上含笑:“阿郎,怎么又不理我了?” 言石生终是被她bī得没办法。 他起身,坐得离她远了些,才回答:“暮娘子,我不是圣人。那日我亲眼看到她们污蔑我三弟,我三弟差点被娘子的剑所伤。我怎么可能不怪她们,又怎么可能毫无芥蒂地去看望?我没有好心到那种地步。” 暮晚摇诧异:“你不是滥好人么?” 言石生无奈抬头:“我什么时候是滥好人了?” 他的长目与她圆而清的眼眸对上,二人对望片刻,沉默之时,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古怪。 二人皆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言石生低头制膏子。 暮晚摇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有些心不在焉。 她发呆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什么,忽然问言石生:“你的膏子怎么还没制好?天这么晚了,你还不走,不会是趁机赖在我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