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凤仪死了。 苏子阅并没有哭。她不是不伤心,只是哭不出来。她很庆幸苏凤仪是在这个时候死的,而不是四年以前,因为现在她22岁,不再需要监护。因此她可以不用去面对一个叫周良的男人。 苏子阅一个人在偌大的家里整理苏凤仪的遗物。这个被她唤作母亲的女人,死于一场绝症。她把苏凤仪的照片全都收起来,只留一张她们的合照,摆在客厅的电视机上。这是苏凤仪最喜欢的照片,因为那个时候苏子阅有6岁的童真,也因为那个时候周良还是这个家的男主人。 苏凤仪死了。她什么也没留下。除了大笔用不完的钱,还有一句话:苏子阅,你不能哭。 苏子阅,你不能哭。苏子阅就真的没有哭。即使没有这句话她也不会哭,她不想用眼泪来祭奠苏凤仪。因为在7岁那年,她已经看着苏凤仪留下太多的眼泪。之后的那些年,她再也没有看过苏凤仪哭,而她自己也没有再哭过。 苏子阅把所有苏凤仪的东西都收在一个收纳箱里。她的衣物、照片、日记还有一张离婚证,只留下一张苏凤仪的照片摆在她身前卧室的床头。苏子阅拖着收纳箱,把它拖进了苏凤仪的床底。这张一个人睡了13年的床,此时已有些陈旧的味道。窗帘紧闭,屋内空气似乎有点浑浊,但苏子阅觉得似乎没有什么必要打开窗户,因为这里也不将会有人的气息。她走出去把门轻轻的关上。 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都快忘记人是铁饭是钢这个硬道理了。苏子阅突然觉得很空白。她甚至记不起了苏凤仪的五官。只记得苏凤仪的早出晚归,只记得苏凤仪拼命工作很少陪她,只记得苏凤仪很有钱。只记得这些。她轻轻闭上眼睛,想用力回忆一下苏凤仪的长相,却被敲门声平静地惊醒。 起身开门。意料之中的面孔:夏意和程禹。 夏意进门,顺手把包放在沙发上,这个她来过太多次的地方,似乎没什么不一样。从前来的时候就很少看见苏子阅以外的人,偶尔看见苏凤仪也只是笑着。便匆匆离开。 程禹走在后面,关上门。坐在夏意和苏子阅旁边的沙发上。两个女人一个男人,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子阅,要不要我来陪你住。”夏意看着苏子阅。其实她能猜到苏子阅的答案。只是她更清楚苏子阅要的不是“子阅,不要伤心”这样的安慰。 “没事,苏凤仪没死,我也还不是经常一个人。” 说完,苏子阅从茶几上拿过烟,取出一根,点上。动作熟悉而轻快。 “你没吃饭吧,我们出去吃饭。”夏意似乎想要把苏子阅劝出这个偌大的房子。 “你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吃的,不出去,累死了,爬都爬不动。” “程禹,你去看看。”夏意看着一直没有说话的程禹。 程禹起身去厨房。他看着苏子阅抽烟的样子,心里有怀念往昔的疼痛感,隐隐作祟。 “只有几瓶啤酒呀。”程禹边从厨房走出来边说。 苏子阅把烟头扔进烟灰缸。“那还是出去吧,我也饿了,打电话把阿特和小宝叫出来。” 阿特和小宝同时出现。阿特带着黑色的鸭舌帽,黑色把这个本来就有点黑的男孩装饰得很古铜色。而小宝今天一改常态走知性路线,得体的牛仔裤,得体的白色线衫,领口宽大。 “我说何忆宝,你今天受什么打击,穿成这样去相亲还是去应聘啊?”苏子阅朝在对面的小宝吼道。 “还真被你说对了,我妈硬是拉着我去相亲。” “就你这样相亲不成倒是把别人给吓着了。”程禹喝一口啤酒打趣到。 “我就是怕啊,可是你知道吗?我拧不过我妈,你也知道就我妈那河西狮吼那嗓门,吓得死一头猪。我去见那丫,一看,操,西装领带倒好,他硬是土黄色西装配条绿色领带,怎么的,还想在黄土高原上开条绿色带来不是。” “你说你妈是怎么了,你一美好青年学生,相个鸟亲啊。”苏子阅问道。 “哎,你们要深刻体谅老一辈妇女恨女不得嫁的苦心啊。” “呵呵,那你们的故事进展如何?有没有谱出什么爱的火花?”夏意笑笑。 “你们说这事能靠谱吗?我一去,看就这模样。我就去洗手间打电话给我们特兄弟,叫他来接我。” “你丫叫我就没好事,什么时候见个小美女的再把我呼去。下次别找我,妈的,这第几回叫我干这么缺德的事啊”阿特愤愤不平。 “我说特兄,这就是你不对了,我也是看你英俊潇洒才叫你顶的,不是看你心地纯洁我能委屈我自己假装你女朋友。” “行了,别贫了。开始吃吧!”苏子阅抽完一根烟,把烟头按在桌上。指甲长长得好看。 “子阅,一个人住习惯不?要不然我们一起驻扎去你家好了。” “我一直差不多和一个人住没什么区别,你想去我家蹭住就直说。你想去就去住苏凤仪的房间,别跟我挤。” “什么叫蹭住,我也是个有家有室的堂堂女子,犯得着去蹭住吗?” “那你说个屁啊。” “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孤独又落寞吗?” “滚。”苏子阅狠狠地喝了口啤酒。“不如阿特搬来和我住啊!”苏子阅坏坏地笑着看着阿特。 “你想坏我名节,别打我主意。” “我说特兄,怎么说跟着子阅能吃亏吗?就她现在就是一富婆,用钱砸死你都成啊。”小宝说道。 “我林特瑞堂堂一七尺男儿,岂为富贵名利死?”苏子阅狠狠推了把阿特的头:“你小子,跟我你会死是不?” “没有,不就是比喻下嘛?”阿特解释道。 “跟你说,就你来我还不欢迎呢,个个都给我滚。”苏子阅认真的样子,开玩笑的语气。 “行了,再说这些都被我们吃完了。”夏意说着看了眼程禹,又夹了个虾放在他碗里。 “行,咱埋头苦吃去,自己动口,填饱肚子。”小宝说道。 吃完饭回家。苏子阅一个人,只觉得胃很饱。于是坐在沙发前抽烟。此时的她似乎有些依赖烟,抽烟的女子多是感怀的。苏子阅夹着烟,看吐出的眼圈。想看清里面是不是有苏凤仪的影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喜欢叫苏凤仪而不叫妈。忘记了。 只记得从周良这个男人离开后,在苏子阅的印象中苏凤仪大哭一场之后,就总是带着决绝的面容,每天每天地工作。她把本来就很好的事业做得更好。苏凤仪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的聪明使她有很好的事业,把自己打扮得气质高雅,但她的聪明使她的男人离开了家。周良走的时候说:我无法生活在你的光环下。于是周良牵着别的女人的手走了。 于是苏凤仪想:女人不能太聪明。但她所有的一切苏子阅都继承了,包括气质,包括聪明。苏子阅用聪明吸引了程禹,也用聪明送走了程禹。 苏子阅不太喜欢上课,成绩不好。程禹,成绩很棒喜欢沉默。当年苏凤仪去班主任那,塞了个很厚实的红包,希望在高三的时候老师能给苏子阅安排个好的座位,好的同桌。于是顺理成章,程禹和苏子阅同桌。两人却不说话。苏子阅继续不喜欢上课。总是逃课去找何忆宝玩。何忆宝初中毕业后念的是艺术高考学校。 终于有一天程禹和苏子阅说话了。 “你能不能不逃课?” 苏子阅意外地看着这个男生,难得连苏凤仪都习惯她逃课,却有这么个人劝她不要逃课。 “你天天不来上课,老师叫我做你思想工作。”程禹无奈似的说道。 苏子阅笑了。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如何表达的男生,她笑了。 “好啊。” 后来,程禹又和苏子阅说话:“老师说要我帮助你学习。” “行。”苏子阅不逃课,认真听讲。一年的时间,成绩已经和程禹相差不多。 最后她和程禹考进了同样的学校。最后他们牵手一起走。后来苏子阅问过程禹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程禹说,因为她很聪明,用一年的时间搞定了三年学的东西。 但是苏子阅的的确确是个太聪明的女子,有骄傲的表情。她和小宝、阿特是从初中开始一起长大的发小。后来念了大学后,阿特带来了夏意。夏意是个和他们不一样的女孩。乖巧的穿着、乖巧的表情,总是很乖巧的做很多的事。而更巧的是夏意和苏子阅是同一个学校。 苏子阅一个人在校外租房子住,夏意就在周末的时候来帮她整理。夏意会一个人默默地整理好苏子阅所有的东西。有时陪苏子阅回家,那个有苏凤仪的家。苏子阅并不很清楚一个女孩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她经常开玩笑:夏意,你是不是看上我了,我可不是les啊。后来一次谈心时夏意说:我喜欢你的个性,不像我,总是习惯的很乖,由父母安排好一切。苏子阅挺喜欢这个朋友。 程禹讨厌苏子阅抽烟。那是金黄色的午后,程禹来看苏子阅。苏子阅得了重重的感冒。程禹给她熬粥。苏子阅却不肯喝一口。她只是不停地抽烟。程禹抢过她的烟,把粥端到她的面前。苏子阅把手一挥,全部洒在地上,只有碗破裂的声音。程禹生气地说:苏子阅,你别太过分了。摔门而去。 苏子阅看着程禹离开。面无表情,又拿出一支烟点燃。只有她自己明白,回家的时候看见苏凤仪留在抽屉里的病例,不禁心伤却无从表达。 她搬回家。她想多看几眼苏凤仪,也让苏凤仪多看看她。她不告诉苏凤仪她知道了一切,她看着苏凤仪每天照常的工作,却不愿劝她接受治疗。她了解她的母亲,不可以接受头发掉光以及同情的目光。说什么也没有用。 苏子阅不去学校。程禹没有来过一个电话。直到有一天夏意来了。带着满目需要原谅的表情。 “子阅,你和程禹分手了是吗?” “怎么?” “我可以和他在一起吗?” 苏子阅看着这个她喜欢的朋友,这种事都乖巧得来乞求同意。却让苏子阅没有说出拒绝的勇气。 “这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再后来她看见程禹和夏意牵手出现在面前,来不及难过,来不及心伤。此时的苏凤仪,她叫做母亲的人已经越来越接近死亡了。她放手把她心爱的男子交给一个喜欢的朋友,她觉得这样的局面似乎不错,好过自己一再地伤害。她以为这样就聪明了。 她开始需要去医院照顾苏凤仪。她想念从前苏凤仪早出晚归的日子,苏凤仪给的关爱很少,却总是会安排好一切,让苏子阅的人生看似没有坎坷。一对母女,同样骄傲的两个人,沉默地生活了很多年却心心相惜。没有谁会想从对方的生活里逃开。 后来苏凤仪死了。死得决绝,没有多活一秒的意思。 苏子阅没有再想下去,回忆在这样的夜晚是奢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