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再见,是在王母的寿宴上,他坐在对席,她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她本不想看他,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控制不住,偷偷瞄了他好几眼。却也不明白为何总想看他。 月老自然也注意到了她,她一次偷看的时候,两人突然对上了视线,他微微一笑,抬手大方的和她打了声招呼:“仙子,好巧啊!” 她偷看被抓包,心一慌,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虚,竟没应声,慌忙别过了脸去,假装和别的仙子聊天,一边在心里祈求他别再同自己说话。 不成想,这厮好像没明白她不想和他闲聊的意思,又问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仙子怎么不理人呀?” 坐在她身旁的那位仙子听到了,手肘碰了碰她,奇怪道:“甘露,那不是月老仙君么?你们俩认识?他在和你打招呼呢,你怎么也不回一句?” 她无语片刻,嘟囔道:“不用理他。” 那位仙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月老,突然恍然大悟:“看样子,你们俩有过节?” 不得不说,猜得真准。 但她仍然无言,没有答话,那位仙子以为俩人结了什么深仇大怨,月老当着这么多仙友的面与她打招呼,她都没有理会,便语重心长的开解起来,不外乎说“大家都是仙友,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深仇大恨是化解不了的呢”云云。 她心不在焉地听着,耳朵却在注意着月老那边,拿起酒杯饮酒,借着喝酒的姿势,用余光去瞥他。 月老见她怎么都不理会自己,也不再纠缠,侧过头与身旁的仙友谈笑饮酒,声音清朗,笑声潇洒肆意。 宴席热闹非凡,众仙友谈笑风生,人声鼎沸间,她的耳朵里,却只能听见那人的声音。 星宿仙君值夜,寅时将至,欢闹过后,宴席散去,仙友们渐渐离席。 “甘露,回去了。”身旁的花神仙君招呼道。 她喝了些酒,也有些乏了,便点点头,起身准备跟花神仙君离开。 一抬头,却看见对面席位上,月老倒趴在桌台上,脸色涨红,喝得醉醺醺的,不省人事,手中还握着酒壶。而之前坐在他身旁,和他谈天说地的仙友已经走了,独留他一人。 她忽地顿住脚步。 “怎么了?”花神仙君转头看她。 她看着月老,抿了抿唇,开口道:“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要做,花神仙君,你先回吧,不必等我。” 花神仙君也没有多问,点头道:“哦,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所有人都走后,她抬起脚步,来到月老的桌前,微微弯下腰,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蛋:“喂,喝醉了么?醒醒?” 月老无意识地抬起手拍掉她的手,皱起眉头,咂咂嘴嘟囔道:“本仙君还能喝,来……” “都喝成这样了,还想着喝呢?起来,大家都走了,你也快回你的府上去。”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又戳了戳他的脸,然后意外发现他的脸还挺软的,像一颗软糖,有些戳上瘾了,连戳了好几下不舍得收手。 他仍然闭着眼睛,纹丝不动。 她盯着那张红扑扑、软乎乎的脸蛋,脑子不知抽的什么风,突然,改用双手捏着他的脸颊。 “啧,你这脸除了长得好看,捏起来也挺舒服的……”她嘀嘀咕咕道。 刚说完,他搭在桌面上的一只手忽然抬起,温暖宽厚的手掌猛地把她的手包裹住。 方才那双紧闭的双眸猝然睁开,笑盈盈地望着她的眼睛道:“仙子玩的可还开心?” “?!” 她猛然一震,心口怦怦直跳,下意识想把手抽出来,却被他握得更紧。 “你,放手。”她眉头皱起,眼皮垂下,妄想以此来遮掩住浮上眼底的那一抹慌乱。 “仙子胆子这么小啊。”他眼中意味深长,“敢捏不敢看我?莫非这就是做贼心虚?” 她脸颊发烫,耳根泛红,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看你醉得跟死猪一样,所以、所以想把你叫醒。” “是吗?”月老紧紧盯着她,悠悠道:“那方才我向仙子打招呼,仙子怎么也不回我一声,我还以为仙子很讨厌我呢。” 她顿时噎住,又抬起眼怒瞪着他,冷哼道:“你知道就好!”又挣了挣自己被牢牢握住的手,“仙君还不放手,我便要喊流氓了?” 这句话真好使,他手上一松,立刻撒了手,却是十分无辜道:“什么流氓?本仙君又不是故意的,再说,是仙子先对我动手的,我还没说仙子趁我喝醉,偷偷占我便宜呢。” 她揉揉手,听到他后面那句话,脸又红了几分,莫名觉得这双被他握过的手也开始发烫起来。 她忍不住问道:“仙君老实说,你飞升之前是不是专程调戏良家少女的花花公子,所以说起话来才像个地痞流氓似的,油腔滑调!” “冤枉啊。”他一脸正直:“本仙君可是好男儿,从来不调戏良家少女的,仙子莫要空口污蔑我,这话传出去,别人肯定要信以为真的,就像都传我是老头儿一样。” 信他才有鬼! 她白他一眼,懒得再同他多费口舌,哼了一声就想回去。却在一瞬间,骤然想到了什么,眯起眸子看着那双清明的眼睛,道:“你方才没喝醉?” 若是喝醉了,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口齿清晰地悠然调戏她。 她竟然被这厮给耍了! 这厮被戳穿,脸都不红一下,还笑嘻嘻说:“我也没说我喝醉了啊,是仙子自己主动凑过来的。”说罢一顿,忽然凑近她的脸,“倒是没想到仙子对我如此关心,真令我感动……” ……别说了,再说她就要跳下天庭了! 她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深知自己在口舌功夫上比不过厚颜无耻的某人,便闭上嘴巴,不再多说,咬着牙甩袖离去。 “仙子,忘了说,用甘露酿的酒,很甜!” 他在身后喊着,声音里带着笑意。 她脚步微顿了一下,又急急行去,耳尖红透,脚步慌张。 怪也怪哉,过去的几百年间,她走在仙庭中,从未见过他一面,却在那日之后,总能与他相遇。 有时是在仙京大道上,她去参加花神仙君的茶话小会。 有时是在某位仙君的府中,她去给那位仙君送新鲜的甘露茶。 有时是在仙林里,她和仙友相约看花…… 总之,所有场景都是他往日不会出现的地方,但他就是出现了,还每次都撞个正着,每次都笑着跟她打招呼。 一开始她以为是巧合,毕竟他虽然常年闭门不出,但也不可能一直不出来,就没当回事。 后来“巧合”的次数多了,她开始觉得不对劲,巧合也不能这么巧合吧,次次都能碰见,她这才猛然回过味来。 这厮,该不会是在跟踪她吧?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于是这日,又一次在蟠桃园里“恰巧”遇见他的时候,她忍无可忍,甘露也不收了,叫了在树上睡觉的他一声,道:“仙君是不是故意跟踪我?” 树上,他拿下缠在眼上的蒙眼布,侧起身子,一只手支在头侧,垂眸看她。 开口时,他仍是一贯的调笑姿态:“仙子此话怎讲?” 她站在树下,仰着头,沉着一张脸道:“要不然怎么我走到哪里,你就出现在哪里?一次两次还说得过去,五次三番都是如此,你敢说这是巧合?” 未待他开口解释,她又委屈道:“我不就是让把你赔了我十瓶甘露嘛,你这么记仇?大不了我还你十瓶就是了,你别再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让人看着心烦。” 定是这厮被迫赔了她十瓶甘露,所以怀恨在心,故意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想烦死她。 是了,一定是这样,除了这个理由,她想不到别的原因。 听到她的话,他眼中的笑意忽然散了几分,上扬的嘴角也慢慢放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抹伤心之色。 伤心?他伤什么心? 许是她看错了吧? 沉默片刻,只听见他道:“看到我很心烦吗?” 不知是不是看惯了他的笑脸,突然间看到他不笑了,她有些不习惯,心没由来的也慌了一瞬。 她微愣,张了张口:“我……” “我知道了。”他轻声道,起身跳下了树,再没说一句话,闷声离开了桃林。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略显落寞的身影,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在桃林一见后,好长时日都不再见过他,他好像突然间消失了,凭空蒸发一样,再没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却开始变得不习惯。 仙京大道、某位仙君的府中、桃林等等,她经过这些地方的时候,眼睛总下意识地去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但找不到了。 她魂不守舍,脑子里满是他爽朗肆意的笑声,那张总若有似无的勾着唇角的脸。 “甘露仙子,甘露仙子?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一只手在她眼前拼命晃着,叫魂似的声音把她的心神拉了回来。 “啊,我在听。”她看向面前的人,“花神仙君,怎么了?” 花神仙君眯起眼睛,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呵呵道:“我看你根本没有在听。说起来,你这段时间怎么那么奇怪,总是说着说着就开发呆,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花神仙君一琢磨,似是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叫道:“甘露,你该不会是动了凡心了吧?” 听到这话,她心底突然“当”的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一般,破茧而出,某人的脸,深深地占据着她的思绪。 “没有!”她立即否认,“我是神仙,神仙怎么可能会动凡心。我这段时间只是忙着收集甘露,好存着下一次宴会能及时用上,忙了些,所以有些休息不好,精神不足才会会发呆的。” 她说得言之凿凿,末了还欲盖弥彰的补上一句:“你别乱想!” 花神仙盯着她片刻,然后收回审视的目光,叹道:“甘露,你要切忌,我们神仙要无欲无求,不可私动凡心,那是触犯天条的。一旦动了凡心,等着你的,将会是痛不欲生的惩罚。” 她睫毛一颤,低下头,低低道:“我明白。” 白天与花神谈的那一番话,让她心中苦闷,一边想着她不可以动凡心,一边月老的脸又控制不住的冒出来。 事已至此,她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她是动了凡心。 她爱上了一位仙君。 可是,可是…… 她越想越烦躁,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一掀被子,穿上鞋子,披着一件锦裘,离开府中,漫无目的地在散着步。 散着散着,竟无意识的来到了蟠桃园。 她顿住脚步,望着桃园里还在盛开的桃花。 那日,就是在这里,她打搅了他的清梦,他害她摔了瓶子,打翻甘露…… 她甩甩头,怎么又是他! 她分明已经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人了,为何那人总阴魂不散,时不时冒出来提醒一下,她的生命中有过他的存在。 鲜明,刻骨,忘不掉。 咬咬牙,收回视线,转身就想走,可刚迈出一步又顿住。最后,长叹一声,又转过身来,放弃挣扎,脚步一抬,踏进桃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