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进芦花

著名作家范小青的作品,本书内容包含沧浪之水、真娘亭、瑞云、记忆、人与蛇、老人角、夏天无事、蓬莱古井、人物关系、牵手、往事等作品。范小青的文字中,能够读出她对其笔下那些农民的偏爱,她是带着浓厚感情写出这些人物的。

作家 范小青 分類 二次元 | 40萬字 | 70章
默认卷(ZC) §5
    村干部季凤林办公的地方,有一张办公桌,一架电话机,屋子已经很破旧,一直说要造新房子,也没有造起来,除了乡里拨下来很少的一些日常开支费用,村里基本上没有别的什么收入,去年村里和南边的一个富裕乡村联合养鱼,人家出技术和鱼种,季凤林这里出水面和劳动力,倒是发了一点小小的财,那些钱,拿到小学里去了,村里也没有留下什么,今年以来,天气开始干旱,水塘的水越来越浅,养鱼养不起来了,半大的时候就捞起来,连本也没有收回来,南边的人撤退回去了,季凤林依然守在破旧的办公室里,守着一架老式的电话机,看老满在那里忙进忙出,烧水,待客,向大家解释许多事情,像做季凤林的秘书,又像做季凤林的勤务兵,季凤林虽然对前任的支书有些看法,本来是不想留老满的,但是老满不走,季凤林拿他也无法,过了一段日子,季凤林倒觉得留下老满也是对的,没有错。

    有几个孤寡老人坐在办公室门前的角落里晒太阳,其实太阳已经隐没了好些天,老人像是不知道天要变了,他们仍然坐在老地方,闭着眼睛,像世界上的一切都已经与他们无关的样子,老满到河边去挑水,河里的水快要见底,水很混浊,一团泥沙,老满将水挑上来,倒进水缸,水缸里放了不少明矾,使老满烧出来的开水,有一种奇特的味道,芦花包着头巾走过来,“老满,挑水呀”,芦花说。

    “芦花你来了。”老满歇下水担,他显得很高兴。

    “季凤林找我?”芦花说。

    “是补助的事情”,老满高兴地说,“放下来了,有你家的。”

    “谢谢老满”,芦花感动地说,“谢谢老满。”

    “不是我的事情”,老满说,“我说了不算,对了,芦花,听说你到杨湾去过,怎么样,找到医生没有?”

    “没有”,芦花说:“也许搞错了,说早就死了。”

    “怎么回事?”老满有些不乐,说,“叫你去找一个死人,怎么回事?”

    芦花说:“也可能哪里搞错了,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错了。”在芦花的思想里,总觉得那一个能够治好琴儿病的医生是有的,是存在的,也许他叫周先,也许不叫周先,但是他没有死,好好的活着,正等着给琴儿治病,医生手到病除。

    “老师介绍的”,老满不满意地说,“老师其实并不知道谁谁谁,老师一直呆在学校里,他怎么知道哪里有什么人。”

    芦花想了想,说:“会不会,是我搞错了,找错了地方,或者……”

    “你听他们”,老满打断芦花的话,说,“虚头滑脑,推托推托罢……”老满听到季凤林办公室响起电话铃声,老满说:“进去吧,季凤林在,等会他要走开的。”

    老满重新挑起水担,芦花说:“哎,老满。”老满回头看着她。

    “老满”,芦花说,“你到乡里去了没有?”

    “去了。”

    “见到有三没有?”

    “见到了,怎么?”

    “有三”,芦花犹豫了一下,说,“有三有没有和你说专家的事情?”

    “专家?什么专家?”老满有些不明白,“什么专家?”

    季凤林从屋里走出来,看到芦花,说:“芦花来了,我正要出去,你来迟一步,我就走了。”

    芦花跟着季凤林进屋,季凤林坐下,芦花站着,季凤林说:“芦花,坐。”

    芦花依然站着。

    “芦花,补助款下来了”,季凤林笑了一下,说,“芦花,像你们家,这种情况,照理是不能给补助的,芦花,你知道不知道?”

    芦花低着头,轻声说:“知道。”

    “我们商量了”,季凤林开了抽屉,慢慢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包,看着芦花,慢慢地说,“我们商量了,还是给你,谷子的事情,我们的想法,也不能全怪他,另外,有三也关照过,所以我们,还是发给你,要过年了,拿着,给孩子老人买些什么。”季凤林将纸包递过来,交给芦花。

    芦花仍然低着头,接了季凤林手里的钱包,“谢谢季支书”,芦花说,“谢谢了支书的关心。”

    “大家商量的”,季凤林说,“不是我一个人作主,琴儿怎么样,好些了没有?”

    “还好”,芦花说,“一直是那样子。”

    “还是得想办法”,季凤林说,“谷子很担心琴儿的事情吧?”

    “他不太清楚”,芦花说,“他只知道琴儿身体不太好,详细的他不清楚,我怕他,不安心。”

    “这样也好”,季凤林说,“抓紧给琴儿治病,我们都知道你,找了不少人,走了不少地方,唉,轮到这样的事情,也无法。”

    “是”,芦花说,“总有人能治琴儿的病,只是我还没有找到他,也许就在哪里守着……”

    “想起个事情”,季凤林说,“有个人,一个男人,来打听过你。”

    芦花的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是谁,打听我于什么?”

    “不知道”,季凤林说,“不肯说,只问你的家在哪里,不肯说什么事情。”

    “怎么样的一个人?”芦花的心情莫名其妙有点紧张,“有多少年纪的样子?”

    季凤林想了想,说:“说不准,说不准有多少年纪,像三十几岁,又像四十岁,长的那样,也说不起来,反正,就那样子。”

    芦花的心底里,再又出现含含糊糊的一个影子,她很想回忆起他的模样,可是她的努力总是徒劳,这个人的影像始终含含糊糊,只有芦花心里明白,他是存在的。

    季凤林感觉到芦花有些心思,慢慢地猜测了一会,说:“会不会是谷子那边的,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季凤林顿了一下,说,“一起在里边的,知道了地址,先放出来的,就找来了,没有好事情,你还是,小心一点好。”季凤林关注地看着芦花。

    “不会,不是谷子那里的。”芦花说,她的口气好像很肯定。

    季凤林有些奇怪地看看芦花,“你知道是谁?”季凤林说,“他找到你了?”

    “没有”,芦花说,“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谁。”

    “我没有告诉他”,季凤林说,“不过,也许他会向别的人打听。”

    “他有没有说,医生什么”,芦花思绪回到了某一个特定的时间,回到了某一个特定的场合,天气开始变化,风渐渐地大起来,像要下雨,不,也许不是下雨,是下雪,芦花感觉到季凤林奇怪地盯着她,芦花努力撇开乱七八糟的思想,说,“他或者说过看病这类的事情?”

    “没有,什么也不说”,季凤林说,“所以我怀疑他,现在的事情,什么都说不准,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医生。”

    “看也许是看不出来的。”芦花坚持说,突然,电话铃响起来,把芦花吓了一跳,季凤林接了电话,一听声音,笑起来,说:“你放心,不会漏的,正在我这儿呢,是我叫她来拿钱的”,季凤林把眼睛投向芦花,说:“是有三,不放心,怕我们不给你钱,来了几次电话问。”

    “害大家操心”,芦花低声说,“我们家的事,大家操心。”

    季凤林将话筒递过来,“芦花,你和有三说说。”

    芦花接过话筒,有三说:“喂,芦花。”

    “是我。”

    “好吧?”

    “好的。”

    “没有什么事吧?”

    “没有。”

    “那好”,有三说,“我正在开会,溜出来打电话,我挂了,过几日回来再说吧。”

    “有三”,芦花叫了一声,像是有些尴尬,停顿一下,又叫了一声,“有三。”

    有三听出芦花有什么事情要说,“说吧,芦花”,有三担心起来,“芦花,你说。”

    “想问问”,芦花支吾着,说,“上次说的,那个专家,专家的事情,你打听了没有?”

    “专家?什么专家?”有三显然想不起来芦花说的什么专家,专家的什么事情,“芦花,你说什么,什么专家,哪里的专家?芦花,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芦花说,“我随便问问,没有什么事情,有三,你开会去吧。”

    季凤林和芦花一起走出门来,在分手的地方,季凤林抬头看看天,“天真的要变了。”季凤林说,“肯定要下雨,下了雨,旱情就能减轻,明年的事情,也许好办些。”

    芦花也看看天,“可能要下雪吧”,芦花说,“不像下雨的样子,像是要下雪。”

    “也许吧”,季凤林说,“反正有水要降下来,旱的时间太长了,总会有水下来的,这是自然规律。”

    季凤林和芦花分头而去,芦花到学校去,见到老师,正是下课的时间,芦花把琴儿上一个星期的作业交给老师,等老师再给琴儿布置下一个星期的作业,老师认真批改琴儿的作业,琴儿的作业不能使老师满意,但老师也没有别的办法,琴儿是个病孩子,老师不能拿一般学生的要求去要求琴儿,琴儿能够和同龄的孩子一样学习,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老师没有更多的话可说,老师只是像所有关心琴儿的人一样,希望琴儿早日好起来,像正常的孩子一样到学校上学,芦花拿起老师桌上另一个学生的作业本看看,这是一本作文本,学生写的一篇作文,题目叫作《故乡的土地》,下课的学生在外面的泥地上奔来跑去,将教室外面场起一层层的泥灰,学生生动活泼的形象,使芦花的思绪又落到琴儿身上,琴儿病弱的身躯,正放在破旧的大藤椅里,琴儿脸色苍白,神情忧郁。

    “芦花”,老师抬眼看看芦花,说:“听说在杨湾没有找到那个医生?听说早就死了,怎么会呢?”

    “不知道”,芦花说,“是他们家的邻居说的。”

    “怎么会”,老师惊讶地说,“怎么可能,那天我送蒋先生回去的路上,蒋先生还对我说起周医生,说前不久他们还碰了头。”

    芦花说:“也许,什么地方搞错了,总有一个人或者几个人搞错了,我找不到周医生。”

    老师想了想,说:“别急,芦花,再想办法”,老师安慰芦花,说:“把这个带给琴儿,下星期的作业,让琴儿慢慢做,不懂的地方,留着我来讲。”

    芦花收起作业本,上课铃便响了起来,老师有些苦涩地一笑,说:“上课了。”

    老师夹着讲义,和芦花一起走出小小的办公室,走到教室门口,老师停下来,说:“对了,芦花,有个人,一个男人,来打听过琴儿。”

    “谁?谁打听琴儿?”芦花心里隐隐约约的再次产生出一种预感,芦花说,“打听琴儿什么?”

    “打听琴儿的病,问琴儿的病情”,老师说,“我看不出这个人是什么意思,也没有详细告诉他,他走的时候,有点遗憾。”

    “他长什么样子”,芦花说,“是不是三十多岁,或者像四十岁?”

    老师想了一想,慢慢地说:“也许吧,说不准”,老师努力回忆这个人的形象,可是老师怎么也回忆不起来,活生生的一个人,到了老师的脑子里,便成了模模糊糊的一片,老师有些担心地摸摸自己的头,老师说,“我的记忆,很不好,最近越来越差,我记不起这个人到底什么样子,只是知道他是来打听琴儿的。”

    “别的,他有没有说什么,他有没有说说别的什么话?”芦花说,“比如说,他有没有说到他自己什么?”

    老师摇了摇头,说:“他若是说说他自己,我也不会怀疑他什么了,他不肯说他自己,所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他有没有说”,芦花顿了一顿,心里好像有点紧张,好像马上要发生什么事情,芦花顿了一下,尽量平静地说,“他有没有说,他是个精神病人之类的话?”

    “啊哈”,老师笑了一下,老师说,“芦花你开什么玩笑,行了,回去吧,我得进教室,学生等我。”

    芦花看着老师走进教室,听到教室里响起一片乱糟糟的老师好的声音,芦花暗自笑了一下,走出学校。

    芦花踏着村里的小路回家去,琴儿依然坐在破旧的大藤椅里,向芦花微微一笑,婆婆在行灶前煎药,芦花走进屋,“补助发下来了”,芦花说,她从口袋里掏出季凤林给的纸包,给婆婆看看,“照顾我们。”

    婆婆没有吭声,低着头烧火,芦花向屋里四处看看,像要看出些什么与平日不一样的地方。

    “有人来过吗?”芦花说,“婆婆,有人来吗?”

    “谁,谁来?”婆婆抬起红红的眼睛,她的眼角永远渗着黑渣。

    “没有人来?”芦花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望,她并不知道她在期望什么,也不知道她的失望从何而来,为何而生,“一直没有人来过?”

    “没有”,婆婆奇怪地看看芦花,“你是不是,在等什么人,是谁?”

    “没有”,芦花把眼睛转向一边,好像婆婆昏花的老眼,能够看穿她的心思,只是,连芦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些什么样的心思,芦花平平静静地说,“不等什么人。”

    婆婆并没有完全相信芦花的话,她往灶肚里塞一把柴,又抬头狐疑地看了芦花一下。

    突然间响起了琴儿兴奋的声音,琴儿说,“狗,狗。”

    芦花走出来,她看到院子门口站立着一只狗,狗的细长的目光投在芦花身上,“不是的”,芦花说,“不是的。”

    “怎么不是”,琴儿有些奇怪地看着母亲,说,“怎么不是?”

    “我是说”,芦花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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