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水之隔,这背面就避静多了。 很少有外人到这巷子里来,偶而闯来了,也是找错了路,问一下便退走了。 只有水,每天都来。 到了冬天,苏阿爹不能去茶馆了,他只有在这拐角的太阳底下,无助地看着水载着枯叶和杂物流去,心里就有说不尽的烦躁。 终于有一天,除了水,又来了一个人。这个人很年轻,也很平常,他走进来,一直走到拐角,便在太阳底下站定了。 苏阿爹狠狠地咳了一阵,待气平了,问他:“你找谁?” 这个人并不说话,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黄灿灿的镯。 大家的眼睛被这黄灿灿的色吸引了。 “铜的。”年轻人说,乡音极重。 苏阿爹狠狠地咳起来,那口气很久很久平不下来。手镯自然让他想起那个女人来,他年轻时相好过的一个女人,手镯是他送给她的。 她接过去,咬了一下,也说了两个字:“铜的。” “我能有金的么?”年轻时的苏阿爹苦笑。 “我配戴金的么?”她也笑,但不苦,很平静。 “只怪我太穷了。”苏阿爹叹口气说。 “你不穷,你看管着园林里那么多宝物,你是不穷的。”那女人说。 后来他们分手了,没有什么眷恋,也没有相约什么。 苏阿爹看着手镯,说:“你要做什么?” 年轻人于是又急又快地吐出了一大串外乡土语,没有人听懂。 “喂”,苏阿爹招呼环秀,“你听听,他说什么?” 环秀是能听懂的,她毕竟年轻,接受能力强,反应快。 “他叫张文星。”环秀说。 后来,张文星就在这里住下了。绿化队给了苏阿爹面子,收张文星做了临时工,他自是很卖力,很专心,因为从此就不再见那些枯叶杂物随水漂来了。 慢慢地这地方的人习惯了他的语言,觉得那口音十分好听,十分逗趣,有意无意之中,便在自己的语言中也夹了些他的语言。 小毛头正牙牙学语,第一次开口,竟说出了那种奇怪的语调,使刘陵大为沮丧,刘家门里自然添了些许不快。环秀就下功夫教小毛头说自己的语言。 苏好婆被太阳晒得血脉奔涌,她对环秀说:“你有空就帮我缝吧……” 环秀因为不想替她缝黑纱,总是装作没听见。 苏阿爹不咳的时候总是训斥苏好婆:“你见鬼吧,你见鬼吧,老太婆讨人嫌……” 张文星有了空闲,也在拐角上晒太阳,他摇着小毛头的童车,唱一支歌,小毛头就睡了。 苏好婆坐在那里总是想活动右手和右腿。 “这水”,张文星看着流水问环秀:“就是沧浪之水么?” 环秀摇头,她不晓得。 张文星又问苏阿爹,苏阿爹也摇头。 “为什么人家都说沧浪之水呢?”张文星好像很想弄明白。 “谁说过沧浪之水呢?”环秀柔和地反问。 张文星愣了好一会,终于又问了一句:“那么沧浪之水是什么呢?” 没有人晓得沧浪之水。 张文星本来是可以在这里站稳的,他很讨人欢喜。后来却出了一桩事,园林办公室里的现款失窃,数目虽不大,但公安局是立了案的,就怀疑到张文星了,由于没有证据,案子便悬着。 后来又接二连三地出了几桩事,园林里的高档盆景、根雕家具、参展文物相继被盗。于是就推断出是一个团伙,并且有内线,这内线似乎必是张文星了。 沧浪巷就对张文星门户紧闭,苏阿爹便唠唠叨叨地埋怨苏好婆,好像张文星是她的野种。苏好婆决不申辩,她总是在太阳底下尝试着活动右手和右腿。苏阿爹刻毒地说,老太婆你不要痴心妄想了。苏好婆并没有听见他的话,无声无息地继续着她的努力。 环秀看见张文星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对他笑笑。 张文星便也笑了。 刘陵警告环秀:“你防着点,那小子,都说是他。” 环秀甜甜地笑,刘陵的心就暖了,踏实了。 案子越缠越大,大家说张文星是个看不见抓不着的精贼,总是没有证据。破案子的人到沧浪巷来调查,刘陵说他看见夜里张文星和另几个人背着东西从那边走过来。 “是从那边过来的?”人家反复问。 “是的。” “是走到这边来的?”又问。 “是的。” “后来又到哪里去了?”再问。 “不晓得了……也说不定,这巷子里有人家窝藏脏物……” 最后按证人手印时,他说,这最后一句话不算,是我猜的。 调查便到另一家去进行。 环秀的脸白了,说:“你瞎说,你什么也没有看见。” 刘陵笑起来,捏捏她的面颊:“没看见其实就是看见了。肯定是他偷的,是祸害就该早一点送走,你敢说不是他偷的么?” 环秀的脸只是白。 但是终究还是没有把张文星抓起来,终究是没有证据,没有确凿的东西。